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玦急匆匆纵马至宫门前求见,天盛帝看着陈怀玦风风火火地踏入勤政殿,又是一副眉头紧缩的样子,突然有种没背书就被太傅抽查的感觉,不由得心里发紧。

    不等陈怀玦先请安,他急匆匆迎上前去,先发制人。

    “卓成,你突然求见是……有什么事吗?”

    陈怀玦恭敬叩首:“臣弟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见他一如既往地恭敬也没有对自己发脾气的迹象,天盛帝心下松了口气,动作都松快自在了几分:“不必多礼,请起。”

    “陛下,臣弟今日冒请进宫是有要事禀告。您可知营门饥荒,那营门郡守刘粟玩忽职守,草菅人命,致百姓于水生火热之中,臣弟恳请陛下下旨赈灾,捉拿刘粟。”

    天盛帝一头雾水,赶忙回忆近日是不是少看了奏折:“饥荒?朕为何不知?”

    “刘粟刻意隐瞒,不曾向朝廷上报,陛下自然不知。”

    天盛帝心下稍安,“刘粟?”

    “就是刘寿刘大人的侄子。”

    提到刘寿,天盛帝不自然地清清嗓子,立刻转移话题:“好,那就照你说的办吧,朕立刻就下旨。”

    陈怀玦摇摇头:“臣弟以为后日再下旨最佳。”

    “为何?朕刚刚见你不是很着急吗?”

    “依臣弟愚见,刘粟既然可以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如果立刻下旨,他一定会逃跑,到时人海茫茫,再想要抓住他难免要费一番力气。”

    “对对对,你说得有理。”

    “请陛下派一队人马赶往营门,这两日臣弟会着手筹措赈灾的粮食,请陛下允许臣弟带队押送。”

    “好好,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那这件事朕都依你。”

    今日的皇上好说话得过分,陈怀玦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来不及想别的,匆匆告退转身去了户部。

    目送着陈怀玦离开,天盛帝长舒一口气,也赶紧离开,赶着去了后宫。

    -

    那天傍晚,卸下一个大担子的高松蹊却见到一个意外之人。

    清雅古朴的屋舍内,他与一位男子对坐,那人看起来约莫五十上下,身形魁梧,身上气势凌人,不怒自威。身量也算高大的高松溪在他面前都被衬得像个小孩子。

    高松蹊恭敬地斟上一杯茶,递了过去,头压得低低的。

    “老师,请。”

    楚士廉接过茶杯,却没有喝,直接放在桌子上。

    感受到对面人的怒意,高松蹊主动认错:“老师,是学生错了,只是学生愚钝,不知道错在哪里,还请老师指教。”

    楚士廉冷哼一声,并不买账:“今日,瑞王殿下来找过我。问我借了几个可靠的人手去往营门。”

    高松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太好了。”

    厚重的乌木桌子被楚士廉一掌拍得震天响,“果然是你去找了瑞王。”

    高松蹊依旧乖巧,但是目光坚定,毫不畏惧直视楚士廉:“是,学生自阳西回来时,路过营门,亲眼见到了营门百姓的惨状,所以快马加鞭回来求助瑞王殿……”

    楚士廉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他的心路历程,毫不犹豫地打断他的长篇大论。

    “我问你,你为什么不先禀告圣上?”

    原来还滔滔不绝的高松蹊此时就像被捏住脖子的鸭子,骤然收了声:“学生……”

    无奈叹口气,楚士廉苦口婆心:“不管你怎么想,那是皇上,是天子,你有要事却不禀告圣上,是藐视天威。”

    “只要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学生不惧。而且学生相信瑞王殿下的为人,瑞王绝不会陷学生于不义。”

    楚士廉一掌将桌角拍裂,大喝道:“胡闹!再怎么样,瑞王都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那是手足!怎么会被你几句话就挑动?但凡瑞王心胸没有如此开阔,你就已经死了!”

    高松蹊梗着脖子,丝毫不认输:“学生不……”

    “不要再说什么不惧,你的性命你凭什么不在乎,你如何对得起你的父母至亲。你天天张口天下,闭口百姓,如果性命没了,你的抱负如何实现!我不怕你死,只是真到要死的那天,你也要死得有价值,死得其所!”

    “……”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鲁莽,你不是个孩子了,你所在的是官场,一个不小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你这样我怎么向你父亲交代!”

    高松蹊还是倔强地梗着脖子,虽然不再还嘴,但是任谁都能看出来他心里的不服,看着他一路长大,如父一般的楚士廉又怎么会不了解,拿他没办法,只能压住脾气,循循善诱。

    “况且你祖母年事已高,就算不为了自己,你也要为她想想吧。”

    一直无动于衷的高松蹊此时终于有了反应:“学生还有个问题。”

    他一字一顿,字字用力:“如果为官只是为了保全自身,那做官还有什么意义?这么多年我日夜诵读的经书策论教我心怀天下、忠君爱国,难道这些圣贤书都是假的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你都不明白,还谈什么圣贤书。”

    “可是等待的时候,会有多少无辜之人惨死,如果我什么都不能做,那只会比死还难受。”

    “嗙!嗙!嗙!”楚士廉急得直拍得桌子响:“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听呢?”

    气氛就此僵在这里,两个人各执己见,谁也不肯后退一步,直到一道苍老的声音打破焦灼的氛围。

    “大都督,辛苦您跑一趟了,剩下的就让我来说吧。”

    二人循声抬头,高老夫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进来,楚士廉赶忙起身见礼,小心翼翼扶着她坐下来。

    “是哪个糊涂的下人,竟然惊动了您。”

    高老夫人笑眯眯的:“没关系,我闲着也是闲着,也好久没见大都督了。”

    老太太一来,高松蹊也不敢摆着一副臭脸,又恢复成最初乖乖巧巧的样子在一旁倒茶。

    “祖母喝茶。”

    高老夫人没理他仍对着楚士廉说:“崇文这孩子从小就犟,大都督您不要和他置气,他有什么地方不对,我来说他就好。”

    楚士廉不好意思地打哈哈:“没事,我没置气。”

    觑一眼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的孙子,高老夫人了然于胸。

    “大都督不必骗我,这孩子我了解。这样,天色不早了,我略备了一桌酒菜,大都督可愿意赏光?”

    “老夫人太客气了,您留饭,晚辈怎么会拒绝。”

    “您请吧。”她转向高松蹊,“至于他,就让他在这里饿一顿,静思己过。”

    就算没有饭吃,高松蹊的表情也丝毫没有波动,反倒是楚士廉有点过意不去。

    “这倒是不必了。”

    “没关系,一顿不吃不会怎么样的,让他长长记性。大都督请移步。”

    老太太起身往外走,楚士廉赶忙再次扶住她,跟着向外走,屋子里又只剩下高松蹊一个人。

    天色昏暗,整个屋子陷入一片漆黑,只有月光从大敞的房门射入,将高松蹊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他一步一步慢慢挪向门口,却在即将跨过门槛前停下来,就一直站在那里抬头望着那轮明月,静静想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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