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有十余日,小夭才悠悠醒转。睁开双眼然而目无焦距,沉睡的时间太长,思维都凝固了,要过一会儿才能化开。

    由于这段时间什么也没想,醒来后有种莫大的轻松感包裹了她,让她有力气去回想不久前她难以接受的那件事。

    来自最信任、最亲近的人的,背叛。

    怎么能够让人释怀。

    一味的苦想只会让自己陷入无解的泥沼,她干脆作罢。

    既然回不到从前,那就老死不相往来吧。这世间最后一丝牵念终于被斩断。这不是坏事,至少她摆脱了一切俗世的束缚,可以尽情所欲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繁乱的思绪梳理整齐后,眼底渐渐清明,入目的是麻布搭起的营帐。

    她四面扫了一下,窄榻,兽皮地毯,堆放着文牍的木案。

    如此熟悉的排布……

    小夭一个机灵坐了起来。这不是相柳的营帐吗?!

    甫一起身,便听见营帐外渐次清晰的脚步声。她迅速躺回去,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睛。

    “别装了。”

    小夭的伎俩被一眼识破。

    她强行挽尊,似乎被吵醒的样子,“相柳?”

    相柳懒得废话:“我想西陵小姐恐怕忘记我上次说的话了。”

    ——“你与我身心相连,伤害自己的话,我不会让你好过。”

    她想起来了,瞬间明白自己为什么身处此地。

    愣神间,一只手已经架上脖颈,与徐徐收紧的力度相伴而至的,是翕动的唇,开合间道出的话:“你果然,还是欠教训。”

    手骤然松开,小夭猛呛了几口,别过头去。这件事是她理亏,确实不好反驳什么。

    “跟上来。”他冷冷发话。

    小夭垂头丧气地照做。

    他们来到了一个小木屋前。简直可以称得上袖珍,堪堪能收容一人的样子。

    小夭疑神之际,忽然被一股力道送了进去,门随之合拢。

    逼仄的空间,让她想起九尾狐锁住她的那个笼子。

    “相柳?你疯了?!”接连不断的击门声迸发而出。

    “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三十年囚禁给我带来的创伤。

    “不愿面对吗?”相柳循循善诱,如蛇吐信子一般的悚然,“那就再死一次吧。”

    然而回应他的是越发急促的击门声,像毫无章法却重重击下的鼓点。

    “原来,你是有骨气的啊。”相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那不妨再待一会儿吧,”他全然没有开门的意思,“脱敏了,以后就不怕了。”

    小夭在里面整整待了两个时辰。当褪色的回忆渐渐鲜明起来,恐惧一瞬间侵袭全身,五感几近丧失,不得动弹。而到达恐惧的临界点以后,麻木感逐渐褪去,有些什么东西仿佛也溜走了,她似乎又活了过来。

    门被拉开的一瞬间阳光透入,泪腺的阀门似乎也被打开,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相柳默然地看着她哭完,张口:“这下,总该长记性了。”

    他的态度点燃了小夭的怒火,她忽然就是想跟他对着干,反唇相讥道:“我想死的话,单凭这个,你以为拦得住?”

    一阵死寂的沉默。

    “你在试图激怒我吗?”相柳不是开玩笑,他的瞳色已经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逼近她,“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小夭的颈上便传来一阵利齿穿透的刺痛。完全不像之前吸血时那样把握分寸,而是带了一种拆吃入腹的势头。

    颈上的那处皮肉由于被贯穿显得十分敏感,刺痛之余,还能感受到缕缕压抑而急促的鼻息,腾升出一股痒意。

    小夭不适地动了一下身子,才发现四肢早已酸软无力,失去了支撑点,往后仰倒。

    一双手扶住她,让她不至于倒下去。整人软绵绵的,像伏在相柳身上。

    利齿收走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不知道是伤口麻木了,还是他有意放轻了力度。

    “如果这样都没用的话,”相柳指的是把她困于一室这样直接粗暴的方式,“那你也算是无可救药了。”

    “我原本以为口头指点两句,你就会对自己不知死活的行事方式见好就收,是我高看你了,”他续续地说,“你这样的人,必须有人扳着你的头,强制你去看,去感受,去克服,才能向死而生。”

    “不要拿童年创伤当退避的借口,困住你的从来都不是九尾狐的笼子,而是你把自己不愿走出来的规避心理画地为牢。是你,困住了自己。不让你受点伤,见点血,你恐怕永远走不出来。”

    相柳自认为说得够明白了,看过去,却见小夭一脸惊异,以为是自己哪句话牵动了她的心思,便有意留下空间给她消化,兀自走了。

    这边,小夭完全没有细听他的话。不是因为不愿意听,而是无瑕去听。

    因为她看见了,红瞳,妖异的红。

    吸血一般会释放妖族的本能,方才相柳吸完与她分开的时候,红瞳正炽,被她不偏不倚地撞进眼底。

    红瞳……好熟悉……

    上一次看见是他用窥心术问话官祺,再上一次呢……

    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笼而出,挣破了原有的桎梏。

    她记起来了。他抹除的一段记忆。

    是他在问。

    ——“你愿意嫁给丰隆吗?”

    ——“你愿意嫁给璟吗?”

    ——“你愿意嫁给叶十七吗?”

    ——“你最想和谁相伴一生?”

    你最想和谁相伴一生。

    她忽然感到莫大的可笑,无数种情绪混成一团乱麻,催人泪下。

    ……

    你为什么要问。

    你何必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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