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无法抬起管风琴——这完全符合逻辑。
但她的脑子里多了越来越多莫名其妙的记忆——黑色是它们的背景。
她越是使劲，这些记忆就越发的清晰。
她越是用力，她就越是和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
对，就是这具，看起来是李雪的身体。
被烧毁的器物散发出她无比熟悉的气息。
这些破旧的垃圾在她看来亲切无比。
她一点点地重温着来自过去的痛苦。
她的心快速而有力地跳动着，好像要闯出她的身体。
她停止了发力，她躺倒在地。
她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在转来转去。
她的头好痛，她的胃里像是有东西在搅动。
她闭上眼睛，她的眼前是蓝色火焰里的冰。
她这才意识到，那些冰映出了她的脸——那张脸上有着和李雪一样的神情。
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言行，她的记忆……
以及她对那个“陌生魔鬼”的感情……
她心里一惊，如梦初醒。
“你还好吗？”她听到S问道。
她没有回答，只是闭着眼睛继续观看着那些新来的记忆。
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那些离谱、超现实的经历。
她听着那模模糊糊的笑声与哭泣。
当她想要相信自己是“李雪”时，她听到别人叫她“李静”的声音。
她想起自己迷失于明亮的宫殿里，受尽欺辱与磨砺。
她想起哪一张张精美的脸以及毒辣的眼睛。
她想起自己和S抱在一起……
“亲爱的，你怎么了？”
她感受到S说着话，晃着她的身体，但她并没有睁开眼睛。
她看到自己的周围布满了镜子，可镜子里的是不一样的自己。
短发的，长发的，精致的，邋遢的，笑着的，哭着的……
“醒醒，醒醒！”
她又听到了管风琴的声音！
她睁开了眼睛。
她发现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泣。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她很是清醒但却累得难受。
“你还好吗？”S说着，把手从琴键上拿下。
她慢慢坐起身，靠在倒塌的管风琴上。
她看着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嘴角带上了笑意。
“我——我好像明白了。”她说道。
“你明白什么了？”S笑了一下说道。
“那不是交易，而是在通知，你们只是想说服我让我接受，因为交易的内容已经发生。”
“你是想说，你现在，已经有了李雪的灵魂，对吧。”
“我，既是李静，也是——李雪，”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们——从一开始，就把我们，合并成了一个人。”
“如果我们两个没有交易，我应该很高兴你能这么想。如果我不是那么想多活一点，我会表扬你的推理能力，并告诉你，没错，这其实就是真相。”
“所以，这不是吗？”
“你还是先把我弄出去吧。”S说道。
“我做不到，”她说道，“这琴太重了。”
“你可以在周围找些工具。比如找点棍子铁板然后利用杠杆原理。只要抬高一点点，我就能出去。”
她摇了摇头，拿起她放在不远处的宝石心脏。
“这里没有棍子铁板，我，也不会用杠杆原理，”她有些神游地说道，“我——现在无法思考怎么把钢琴抬起来，我满脑子都是——都是那些记忆。”
“哼，你要丢下我吗？我们可是还有交易。”
“对，所以——现在只能，你把你所谓的真相告诉我，如果我接受，我还是会把这颗心给你，如果你愿意。”
S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
“亲爱的，你再试一试，”他很温柔地说道，“你——不能把我扔在这，你还需要我，需要我帮你离开这里回家去。一定会有办法的——当初如果不是我，那现在压在下面的就是你了，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救你……想想我的腿，为了你我付出了双腿——现在求你……救我这一次。”
她没有看他的眼睛，她只是用手一根根地掰开了她的手指。
“算了，我就告诉魔鬼，我接受他的交易好了，一半李雪，一半李静，反正结果都一样。”她说着站起身，向前走去。
“等等！”没等她走出一步，S抓住她的脚踝叫道，“好吧，你把心给我，我现在就告诉你。”
“你先说，我说完，我就给你，”她坚定地说道，“我，不会毁约的，毕竟，这颗心，对我来说，好像，没什么用。”
“好吧好吧，”S冷笑一声说道，“没想到我有一天也会这么的被动。”
他松开了抓她的手，然后说道：“既然要说实话，我先告诉你，其实我并不知道全部的真相，但我知道很多关于真相的事实，我可以把事实告诉你，把确定无疑的事实告诉你……”
“好了你说吧。”她冷冷地打断道，并靠在管风琴坐下。
“真相的源头是那场交换，就是你们怪物身份的交换，”他严肃地说道，“首先是关于‘交换’的几个事实。第一个事实，交换发生的场地是在演出室完成，是我亲自牵的怪物，交易结束后，是我亲自把药水灌入你的嘴里，并把你带到船上，送你出去。”
“关于交换的第二个事实，”他继续说道。“药水有两瓶，都是我按照魔鬼的药方亲手调的，一瓶的配方是，李静的眼泪、李静的血，李静签过的契约的碎屑以及作为溶剂的致幻剂。而另一瓶的配方是，高浓度的酒精、白纸与污泥。”
她皱起眉头，用手扶着自己的头，他继续说下去。
“关于交换的第三个事实。”他说着，忽然停了下来不再说下去。
“说啊，第三个事实是什么？”
“第三个事实是——我一直在按魔鬼的剧本演戏。”他快速地说道。
“不，你想说的，不是这个……你在隐瞒，而且是很关键的东西！”她激动地大声说道。
“下面来说关于李静的几个事实，”他没理会她，继续说道。
“等等，先说交换的，你刚想说的第三个事实是什么……”
“第一个事实，”他自顾自地说道，“李静的确把所有灵魂出卖给了魔鬼，我亲自经手，确定无疑。她确实变成了怪物，我亲眼目睹，绝无异议。”
她暂且停止了追问，忍着怒气听他讲下去。
“第二个事实，李静和李雪外貌很像，最大的不同只有妆容、神情以及头发的长度。还有身材，李静更瘦。还有，第三个事实，”他停顿了一下说道，“李静从未表达过对李雪的爱，李静对李雪只有怨恨和嫉妒，而这种恨意在最后达到顶峰，李静对一切充满憎恶，她在怨念中变成了怪物。”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又说道：“下面来说关于李雪的事实。第一个事实，魔鬼对李雪的确进行了多轮洗脑，包括让她饮用致幻剂，这些，我都有参与。第二个事实，魔鬼给李雪的剧本荒诞无比，很多超出了正常的逻辑。而一切也都基本按照剧本来的，包括最后的结局。剧本是我亲眼所见，我本人也有出演。第三个事实，李雪与另一位魔鬼之间确实存在某种情谊。我亲眼目睹李雪为他哭，以及魔鬼利用李雪对另一位魔鬼的驯服。第四个事实……”
他停下说，看着她，然后叹了口气。
“说啊，怎么又停下了？”她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第四个应该不是事实，只能算是我的观察和推测，”他又叹了口气说道，“李雪，看起来，并没那么爱李静。而且，李雪，看起来，并不想活下去。”
S停止了叙述。她沉默了一会儿。
她感觉一切似乎清晰但又很是模糊。
她感觉自己知道了很多，但好像又没有用处。
就好像拿到了一堆位于边角的拼图。
“你没说实话，你还没全部告诉我……”
“对。”他爽快地说道。
“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我——只想多看一下现在的你。”他笑着说道。
“你什么意思？”她疑惑地问道。
“因为，等我说了，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S笑着看着她，他的那种笑容让她不寒而栗。
她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她的后背传来阵阵凉意。
“亲爱的静，最后再问一句，你确定要知道吗？”S问道，用着他最温柔的声音。
“别废话了，直接说吧。”她强壮镇定地说道。
他笑了一下，眯起了眼睛。他伸出手像是要去抚摸她的脸颊，她侧身躲开了他的手臂。
他放下了手臂，闭上了眼睛。
“关于交换的第三个事实其实是，”他睁开眼睛笑着说道，“用来交换的怪物，是我做的道具——对，是我亲手做过的，最精妙，最写实的，艺术品……哈哈哈哈……”说完，他开始疯癫一般地大笑。
她听着他的笑声，感觉头脑里的一切全部乱序。
全乱了，一切全乱了……
崩塌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秩序。
她想要质疑，但恐惧驱走了她所剩无几的勇气。
她感觉到一阵阵的恶心，他的话刺激到了她头上敏感的神经。
“你——不会没听明白吧，”看着她愣在那里，S笑着说道，“交换根本就是假的，你根本就没有变成怪物，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要救的人，就是你自己！”
“所以——我，一直都是——李雪？”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没错，因为你喝了药水，外加被洗了脑，所以你以为你是李静。”
“那——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就是——李雪。”
“对，我一直都知道。”
“你——一直在——骗我……一直在耍我……”
“你不是也在一直怀疑我吗？”
“你……”
“我不只骗了你，我还骗了那位魔鬼先生。我不只骗了你们——直到他死，你们都活在我的骗局里，”S一边说着，一边得意地大笑道，“而且你知道最有意思的是什么，最有意思的是，我还提醒过他哈哈哈，更有意思的是——你现在肯定很恨我，恨不得杀了我，你想要违约，不把心给我——但你哈哈哈，根本做不到——因为，因为我还有更让你惊讶的真相，哈哈哈哈……”
她看着S疯狂的样子，她感觉到一股气集聚在她的胸口。
还有一股气集聚在她的头上，她的头就像一个快要爆炸的气球。
她很想相信S又在骗她，可越来越清晰的李雪的记忆让她不得不相信他。
她是李雪，那么一切就解释的通了，尤其是，她对那个魔鬼的那种熟悉感，以及那种感情。
想到那个魔鬼，想到他死的样子……她开始不受控地哭。
她有机会但却没有对他说最后的话，而他也一直不认识她。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傻，而那个魔鬼也是个愚蠢至极的傻瓜。
他们竟然被一个“工具”耍得团团转，更讽刺的是，她现在还要依赖他。
她真想把那颗心一扔，然后潇洒地走开。
但她又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的真相会让她惊讶。
她用手使劲擦了擦脸上的泪。忽然，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亲爱的，”他停止了癫狂的大笑，平静而温柔的说道，“别生气，之前，是我职业病犯了，开个玩笑罢了。我们的交易是真的，还有我喜欢你是真的。这我没骗你，绝对没骗你。”
“你说你喜欢我？”她冷笑了一下，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是李雪，不是李静！”她愤怒地大吼道。
“我——我其实一直不明白你们姐妹两个到底在干什么，”他笑了一眼，快速说道，“你变成她，她变成你，为了个破名字折腾来折腾去。你们是一样的，尤其是，你现在还有了她的记忆，性格也和她贴近。亲爱的，纠结名字没什么意义，否则，你会像那个一根筋的瞎眼魔鬼一样，葬送自己。”
她冷笑了一下，把嘴唇咬紧。
“反正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了。而且也是永远剩下我们两个了。你在这里，只有我了，不是吗？”
她使劲甩开他的手，他松开了手，笑着，把手放到管风琴的琴键上，开始弹琴。
他弹得很难听但却乐此不疲。
“够了！”她大叫道，“继续说吧，还有什么真相！”
“我很想说，但我现在实在是担心，你听完真相会不把心给我。”
“我——我，”她咬紧牙说道。“你放心，我会给你的，因为我不会像你这样卑鄙无耻下流！而且，我也想让你永远永远，压在这下面。”
“哼，亲爱的你为了让我放心还真是，找了个好理由啊，”他阴阳怪气地说道，“另外，我也在担心，那个真相又会让你哭——哦呦，亲爱的，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真是看不得你哭，更不想看你崩溃……”
他的话以及他的琴声被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打断。
“你疯够了吗，”她愤怒地说道，“冷静一点了吗！”
他愣了一下，木讷地看着正拽着他头发的她。
“你快要彻底惹烦我了，”她冷冷地说道，“我提醒你，我已经快要对你兜售的真相失去兴趣了，马——上……我给你最后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
“不好意思，”他笑了一下，平静地说道，“我刚才失态了。”
她松开他的头发，站起身，靠在管风琴上。
她感觉身体有了力气，也可以说是久违的霸气。
她感觉自己更像李雪了，她攥紧了拳头。
“嗡……”她用手重重地砸了一下管风琴的琴键……
她俯视着S，深吸了一口气。
“说吧，你还给我留了什么惊喜。”她冷笑了一下说道。
“惊喜——就是关于怪物的几个事实，这也许可以解释李静到底去了哪里，”S平静地说道，“第一个事实，据我所知，怪物，没有编号，没有名字，怪物只有数量概念而没有任何能区分的特征。第二个事实，据我了解，变成怪物的过程是不可逆的，我从来不知道有怪物变成人并且还能回去的案例。”
S停止了讲述，她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如果按你这么说，那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了。”
“对，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但是，有个问题，”她看了一眼管风琴说道，“他作为魔鬼不会不知道的，对，这里面有个漏洞！包括你说的怪物道具——他是魔鬼，他不可能被骗的！你骗得了我也骗不了他的！”
“哼，你还真是看得起那家伙啊，”S冷笑一声说道，“魔鬼怎么样，不是照样被我骗，被我搞死了。当时交换发生时他并不在场，他被关到了牢房里，当然他从那个小小的窗户里亲眼看到了你躺在船上被我送走，我还记得他那时发疯大叫的声音。”他说着笑了一眼。
她瞪了他一眼，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至于他为什么不知道变成怪物是不可逆的，这我真不知道，也许是他太傻太好骗，又或者他在一厢情愿地欺骗自己……早知道就留他一命问问他了。”
“那个魔鬼完全可以把‘不可逆’告诉他让他死心，这难道不比在这演半天戏更容易吗？”她一边在思考一边问道。
“说实话，我也想过这一点，我知道魔鬼大人虽然热衷看戏但还没闲到这份上。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根本不想让他知道这是不可逆的，他宁愿浪费时间陪他玩也不想让他知道这是不能不可逆的。”
“可是——为什么？”
“最简单的理由是兄弟情深，就是哥哥爱弟弟，”S用夸张的语气，娇柔作造地说道，“为了让弟弟回到身边所以设计扔掉了弟弟心爱的东西，但看弟弟实在用情太深，就给他留了个念想，让弟弟以为自己还能找回自己心爱的东西……”
她没有绷住，笑了一下。
“终于看你笑了。”S说道。
“拜托，你这也太扯了，如果他们真是兄弟情深，他为什么还要这么残忍地杀掉他。”
“亲爱的你不知道有一种爱叫做得不到就要毁灭吗？”
“他要听见你这么说他，能活活气活了。”她笑了一下说道。
“你就这么了解他吗？你知道这兄弟俩到底在闹什么吗？”
“我……”
她沉默了。
“爱真是最伟大的理由。”S感慨道。
“爱？哼，”她冷笑了一下接着说道，“爱，是最好找的，最敷衍的，最烂俗的，最难让人信服的，理由。爱，爱，爱！”她激动地吐槽道，“什么都是爱，哪来这么多爱啊。”
“你不懂爱当然理解不了。”S快速地说道。
“所以，这就是你要说的全部的真相吗？”她忽然冷冷地问道。
“你没发现你说了怎么多，一点也没提到李静永远变不回来的事吗？”
“我……”
“你看起来根本就不关心她能不能回去，她永远回不去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影响。”
“我……我很关心，当然，我，我，”她慌张地辩解道，“我当然是想她能回去，否则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在我面前就用不着装了。”
“我哪有！”
“其实这样挺好的，永远存在只是不见面，比永远不存在要好得多。”他快速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
“我最后想说，”他严肃地说道，“一个事实。不管怎样，她已经变成了怪物，彻底回不来了，你只能自己回去。好了，我说完了，现在，我能不能得到我应有的报酬？”
“等等，我还有问题，”她快速地说道，“首先，为什么变成怪物的过程不可逆，你怎么知道就一定不可逆，过去没有案例，但，可以有特例！”
“上个执着于此的是你的那位魔鬼先生，你想像他一样吗？”
“还有，一个问题，你告诉我的事实和真相，都只是你说的，我根本没法验证，所以，有可能，你又在骗我，你又在演戏。”
“哼，亲爱的，你要是这样想那我真是——无能为力了，我已经尽力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你——你不会是想要违约吧。”
“可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哼，你可真是难缠啊，”他叹了口气说道，“贪心的人终食恶果，你会为你的贪婪，你的执拗，还有你的自作聪明，而后悔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证明我说的是真的，但是——后果自负。”
“好啊，那你要怎么证明。”
“我会让你看到你想看到的真相。首先我们要离开这里。”
“但你这个样……”
“既然你不会用蛮力，也不会用智力，那就只能祈祷碎片足够锋利。”
“你要干什么。”
“那边不是有很多碎玻璃。”他伸手指着远处，笑着说道。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她发现地上玫红色的液体中有很多碎玻璃。
“把那些玻璃给我。”他说道，
她看着那些玻璃，但却不敢走过去。
“你很害怕吗？”
她讨厌他嘲笑她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她拿起一块玻璃，那块玻璃上还沾着玫红色的液体。
她感到恶心，她感觉浑身的汗毛竖起……
她用最快的速度把玻璃放到了他的手里。
“你最好背过身去。”他说道。
她转身背对着他，他似乎要做非常危险的事，但她并不在意。
她的脑子一点点分析着他说过的话。
她总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信息，但她又感觉自己弄清楚了一切逻辑。
“你可以——先找一下地图，”他说道，“这家伙肯定有去异度世界的地图。”
“异度世界的地图？”
这几个字一下子点亮了她遗忘已久的记忆。
她在那些“垃圾”里走来走去，它们浸泡在玫红色的液体里……
她担心地图被泡烂，看不清字迹……
她弯着腰，在“垃圾”里翻找着……
玫红色的液体染红了她的身体，那些与那个魔鬼有关的记忆更加的清晰……
异度世界，她似乎去过那里。
那些人，那些奇幻而充满波折的经历，像梦一样诡异。
虽然有关异度世界的记忆还是模糊不清，但一提起那里她就想要哭泣。
而每当那个黑影出现在她的回忆里，她的心就像扎入了玻璃。
忽然一下子，她开始哭，她的嘴角在不受控地颤抖。
一想到那位“魔鬼先生”，她的眼睛就有泪流出。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情感，惋惜、委屈、遗憾还是只是对亡者例行表达的悲痛。
她把那颗石头心脏紧紧地抱在怀中，她的泪吧嗒吧嗒地滴到玫红色的液体中。
她忽然想起他给她戴上的手表，她看向手表却发现，表针并不在动。
她哭得更厉害了。她的腰一阵阵的酸痛。
她直起身，身体撞上了什么……
是那辆破旧的三轮车！
她摸着三轮车的车把，边哭，边笑。
她有些恍惚，就好像这一切都没发生，她刚从车上下来一样。
她下意识地低头，她惊讶地发现，车轮下压着一张羊皮纸。
她使劲把车子抬高一点……
莫名其妙的符号和数字……
这正是那张地图！
她转身，高举着地图，激动地向着S走过去。
穿过那些东西，她看到他依然躺在那里。
当她看清他时，她愣在了原地。
她的心砰砰跳着，她的背后传来一阵凉意。
他，就像半身石膏像躺在人类的衣服里。
他敞开了衣服，露出了上半身身体。
而他露出的皮肤，惨白，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但不同于石膏像，他还有手臂。
看着从腹部断开的他，她有些不敢靠近。
他微微转头看向她，嘴唇微微动着，发出很小的声音。
她为了听清，只能凑上前去……
“亲——爱的，”他很艰难地说道，“看来——我——需要——提——前——要——那颗——心了。我——没想到……没——想到……”
他不再说话，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身体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她拿着那颗心脏，愣在原地。
她努力甄别，这是不是他为了拿到宝石心脏的诡计。
她知道这个心是她与他对峙的底牌，她决不能轻易给出去。
他是要死了吗？他似乎没有了气息。
她的心里很烦，她一直巴不得这个讨厌而恶心的家伙赶紧死去。
但她却无法接受他就这样死在她眼前，并且她有能力和机会让他继续活下去。
如果她就这样看着他，什么都不做，那么她与杀人犯到底有什么差异？
此刻她真想，真想没有走过来，无意中错过了他的求救信息。
她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地把宝石心脏朝着他的胸腔按去。
可她不知道怎么把它装进他的身体，她只能使劲把宝石心脏按于他的身体……
她一边努力救他一边在脑子里证明他存在的意义。
她告诉自己，他应该活下去，毕竟真相掌握在他的手里。
虽然，她是那么的恨他，恨他一次次设下肮脏的骗局……
“喂，醒醒，这个心，要怎么放进去！”她大喊道。
忽然，他的手臂一下子甩了过来。
他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然后向左移动了一下……
她发现，他坚硬的骨骼忽然变得柔软，那颗心脏居然和周围的皮肤一起陷了进去。
之后，他的皮肤膨起来，骨骼也恢复了坚硬。
她感受不到他的心跳，但她发现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下……
他嘴角上扬，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啊！”他深吸一口气说道，“这种感觉真是美妙啊。”
她的手感受到了他胸腔的起伏，她赶紧甩开了他的手，把手收回。
“真是好险啊，谢谢你啦，亲爱的。”他笑着对她说道。
“我有个问题，这颗心放进去了，那你之前的心去哪了？”
“真是好问题——我也很想知道，之前的心去哪了，”他笑了一下说道，“哦！你找到地图了！你真是——太厉害了！”
“可——要去异度世界还要手表，但……”她说着，给他看了看那块指针不动的手表。
“哦——那这是个大问题，不过，不管怎样我们先离开这。”
“那边有辆三轮车。”
“你——真是太棒了！一下子解决了这么多问题！”他用夸张的语气赞美道。
“你——就——这样……”
“哦，”他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来不及了，看来又要麻烦你做我的腿了。”
她看着他，在原地迟疑。
“或——者，”她拉长声音说道，“你——直接告诉我要去哪里看什么怎么找到真相……”
“亲爱的，你又要丢下我吗？”他打断她说道。
“不，我是说，不是丢，反正，你也得到心脏了，我——这是在表达对你的信任，相信你的话。”
“我们还有另一个交易没完成呢……”
“另一个——啊你是说——没关系，我现在就可以……”
“亲爱的，难道你不明白吗？我是你的伙伴，我不是你的累赘，”他忽然严肃地说道，“我可以帮到你，而且我也一直在帮你。我现在很轻，虽然那颗心挺重……带上我，让我继续帮你……带我走，不然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你连这里都出不去。”
听着他的威逼利诱，她叹了口气，
她弯下腰，用手搬起他仅剩的半截身体。他趁机从她手里抢过了地图，并且牢牢抓在手里。
她向前走着，踢着地上的东西。
她有一种预感，她将不会回到这里。
这算是最后一面，她将再也无法见到这些东西。
她转回头，看了一下那架倒塌的管风琴……
她把他放到了三轮车的车斗里，然后问出了一个问题。
“所以，现在，我们要怎么出去。”
“那边有扇窗户，我们从窗户里出去。”
“不对，等等，我们是在最底层吗？”
“这里没有最底层，只有更底层。”他笑着说道。
他用手指了指侧方，她发现那是一块巨大的幕布。
“从那里出去，就能出去。”
她走到幕布前，用手拉开幕布……
她发现那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不，那不是镜子……
那是一张画——画在玻璃上的画。
镜子里——哦不——画上……
她正站在魔鬼先生黑暗的大厅里……
她慌张地看向身后……
身后还是一片废墟，到处都是玫红。
“快走吧，再不走就要被魔鬼抓住了。”他在她身后催促。
“这个怎么打开。”她问道。
“这个打不开，只能撞碎它。”
“撞不碎怎么办？”
“你一定能撞碎的，只要你下决心出去，而且，不是那么怕疼。”
她看着那幅画，她看到画上楼梯上有一个黑影。
这个场景她是那么的熟悉……
虽然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感到阵阵寒意。
“你还在留恋什么？”他继续催促道，“那里只给你带来了痛苦，让你不停地哭，把你变得不像你，准确的说是把你变丑，还有那个你所谓的有感情的人，你们在一起时甚至都没有开心的笑过。亲爱的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走？”
她听着他的话，皱起了眉头。
他的话似乎有道理，她想要争辩，但却无法开口。
“亲爱的，我看你也是被驯服了，你的灵魂虽然没有被卖掉，但却被牢牢地绑住。”
“我确实是变了——如果，我确实是李雪的话，”她看着那幅画说道，“我之前认为这种改变是变得更好了……”
“那现在呢？”
“现在……我……不知道了。”
“那家伙一直看不惯我的生存方式，但是他的清高就一定正确吗？我是个卑鄙的骗子但我却活了下来，而他呢？他和他的清高消失如烟。”
“活下去就这么重要吗？”
“你们人类有句话，笑到最后的笑得最好。”
她笑了一下。
“那恭喜你，你已经胜利了。”她有些神游地说道。
“小姐，现在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我们真该出去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留恋什么，”她自言自语道，“是——只是不想放弃这种熟悉的感觉，还是说——这就是传说中——那种恶心的——斯德哥尔摩……”她说着开始哭起来。
“走吧，赶紧走吧，这些破烂不值得你留恋。”
“我知道……我……我只是……”
“算了，算了算了，”他长叹一口气说道，“要不这样，你接受你是李静，你跟魔鬼说你答应了他的交易，信了他说的——你的身体她的灵魂，这样你也不用走这里，也不用撞碎这个，更不用受接下来的痛苦，你可以舒舒服服地从我们来的时候的那个电梯上去，然后再舒舒服服地坐着小船回去。反正你的心我已经拿到了，选哪条路随便你。”
她听着他的话陷入了沉思。
她可以把自己当成是有着李雪灵魂的李静，她可以让这一切成为一个大团圆的故事：姐妹两人，达成和解，灵魂与□□融合，变成完整的一个人，一起回家去。她可以让自己舒舒服服地回家去，并且内心舒服地继续活下去。她可以说自己是爱着李雪的李静以及爱着李静的李雪。她可以拥有“两全其美”……她可以……
“但那是假的，不是吗？”她深吸一口气说道。
“那也可以是真的。”他笑了一下说道。
真的，假的？难道真相就一定是残酷的吗？难道寻找真相就一定是痛苦的吗？难道走了这条痛苦的路之后得到的真相就一定是真的吗？难道他，这个职业骗子，现在就一定不是在骗她吗？
她犹豫了。她感觉到脑子很乱。
她又不确定自己是谁了——到底是有着李静记忆的李雪还是有了李雪记忆的李静。
她用头碰着玻璃。
“其实，真相也没那么重要，”他说道，“因为不管怎样，你最多只能一个人回去。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反而活得还轻松一些。你到底是谁，其实也不重要，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至于你是喜欢吹萧还是画画，喜欢古典诗词还是西方戏剧，这也不重要，爱好嘛，反正总是变来变去，都喜欢也可以。至于你的外貌，那就更没什么纠结的，最容易变的就是外貌。至于性格、行为举止，这都可以改变。你身上的一切都在变来变去，没什么是固定的。所以我说，你们其实就是一个人。”
我是谁——真的没那么重要吗？
到底是什么决定了我是谁呢？
如果记忆可以共享，外貌可以改变，言行举止可以训练，那到底什么决定了自己的独特性呢？
“亲爱的，你真要快点了，不然……”
忽然，她心里一惊。
一道光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就像是接受了来自宇宙的提醒。
“爱。”她说道，但并喉咙里并没出声。
她看着画面上的黑影，然后转头，看向S。
她睁大了眼睛。
她看着他，一步步靠近。
“看来——你决定好了？”他说道，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她走到他面前看着他……
她看着他雕塑般的脸以及漂亮的眼睛。
忽然，她伸出双手，扶住了他的脸庞。
然后，迅速地，低头，亲了他的嘴唇一下。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默数……
十、九、八、七……
她告诉自己要坚持十秒钟。
“呃。”
这真是难熬的十秒钟。
十秒之后，她皱着眉头，直起身体，面目狰狞。
她感到恶心，她想要呕吐。
她用手背使劲擦着嘴，但她的猜想也得到了验证。
“你——你在——干嘛？”他看着她，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他也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住。
她没有说话，她深吸一口气，她笑了一下，如释重负。
“你——是在支付——我们的——交易吗？”他笑着说道。
“原来真是这样。”她笑着说道。
“你在说什么？”
“我记得，李静是爱你的。”
“对——对啊？怎么了。”
“我，我忽然记起来——在李静的记忆里，在最后变成怪物前，最后一句话都是在说她爱你。等等，我，我想起来了！你是——S。你就是那个S！所以，最后，李静明明知道是你骗了她，她——她居然还爱你？”
“所以呢？”他笑了一下问道。
“我不爱你，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虽然，我有李静的记忆，但我只对你的所作所为感到恶心。我理解不了李静为什么会喜欢你，为什么会掉入你的圈套，被你骗的那么惨。当然我也记起来了，你之后也骗过我，把我骗的团团转。但，重点是，即便记忆共享，外貌变得一样，性格变得相像，但感觉是不一样的！我明白了，你们能操控记忆的片段，但你们改变不了时间！那些记忆在特定的时间出现才有意义，那些被标记的时间组成了——独一无二的我自己。我理解不了她，不明白她对你的感觉，而她也绝不会懂我对那个魔鬼的感觉。虽然，那种奇怪的感觉我也很难说那是什么，我甚至不能说那是喜欢——但，我确实会为了他的死而哭，李雪会因为他的死而哭。”
她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话，说完后，她听到了S的掌声。
“太精彩了，bravo——虽然——说实话。你和我亲吻后的表现让我有些受伤，但我很喜欢你的演讲——所以，你选择当李雪了？”
“不是选择当，而是，我本来就是！”
“很好，所以你，还是选择继续去找真相了？”
她皱起眉头，看着那副画。
“当然，当李雪也不一定要——那样，你也可以从那边走出去，你可以表面上认同魔鬼对你的定义，但心里把自己当成李雪。”
她看着那幅画，她忽然发现，自己对画后面的一切很是好奇。
似乎有东西躲在这幅画后面不让她发现……
或者说，这幅画——画上的黑影——他们的过去，正阻挡着她去看她应该看的东西。
但，对李雪而言，越是不让，她就越要叛逆。
她坐到车座位上，双手扶住车把。
“你，到底不想让我知道什么？”她小声说道，“也许你是为了我‘好’——谢谢，但——我不需要。”
她向后看了一眼，她似乎看到一个黑影正坐在管风琴边。
她转头看着前方的画，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用力才能撞碎玻璃。
她使劲蹬着车子，车子向前走去。
“啊——啊……”她大声叫着，向着玻璃撞去。
她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她努力不让自己用双手捂住耳朵。
她牢牢地抓住车把，她听到了管风琴演奏的声音。
她冲了出去，她冲入了黑暗里……
她感觉到失重，她的余光告诉她，他们正在坠落……
就像坐过山车，她的头发被风吹起……
她紧紧抓着车把，她听到尖叫声和警报响起的声音……
她的心跳的好快，她感觉全身的血液在向头部涌去……
“李雪！李雪！”
她不知道是谁在她耳边叫自己。
她看到玻璃的碎片漫天飘落变成了玫瑰花瓣。
她看到无数的花瓣从她身上飞出，而她正在解体……
她看到那些花瓣在燃烧，变成了细碎的灰烬……
她听到了爆炸的声音。
“啊！”
她睁开了眼睛。
她发现她趴在车把上。
她抬起头，周围是一片黑暗。
但是黑色的天空上有明媚的光束。
是烟花——是绚丽的烟花……
可是为什么会有烟花……
她听到嘈杂的惨叫声……
她回头，她看到了S，也看到了远处山坡上那栋明亮的建筑。
那栋建筑是那么的明亮，亮得让她眼球发烫。
“我们怎么会——这么远？”她问道。
“这要感谢爆炸冲击波的气流。”他看着远方若有所思地说道。
“爆炸？”
她仔细看向那栋建筑——仔细看，她发现明亮的光中似乎有火光在晃动。
“这——不是会我们搞的吧……”她小声地说道。
“亲爱的，你也太看得起我们了吧……不过，也真是奇怪，居然会发生爆炸。”
“会不会是为了炸我们？”
“为了我们搞这么大阵仗，你还是太高看自己了——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应该是有大事发生。而这件‘大事’让那位魔鬼都没控制住。我们要赶紧走了，说不定会波及我们。”
她转头，准备蹬车。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
“哇！”她大叫道，“这也太神奇了！这表居然好了！”
“那——太好了，你把表给我，我到时间告诉你怎么拐弯。”他快速地说道。
她看着那块旧表，犹豫了一下，然后摘下表把表放到了他的手中。
他没有戴上表，只是用手拿着，他看着手里的地图。
“我们走吧。”他说道。
她蹬着车，车子向前移动。
风吹起，这真是一种熟悉的感受，除了……
她看向天空，烟花还在绽放着，投下五颜六色的光束。
“你不觉得我们还是挺幸运的吗？”她边骑车边回头对他说道，“跑的时候正好遇上了爆炸，停了的表又开始走动，现在，我们没带油灯，但却又烟花给我们照路。”
“亲爱的，我可不这么想，”他靠近她的耳朵说道，“我觉得有些恐怖……”
“恐怖？”
“这是剧本之外的现实，但却有如此多的巧合发生。”
黑暗中她听着他的指挥在特定的时间里拐来拐去……
烟花始终在他们的上空绽放，彩色的光照在他们的身体上。
她的心越发慌张，身上出汗但却感到冰凉。
她祈祷烟花不会消失，但又有点希望烟花不再为他们照亮……
“是啊，”她小声说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同时发生。”
但她的脑子里多了越来越多莫名其妙的记忆——黑色是它们的背景。
她越是使劲，这些记忆就越发的清晰。
她越是用力，她就越是和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
对，就是这具，看起来是李雪的身体。
被烧毁的器物散发出她无比熟悉的气息。
这些破旧的垃圾在她看来亲切无比。
她一点点地重温着来自过去的痛苦。
她的心快速而有力地跳动着，好像要闯出她的身体。
她停止了发力，她躺倒在地。
她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在转来转去。
她的头好痛，她的胃里像是有东西在搅动。
她闭上眼睛，她的眼前是蓝色火焰里的冰。
她这才意识到，那些冰映出了她的脸——那张脸上有着和李雪一样的神情。
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言行，她的记忆……
以及她对那个“陌生魔鬼”的感情……
她心里一惊，如梦初醒。
“你还好吗？”她听到S问道。
她没有回答，只是闭着眼睛继续观看着那些新来的记忆。
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那些离谱、超现实的经历。
她听着那模模糊糊的笑声与哭泣。
当她想要相信自己是“李雪”时，她听到别人叫她“李静”的声音。
她想起自己迷失于明亮的宫殿里，受尽欺辱与磨砺。
她想起哪一张张精美的脸以及毒辣的眼睛。
她想起自己和S抱在一起……
“亲爱的，你怎么了？”
她感受到S说着话，晃着她的身体，但她并没有睁开眼睛。
她看到自己的周围布满了镜子，可镜子里的是不一样的自己。
短发的，长发的，精致的，邋遢的，笑着的，哭着的……
“醒醒，醒醒！”
她又听到了管风琴的声音！
她睁开了眼睛。
她发现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流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泣。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她很是清醒但却累得难受。
“你还好吗？”S说着，把手从琴键上拿下。
她慢慢坐起身，靠在倒塌的管风琴上。
她看着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嘴角带上了笑意。
“我——我好像明白了。”她说道。
“你明白什么了？”S笑了一下说道。
“那不是交易，而是在通知，你们只是想说服我让我接受，因为交易的内容已经发生。”
“你是想说，你现在，已经有了李雪的灵魂，对吧。”
“我，既是李静，也是——李雪，”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们——从一开始，就把我们，合并成了一个人。”
“如果我们两个没有交易，我应该很高兴你能这么想。如果我不是那么想多活一点，我会表扬你的推理能力，并告诉你，没错，这其实就是真相。”
“所以，这不是吗？”
“你还是先把我弄出去吧。”S说道。
“我做不到，”她说道，“这琴太重了。”
“你可以在周围找些工具。比如找点棍子铁板然后利用杠杆原理。只要抬高一点点，我就能出去。”
她摇了摇头，拿起她放在不远处的宝石心脏。
“这里没有棍子铁板，我，也不会用杠杆原理，”她有些神游地说道，“我——现在无法思考怎么把钢琴抬起来，我满脑子都是——都是那些记忆。”
“哼，你要丢下我吗？我们可是还有交易。”
“对，所以——现在只能，你把你所谓的真相告诉我，如果我接受，我还是会把这颗心给你，如果你愿意。”
S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
“亲爱的，你再试一试，”他很温柔地说道，“你——不能把我扔在这，你还需要我，需要我帮你离开这里回家去。一定会有办法的——当初如果不是我，那现在压在下面的就是你了，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救你……想想我的腿，为了你我付出了双腿——现在求你……救我这一次。”
她没有看他的眼睛，她只是用手一根根地掰开了她的手指。
“算了，我就告诉魔鬼，我接受他的交易好了，一半李雪，一半李静，反正结果都一样。”她说着站起身，向前走去。
“等等！”没等她走出一步，S抓住她的脚踝叫道，“好吧，你把心给我，我现在就告诉你。”
“你先说，我说完，我就给你，”她坚定地说道，“我，不会毁约的，毕竟，这颗心，对我来说，好像，没什么用。”
“好吧好吧，”S冷笑一声说道，“没想到我有一天也会这么的被动。”
他松开了抓她的手，然后说道：“既然要说实话，我先告诉你，其实我并不知道全部的真相，但我知道很多关于真相的事实，我可以把事实告诉你，把确定无疑的事实告诉你……”
“好了你说吧。”她冷冷地打断道，并靠在管风琴坐下。
“真相的源头是那场交换，就是你们怪物身份的交换，”他严肃地说道，“首先是关于‘交换’的几个事实。第一个事实，交换发生的场地是在演出室完成，是我亲自牵的怪物，交易结束后，是我亲自把药水灌入你的嘴里，并把你带到船上，送你出去。”
“关于交换的第二个事实，”他继续说道。“药水有两瓶，都是我按照魔鬼的药方亲手调的，一瓶的配方是，李静的眼泪、李静的血，李静签过的契约的碎屑以及作为溶剂的致幻剂。而另一瓶的配方是，高浓度的酒精、白纸与污泥。”
她皱起眉头，用手扶着自己的头，他继续说下去。
“关于交换的第三个事实。”他说着，忽然停了下来不再说下去。
“说啊，第三个事实是什么？”
“第三个事实是——我一直在按魔鬼的剧本演戏。”他快速地说道。
“不，你想说的，不是这个……你在隐瞒，而且是很关键的东西！”她激动地大声说道。
“下面来说关于李静的几个事实，”他没理会她，继续说道。
“等等，先说交换的，你刚想说的第三个事实是什么……”
“第一个事实，”他自顾自地说道，“李静的确把所有灵魂出卖给了魔鬼，我亲自经手，确定无疑。她确实变成了怪物，我亲眼目睹，绝无异议。”
她暂且停止了追问，忍着怒气听他讲下去。
“第二个事实，李静和李雪外貌很像，最大的不同只有妆容、神情以及头发的长度。还有身材，李静更瘦。还有，第三个事实，”他停顿了一下说道，“李静从未表达过对李雪的爱，李静对李雪只有怨恨和嫉妒，而这种恨意在最后达到顶峰，李静对一切充满憎恶，她在怨念中变成了怪物。”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又说道：“下面来说关于李雪的事实。第一个事实，魔鬼对李雪的确进行了多轮洗脑，包括让她饮用致幻剂，这些，我都有参与。第二个事实，魔鬼给李雪的剧本荒诞无比，很多超出了正常的逻辑。而一切也都基本按照剧本来的，包括最后的结局。剧本是我亲眼所见，我本人也有出演。第三个事实，李雪与另一位魔鬼之间确实存在某种情谊。我亲眼目睹李雪为他哭，以及魔鬼利用李雪对另一位魔鬼的驯服。第四个事实……”
他停下说，看着她，然后叹了口气。
“说啊，怎么又停下了？”她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第四个应该不是事实，只能算是我的观察和推测，”他又叹了口气说道，“李雪，看起来，并没那么爱李静。而且，李雪，看起来，并不想活下去。”
S停止了叙述。她沉默了一会儿。
她感觉一切似乎清晰但又很是模糊。
她感觉自己知道了很多，但好像又没有用处。
就好像拿到了一堆位于边角的拼图。
“你没说实话，你还没全部告诉我……”
“对。”他爽快地说道。
“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我——只想多看一下现在的你。”他笑着说道。
“你什么意思？”她疑惑地问道。
“因为，等我说了，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S笑着看着她，他的那种笑容让她不寒而栗。
她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她的后背传来阵阵凉意。
“亲爱的静，最后再问一句，你确定要知道吗？”S问道，用着他最温柔的声音。
“别废话了，直接说吧。”她强壮镇定地说道。
他笑了一下，眯起了眼睛。他伸出手像是要去抚摸她的脸颊，她侧身躲开了他的手臂。
他放下了手臂，闭上了眼睛。
“关于交换的第三个事实其实是，”他睁开眼睛笑着说道，“用来交换的怪物，是我做的道具——对，是我亲手做过的，最精妙，最写实的，艺术品……哈哈哈哈……”说完，他开始疯癫一般地大笑。
她听着他的笑声，感觉头脑里的一切全部乱序。
全乱了，一切全乱了……
崩塌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秩序。
她想要质疑，但恐惧驱走了她所剩无几的勇气。
她感觉到一阵阵的恶心，他的话刺激到了她头上敏感的神经。
“你——不会没听明白吧，”看着她愣在那里，S笑着说道，“交换根本就是假的，你根本就没有变成怪物，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要救的人，就是你自己！”
“所以——我，一直都是——李雪？”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没错，因为你喝了药水，外加被洗了脑，所以你以为你是李静。”
“那——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就是——李雪。”
“对，我一直都知道。”
“你——一直在——骗我……一直在耍我……”
“你不是也在一直怀疑我吗？”
“你……”
“我不只骗了你，我还骗了那位魔鬼先生。我不只骗了你们——直到他死，你们都活在我的骗局里，”S一边说着，一边得意地大笑道，“而且你知道最有意思的是什么，最有意思的是，我还提醒过他哈哈哈，更有意思的是——你现在肯定很恨我，恨不得杀了我，你想要违约，不把心给我——但你哈哈哈，根本做不到——因为，因为我还有更让你惊讶的真相，哈哈哈哈……”
她看着S疯狂的样子，她感觉到一股气集聚在她的胸口。
还有一股气集聚在她的头上，她的头就像一个快要爆炸的气球。
她很想相信S又在骗她，可越来越清晰的李雪的记忆让她不得不相信他。
她是李雪，那么一切就解释的通了，尤其是，她对那个魔鬼的那种熟悉感，以及那种感情。
想到那个魔鬼，想到他死的样子……她开始不受控地哭。
她有机会但却没有对他说最后的话，而他也一直不认识她。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傻，而那个魔鬼也是个愚蠢至极的傻瓜。
他们竟然被一个“工具”耍得团团转，更讽刺的是，她现在还要依赖他。
她真想把那颗心一扔，然后潇洒地走开。
但她又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的真相会让她惊讶。
她用手使劲擦了擦脸上的泪。忽然，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亲爱的，”他停止了癫狂的大笑，平静而温柔的说道，“别生气，之前，是我职业病犯了，开个玩笑罢了。我们的交易是真的，还有我喜欢你是真的。这我没骗你，绝对没骗你。”
“你说你喜欢我？”她冷笑了一下，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是李雪，不是李静！”她愤怒地大吼道。
“我——我其实一直不明白你们姐妹两个到底在干什么，”他笑了一眼，快速说道，“你变成她，她变成你，为了个破名字折腾来折腾去。你们是一样的，尤其是，你现在还有了她的记忆，性格也和她贴近。亲爱的，纠结名字没什么意义，否则，你会像那个一根筋的瞎眼魔鬼一样，葬送自己。”
她冷笑了一下，把嘴唇咬紧。
“反正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了。而且也是永远剩下我们两个了。你在这里，只有我了，不是吗？”
她使劲甩开他的手，他松开了手，笑着，把手放到管风琴的琴键上，开始弹琴。
他弹得很难听但却乐此不疲。
“够了！”她大叫道，“继续说吧，还有什么真相！”
“我很想说，但我现在实在是担心，你听完真相会不把心给我。”
“我——我，”她咬紧牙说道。“你放心，我会给你的，因为我不会像你这样卑鄙无耻下流！而且，我也想让你永远永远，压在这下面。”
“哼，亲爱的你为了让我放心还真是，找了个好理由啊，”他阴阳怪气地说道，“另外，我也在担心，那个真相又会让你哭——哦呦，亲爱的，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真是看不得你哭，更不想看你崩溃……”
他的话以及他的琴声被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打断。
“你疯够了吗，”她愤怒地说道，“冷静一点了吗！”
他愣了一下，木讷地看着正拽着他头发的她。
“你快要彻底惹烦我了，”她冷冷地说道，“我提醒你，我已经快要对你兜售的真相失去兴趣了，马——上……我给你最后一个好好说话的机会。”
“不好意思，”他笑了一下，平静地说道，“我刚才失态了。”
她松开他的头发，站起身，靠在管风琴上。
她感觉身体有了力气，也可以说是久违的霸气。
她感觉自己更像李雪了，她攥紧了拳头。
“嗡……”她用手重重地砸了一下管风琴的琴键……
她俯视着S，深吸了一口气。
“说吧，你还给我留了什么惊喜。”她冷笑了一下说道。
“惊喜——就是关于怪物的几个事实，这也许可以解释李静到底去了哪里，”S平静地说道，“第一个事实，据我所知，怪物，没有编号，没有名字，怪物只有数量概念而没有任何能区分的特征。第二个事实，据我了解，变成怪物的过程是不可逆的，我从来不知道有怪物变成人并且还能回去的案例。”
S停止了讲述，她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如果按你这么说，那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了。”
“对，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但是，有个问题，”她看了一眼管风琴说道，“他作为魔鬼不会不知道的，对，这里面有个漏洞！包括你说的怪物道具——他是魔鬼，他不可能被骗的！你骗得了我也骗不了他的！”
“哼，你还真是看得起那家伙啊，”S冷笑一声说道，“魔鬼怎么样，不是照样被我骗，被我搞死了。当时交换发生时他并不在场，他被关到了牢房里，当然他从那个小小的窗户里亲眼看到了你躺在船上被我送走，我还记得他那时发疯大叫的声音。”他说着笑了一眼。
她瞪了他一眼，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至于他为什么不知道变成怪物是不可逆的，这我真不知道，也许是他太傻太好骗，又或者他在一厢情愿地欺骗自己……早知道就留他一命问问他了。”
“那个魔鬼完全可以把‘不可逆’告诉他让他死心，这难道不比在这演半天戏更容易吗？”她一边在思考一边问道。
“说实话，我也想过这一点，我知道魔鬼大人虽然热衷看戏但还没闲到这份上。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根本不想让他知道这是不可逆的，他宁愿浪费时间陪他玩也不想让他知道这是不能不可逆的。”
“可是——为什么？”
“最简单的理由是兄弟情深，就是哥哥爱弟弟，”S用夸张的语气，娇柔作造地说道，“为了让弟弟回到身边所以设计扔掉了弟弟心爱的东西，但看弟弟实在用情太深，就给他留了个念想，让弟弟以为自己还能找回自己心爱的东西……”
她没有绷住，笑了一下。
“终于看你笑了。”S说道。
“拜托，你这也太扯了，如果他们真是兄弟情深，他为什么还要这么残忍地杀掉他。”
“亲爱的你不知道有一种爱叫做得不到就要毁灭吗？”
“他要听见你这么说他，能活活气活了。”她笑了一下说道。
“你就这么了解他吗？你知道这兄弟俩到底在闹什么吗？”
“我……”
她沉默了。
“爱真是最伟大的理由。”S感慨道。
“爱？哼，”她冷笑了一下接着说道，“爱，是最好找的，最敷衍的，最烂俗的，最难让人信服的，理由。爱，爱，爱！”她激动地吐槽道，“什么都是爱，哪来这么多爱啊。”
“你不懂爱当然理解不了。”S快速地说道。
“所以，这就是你要说的全部的真相吗？”她忽然冷冷地问道。
“你没发现你说了怎么多，一点也没提到李静永远变不回来的事吗？”
“我……”
“你看起来根本就不关心她能不能回去，她永远回不去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影响。”
“我……我很关心，当然，我，我，”她慌张地辩解道，“我当然是想她能回去，否则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在我面前就用不着装了。”
“我哪有！”
“其实这样挺好的，永远存在只是不见面，比永远不存在要好得多。”他快速地说道。
“你在说什么？”
“我最后想说，”他严肃地说道，“一个事实。不管怎样，她已经变成了怪物，彻底回不来了，你只能自己回去。好了，我说完了，现在，我能不能得到我应有的报酬？”
“等等，我还有问题，”她快速地说道，“首先，为什么变成怪物的过程不可逆，你怎么知道就一定不可逆，过去没有案例，但，可以有特例！”
“上个执着于此的是你的那位魔鬼先生，你想像他一样吗？”
“还有，一个问题，你告诉我的事实和真相，都只是你说的，我根本没法验证，所以，有可能，你又在骗我，你又在演戏。”
“哼，亲爱的，你要是这样想那我真是——无能为力了，我已经尽力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你——你不会是想要违约吧。”
“可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哼，你可真是难缠啊，”他叹了口气说道，“贪心的人终食恶果，你会为你的贪婪，你的执拗，还有你的自作聪明，而后悔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证明我说的是真的，但是——后果自负。”
“好啊，那你要怎么证明。”
“我会让你看到你想看到的真相。首先我们要离开这里。”
“但你这个样……”
“既然你不会用蛮力，也不会用智力，那就只能祈祷碎片足够锋利。”
“你要干什么。”
“那边不是有很多碎玻璃。”他伸手指着远处，笑着说道。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她发现地上玫红色的液体中有很多碎玻璃。
“把那些玻璃给我。”他说道，
她看着那些玻璃，但却不敢走过去。
“你很害怕吗？”
她讨厌他嘲笑她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她拿起一块玻璃，那块玻璃上还沾着玫红色的液体。
她感到恶心，她感觉浑身的汗毛竖起……
她用最快的速度把玻璃放到了他的手里。
“你最好背过身去。”他说道。
她转身背对着他，他似乎要做非常危险的事，但她并不在意。
她的脑子一点点分析着他说过的话。
她总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信息，但她又感觉自己弄清楚了一切逻辑。
“你可以——先找一下地图，”他说道，“这家伙肯定有去异度世界的地图。”
“异度世界的地图？”
这几个字一下子点亮了她遗忘已久的记忆。
她在那些“垃圾”里走来走去，它们浸泡在玫红色的液体里……
她担心地图被泡烂，看不清字迹……
她弯着腰，在“垃圾”里翻找着……
玫红色的液体染红了她的身体，那些与那个魔鬼有关的记忆更加的清晰……
异度世界，她似乎去过那里。
那些人，那些奇幻而充满波折的经历，像梦一样诡异。
虽然有关异度世界的记忆还是模糊不清，但一提起那里她就想要哭泣。
而每当那个黑影出现在她的回忆里，她的心就像扎入了玻璃。
忽然一下子，她开始哭，她的嘴角在不受控地颤抖。
一想到那位“魔鬼先生”，她的眼睛就有泪流出。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情感，惋惜、委屈、遗憾还是只是对亡者例行表达的悲痛。
她把那颗石头心脏紧紧地抱在怀中，她的泪吧嗒吧嗒地滴到玫红色的液体中。
她忽然想起他给她戴上的手表，她看向手表却发现，表针并不在动。
她哭得更厉害了。她的腰一阵阵的酸痛。
她直起身，身体撞上了什么……
是那辆破旧的三轮车！
她摸着三轮车的车把，边哭，边笑。
她有些恍惚，就好像这一切都没发生，她刚从车上下来一样。
她下意识地低头，她惊讶地发现，车轮下压着一张羊皮纸。
她使劲把车子抬高一点……
莫名其妙的符号和数字……
这正是那张地图！
她转身，高举着地图，激动地向着S走过去。
穿过那些东西，她看到他依然躺在那里。
当她看清他时，她愣在了原地。
她的心砰砰跳着，她的背后传来一阵凉意。
他，就像半身石膏像躺在人类的衣服里。
他敞开了衣服，露出了上半身身体。
而他露出的皮肤，惨白，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但不同于石膏像，他还有手臂。
看着从腹部断开的他，她有些不敢靠近。
他微微转头看向她，嘴唇微微动着，发出很小的声音。
她为了听清，只能凑上前去……
“亲——爱的，”他很艰难地说道，“看来——我——需要——提——前——要——那颗——心了。我——没想到……没——想到……”
他不再说话，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身体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她拿着那颗心脏，愣在原地。
她努力甄别，这是不是他为了拿到宝石心脏的诡计。
她知道这个心是她与他对峙的底牌，她决不能轻易给出去。
他是要死了吗？他似乎没有了气息。
她的心里很烦，她一直巴不得这个讨厌而恶心的家伙赶紧死去。
但她却无法接受他就这样死在她眼前，并且她有能力和机会让他继续活下去。
如果她就这样看着他，什么都不做，那么她与杀人犯到底有什么差异？
此刻她真想，真想没有走过来，无意中错过了他的求救信息。
她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地把宝石心脏朝着他的胸腔按去。
可她不知道怎么把它装进他的身体，她只能使劲把宝石心脏按于他的身体……
她一边努力救他一边在脑子里证明他存在的意义。
她告诉自己，他应该活下去，毕竟真相掌握在他的手里。
虽然，她是那么的恨他，恨他一次次设下肮脏的骗局……
“喂，醒醒，这个心，要怎么放进去！”她大喊道。
忽然，他的手臂一下子甩了过来。
他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然后向左移动了一下……
她发现，他坚硬的骨骼忽然变得柔软，那颗心脏居然和周围的皮肤一起陷了进去。
之后，他的皮肤膨起来，骨骼也恢复了坚硬。
她感受不到他的心跳，但她发现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下……
他嘴角上扬，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啊！”他深吸一口气说道，“这种感觉真是美妙啊。”
她的手感受到了他胸腔的起伏，她赶紧甩开了他的手，把手收回。
“真是好险啊，谢谢你啦，亲爱的。”他笑着对她说道。
“我有个问题，这颗心放进去了，那你之前的心去哪了？”
“真是好问题——我也很想知道，之前的心去哪了，”他笑了一下说道，“哦！你找到地图了！你真是——太厉害了！”
“可——要去异度世界还要手表，但……”她说着，给他看了看那块指针不动的手表。
“哦——那这是个大问题，不过，不管怎样我们先离开这。”
“那边有辆三轮车。”
“你——真是太棒了！一下子解决了这么多问题！”他用夸张的语气赞美道。
“你——就——这样……”
“哦，”他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来不及了，看来又要麻烦你做我的腿了。”
她看着他，在原地迟疑。
“或——者，”她拉长声音说道，“你——直接告诉我要去哪里看什么怎么找到真相……”
“亲爱的，你又要丢下我吗？”他打断她说道。
“不，我是说，不是丢，反正，你也得到心脏了，我——这是在表达对你的信任，相信你的话。”
“我们还有另一个交易没完成呢……”
“另一个——啊你是说——没关系，我现在就可以……”
“亲爱的，难道你不明白吗？我是你的伙伴，我不是你的累赘，”他忽然严肃地说道，“我可以帮到你，而且我也一直在帮你。我现在很轻，虽然那颗心挺重……带上我，让我继续帮你……带我走，不然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你连这里都出不去。”
听着他的威逼利诱，她叹了口气，
她弯下腰，用手搬起他仅剩的半截身体。他趁机从她手里抢过了地图，并且牢牢抓在手里。
她向前走着，踢着地上的东西。
她有一种预感，她将不会回到这里。
这算是最后一面，她将再也无法见到这些东西。
她转回头，看了一下那架倒塌的管风琴……
她把他放到了三轮车的车斗里，然后问出了一个问题。
“所以，现在，我们要怎么出去。”
“那边有扇窗户，我们从窗户里出去。”
“不对，等等，我们是在最底层吗？”
“这里没有最底层，只有更底层。”他笑着说道。
他用手指了指侧方，她发现那是一块巨大的幕布。
“从那里出去，就能出去。”
她走到幕布前，用手拉开幕布……
她发现那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不，那不是镜子……
那是一张画——画在玻璃上的画。
镜子里——哦不——画上……
她正站在魔鬼先生黑暗的大厅里……
她慌张地看向身后……
身后还是一片废墟，到处都是玫红。
“快走吧，再不走就要被魔鬼抓住了。”他在她身后催促。
“这个怎么打开。”她问道。
“这个打不开，只能撞碎它。”
“撞不碎怎么办？”
“你一定能撞碎的，只要你下决心出去，而且，不是那么怕疼。”
她看着那幅画，她看到画上楼梯上有一个黑影。
这个场景她是那么的熟悉……
虽然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感到阵阵寒意。
“你还在留恋什么？”他继续催促道，“那里只给你带来了痛苦，让你不停地哭，把你变得不像你，准确的说是把你变丑，还有那个你所谓的有感情的人，你们在一起时甚至都没有开心的笑过。亲爱的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走？”
她听着他的话，皱起了眉头。
他的话似乎有道理，她想要争辩，但却无法开口。
“亲爱的，我看你也是被驯服了，你的灵魂虽然没有被卖掉，但却被牢牢地绑住。”
“我确实是变了——如果，我确实是李雪的话，”她看着那幅画说道，“我之前认为这种改变是变得更好了……”
“那现在呢？”
“现在……我……不知道了。”
“那家伙一直看不惯我的生存方式，但是他的清高就一定正确吗？我是个卑鄙的骗子但我却活了下来，而他呢？他和他的清高消失如烟。”
“活下去就这么重要吗？”
“你们人类有句话，笑到最后的笑得最好。”
她笑了一下。
“那恭喜你，你已经胜利了。”她有些神游地说道。
“小姐，现在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我们真该出去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留恋什么，”她自言自语道，“是——只是不想放弃这种熟悉的感觉，还是说——这就是传说中——那种恶心的——斯德哥尔摩……”她说着开始哭起来。
“走吧，赶紧走吧，这些破烂不值得你留恋。”
“我知道……我……我只是……”
“算了，算了算了，”他长叹一口气说道，“要不这样，你接受你是李静，你跟魔鬼说你答应了他的交易，信了他说的——你的身体她的灵魂，这样你也不用走这里，也不用撞碎这个，更不用受接下来的痛苦，你可以舒舒服服地从我们来的时候的那个电梯上去，然后再舒舒服服地坐着小船回去。反正你的心我已经拿到了，选哪条路随便你。”
她听着他的话陷入了沉思。
她可以把自己当成是有着李雪灵魂的李静，她可以让这一切成为一个大团圆的故事：姐妹两人，达成和解，灵魂与□□融合，变成完整的一个人，一起回家去。她可以让自己舒舒服服地回家去，并且内心舒服地继续活下去。她可以说自己是爱着李雪的李静以及爱着李静的李雪。她可以拥有“两全其美”……她可以……
“但那是假的，不是吗？”她深吸一口气说道。
“那也可以是真的。”他笑了一下说道。
真的，假的？难道真相就一定是残酷的吗？难道寻找真相就一定是痛苦的吗？难道走了这条痛苦的路之后得到的真相就一定是真的吗？难道他，这个职业骗子，现在就一定不是在骗她吗？
她犹豫了。她感觉到脑子很乱。
她又不确定自己是谁了——到底是有着李静记忆的李雪还是有了李雪记忆的李静。
她用头碰着玻璃。
“其实，真相也没那么重要，”他说道，“因为不管怎样，你最多只能一个人回去。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反而活得还轻松一些。你到底是谁，其实也不重要，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至于你是喜欢吹萧还是画画，喜欢古典诗词还是西方戏剧，这也不重要，爱好嘛，反正总是变来变去，都喜欢也可以。至于你的外貌，那就更没什么纠结的，最容易变的就是外貌。至于性格、行为举止，这都可以改变。你身上的一切都在变来变去，没什么是固定的。所以我说，你们其实就是一个人。”
我是谁——真的没那么重要吗？
到底是什么决定了我是谁呢？
如果记忆可以共享，外貌可以改变，言行举止可以训练，那到底什么决定了自己的独特性呢？
“亲爱的，你真要快点了，不然……”
忽然，她心里一惊。
一道光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就像是接受了来自宇宙的提醒。
“爱。”她说道，但并喉咙里并没出声。
她看着画面上的黑影，然后转头，看向S。
她睁大了眼睛。
她看着他，一步步靠近。
“看来——你决定好了？”他说道，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她走到他面前看着他……
她看着他雕塑般的脸以及漂亮的眼睛。
忽然，她伸出双手，扶住了他的脸庞。
然后，迅速地，低头，亲了他的嘴唇一下。
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默数……
十、九、八、七……
她告诉自己要坚持十秒钟。
“呃。”
这真是难熬的十秒钟。
十秒之后，她皱着眉头，直起身体，面目狰狞。
她感到恶心，她想要呕吐。
她用手背使劲擦着嘴，但她的猜想也得到了验证。
“你——你在——干嘛？”他看着她，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他也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住。
她没有说话，她深吸一口气，她笑了一下，如释重负。
“你——是在支付——我们的——交易吗？”他笑着说道。
“原来真是这样。”她笑着说道。
“你在说什么？”
“我记得，李静是爱你的。”
“对——对啊？怎么了。”
“我，我忽然记起来——在李静的记忆里，在最后变成怪物前，最后一句话都是在说她爱你。等等，我，我想起来了！你是——S。你就是那个S！所以，最后，李静明明知道是你骗了她，她——她居然还爱你？”
“所以呢？”他笑了一下问道。
“我不爱你，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虽然，我有李静的记忆，但我只对你的所作所为感到恶心。我理解不了李静为什么会喜欢你，为什么会掉入你的圈套，被你骗的那么惨。当然我也记起来了，你之后也骗过我，把我骗的团团转。但，重点是，即便记忆共享，外貌变得一样，性格变得相像，但感觉是不一样的！我明白了，你们能操控记忆的片段，但你们改变不了时间！那些记忆在特定的时间出现才有意义，那些被标记的时间组成了——独一无二的我自己。我理解不了她，不明白她对你的感觉，而她也绝不会懂我对那个魔鬼的感觉。虽然，那种奇怪的感觉我也很难说那是什么，我甚至不能说那是喜欢——但，我确实会为了他的死而哭，李雪会因为他的死而哭。”
她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话，说完后，她听到了S的掌声。
“太精彩了，bravo——虽然——说实话。你和我亲吻后的表现让我有些受伤，但我很喜欢你的演讲——所以，你选择当李雪了？”
“不是选择当，而是，我本来就是！”
“很好，所以你，还是选择继续去找真相了？”
她皱起眉头，看着那副画。
“当然，当李雪也不一定要——那样，你也可以从那边走出去，你可以表面上认同魔鬼对你的定义，但心里把自己当成李雪。”
她看着那幅画，她忽然发现，自己对画后面的一切很是好奇。
似乎有东西躲在这幅画后面不让她发现……
或者说，这幅画——画上的黑影——他们的过去，正阻挡着她去看她应该看的东西。
但，对李雪而言，越是不让，她就越要叛逆。
她坐到车座位上，双手扶住车把。
“你，到底不想让我知道什么？”她小声说道，“也许你是为了我‘好’——谢谢，但——我不需要。”
她向后看了一眼，她似乎看到一个黑影正坐在管风琴边。
她转头看着前方的画，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用力才能撞碎玻璃。
她使劲蹬着车子，车子向前走去。
“啊——啊……”她大声叫着，向着玻璃撞去。
她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她努力不让自己用双手捂住耳朵。
她牢牢地抓住车把，她听到了管风琴演奏的声音。
她冲了出去，她冲入了黑暗里……
她感觉到失重，她的余光告诉她，他们正在坠落……
就像坐过山车，她的头发被风吹起……
她紧紧抓着车把，她听到尖叫声和警报响起的声音……
她的心跳的好快，她感觉全身的血液在向头部涌去……
“李雪！李雪！”
她不知道是谁在她耳边叫自己。
她看到玻璃的碎片漫天飘落变成了玫瑰花瓣。
她看到无数的花瓣从她身上飞出，而她正在解体……
她看到那些花瓣在燃烧，变成了细碎的灰烬……
她听到了爆炸的声音。
“啊！”
她睁开了眼睛。
她发现她趴在车把上。
她抬起头，周围是一片黑暗。
但是黑色的天空上有明媚的光束。
是烟花——是绚丽的烟花……
可是为什么会有烟花……
她听到嘈杂的惨叫声……
她回头，她看到了S，也看到了远处山坡上那栋明亮的建筑。
那栋建筑是那么的明亮，亮得让她眼球发烫。
“我们怎么会——这么远？”她问道。
“这要感谢爆炸冲击波的气流。”他看着远方若有所思地说道。
“爆炸？”
她仔细看向那栋建筑——仔细看，她发现明亮的光中似乎有火光在晃动。
“这——不是会我们搞的吧……”她小声地说道。
“亲爱的，你也太看得起我们了吧……不过，也真是奇怪，居然会发生爆炸。”
“会不会是为了炸我们？”
“为了我们搞这么大阵仗，你还是太高看自己了——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应该是有大事发生。而这件‘大事’让那位魔鬼都没控制住。我们要赶紧走了，说不定会波及我们。”
她转头，准备蹬车。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
“哇！”她大叫道，“这也太神奇了！这表居然好了！”
“那——太好了，你把表给我，我到时间告诉你怎么拐弯。”他快速地说道。
她看着那块旧表，犹豫了一下，然后摘下表把表放到了他的手中。
他没有戴上表，只是用手拿着，他看着手里的地图。
“我们走吧。”他说道。
她蹬着车，车子向前移动。
风吹起，这真是一种熟悉的感受，除了……
她看向天空，烟花还在绽放着，投下五颜六色的光束。
“你不觉得我们还是挺幸运的吗？”她边骑车边回头对他说道，“跑的时候正好遇上了爆炸，停了的表又开始走动，现在，我们没带油灯，但却又烟花给我们照路。”
“亲爱的，我可不这么想，”他靠近她的耳朵说道，“我觉得有些恐怖……”
“恐怖？”
“这是剧本之外的现实，但却有如此多的巧合发生。”
黑暗中她听着他的指挥在特定的时间里拐来拐去……
烟花始终在他们的上空绽放，彩色的光照在他们的身体上。
她的心越发慌张，身上出汗但却感到冰凉。
她祈祷烟花不会消失，但又有点希望烟花不再为他们照亮……
“是啊，”她小声说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同时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