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穴里一如既往的昏暗,隧道幽深漫长。岩壁上燃着的油灯光焰影影绰绰恍如鬼魅。何萧心中着急,也不顾脚底湿滑,一路狂奔到溶洞门前,却见洞门紧紧关着,四下一片寂静,并不见姚青身影。

    何萧心下惊怖,伸手便去推那石门。谁知石门竟从里面被锁上了,怎么也推不开。何萧心里越发着急,干脆运气于掌,一掌劈在那门上。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存许厚的石门瞬间四分五裂,连带着门内侧的玄铁大锁都被他硬生生劈断了!

    一阵烟尘四起,随着门缓缓打开,何萧冲进了洞中,却看见了他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洛戎身形佝偻地坐在洞中的打坐台上,一个白衣蒙面的青年男子正半跪在他身后,双掌紧紧贴在他背上,掌上腾起阵阵白烟,显然是在强行运送真气!

    随着他真气的灌入,洛戎面色正极速地由青白转为赤红,神色痛苦扭曲,身上的皮肉骨骼都不自然地膨胀凸起,却不知怎的完全无法挣脱。他听见洞口的动静,喉间立刻发出沙哑的嘶吼,冲着从烟尘里奔出来的何萧叫道:

    “三弟……!救我!”

    “你在做什么!!!”

    何萧见此情形,宛如五雷轰顶。他又惊又怒,一个飞身跃上了打坐台,提掌就向那白衣男子打去!

    白衣男子方才也看见了洞口的一幕,但他这邪门的功法似乎是不能随意结束的。此刻见何萧骤然闯入,他大吃一惊,再也无法继续,只得迅速收回双掌,身形迅捷地往旁边一避,堪堪躲过了何萧这一掌,但还是被他的真气掀得衣衫翻动,额头上刹那间涌出了一层冷汗。

    何萧身形快若闪电,再次欺身上前,迅速出掌,不留任何生路,直接朝着他的天灵盖打去!

    何萧这一掌灌足了十成内力,简直雷霆万钧,带着呼啸的掌风排山倒海而来。白衣男子惊恐万分,急忙躲避,但到底速度慢于何萧。虽然他扭头避过了要害,但还是被何萧一掌击中了右肩,顿时一声肩骨碎裂的脆响传来,听得人心惊胆战。

    “——啊!”

    白衣男子发出一声沉痛的闷哼,一把捂住肩膀,连连倒退了好几步。他强行停止运功,本就受了反噬,此时体内真气激荡,又被何萧这一掌打碎了肩骨。他只觉喉头涌上一股血腥气,知道再缠斗下去自己必死无疑,当下也不再恋战,迅速提气转身,向后飞奔而去。

    何萧见白衣男子落了下风,正欲追上去继续打,忽见洛戎身体抽搐了一下,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紧接着便朝前一头栽了下去!何萧惊痛地大叫了一声“二哥!”,立刻收掌奔回洛戎身边,一边扶起他一边焦急地问道:

    “二哥,二哥,你怎么样?!”

    电光石火之间,那白衣男子已经从不知何时存在的一个岩洞中钻了出去。随着何萧伸手扶起洛戎,岩洞外忽然传来两声惊天动地的爆裂之声。何萧甚至来不及叫喊,身体就已经迅速地做出反应,直接飞身扑倒,将洛戎护在了身下!

    “轰!”

    伴随着一串接连响起的爆炸声,望天洞里外一阵地动山摇,石壁开裂。两人耳膜震荡,头上瞬间掉落了无数碎石,地上腾起一层烟灰,呛得他们一阵咳嗽。何萧死死护住洛戎,任凭自己的头和背被飞沙走石砸得生疼,却还是一动不动。他一阵绝望,心想难道今天自己和洛戎就要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人暗算,死在这暗无天日的洞里了吗?

    所幸这一次,天没有遂人愿,爆炸声很快就停止了。何萧咳出口鼻中的尘土,试探地动了一动,就听见身下的洛戎发出一声痛苦的□□。他急忙撑起身体,却见洛戎面白如纸,气若游丝,耳鼻口眼中竟然都在汨汨地涌出鲜血!

    “二哥!”

    这一幕实在太过骇人。何萧吓得肝胆俱裂,急忙将他半抱起来,让他倚在自己身上,连点他身上几处止血的大穴,语无伦次地问道:

    “二哥,二哥,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三弟……”

    洛戎眸光已经涣散,声音喑哑,但还是强撑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我怕是……怕是不行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大夫!大哥呢,大哥在哪里,他为什么没有守着你!”

    何萧几乎是怒吼出声,但却不知不觉泪如雨下。洛戎一阵呛咳,吐出几口带血的尘土。他用鲜血淋漓的手紧紧抓住何萧的袖子,声音仿佛是从残破的风箱里发出来的——

    “不……不要找他……”

    他闭了闭眼,满是血丝的牙齿紧紧咬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让何萧如遭雷击的话语:

    “今天……今天害我的人,就……就是姚青!”

    “什么?!”何萧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问道。洛戎痛苦地咳嗽了两声,虚弱但肯定地说道:

    “今日……姚青今日在我布阵前,在我的药里动了手脚,让我……运功到一半就……就手脚僵硬不能动弹……刚才那白衣人才会趁机出现,暗算于我……”他又顿了顿,勉强地说:

    “那人的功法……邪门得很,我怎么都无法挣脱……只能任他,强行灌入大量真气,硬生生……涨破了我的五脏六腑……”

    “不……不会的……怎么会是大哥?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何萧的双手颤抖着,眼泪却是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他绝望地凝视着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只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相信的某些东西正在迅速崩塌,胸口窒闷,心中惨淡一片。洛戎粗重地喘息着,摇着头说道:

    “我……我也不愿相信……可是……可是的确是姚青趁我打坐锁上了门,然后……然后,他自己从,刚刚那人炸掉的那个洞里钻了出去……然后……那白衣人就……就出现了……”

    “不……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萧痛苦地摇着头。洛戎忽然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吐出了几大口血,在何萧惊恐的叫喊声中,他无力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在这个才二十二岁的青年的身体里,起初爆发出一连串剧烈的疼痛,仿佛被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钻心剜骨,四肢痉挛;慢慢的连这种疼痛也消失了,取而代之是逐渐蚕食身体的冰冷和无尽的空。他觉得自己在一片幽暗的湖水中缓慢地下坠,意识渐渐抽离身体,眼前阵阵发黑。

    洛戎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但在他那破碎的视野里,一切都是昏暗的,唯有何萧用手捂着脸、哭得一塌糊涂的样子让他感受到最后的温度。他忍不住轻轻抬手抚摸了一下何萧柔软的额发,用极轻的声音喊道:

    “萧儿……”

    “哥,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何萧忽然抬起头,用力地喊了一句;他的脸上泪水纵横,那大概是他从九岁那年过后流的所有眼泪的总和。

    伴随着他这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喊,洛戎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在他临近死亡的这一刻,短短人生中所有的场景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滑过,所有拼命追求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色彩,唯有何萧与离离的面孔格外清晰。

    洛戎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剖开了,胸膛里在不断地淌血;他们是他对这苦难世间最后的眷恋,然而这深沉的眷恋和因难以兑现承诺而产生的愧疚交织在一起,让他不由地落下了眼泪。他泪眼迷蒙地看着何萧,断断续续地说道:

    “三弟……走吧……你快走……我,我怕你有危险……”

    “不,不要二哥,我带你走,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何萧哆嗦着爬起身,努力地试图把洛戎背上背去。但洛戎推开了他,嘴唇颤抖着说:

    “听话……快走……走……”

    “不要……不要……二哥,你跟我走,我求求你了,你跟我走……”

    何萧近乎崩溃地哀求着去拉洛戎的手,希望他能稍微用点力,至少能环住自己的脖子,但摸到的洛戎的手却如同寒冰。他哽咽着抬头看向洛戎的脸,却发现洛戎的脸如同一张白纸。洛戎带着疲惫的神色握紧何萧的手,缓缓合上了眼睛,轻声说道:

    “三弟,对不起……以后的路,二哥不能陪你一起走了,你要保重……”

    “帮我……照顾好……离离……”

    “二哥!二哥!”

    何萧眼睁睁地看着洛戎的一只手从胸前滑下,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忽然疯狂地冲上头顶,面颊滚烫,但身上却一寸一寸凉了。

    他如坠冰窟,一瞬间千言万语哽在喉间,眼泪也凝在了眼眶里。他近乎疯狂地把洛戎的手拉起贴在自己的面颊上,不停地喊着 “二哥,你起来,不要走……不要走……”,但一切只是徒劳的。

    “啊——!!!”

    确认洛戎断气的瞬间,何萧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刹那间眼前发黑,伏倒在洛戎的尸体上,崩溃地号啕大哭。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他声音嘶哑、眼中仿佛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他才木然地坐了起来,眸光中死寂一片。

    何萧缓慢地将洛戎平放在地上,掏出手帕,轻轻地给他擦脸。他擦得很仔细,直到洛戎脸上再无一丝灰尘和血迹、像生前一样干净,何萧这才俯下身,用平静的语气在洛戎耳边说道:

    “二哥,你放心……我会替你报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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