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蓝天，蓝得纯粹，蓝得彻底。
她坐起身，然后再慢慢站起。
她发现自己身处金色的海洋里。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达这个麦地。
“难道这又是个梦吗？”
她在麦田里穿行，随意变换着方向。
她感觉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熟悉，就像曾经经历过一样。
麦杆蹭着皮肤的感觉，就像是身处现实中一样。
她继续走着，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她继续走着，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泣。
“一切都是无用功。What’s wrong with you……”
她停止了走动，她吸着鼻涕，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她张开嘴大口的呼吸，双手在眼睛周围扇风。
她努力让嘴角向上，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
之后，更多的液体冲出了她的眼睛。
“为什么又哭了？”
她睁大了眼睛……
“不要回头！”
她扭回了转了一半的身体。
她想说话，可她的嗓子无比的酸痛。
她不想哭，可她的眼泪瀑布似地流出。
她沉默着看着麦浪，嘴角在不停地抽动。
“没……事……”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那就好，”那个声音冷冷地说道，“那就向着太阳继续向前走，会有船带你永远离开这里。”
“我……我……”她皱着眉头，在心里咒骂着自己爱哭的眼睛。
“走吧。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回来。”
忽然，她转身向后。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甚至连泪珠都停止了滚动。
她看着那张消瘦而惨白的脸，看着那双黑洞洞的眼睛。那张脸上也写满了惊恐。
时间仿佛静止，连麦子也不再摆动。
“你都看到了什么？”严肃的声音夹杂着惊恐。
“你……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我问你都看到了什么！”像极了训斥或拷问声……
“我看到了……你……带着…很大的草帽……穿着……浅棕色的上衣，和棕色的裤子，衣服松垮垮的……你这一身……倒是很有乡土气息……”
“所以你认识我？”
“当然？”
“我……除了衣服，还是原来的样子？”
“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这很好。”声音又恢复成冷静和冰冷。
她看着他，然后低下了头。
她咬紧嘴唇，让两句话在脑海中反复的重复……
他们像是在沉默中站了许久。
“你还好吗？”再次张口，他的声音略带温柔。
“很好，”她赶忙抬起头答道，“我……我只是没想到你……你……这么……没事……”
“对不起，对不起——我那时伤害了你。”
“你是说……”
“那些奶油让我无法控制自己。”
“哦，这个……其实……应该是我对不起你……如果那不是梦的话，应该是我逼你吃的奶油。都是我的错。”
“没事，都过去了。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向着太阳一直走，坐上船永远离开这里。不要给那个卑鄙的东西任何可乘之机。”
她看着他，咬紧嘴唇，皱起眉头。
“怎么了？”
“我……我……”她低下了头。
“你怎么了？”
“没事。”她抬起头说道。
“为什么还不走？”
“因为……因为……”
“赶紧走，这是无谓的停留，”他在严肃地催促。
她看着他，看着他拉长的脸，用手被使劲擦了擦眼睛。
“你还在等什么？”
她咬紧嘴唇，意识到自己接下了如此艰难的任务。
“没……什么……”
“所谓的留念只是泡泡上的光影。磨蹭的代价你根本承受不住。”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向后。
“不行，不能就这样让他走了，万一他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脑海里的声音对她说道，“赶紧想个办法，先把他留住！”
“等等！”她忽然大声地说道。“你不能走……因为……因为……因为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逃出那里然后变回原来的样子的……”
那个背影停止了移动。
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因为在我眼中，你已经死了。”
“什么！”
她的嘴角忽然被挂上了石头，她看到他转身向后。
“当你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时候，我清醒了。我把你从地上抱起，你的血沾满了我的身体。从此，我满鼻子都是你血液的气息，再也闻不到其他的东西，包括奶油。所以，我不再吃奶油，然后身体就在慢慢地缩小。”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冻住，只剩嘴唇还可以移动……
“可……可我……可我现在还活着啊！”
“所以，要么那个死去的你是假的，要么你就是假的……你们两个有一个是他来耍弄我的垃圾……”
她看着他，看着他石像一般的脸。他也在看着她，时而闭上左眼，时而闭上右眼。
“所以……在你眼里——我是假的，对吗？”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你们的确很相像。”
“你……”她发现眼睛又变得湿漉漉，眼前的一切又变得模糊……
“有一个办法可以验证。”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冰冷。“真正的她会想要离开这里。而假货则会非要留在这里。”
“这是什么鬼验证方法！”话语闯出了她的喉咙。
她咬紧嘴唇，不想发出抽泣声。他还是面无表情，她近乎可以确信，他就是个石头。
眼泪继续流淌，鼻子呼吸不畅。忽然，她发出了一声笑声，虽然笑声有些颤抖。
她清了清自己的喉咙。
“我倒有一个好方法！”她大声地说道。“只有真正的人才可以和魔鬼交易，对吗？”
“你想要干嘛？”
“我想要你和我解约，我不再是你的仆人。等我和魔鬼的交易一完成，就能证明我是真的了！”
一……
二……
三……
四……
五……
足足五秒之后，那块石头才给了她答复。
“你……你……怎么能和他交易！”
他的声音，像是低音提琴的琴弦在震动。
“想知道我到底死没死吗？那就和我解约吧……说不定。我真是一个假货呢！”
“你和他交易了什么？”他的话语像是平静而迟缓的音符。
“我，”她看着他，迟疑了一下，说道，“只是一些我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这你不用管。”
“告诉我，否则，我不会和你解约的。”
“就是一些，”她拉长声音说道，“功名利禄……还有……珠宝首饰……”
“说具体些。”
“东西太多了，没法具体。”
“那你给他什么？”
“多当几年仆人。”
“就这样？”
“对，就这样。”
“撒谎！”
“我没有！”
“还在撒谎！”
他说着，转身离去。
她赶忙追了上去。她想拽住他的手臂，然而他却极力避开了她的手臂。
她跑到他的前面，张开了双臂。
“我不同意解约。”
“为什么！”
“因为欺骗是对魔鬼的最大的侮辱。”
“可我没有撒谎！”
呼……
吸……
呼……
吸……
一，二，三，四，五，六，七……
终于，她看到那个毫无血色的双唇抽动了一下……
他应该是在笑……
那笑容是那么的不自然——就像戴上了小丑的面具……
“你一直为自己的骗术和演技沾沾自喜，却不知道你的眼睛把真相暴露无遗。你以为你可以把周围的人玩弄于股掌中，却不知道他们只是在陪你游戏。你欺骗他们，他们欺骗你，你们活在自娱自乐里，但魔鬼可没有愚蠢至此，魔鬼可不愿玩如此无聊的游戏。”
“如果是善意的谎言呢？”
“既然是谎言，何谈善意。”
“‘既然是谎言，何谈善意。’但你之前也骗过我啊！”
“魔鬼不需要善意。”
她发现自己无法进行反驳，她看着他，慢慢地放下了手臂。
她看了一眼那黑洞洞的眼睛，然后让目光降落于地。
看着麦秆，她忽然想到，正是因为泥土把根掩埋，麦秆才这么挺直。
她叹了一口气，思索着如何把词语排序……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她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我要他放了李……就是我妹妹，我替她……”她能感觉到他在看她的眼睛，她努力保持着平稳地呼吸。“我替她……做仆人，”她冷静地说道，“只有你和我解约，我才能和那个魔鬼重新签约。”
她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咆哮或嘲讽。然而他是那么的平静，他的脸上没有一点的波动，真的像极了一块石头。
“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你会帮我的，对吗？”
他沉默地转过身去。
“对不起，我骗了你，但我只是怕……怕你……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不，好魔鬼，我知道你想要帮我……所以，求求你……求求你这一次再帮帮我……这真的对我很重要……”
他沉默地向前走去。
“其实你没什么损失的，而且你也许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惊喜。”她一边说着，一边不让他远离。
“什么意思？”他忽然停止了脚步。
“我……我是说……呃……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仆人，我总是给你惹麻烦……而且，我知道……你一直也挺讨厌我的……所以等我走了，你就可以少些麻烦了。而且说不定可以找到更合适的仆人……一个比我好得多的仆人……”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里。”
“李雪是很想要离开这里，相信我，李雪会离开这里的。你只要和我解约，我保证李雪一定可以离开这里！”
他转回身看着她，她笑着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放心，我没输，我们没输！所以，解约吧，和我解约，所有人都会开心的。”
她努力让嘴角上扬，她眯起眼睛，努力不让泪滴从眼眶里流出。
她感觉到自己已经把他说服，她似乎已经听到了胜利来临的脚步。
“解约吧，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就在这是，高空中传来了“哈哈哈”的笑声。
“啊，小姐，我要向您道歉，因为我的疏忽，增添了您的忙碌。”
她和他一起抬头望着天空。
“您的主人和我交易时，同意把他的一切东西作为抵押物。既然他现在没有能力还清他的债务，那么这些东西自然归我所有，其中就包括那张规定了他和您主仆关系的契约。”
“不对！”他向着天空大喊道。“还没到还款期限，我的东西你不能随便占有！”
“但是以你现在的状态，还债的可能性为零，所以，我可以提前执行物品所有权的变更。”
“你不能！”
“我当然可以。”
“小姐，所以，要完成我们间的交易，您可以不用经过他的同意。我让您替我行使取消您与他主仆关系的权力，现在您只需要撕毁这张契约，外加确信自己真的愿意变成一只怪物……”
“变成怪物！什么变成怪物！”他惊讶地大叫道。
“小姐，您还没有告诉他……”
“我自己说，”她打断那个声音说道，“我刚才没有说清楚。其实，交易是，我替她变成怪物，她替我回家。对，就是这样。”
“小姐，您……”
“好了，都说清楚了，现在告诉我那张契约在哪里！”她又打断那个声音说道。
“小姐，我不得不说，我真的很欣赏您绵羊般的善意。”
话音未落，一张白纸从天空中飘落。
她与他同时伸出手去抓那张白纸，她感觉他在奋力地与她争抢。
以他的身高和臂长，她根本无法与他抗衡。
然而，那张纸却巧妙地躲开了他的手掌，直接飞入了她的手里。
她看到他带着狰狞的面容向着她的手扑来，她攥紧了纸，努力跑开。
她看到他摔倒在了地上。她想趁机把纸撕开。
“不要！他在骗你！”他一边努力从地上爬起，一边大声地喊道。“他会把你变成怪物，但他根本不会放过你妹妹，这是他的阴谋，这是魔鬼玩弄人的套路！”
“我亲爱的弟弟，这可是对魔鬼名誉赤裸裸的侮辱，”那个声音又从高空响起，“小姐，放心，我可是正经的生意人，我会严格遵照交易的条款，我以魔鬼的名号起誓，绝不会骗你。”
“不要听他的，他在骗你！你相信我，把契约给我，我会帮你，我会让你带着你妹妹离开这里！”他说着，伸出一只手，慢慢向她靠近。
“我亲爱的弟弟，你拿什么来履行你的誓言呢？你连自己都帮不了，又怎么能帮别人呢？”
“你闭嘴！”他向着高空喊道。之后，他又看着她说道：“你相信我，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的！”
“也许这就是最简单高效的办法。”她微笑着说道，不知为何，眼泪又从眼眶中溢出。
“事到如今，我必须要告诉你真相了。”他的声音又恢复冰冷和严肃。
“什么真相？”
“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揭开真相。但你要保证，在这段时间你不会撕掉它。”
她看着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词——“困兽犹斗”。
“好，我保证。”她笑了一下，说道。
她看到他以一种不协调的姿势奔跑着，消失在了麦田里。
她用四个手指捏着白纸，想撕，却发现手指似乎有些无力。
“小姐，恕我直言，难道您自己没有力气撕一张纸吗？”天空中又有声音响起。
“闭嘴！你可以消失了，我不想你在这里。”
“您是和他在做最后的告别吗？”
“我说了，我不想你在这里！”她大声地叫道。
忽然她听到了“轰轰隆隆”声音。像是在打雷，然而天空上看不到任何阴云。
紧接着是“吱哟吱哟”外加“嗡嗡”的声音，像是有人启动了机器。
“真是狗急了跳墙，人急了发疯，魔鬼急了变成人兽，小姐，您可不要忘记了您的任务……”
眨眼间，一切全黑了。天空、麦田，包括她自己，全消失在了黑暗中。
“难道这就是真相吗？”她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说道。
忽然，明亮的光刺入了她的眼睛。
周围的一切是如此的明亮，明亮得有些发烫。
模糊中，光亮中似乎混杂着鲜红与金黄。
她眯着眼睛，发现周围的东西变得明明晃晃，就像有水帘从天而降。
“马上就是真相。”
她努力睁大眼睛，望向声音的方向。
她看到了他，以及包裹着他的火光。
她与他隔着一堵火墙，她小心地靠近——没有一丝温暖，反而是刺骨的冰凉。
“这就是真相吗？”她小声地问道。
“走过来，你就能看到真相。”
她看到他的胳膊穿过了火墙。她看着那只完好无损的胳膊，忽然后退了一步。
“好了，我知道了，这都是假的。”她说着，把那张白纸使劲地攥住。
“不，这还不是全部。”忽然被拽入了火中。
她的皮肤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痛苦。
就像是被鞭子抽打以及被钢针刺入。
那种绝望的感觉就像落入水里，脚被水草缠住。
身上穿的纱裙，好重，好重……
她闭上了眼睛。
疼痛不知不觉地消失，像是已经适应。
她听到了管风琴的声音，她感受到了风。
她闻到了某种气息，应该是由湿漉漉的玫瑰发出。
她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盏油灯。
借着油灯的光，她看到了黑暗中的玫瑰花丛。
她看到他，穿着黑色的长袍，举着油灯。
“这就是真相吗？”她说着，用手背擦了擦模糊的眼睛。
“你眼中的真相是什么样？”
“这一切都是假的。”
“对，这一切都是假的。”
“你也是假的？”
“对，我也是假的。”
她冷笑一声说道：“他这样折腾，都是因为剧本吗？”
“其实——所有的一切，我是说你所经历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你——什么意思？”
“难道你从没怀疑过这只是个梦而非现实？”
“你是说……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梦！”
“像梦但也不是梦。你没有睡着，相反你很清醒……但这一切确实是你想象出的，换句话说——你的精神出了些问题——再通俗一点，李晶，你已经疯了。”
“什么！”
“你应该还记得你是怎样从着火的屋子里跳下来，然后撞到平台，再摔入结冰的游泳池里的吧……”
“什……么……”
“李静和李雪只是你想象出的自己，两个极端的你，你以此来逃避引发火灾的愧疚感，并且来排解失去母亲的痛苦，”他快速地说着，声音没有一丝的波动。“你父亲对你太严格，你积聚了太多的负面情绪，这加重了你的叛逆，造成了你可怕的黑暗人格。你一直怨恨他，所以，在这里你才把他当作害你来这的罪魁祸首，”他停了停继续说道，“这张纸是你尚存的理智，撕了它，你就会永远困在这里，永远也无法做回正常的自己。”他说着，向她伸出一只手。“把它给我，让我帮你做回正常的自己……”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白纸，她抬起头，闭上眼睛，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努力把眼眶里的眼泪兜住。
“用不着……这样……骗我吧。”她睁开眼睛，冷笑了一下，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李晶，好好看看我，“难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心理医生，Doctor Yi! ”
“Doctor ——Yi?”
“听话，把那张纸给我，然后坐船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回归正常的……”他说着，一点点地向她靠近。
她一步步地向后退去，虽然已经走入了长满刺的玫瑰花丛里。
“不……我不会……给你的……”
她继续后退着，刺刮擦着皮肤，露水打湿了身体。
“我知道，你在骗我……我没疯……我知道……我自己知道……我没疯！”
“那怎么解释这里的不合逻辑！”他一边高喊着，一边把油灯扔到了高空。
她看到油灯变成了礼花，绽放在夜空中。
她看着那一道道又细又长的红色光芒，发现它们在空中流动。
与此同时，天空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亮得跟张白纸一样。
“还有这个……”
她看向他，发现他解下了手腕上的手表。
她看到他用细长的手指捏着表盘，然后手指开始转动。
她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拧下了表盖，他把表盘和表盖放在手里向她递出，
但是她没有伸出手，反而两只手紧紧的把白纸抓住。
“告诉我这块表的表针为什么会走动？”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手，她看到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表盖，以及一个倒放着的……
她皱起了眉头。
她看到他把手指伸入打开的表盘中，他捅破了表盘，并把指针抠出。
她这时才真正相信这块表的内核仅有一张纸和两个指针组成。
“这是理性的你给自己留下的出口，理性的你并不希望你在这里葬送。”
“这……没什么，”她看着他说道，“这真没什么的……这……就是……你的道具而已……我……没这么……好骗……”她说着抬起了手，作出撕纸的动作。“你也用不着……用不着……再这样……”
“你到底在演什么！”
一阵强风吹来，她听到了野兽般得怒吼。她感觉白纸快要脱离指尖，她紧紧地把它攥住。
风停止了吹动，她的手僵停在空中，像是被冻住。
她看到他在继续向她靠近，而她却无法移动。
“示弱，并不等于认输，”他的声音恢复了深沉与平静。“面具，即为牢笼，这里没有你想要的聚光灯，看着你的，只有两只眼睛……你是谁？你想要表演成什么样……”
她不想再听类似的话语，她想要逃离。
然而她发现周围充满了雾气，太多的泡泡擦过她的身体。
它们发出恐怖的呼啸声，像是在惊呼，像是在嘲讽。
这些声音刺痛了她的耳朵，她好想用手把耳朵捂住。
一个尖锐的声音愈发的响亮——“我真对你失望！”
风愈发的猛烈，她感觉泉水从耳朵里流出。
低沉的声音像是轰轰的雷声——“你会像她一样疯。”
“啊！”她张嘴发声，却听不到自己的尖叫声。
她感觉自己在用指甲抓脸，虽然她依然把白纸死死地攥住……
她感觉炽热的液体从身体里流出，虽然她并没有任何伤口……
她告诉自己这是幻觉，但接着她坚决地对此否定。
她告诉自己这是梦，但那疼痛是无比真实的感受。
她告诉自己这是他的计谋，但瞬间，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围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她干涩的“啊”声。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虽然玫瑰变成了骷髅。
那个破碎的表还在她的视线中，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泪珠从她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流出，她的全身传来了刺痛。
她的脑海里出现了火焰，那些火焰在水面上漂浮……
打火机、窗帘、煤气、生日祝福……
刀子，鲜血，尖叫声和梧桐树……
坠落的失重感，撞击的疼痛……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木偶……
火辣辣的感觉像是被针扎和遭受鞭刑……
玻璃落下还有玫瑰花束……
“Happy Birthday to You!”
……
“不！”
她尖叫着，一边摇着头。
她忽然发现周围景物全部消失，只剩下了白色的空洞。
她看向他，发现他戴着眼镜，穿着长长的白色衣服。
她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是《洋娃娃和熊宝宝跳舞》。
“把它给我，走完最后这步，痛苦的一切就会结束……”
他一步步地靠近，她站在原地没动。
“别怕，我带你逃出这个鬼地方。”他说着，伸手把白纸抓住。
“风……”她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你会好起来的，马上你就能离开这里，只要你松手……”他说着，紧紧把纸拽住。
“没……有……风……”她停顿了一下，低下了头。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了回声，就好像身处山谷，或是有人在她耳边重复。
“没事的，马上就要结束了……”
她的手指有些放松，她看向自己攥着纸的手。
她忽然发现五颜六色的液滴从她的手上溢出，而她的手时而变得翠绿，时而变得鲜红。
她闭上了眼睛，希望再次睁开眼睛时一切可以恢复。
她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被包围在泡泡中。
一幅幅图画从她眼前快速地闪过，她只能感受到风但看不清内容。
但她似乎又看到了一些东西……
五颜六色，线条粗犷，像是一个人，又像是一只猪……
她扑哧一下笑出，紧接着，她的眼睛里有液体流出……
坠落亦是上升，皮肤像是石头，人与禽兽共舞，颜色大肆横流……
到底是谁在说话？镜子里的是镜像还是图画？
到底那一遍是梦还是这一遍是梦？还是说这都是梦中梦……
为什么脸会破碎，为什么有奶油的山峰？
被铲车碾过为什么还会活着？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蜘蛛？
跳舞，到底谁在跳舞？到底谁在和我跳舞？
不是已经跳下去了吗？为什么还站在原处？
闪回，快进，后退，一步两步三步……
就只给你五秒钟……
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在这里行走？
为什么？
你们都是谁？
男男女女，高矮胖瘦，成人儿童，为什么一会儿是骷髅，一会儿又只剩下了衣服？
身上为什么全是黑洞？为什么影子牵着一个气球？
等等，这都是什么？为什么我不画画？为什么我不弹琴？为什么我不跳舞？
我不是在统治世界吗？
这都是什么！这都是什么！
忽然，泡泡消失了，她又看到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与白纸是那么的正常，她惊喜于那些逼真的褶皱……
“所以是梦……”她小声地说道，“还是……最终还是疯了，就——和她……一样……”
“放开手，你就能恢复正常了！”
他看到水珠一滴滴地从她脸上滴落到地上。他感觉到白纸越来越多的部分处于他的控制中。他知道他要耐心地等待几秒或是几分钟，他告诉自己不能心急，更要忍耐住手掌传来的刺痛……
培养一棵植株，在春天里播种，在秋天里收成……耐心的等待是为了最后的丰收，只要这个过程中，没有其他的变数……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他还是忍不住催促道，“相信我，松开手……”
他看到她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想要把纸从她手中抽出，却发现她还是把纸死死地攥住……
他不敢过度用力，他皱起了眉头。
他忽然发现她的身体在颤抖，他听到了癫狂的笑声。
之后……
他看到她把头抬起，短发包裹着扭曲的笑容。
他忽然发现她是如此的陌生，就像是五官进行了移动。
他慌忙分别闭上左眼和右眼，他发现他仅剩的一点魔法已经失灵。
“李……”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住。
“你笑什么”他严肃地说道。
“你说的对，”她笑着说道，“我确实疯了，我疯了，一切就都不需要解释了，这样就可以解释通了……哈哈哈……”
“没事的，你把纸给我，你就会正常的。”
“不，我不能恢复正常！既然这一切都是我想象出的，我正常了，你和这一切就都消失了！”
“不，我不会的。”
“但就会不一样了……不，我不要正常，疯了也挺好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爱你。”
“你……”
“哈哈哈哈哈……”她大笑着，眼泪像是瀑布。她使劲笑着，笑声夹杂着嘶吼……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哈哈哈哈……”她笑着说道，手依然紧紧攥着白纸。“我疯了，我疯了，我疯了……哈哈哈……”
“李——雪……”
“我爱你，我疯了……我疯了，我爱你……哈哈哈哈哈……我爱你所以我疯了……我疯了所以我爱你，哈哈哈哈哈……就这样，对吗？我做到了对吗！哈哈哈哈哈……”
“李雪，你……”
“李雪，李静，李晶……李静，李晶，李雪……哈哈哈哈……都是我，不就都是我吗！我爱你，我爱你们！哈哈哈哈……”
“你……我知道了，”他说着仰着头，对着上方大吼道，“又是你搞得鬼！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哇，你看！”她忽然停止了大笑，看着远处说道。
“看什么？”他严肃地问道。
“有意思……”
“什么？”
“你没看到吗？”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白色的玫瑰，黑色的百合，蓝色的梧桐花，还有金色的海浪，”她以一种怪异的音调唱道，“红色的光从天而降……你为什么要穿着红色条纹的西装……小心！”她忽然大叫道。
他看到她挡在了他的身前。一声惨叫后，她捂着腹部，倒在地上。
他拿到了白纸，但他却更加的紧张。
“你怎么了！”他俯下身，把她从地上扶起，说道。
“玩具熊正在拿着剑和洋娃娃搏斗……背后有一个巨大的蜘蛛……”她小声地哼唱道，“玩具熊……咬掉了洋娃娃的腿……洋娃娃把玩具熊刺中……它们的伤口冒出了花束……蜘蛛说，要你做它的食物……它的腿刺向了你……然后我就……”
“李雪，醒醒，这都是你的幻觉！”他一边大声喊着，一边用力地把她摇晃。
“我流的血为什么是彩色的……我好像正在融化，就像是冰激凌……”她继续着呻吟般的哼唱。
“够了！”
他说着，把她放到了地上，走到了一旁。
她躺在地上，感觉到脸颊在发烫。
她想相信这一切是梦，然而那个位于她腹部的窟窿是如此的疼痛。
她微微转头，看着躺在身边的洋娃娃与玩具熊。
她看着天空中飘落的红光，想起了雨夜里街上的汽车来来往往。
她看着压断的白玫瑰浸没于她彩色的血浆中。
她想笑，她笑了，伤口处传来撕裂的疼痛。
她笑着，大股的眼泪与血液一起流出，
她忽然发现那些液体开始向上流，它们在空中延展，绘出了一幅图……
像是风景，像是人脸，又像是一头猪……
“我真是疯了。”她小声说着，冷笑了一声。
她又看到了他，不过这一次他换回了黑色的衣服。
“我都要死了，你却还去换衣服……”
“李雪，醒醒，你看见了吗……”
她感觉自己身体在向上倾斜，而这激起了难以忍受的疼痛。
她以为自己会痛苦地大叫，然而她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的声响。
“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你没有疯……”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他的怀中。
“我骗了你，我只是不想让你落到他的手中……”
她看着他那张拉长的脸，然后又看向漫天的红光，以及远处的蓝色梧桐。
“这里没有蜘蛛，也没有玫瑰花田，这只是一个舞台，一切都只是布景。你根本没有受伤……”
她微微低头，看着彩色的液体继续从身体里流出……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变得透明，她感觉到风在把她的身体穿透……
她变得像棉絮一样轻盈，她似乎可以像蒲公英一样起舞
“对，你说的对，这里什么都没有。”她微笑着说着，然后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
她发现自己和他背对背地坐在金色的稻田里。
她摆弄着手里的竹萧，庆幸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
“‘假货’是谎言，所谓的真相更是谎言……”
麦浪起起伏伏，像是有金粉在空中漂浮……
“我本来以为‘疯’是解释这一切最好的理由……但我……”
天空上出现了黄白相间的云，它们在旋转，就有人像按下了抽水马桶……
“你没有‘疯’，你真的没有‘疯’，你也不会‘疯’……”
它们越转越快，就像在跳圆圈舞……
“你所看到的荒诞而夸张的一切，都只是他耍弄你的障眼法……”
它们变成了波点，在天空中浮动……
“对不起……我不应该逼你……更不应该说你‘疯’，我只是不想你被那个卑鄙无耻的假货耍弄……”
远方出现了一个蓝色的风车，波点被它卷动……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波点好像泪珠，风车好像花束……
“而且……而且……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真实面目……”
她转头，发现她与他竟隔着一个黑色的幕布……
“我会帮你救回妹妹，我会让她和你一起回去……”
她想拉开幕布，却发现它像水泥一样厚重……
“我已经吃下了那张纸……保持纸面上的主仆关系只是防止他对你下手，你不是我的仆人，你并不需要尽仆人的义务……你自由了……”
她发现一股股黑色的粘液从幕布上流下，她伸出手，发现墙壁柔软得像橡皮泥。她把手伸进墙里，努力为自己扒出一个洞……
“我不爱你，李雪……”
她用手撑着洞壁，她看到了他的背影——还是那么的消瘦……
“我知道，你也不爱我……”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肩头……
“醒醒吧，李雪……”
她看到他在慢慢地转头……
“醒醒吧……”
她努力伸长自己的手……
“醒醒，回家去……”
她近乎看到了他的面目……
“醒醒……”
一切陷入了黑暗中……
……
“Bravo!”
明亮的光突然亮起，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把光从我身上移走！”她听到了他的尖叫声。“关掉聚光灯！”
“精彩，太精彩了！”声音继续回荡在上空。“自然的台词，真情的流露，没有剧本的束缚。反而释放了你们的天赋！Bravo! Bravo!”
她似乎听到了掌声。
她慢慢睁开眼睛，她似乎看到有长条横在空中……
她努力睁大眼睛，有一个庞大的东西挡住了光束。
她眨着眼睛，想要把一切看清楚，然而她的眼睛却被一下子蒙住。
她知道那是他的手，但她从没想过他的手会是如此的厚重，就像一大块吸满水的海绵，像是一大坨水泥，又让她陷入了黑暗中……
“我就知道——都是你搞得鬼。”她听到他冷冷地说道。“不过——不管怎样——终究还是让你失望了……”
“不，不，不，你们给了我大大的惊喜，我也要给回馈相同的东西……”
她听到了几声有些尴尬的笑声。
“小姐，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您刚才拿到的只是一张普通的白纸而已……那张真正的契约，已经被我烧成了灰，所以，小姐，庆祝吧，您已经不再是他的仆人了，您可以以自由人的身份与我进行交易！”
她发现自己的眼球在颤抖，也许是因为他的手……
目的瞬间达成，但她却一点儿也笑不出。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就像是高跟鞋敲打着地……
“你，可，真是。当之无愧的——卑鄙……”
“都是为了脱离平铺直叙，增添些新意——这样操作——结尾才更精彩，难道不是吗？”
之后，她发现一切陷入寂静里，她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
她感觉呼吸愈发得费力，就像是在黑暗中跑进了沙漠里……
她像用手移开眼睛上的手，但她的手沉重得就像石头。
忽然，她听到了冷笑声……
“但她可以选择不和你交易。”
“她是可以……”对话再次响起。“不过，由于交易的项目一个已经接近完成，我已经履行了我一半的义务……她必须完成交易。”
“什么？”
“对了，我亲爱的弟弟，忘了及时告诉你，你自由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离开这里……当然，你也不用再服用奶油，所以，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再把饿成原来的骷髅……”
“你——说什么？”
“但是你的所有东西还是要归我，以此来还清你在我这欠的债务……小姐只是说让你离开这里，你的东西不属于交易的项目……”
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又在颤抖，但很快她确信颤抖的——是他的手。
她感觉有液体从眼角流下，她不知道那是来自她的眼睛还是他的手。
她听着自己的呼吸愈发的急促，她听着自己的心在快速地击鼓。
她等待着他的愤怒或嘶吼。
然而她等来的只是平静而略带颤抖的三个字……
“为什么……”
她紧闭着双唇，让思绪在黑暗中放空。
她真希望自己会唱摇篮曲，来让这段时间消失在睡眠中。
但这三个字一直在她耳边重复，就像是可怕的魔咒。
大提琴的琴弦在震动，时而有管风琴乱入。
“为什么？”她张开嘴，小声地重复。
之后她不再说话，液体也不再流动。
她没再听到声音，她并没期待答复。
她看着无穷无尽的黑暗，牙齿咬疼了舌头。
她忽然发现黑暗才是真实，就像坚硬的石头。
其余的一切是如此的虚无，就像泡泡在高空葬送。
她不再思考，不再回忆，任由黑暗把脑海填充。
她本以为一切就会这样地结束，不久却又看到光亮出现在黑暗中。
那是蓝色的光，若隐若现，就像和着她呼吸的节奏。
她发现它们组成了某种形状……
像是一朵玫瑰，又像是一栋房屋，像是一张人脸，又像是一个蒲公英……
那是跳动的火苗，是颤动的心脏，是一只流泪的眼睛，是一棵秃树……
蛇穿过了蜘蛛，花瓣上带着露珠……
郁金香和梧桐花跳着四小天鹅舞……
她看到了百合，那是由无数的莲花拼成……
那花瓣上的锯齿，像是折断的大树……
她听到了笑声，低沉的，阴暗的，沾满污泥，爬满苔藓的笑声……
她听到了雨滴声，又像是暖阳融化了冰凌……
她看到蓝光循着声音飞向了黑暗深处……
她伸出手，想要把蓝光挽留……
她步入了黑暗中……
对，就这样，像垃圾袋一样，在漂浮在黑暗中……
她看到了蓝天，蓝得纯粹，蓝得彻底。
她坐起身，然后再慢慢站起。
她发现自己身处金色的海洋里。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达这个麦地。
“难道这又是个梦吗？”
她在麦田里穿行，随意变换着方向。
她感觉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熟悉，就像曾经经历过一样。
麦杆蹭着皮肤的感觉，就像是身处现实中一样。
她继续走着，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她继续走着，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泣。
“一切都是无用功。What’s wrong with you……”
她停止了走动，她吸着鼻涕，用手背擦了擦眼睛。
她张开嘴大口的呼吸，双手在眼睛周围扇风。
她努力让嘴角向上，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
之后，更多的液体冲出了她的眼睛。
“为什么又哭了？”
她睁大了眼睛……
“不要回头！”
她扭回了转了一半的身体。
她想说话，可她的嗓子无比的酸痛。
她不想哭，可她的眼泪瀑布似地流出。
她沉默着看着麦浪，嘴角在不停地抽动。
“没……事……”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那就好，”那个声音冷冷地说道，“那就向着太阳继续向前走，会有船带你永远离开这里。”
“我……我……”她皱着眉头，在心里咒骂着自己爱哭的眼睛。
“走吧。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永远别再回来。”
忽然，她转身向后。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甚至连泪珠都停止了滚动。
她看着那张消瘦而惨白的脸，看着那双黑洞洞的眼睛。那张脸上也写满了惊恐。
时间仿佛静止，连麦子也不再摆动。
“你都看到了什么？”严肃的声音夹杂着惊恐。
“你……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我问你都看到了什么！”像极了训斥或拷问声……
“我看到了……你……带着…很大的草帽……穿着……浅棕色的上衣，和棕色的裤子，衣服松垮垮的……你这一身……倒是很有乡土气息……”
“所以你认识我？”
“当然？”
“我……除了衣服，还是原来的样子？”
“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这很好。”声音又恢复成冷静和冰冷。
她看着他，然后低下了头。
她咬紧嘴唇，让两句话在脑海中反复的重复……
他们像是在沉默中站了许久。
“你还好吗？”再次张口，他的声音略带温柔。
“很好，”她赶忙抬起头答道，“我……我只是没想到你……你……这么……没事……”
“对不起，对不起——我那时伤害了你。”
“你是说……”
“那些奶油让我无法控制自己。”
“哦，这个……其实……应该是我对不起你……如果那不是梦的话，应该是我逼你吃的奶油。都是我的错。”
“没事，都过去了。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向着太阳一直走，坐上船永远离开这里。不要给那个卑鄙的东西任何可乘之机。”
她看着他，咬紧嘴唇，皱起眉头。
“怎么了？”
“我……我……”她低下了头。
“你怎么了？”
“没事。”她抬起头说道。
“为什么还不走？”
“因为……因为……”
“赶紧走，这是无谓的停留，”他在严肃地催促。
她看着他，看着他拉长的脸，用手被使劲擦了擦眼睛。
“你还在等什么？”
她咬紧嘴唇，意识到自己接下了如此艰难的任务。
“没……什么……”
“所谓的留念只是泡泡上的光影。磨蹭的代价你根本承受不住。”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向后。
“不行，不能就这样让他走了，万一他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脑海里的声音对她说道，“赶紧想个办法，先把他留住！”
“等等！”她忽然大声地说道。“你不能走……因为……因为……因为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逃出那里然后变回原来的样子的……”
那个背影停止了移动。
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因为在我眼中，你已经死了。”
“什么！”
她的嘴角忽然被挂上了石头，她看到他转身向后。
“当你倒在地上满身是血的时候，我清醒了。我把你从地上抱起，你的血沾满了我的身体。从此，我满鼻子都是你血液的气息，再也闻不到其他的东西，包括奶油。所以，我不再吃奶油，然后身体就在慢慢地缩小。”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冻住，只剩嘴唇还可以移动……
“可……可我……可我现在还活着啊！”
“所以，要么那个死去的你是假的，要么你就是假的……你们两个有一个是他来耍弄我的垃圾……”
她看着他，看着他石像一般的脸。他也在看着她，时而闭上左眼，时而闭上右眼。
“所以……在你眼里——我是假的，对吗？”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你们的确很相像。”
“你……”她发现眼睛又变得湿漉漉，眼前的一切又变得模糊……
“有一个办法可以验证。”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冰冷。“真正的她会想要离开这里。而假货则会非要留在这里。”
“这是什么鬼验证方法！”话语闯出了她的喉咙。
她咬紧嘴唇，不想发出抽泣声。他还是面无表情，她近乎可以确信，他就是个石头。
眼泪继续流淌，鼻子呼吸不畅。忽然，她发出了一声笑声，虽然笑声有些颤抖。
她清了清自己的喉咙。
“我倒有一个好方法！”她大声地说道。“只有真正的人才可以和魔鬼交易，对吗？”
“你想要干嘛？”
“我想要你和我解约，我不再是你的仆人。等我和魔鬼的交易一完成，就能证明我是真的了！”
一……
二……
三……
四……
五……
足足五秒之后，那块石头才给了她答复。
“你……你……怎么能和他交易！”
他的声音，像是低音提琴的琴弦在震动。
“想知道我到底死没死吗？那就和我解约吧……说不定。我真是一个假货呢！”
“你和他交易了什么？”他的话语像是平静而迟缓的音符。
“我，”她看着他，迟疑了一下，说道，“只是一些我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这你不用管。”
“告诉我，否则，我不会和你解约的。”
“就是一些，”她拉长声音说道，“功名利禄……还有……珠宝首饰……”
“说具体些。”
“东西太多了，没法具体。”
“那你给他什么？”
“多当几年仆人。”
“就这样？”
“对，就这样。”
“撒谎！”
“我没有！”
“还在撒谎！”
他说着，转身离去。
她赶忙追了上去。她想拽住他的手臂，然而他却极力避开了她的手臂。
她跑到他的前面，张开了双臂。
“我不同意解约。”
“为什么！”
“因为欺骗是对魔鬼的最大的侮辱。”
“可我没有撒谎！”
呼……
吸……
呼……
吸……
一，二，三，四，五，六，七……
终于，她看到那个毫无血色的双唇抽动了一下……
他应该是在笑……
那笑容是那么的不自然——就像戴上了小丑的面具……
“你一直为自己的骗术和演技沾沾自喜，却不知道你的眼睛把真相暴露无遗。你以为你可以把周围的人玩弄于股掌中，却不知道他们只是在陪你游戏。你欺骗他们，他们欺骗你，你们活在自娱自乐里，但魔鬼可没有愚蠢至此，魔鬼可不愿玩如此无聊的游戏。”
“如果是善意的谎言呢？”
“既然是谎言，何谈善意。”
“‘既然是谎言，何谈善意。’但你之前也骗过我啊！”
“魔鬼不需要善意。”
她发现自己无法进行反驳，她看着他，慢慢地放下了手臂。
她看了一眼那黑洞洞的眼睛，然后让目光降落于地。
看着麦秆，她忽然想到，正是因为泥土把根掩埋，麦秆才这么挺直。
她叹了一口气，思索着如何把词语排序……
“好吧，那我就告诉你。”她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我要他放了李……就是我妹妹，我替她……”她能感觉到他在看她的眼睛，她努力保持着平稳地呼吸。“我替她……做仆人，”她冷静地说道，“只有你和我解约，我才能和那个魔鬼重新签约。”
她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咆哮或嘲讽。然而他是那么的平静，他的脸上没有一点的波动，真的像极了一块石头。
“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你会帮我的，对吗？”
他沉默地转过身去。
“对不起，我骗了你，但我只是怕……怕你……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不，好魔鬼，我知道你想要帮我……所以，求求你……求求你这一次再帮帮我……这真的对我很重要……”
他沉默地向前走去。
“其实你没什么损失的，而且你也许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惊喜。”她一边说着，一边不让他远离。
“什么意思？”他忽然停止了脚步。
“我……我是说……呃……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仆人，我总是给你惹麻烦……而且，我知道……你一直也挺讨厌我的……所以等我走了，你就可以少些麻烦了。而且说不定可以找到更合适的仆人……一个比我好得多的仆人……”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里。”
“李雪是很想要离开这里，相信我，李雪会离开这里的。你只要和我解约，我保证李雪一定可以离开这里！”
他转回身看着她，她笑着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放心，我没输，我们没输！所以，解约吧，和我解约，所有人都会开心的。”
她努力让嘴角上扬，她眯起眼睛，努力不让泪滴从眼眶里流出。
她感觉到自己已经把他说服，她似乎已经听到了胜利来临的脚步。
“解约吧，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就在这是，高空中传来了“哈哈哈”的笑声。
“啊，小姐，我要向您道歉，因为我的疏忽，增添了您的忙碌。”
她和他一起抬头望着天空。
“您的主人和我交易时，同意把他的一切东西作为抵押物。既然他现在没有能力还清他的债务，那么这些东西自然归我所有，其中就包括那张规定了他和您主仆关系的契约。”
“不对！”他向着天空大喊道。“还没到还款期限，我的东西你不能随便占有！”
“但是以你现在的状态，还债的可能性为零，所以，我可以提前执行物品所有权的变更。”
“你不能！”
“我当然可以。”
“小姐，所以，要完成我们间的交易，您可以不用经过他的同意。我让您替我行使取消您与他主仆关系的权力，现在您只需要撕毁这张契约，外加确信自己真的愿意变成一只怪物……”
“变成怪物！什么变成怪物！”他惊讶地大叫道。
“小姐，您还没有告诉他……”
“我自己说，”她打断那个声音说道，“我刚才没有说清楚。其实，交易是，我替她变成怪物，她替我回家。对，就是这样。”
“小姐，您……”
“好了，都说清楚了，现在告诉我那张契约在哪里！”她又打断那个声音说道。
“小姐，我不得不说，我真的很欣赏您绵羊般的善意。”
话音未落，一张白纸从天空中飘落。
她与他同时伸出手去抓那张白纸，她感觉他在奋力地与她争抢。
以他的身高和臂长，她根本无法与他抗衡。
然而，那张纸却巧妙地躲开了他的手掌，直接飞入了她的手里。
她看到他带着狰狞的面容向着她的手扑来，她攥紧了纸，努力跑开。
她看到他摔倒在了地上。她想趁机把纸撕开。
“不要！他在骗你！”他一边努力从地上爬起，一边大声地喊道。“他会把你变成怪物，但他根本不会放过你妹妹，这是他的阴谋，这是魔鬼玩弄人的套路！”
“我亲爱的弟弟，这可是对魔鬼名誉赤裸裸的侮辱，”那个声音又从高空响起，“小姐，放心，我可是正经的生意人，我会严格遵照交易的条款，我以魔鬼的名号起誓，绝不会骗你。”
“不要听他的，他在骗你！你相信我，把契约给我，我会帮你，我会让你带着你妹妹离开这里！”他说着，伸出一只手，慢慢向她靠近。
“我亲爱的弟弟，你拿什么来履行你的誓言呢？你连自己都帮不了，又怎么能帮别人呢？”
“你闭嘴！”他向着高空喊道。之后，他又看着她说道：“你相信我，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的！”
“也许这就是最简单高效的办法。”她微笑着说道，不知为何，眼泪又从眼眶中溢出。
“事到如今，我必须要告诉你真相了。”他的声音又恢复冰冷和严肃。
“什么真相？”
“我需要一些时间来揭开真相。但你要保证，在这段时间你不会撕掉它。”
她看着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词——“困兽犹斗”。
“好，我保证。”她笑了一下，说道。
她看到他以一种不协调的姿势奔跑着，消失在了麦田里。
她用四个手指捏着白纸，想撕，却发现手指似乎有些无力。
“小姐，恕我直言，难道您自己没有力气撕一张纸吗？”天空中又有声音响起。
“闭嘴！你可以消失了，我不想你在这里。”
“您是和他在做最后的告别吗？”
“我说了，我不想你在这里！”她大声地叫道。
忽然她听到了“轰轰隆隆”声音。像是在打雷，然而天空上看不到任何阴云。
紧接着是“吱哟吱哟”外加“嗡嗡”的声音，像是有人启动了机器。
“真是狗急了跳墙，人急了发疯，魔鬼急了变成人兽，小姐，您可不要忘记了您的任务……”
眨眼间，一切全黑了。天空、麦田，包括她自己，全消失在了黑暗中。
“难道这就是真相吗？”她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说道。
忽然，明亮的光刺入了她的眼睛。
周围的一切是如此的明亮，明亮得有些发烫。
模糊中，光亮中似乎混杂着鲜红与金黄。
她眯着眼睛，发现周围的东西变得明明晃晃，就像有水帘从天而降。
“马上就是真相。”
她努力睁大眼睛，望向声音的方向。
她看到了他，以及包裹着他的火光。
她与他隔着一堵火墙，她小心地靠近——没有一丝温暖，反而是刺骨的冰凉。
“这就是真相吗？”她小声地问道。
“走过来，你就能看到真相。”
她看到他的胳膊穿过了火墙。她看着那只完好无损的胳膊，忽然后退了一步。
“好了，我知道了，这都是假的。”她说着，把那张白纸使劲地攥住。
“不，这还不是全部。”忽然被拽入了火中。
她的皮肤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痛苦。
就像是被鞭子抽打以及被钢针刺入。
那种绝望的感觉就像落入水里，脚被水草缠住。
身上穿的纱裙，好重，好重……
她闭上了眼睛。
疼痛不知不觉地消失，像是已经适应。
她听到了管风琴的声音，她感受到了风。
她闻到了某种气息，应该是由湿漉漉的玫瑰发出。
她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一盏油灯。
借着油灯的光，她看到了黑暗中的玫瑰花丛。
她看到他，穿着黑色的长袍，举着油灯。
“这就是真相吗？”她说着，用手背擦了擦模糊的眼睛。
“你眼中的真相是什么样？”
“这一切都是假的。”
“对，这一切都是假的。”
“你也是假的？”
“对，我也是假的。”
她冷笑一声说道：“他这样折腾，都是因为剧本吗？”
“其实——所有的一切，我是说你所经历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你——什么意思？”
“难道你从没怀疑过这只是个梦而非现实？”
“你是说……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梦！”
“像梦但也不是梦。你没有睡着，相反你很清醒……但这一切确实是你想象出的，换句话说——你的精神出了些问题——再通俗一点，李晶，你已经疯了。”
“什么！”
“你应该还记得你是怎样从着火的屋子里跳下来，然后撞到平台，再摔入结冰的游泳池里的吧……”
“什……么……”
“李静和李雪只是你想象出的自己，两个极端的你，你以此来逃避引发火灾的愧疚感，并且来排解失去母亲的痛苦，”他快速地说着，声音没有一丝的波动。“你父亲对你太严格，你积聚了太多的负面情绪，这加重了你的叛逆，造成了你可怕的黑暗人格。你一直怨恨他，所以，在这里你才把他当作害你来这的罪魁祸首，”他停了停继续说道，“这张纸是你尚存的理智，撕了它，你就会永远困在这里，永远也无法做回正常的自己。”他说着，向她伸出一只手。“把它给我，让我帮你做回正常的自己……”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白纸，她抬起头，闭上眼睛，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努力把眼眶里的眼泪兜住。
“用不着……这样……骗我吧。”她睁开眼睛，冷笑了一下，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李晶，好好看看我，“难道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的心理医生，Doctor Yi! ”
“Doctor ——Yi?”
“听话，把那张纸给我，然后坐船离开这里，一切都会回归正常的……”他说着，一点点地向她靠近。
她一步步地向后退去，虽然已经走入了长满刺的玫瑰花丛里。
“不……我不会……给你的……”
她继续后退着，刺刮擦着皮肤，露水打湿了身体。
“我知道，你在骗我……我没疯……我知道……我自己知道……我没疯！”
“那怎么解释这里的不合逻辑！”他一边高喊着，一边把油灯扔到了高空。
她看到油灯变成了礼花，绽放在夜空中。
她看着那一道道又细又长的红色光芒，发现它们在空中流动。
与此同时，天空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亮得跟张白纸一样。
“还有这个……”
她看向他，发现他解下了手腕上的手表。
她看到他用细长的手指捏着表盘，然后手指开始转动。
她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拧下了表盖，他把表盘和表盖放在手里向她递出，
但是她没有伸出手，反而两只手紧紧的把白纸抓住。
“告诉我这块表的表针为什么会走动？”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手，她看到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表盖，以及一个倒放着的……
她皱起了眉头。
她看到他把手指伸入打开的表盘中，他捅破了表盘，并把指针抠出。
她这时才真正相信这块表的内核仅有一张纸和两个指针组成。
“这是理性的你给自己留下的出口，理性的你并不希望你在这里葬送。”
“这……没什么，”她看着他说道，“这真没什么的……这……就是……你的道具而已……我……没这么……好骗……”她说着抬起了手，作出撕纸的动作。“你也用不着……用不着……再这样……”
“你到底在演什么！”
一阵强风吹来，她听到了野兽般得怒吼。她感觉白纸快要脱离指尖，她紧紧地把它攥住。
风停止了吹动，她的手僵停在空中，像是被冻住。
她看到他在继续向她靠近，而她却无法移动。
“示弱，并不等于认输，”他的声音恢复了深沉与平静。“面具，即为牢笼，这里没有你想要的聚光灯，看着你的，只有两只眼睛……你是谁？你想要表演成什么样……”
她不想再听类似的话语，她想要逃离。
然而她发现周围充满了雾气，太多的泡泡擦过她的身体。
它们发出恐怖的呼啸声，像是在惊呼，像是在嘲讽。
这些声音刺痛了她的耳朵，她好想用手把耳朵捂住。
一个尖锐的声音愈发的响亮——“我真对你失望！”
风愈发的猛烈，她感觉泉水从耳朵里流出。
低沉的声音像是轰轰的雷声——“你会像她一样疯。”
“啊！”她张嘴发声，却听不到自己的尖叫声。
她感觉自己在用指甲抓脸，虽然她依然把白纸死死地攥住……
她感觉炽热的液体从身体里流出，虽然她并没有任何伤口……
她告诉自己这是幻觉，但接着她坚决地对此否定。
她告诉自己这是梦，但那疼痛是无比真实的感受。
她告诉自己这是他的计谋，但瞬间，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围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她干涩的“啊”声。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虽然玫瑰变成了骷髅。
那个破碎的表还在她的视线中，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泪珠从她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流出，她的全身传来了刺痛。
她的脑海里出现了火焰，那些火焰在水面上漂浮……
打火机、窗帘、煤气、生日祝福……
刀子，鲜血，尖叫声和梧桐树……
坠落的失重感，撞击的疼痛……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木偶……
火辣辣的感觉像是被针扎和遭受鞭刑……
玻璃落下还有玫瑰花束……
“Happy Birthday to You!”
……
“不！”
她尖叫着，一边摇着头。
她忽然发现周围景物全部消失，只剩下了白色的空洞。
她看向他，发现他戴着眼镜，穿着长长的白色衣服。
她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是《洋娃娃和熊宝宝跳舞》。
“把它给我，走完最后这步，痛苦的一切就会结束……”
他一步步地靠近，她站在原地没动。
“别怕，我带你逃出这个鬼地方。”他说着，伸手把白纸抓住。
“风……”她的声音沙哑而颤抖。
“你会好起来的，马上你就能离开这里，只要你松手……”他说着，紧紧把纸拽住。
“没……有……风……”她停顿了一下，低下了头。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了回声，就好像身处山谷，或是有人在她耳边重复。
“没事的，马上就要结束了……”
她的手指有些放松，她看向自己攥着纸的手。
她忽然发现五颜六色的液滴从她的手上溢出，而她的手时而变得翠绿，时而变得鲜红。
她闭上了眼睛，希望再次睁开眼睛时一切可以恢复。
她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被包围在泡泡中。
一幅幅图画从她眼前快速地闪过，她只能感受到风但看不清内容。
但她似乎又看到了一些东西……
五颜六色，线条粗犷，像是一个人，又像是一只猪……
她扑哧一下笑出，紧接着，她的眼睛里有液体流出……
坠落亦是上升，皮肤像是石头，人与禽兽共舞，颜色大肆横流……
到底是谁在说话？镜子里的是镜像还是图画？
到底那一遍是梦还是这一遍是梦？还是说这都是梦中梦……
为什么脸会破碎，为什么有奶油的山峰？
被铲车碾过为什么还会活着？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蜘蛛？
跳舞，到底谁在跳舞？到底谁在和我跳舞？
不是已经跳下去了吗？为什么还站在原处？
闪回，快进，后退，一步两步三步……
就只给你五秒钟……
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还在这里行走？
为什么？
你们都是谁？
男男女女，高矮胖瘦，成人儿童，为什么一会儿是骷髅，一会儿又只剩下了衣服？
身上为什么全是黑洞？为什么影子牵着一个气球？
等等，这都是什么？为什么我不画画？为什么我不弹琴？为什么我不跳舞？
我不是在统治世界吗？
这都是什么！这都是什么！
忽然，泡泡消失了，她又看到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与白纸是那么的正常，她惊喜于那些逼真的褶皱……
“所以是梦……”她小声地说道，“还是……最终还是疯了，就——和她……一样……”
“放开手，你就能恢复正常了！”
他看到水珠一滴滴地从她脸上滴落到地上。他感觉到白纸越来越多的部分处于他的控制中。他知道他要耐心地等待几秒或是几分钟，他告诉自己不能心急，更要忍耐住手掌传来的刺痛……
培养一棵植株，在春天里播种，在秋天里收成……耐心的等待是为了最后的丰收，只要这个过程中，没有其他的变数……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他还是忍不住催促道，“相信我，松开手……”
他看到她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想要把纸从她手中抽出，却发现她还是把纸死死地攥住……
他不敢过度用力，他皱起了眉头。
他忽然发现她的身体在颤抖，他听到了癫狂的笑声。
之后……
他看到她把头抬起，短发包裹着扭曲的笑容。
他忽然发现她是如此的陌生，就像是五官进行了移动。
他慌忙分别闭上左眼和右眼，他发现他仅剩的一点魔法已经失灵。
“李……”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住。
“你笑什么”他严肃地说道。
“你说的对，”她笑着说道，“我确实疯了，我疯了，一切就都不需要解释了，这样就可以解释通了……哈哈哈……”
“没事的，你把纸给我，你就会正常的。”
“不，我不能恢复正常！既然这一切都是我想象出的，我正常了，你和这一切就都消失了！”
“不，我不会的。”
“但就会不一样了……不，我不要正常，疯了也挺好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爱你。”
“你……”
“哈哈哈哈哈……”她大笑着，眼泪像是瀑布。她使劲笑着，笑声夹杂着嘶吼……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哈哈哈哈……”她笑着说道，手依然紧紧攥着白纸。“我疯了，我疯了，我疯了……哈哈哈……”
“李——雪……”
“我爱你，我疯了……我疯了，我爱你……哈哈哈哈哈……我爱你所以我疯了……我疯了所以我爱你，哈哈哈哈哈……就这样，对吗？我做到了对吗！哈哈哈哈哈……”
“李雪，你……”
“李雪，李静，李晶……李静，李晶，李雪……哈哈哈哈……都是我，不就都是我吗！我爱你，我爱你们！哈哈哈哈……”
“你……我知道了，”他说着仰着头，对着上方大吼道，“又是你搞得鬼！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哇，你看！”她忽然停止了大笑，看着远处说道。
“看什么？”他严肃地问道。
“有意思……”
“什么？”
“你没看到吗？”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白色的玫瑰，黑色的百合，蓝色的梧桐花，还有金色的海浪，”她以一种怪异的音调唱道，“红色的光从天而降……你为什么要穿着红色条纹的西装……小心！”她忽然大叫道。
他看到她挡在了他的身前。一声惨叫后，她捂着腹部，倒在地上。
他拿到了白纸，但他却更加的紧张。
“你怎么了！”他俯下身，把她从地上扶起，说道。
“玩具熊正在拿着剑和洋娃娃搏斗……背后有一个巨大的蜘蛛……”她小声地哼唱道，“玩具熊……咬掉了洋娃娃的腿……洋娃娃把玩具熊刺中……它们的伤口冒出了花束……蜘蛛说，要你做它的食物……它的腿刺向了你……然后我就……”
“李雪，醒醒，这都是你的幻觉！”他一边大声喊着，一边用力地把她摇晃。
“我流的血为什么是彩色的……我好像正在融化，就像是冰激凌……”她继续着呻吟般的哼唱。
“够了！”
他说着，把她放到了地上，走到了一旁。
她躺在地上，感觉到脸颊在发烫。
她想相信这一切是梦，然而那个位于她腹部的窟窿是如此的疼痛。
她微微转头，看着躺在身边的洋娃娃与玩具熊。
她看着天空中飘落的红光，想起了雨夜里街上的汽车来来往往。
她看着压断的白玫瑰浸没于她彩色的血浆中。
她想笑，她笑了，伤口处传来撕裂的疼痛。
她笑着，大股的眼泪与血液一起流出，
她忽然发现那些液体开始向上流，它们在空中延展，绘出了一幅图……
像是风景，像是人脸，又像是一头猪……
“我真是疯了。”她小声说着，冷笑了一声。
她又看到了他，不过这一次他换回了黑色的衣服。
“我都要死了，你却还去换衣服……”
“李雪，醒醒，你看见了吗……”
她感觉自己身体在向上倾斜，而这激起了难以忍受的疼痛。
她以为自己会痛苦地大叫，然而她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的声响。
“刚才的一切都是假的……你没有疯……”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他的怀中。
“我骗了你，我只是不想让你落到他的手中……”
她看着他那张拉长的脸，然后又看向漫天的红光，以及远处的蓝色梧桐。
“这里没有蜘蛛，也没有玫瑰花田，这只是一个舞台，一切都只是布景。你根本没有受伤……”
她微微低头，看着彩色的液体继续从身体里流出……
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变得透明，她感觉到风在把她的身体穿透……
她变得像棉絮一样轻盈，她似乎可以像蒲公英一样起舞
“对，你说的对，这里什么都没有。”她微笑着说着，然后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
她发现自己和他背对背地坐在金色的稻田里。
她摆弄着手里的竹萧，庆幸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
“‘假货’是谎言，所谓的真相更是谎言……”
麦浪起起伏伏，像是有金粉在空中漂浮……
“我本来以为‘疯’是解释这一切最好的理由……但我……”
天空上出现了黄白相间的云，它们在旋转，就有人像按下了抽水马桶……
“你没有‘疯’，你真的没有‘疯’，你也不会‘疯’……”
它们越转越快，就像在跳圆圈舞……
“你所看到的荒诞而夸张的一切，都只是他耍弄你的障眼法……”
它们变成了波点，在天空中浮动……
“对不起……我不应该逼你……更不应该说你‘疯’，我只是不想你被那个卑鄙无耻的假货耍弄……”
远方出现了一个蓝色的风车，波点被它卷动……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波点好像泪珠，风车好像花束……
“而且……而且……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真实面目……”
她转头，发现她与他竟隔着一个黑色的幕布……
“我会帮你救回妹妹，我会让她和你一起回去……”
她想拉开幕布，却发现它像水泥一样厚重……
“我已经吃下了那张纸……保持纸面上的主仆关系只是防止他对你下手，你不是我的仆人，你并不需要尽仆人的义务……你自由了……”
她发现一股股黑色的粘液从幕布上流下，她伸出手，发现墙壁柔软得像橡皮泥。她把手伸进墙里，努力为自己扒出一个洞……
“我不爱你，李雪……”
她用手撑着洞壁，她看到了他的背影——还是那么的消瘦……
“我知道，你也不爱我……”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肩头……
“醒醒吧，李雪……”
她看到他在慢慢地转头……
“醒醒吧……”
她努力伸长自己的手……
“醒醒，回家去……”
她近乎看到了他的面目……
“醒醒……”
一切陷入了黑暗中……
……
“Bravo!”
明亮的光突然亮起，她不得不闭上眼睛。
“把光从我身上移走！”她听到了他的尖叫声。“关掉聚光灯！”
“精彩，太精彩了！”声音继续回荡在上空。“自然的台词，真情的流露，没有剧本的束缚。反而释放了你们的天赋！Bravo! Bravo!”
她似乎听到了掌声。
她慢慢睁开眼睛，她似乎看到有长条横在空中……
她努力睁大眼睛，有一个庞大的东西挡住了光束。
她眨着眼睛，想要把一切看清楚，然而她的眼睛却被一下子蒙住。
她知道那是他的手，但她从没想过他的手会是如此的厚重，就像一大块吸满水的海绵，像是一大坨水泥，又让她陷入了黑暗中……
“我就知道——都是你搞得鬼。”她听到他冷冷地说道。“不过——不管怎样——终究还是让你失望了……”
“不，不，不，你们给了我大大的惊喜，我也要给回馈相同的东西……”
她听到了几声有些尴尬的笑声。
“小姐，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您。您刚才拿到的只是一张普通的白纸而已……那张真正的契约，已经被我烧成了灰，所以，小姐，庆祝吧，您已经不再是他的仆人了，您可以以自由人的身份与我进行交易！”
她发现自己的眼球在颤抖，也许是因为他的手……
目的瞬间达成，但她却一点儿也笑不出。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就像是高跟鞋敲打着地……
“你，可，真是。当之无愧的——卑鄙……”
“都是为了脱离平铺直叙，增添些新意——这样操作——结尾才更精彩，难道不是吗？”
之后，她发现一切陷入寂静里，她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
她感觉呼吸愈发得费力，就像是在黑暗中跑进了沙漠里……
她像用手移开眼睛上的手，但她的手沉重得就像石头。
忽然，她听到了冷笑声……
“但她可以选择不和你交易。”
“她是可以……”对话再次响起。“不过，由于交易的项目一个已经接近完成，我已经履行了我一半的义务……她必须完成交易。”
“什么？”
“对了，我亲爱的弟弟，忘了及时告诉你，你自由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离开这里……当然，你也不用再服用奶油，所以，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再把饿成原来的骷髅……”
“你——说什么？”
“但是你的所有东西还是要归我，以此来还清你在我这欠的债务……小姐只是说让你离开这里，你的东西不属于交易的项目……”
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又在颤抖，但很快她确信颤抖的——是他的手。
她感觉有液体从眼角流下，她不知道那是来自她的眼睛还是他的手。
她听着自己的呼吸愈发的急促，她听着自己的心在快速地击鼓。
她等待着他的愤怒或嘶吼。
然而她等来的只是平静而略带颤抖的三个字……
“为什么……”
她紧闭着双唇，让思绪在黑暗中放空。
她真希望自己会唱摇篮曲，来让这段时间消失在睡眠中。
但这三个字一直在她耳边重复，就像是可怕的魔咒。
大提琴的琴弦在震动，时而有管风琴乱入。
“为什么？”她张开嘴，小声地重复。
之后她不再说话，液体也不再流动。
她没再听到声音，她并没期待答复。
她看着无穷无尽的黑暗，牙齿咬疼了舌头。
她忽然发现黑暗才是真实，就像坚硬的石头。
其余的一切是如此的虚无，就像泡泡在高空葬送。
她不再思考，不再回忆，任由黑暗把脑海填充。
她本以为一切就会这样地结束，不久却又看到光亮出现在黑暗中。
那是蓝色的光，若隐若现，就像和着她呼吸的节奏。
她发现它们组成了某种形状……
像是一朵玫瑰，又像是一栋房屋，像是一张人脸，又像是一个蒲公英……
那是跳动的火苗，是颤动的心脏，是一只流泪的眼睛，是一棵秃树……
蛇穿过了蜘蛛，花瓣上带着露珠……
郁金香和梧桐花跳着四小天鹅舞……
她看到了百合，那是由无数的莲花拼成……
那花瓣上的锯齿，像是折断的大树……
她听到了笑声，低沉的，阴暗的，沾满污泥，爬满苔藓的笑声……
她听到了雨滴声，又像是暖阳融化了冰凌……
她看到蓝光循着声音飞向了黑暗深处……
她伸出手，想要把蓝光挽留……
她步入了黑暗中……
对，就这样，像垃圾袋一样，在漂浮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