四周的墙壁斑驳,四角缠绕着密密麻麻的蛛丝,许是长久未曾好好打扫过了,但那副字画四周还洁白无痕,保管得当。

    锦泗凝望着大夫人的背影,她的失神程度已经到锦泗进门都没反应过来了,如今这般情况,她还能好好料理柳卿的字画,可见其母女情深,但为何,她当日问起柳卿,大夫人会是那般反应呢?

    门外传来“啪”一声亮响,惊得锦泗停下了打量的目光,往门外走去。

    祖父张牙舞爪地向前抓着,双目猩红,言淮死死抱着他的腰,勉强拦住这个老父亲的动作,而柳老爷站在对面,低着头看着地面,脸上还留有一个鲜明的巴掌印,在他惨白的脸上印得通红。

    锦泗皱了皱眉,她一贯不会处理家庭内部之事,这是刘大人不曾教她的,也是她自己生活中的盲区。

    言淮对上锦泗的视线,看到她求助般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祖父拉得更远了些,大夫人一看到言淮这个动作,突然癫狂地朝他扑去,向前狠狠拽着她的父亲,而她父亲看到她这幅样子,眼睛亮了亮。

    “阿瑶,你还认得我?”她父亲颤抖着嘴唇,甚至没注意到身上有两股背道相驰的力量拉扯着他。

    大夫人只是不说话,手拽着他的肩膀,使全身之力往后拖着。

    锦泗给言淮使了个眼神,言淮立马意会,缓缓泄了力。

    父女俩没了外力的阻挠,顺其自然地靠在一起,锦泗想趁机观察大夫人的反应,可大夫人只是把她父亲拽到自己的身后,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护着他,嘴唇紧紧地抿着,没有清醒的迹象。

    她父亲站在她身后,心里宽慰的同时又夹杂着微微酸涩,或是说,他沉浸在充满酸苦味的缸里,人人都叫他接受这个事实,可他不甘,他愤怒,他迈开不便的腿脚前往女儿和孙女在的地方,想接她们回家,对他而言,她们便是这个缸里唯一的糖。

    “……岳父?岳父?”柳老爷躲在一边颤颤巍巍开口,眼神没在大夫人身上停留一秒,紧盯着这个怒火中烧的长辈。

    祖父凉凉地睨他一眼,“说。”

    “在下自知罪孽深重,没有保护好瑶儿和卿儿,岳父让我怎么弥补都是应该的。柳家一切荣华富贵,我都可以留给瑶儿。”柳老爷一口气吐出来。

    祖父冷笑一声,目光透出野兽般的凶残,嗓音低沉,“我当初竟认为你忠肝义胆,看来是我有眼无珠,如今也是自食恶果。”

    柳老爷低着头,没再发言。

    锦泗品着这个僵硬的气氛,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无能。随后她感到自己衣袖被扯了下,她转头看去,正好和言淮对上了视线,然后她看到言淮喉结一动。

    “嗯?”

    “嗯。”

    言淮淡淡笑了下,眼睛转了转,示意她往外走,锦泗反应了一下,自觉跟上。

    两个人就这么朝外走着,将纷杂短暂的甩在身后,锦泗没问言淮要去哪,只是默默地跟着,然后随着他翻过柳家庄的围墙。

    掉入绿泉后过了这么久,他们都未曾看过绿泉中的天泽是何模样。

    一翻出柳家庄,锦泗看着外面的天空都跟着蓝了不少。言淮和她漫步在天泽街上,周围的商铺还是那么几家,熟悉的吆喝声,熟悉的孩童嬉闹,熟悉的人间气息,但锦泗此时的心态却不如往昔。

    “这层温暖的背后,又是怎样一副凄凉的景象?”锦泗自问。

    言淮瞥向她。

    “你找我出来,不就是为了问这件事吗?”锦泗缓缓抬眸,注视着他。

    言淮嘴角弯了弯,好奇问道:“你好像一直都清楚我的想法,是怎么做到的?”

    街上裹挟着食物香气的白雾恰好吹过他们的方位,正是那一刻,迷蒙住了锦泗的表情,分辨不清。

    “你的眼神,其实很好懂。”

    言淮怔了怔,眼眸黯淡了一瞬,国主向来说他笑里藏刀,温柔的表皮下隐藏着一颗看不清的心,无人能懂他的心思,他自己可能也不懂,他习惯了伪装,到头来,竟也将自己蒙混了过去。

    如今却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自己很好懂。言淮看着锦泗,不禁好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锦泗今日心情不佳,不想理会旁的,现在任何事对她来说,都是一种负担,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她感到累的时候,习惯会先去客栈里大吃一顿,现如今,她也是这么做了。

    “小二,来壶酒。”

    锦泗走进客栈,习惯性往二楼走去,她喜欢倚着窗棂看那涌动的人群,这能让她意识到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小二听到招呼转头一看,快步走过来,抱歉道:“不好意思姑娘,您经常定的那个位置已经有人预定了。”

    锦泗意外地往楼上一看,打趣道:“诶,那位置不是向来没什么人坐的吗?掌柜当初可还夸我眼光独到呢。”

    小二讪讪一笑,轻声说:“今日来了个大户,怕是不便招待姑娘,姑娘不妨坐在楼下,我们几个也好照顾着些。”

    “这样啊,赶巧了,我今日有要紧事要与客人详谈,楼下恐怕不好商量啊……”她关注着小二的表情,见他面带犹疑,话锋一转,“不如这样,二楼那个位置,便不争了,所幸也是我来得晚,但其他位置,随便你安排。”

    “这……不知是哪位客人?”小二试探问,掌柜今日不在,听闻楼上那位脾性不好,若是随便放人惹恼了贵客,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是我。”

    小二转头看去,迎面走来一翩翩公子,身穿白衣,衣纱轻盈飘逸,面庞柔和,嘴角微微弯着,是很和善的长相。

    小二私以为这不是什么恶人,但还是斟酌道:“不知公子贵姓?”

    “言。”

    小二身躯一震,“原来是言公子,这自是没问题的,请进。”

    锦泗看着与她一同走上楼的人,有些不满,“我竟不知,言公子贵姓这么好使,还是一张通门牌?”

    言淮淡淡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不然也不会说你有我这个客人吧?”

    “我好像没说,我请的客人是你啊……”锦泗抱着双臂,面朝他凑近。

    在这狭窄的楼梯道,并排站下两人已经肩擦着肩,如今这个距离,显得更加逼促。

    言淮眼眸深沉下来,空气凝固了几秒。

    “那就当在下请姑娘的吧。”

    锦泗哼笑一声,“这点钱我还是请得起的。”说罢先行上楼。

    言淮看着眼前骤然一空,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更奇怪的是,这种感觉,他很熟悉。

    锦泗走上楼后,便看到楼梯口处守着两位随从,二人面色严肃,站的笔直,明显受过专业的训练。

    锦泗心下一凛,淡淡朝自己新定的位置走去,好巧不巧,这正好是那个位置的对角,而中间,罕见的隔了层白色屏障,屏障上绣着一副流水人家,灵巧的针线绘制出流动的水流,人家里一个小儿在挑着水看向自己背着柴的父亲,若是自己在往日单看到这幅屏障,锦泗会觉得它很美,但今日看,只觉得四周的壁框都是枷锁。

    等言淮在对面坐下,锦泗转着手中的茶壶,那是她思考时习惯的动作。

    锦泗不解:“显然言淮也注意到了这幅巨大的屏障,不知他先前有没有来过二楼,竟也没问。”

    “不用问她肯定也懂我的疑惑,还是不问了吧。”言淮心想。

    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茶杯碎裂声,接着响起争执。

    “你把他……我说过,不要胡来。”其中一道男声咬牙切齿。

    “那又如何,我做事全凭自己心意,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另一道男声响起,状似无关紧要。

    先前那位男子语气沉重地哀叹一声,压低了声音后,锦泗便听不到了。

    言淮正要开口,锦泗“嘘”一声以作警告。

    那人似是平定下了情绪,那个位置没再发出什么声响。锦泗心想,原来这屏障不是专门用作遮挡视线的,而是为了隔音,想必里面也加了某些特殊材质。

    锦泗直觉这二人与案件有关,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二楼只有他们这两座,能包下天泽客栈,其财力可想而知,而那小二也说了这是位大户,可见是家喻户晓的程度,锦泗将范围缩小到天泽那么几家大户身上,可是线索太少,她对大户的了解也不多,根本没什么实质性进展,若是同为大户的言淮……

    锦泗抬头看向言淮,眼神一转,嘴角戏谑地笑了笑,将手中的茶壶放下,冲言淮轻轻勾了勾手。

    言淮面带疑惑地将脸凑过去,然后就被锦泗轻轻拉了下耳朵,随后她的嘴唇缓缓贴近。

    那座二人正轻声讨论着,突然看到一人朝他们这半边走来,那女子脚步踉跄,似是喝醉了。

    仔细看去,嘴唇殷红,面相清秀,颇有几分姿色,其中一人兴趣大起,没疑惑为什么二楼会有人,便要起身前来搭讪,脚步刚出,便见那女子脚下一绊,直直向前摔去。

    那人心下一紧,赶忙朝前奔去,还未待靠近,便见那人倚在了一位白衣男子身上,双手抱着他的脖子,身姿软软的靠着,中间却还隔着些许空隙,那张艳丽的嘴唇嘟囔开口:“郎君?”

    那人神色一紧,“什么,已经有郎君了?”,心里暗骂这个小子艳福不浅。

    白衣男子双手微微推着她的侧腰,疑惑开口:“姑娘恐是认错了人。”

    女子眼神迷蒙,意识不清,嘴里“嗯?”了一声,然后随便转头,触及到这空间第三个人时停下,手指着那人笑道:“那我的郎君是他吗?”

    那人心下一喜。啊?艳福天降了?!

    言淮的手在看到那个男子流露出来的表情时不自觉收紧。

    他的耳根还弥漫着红意,脑子里回响着刚刚锦泗凑到他耳边喃喃的那句:“你来陪我做场戏,就……当我郎君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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