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洲隶属扬川,是联动三川的重要城市,历史悠久,经济发达,人员流动性极强,所以风月行业也非常繁盛,红翠楼就是其中翘楚。

    而赵小山口中的“月姐姐”,就是红翠楼里曾红极一时的名妓陈月娥。与她的风流事迹相比,她于极盛时惨死更让人津津乐道。于是赵小山一提她,众人皆了然。

    陈月娥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哪位豪贵恩客不赠些金银珠宝?又曾是当红,手里自然有无数私产。至于这师平郡主的遗物,谁又能说清是何年何月何处而来的恩客送的?而她卖身青楼无亲无故,弥留之际把遗物赠给同样无依无靠的小妹妹赵小山,却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如此看来,赵小山似乎的确是无辜的,而方才义正严词的问舒和问星二位长老却是咄咄逼人了。

    高煦长叹一声,无不悲悯道:“赵小山,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今日的事是你受委屈了,不过你既入此道,苦难委屈就都当做修炼,不要太过执拗。”

    赵小山顺势委屈乖顺地低下了头,豆大的泪水簌簌掉落,扮演着一个被世道摧残欺压的可怜孩子。

    高煦接着说:“赵小山,你有天赋机缘,虽生来磨难重重,却也练就了你坚毅不屈的性格,你不要灰心,好好修炼,坚守正道,我相信你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赵小山一边假哭着,一边暗暗琢磨这话中的含义,不远不近,不似要踢出门去,也不似要收入门内,模棱两可的很。

    果然高煦又说:“我虽怜悯你的遭遇,今日之事也不过误会一场,但你究竟曾混迹烟花之地。虽非你自愿,但牵引欲念,亦是罪过,修行之人最忌如此,所以内门亲传肯定与你无缘了,如今你就入外门修炼,如何?”

    赵小山暗中咬牙,心里愤恨,也只能无奈接受,虽然是个外门,但也好过混迹街头夹缝求生。毕竟她需要一个容身之所,也需要修炼的机会。

    赵小山抬起哭得惨淡的小脸,失望又委屈的望着高煦,挣扎一番终于低下了头,在众人的注视下,强撑着瘦小单薄的身子一步一摇晃地下了台。

    如此惨然的景象,可惜却无人怜悯她,按理说她身世可怜,不过穿件好衣裳都要被人污蔑怀疑,如今误会解开,众人应该对赵小山心存愧疚才是。

    可人性却经不住这般检验,原本她先被选中就招惹了许多艳羡和嫉妒,如今一朝贬斥,多得是人等着落井下石!而且还因赵小山极具欺骗性的“贵女”身份觉得被骗而愤恨!且她的身份如此低微、又是区区外门……等着她的排挤与孤立还在后头呢!

    纵然历经种种不顺,但赵小山的名字还是在第一日就响彻了临清派,并伴随着“名妓陈月娥的小姐妹”、“鸡窝飞出去的修士”、“泼辣凶猛干翻长老”等事迹传扬出去,竟意外成为修真界最受关注的新人。

    想在修真界扬名并不容易,多少修士一生苦练却寂寂无名,而又有多少修士凭借一时虚名却混得风生水起?赵小山此番却有点因祸得福的意味了。

    不过所谓“福祸相倚”,因她一时虚荣而引出的风波看似结束,实则未然,犹如投石入水,表面的涟漪很快消散,但水下的涌动才将将开始。

    茴洲城历来没有宵禁,自大辉起就有“不夜城”之称。

    华灯初上后,安静了一天的城市逐渐喧嚣起来,人们倾巢而出,夜市、酒楼、戏馆……以及闻名全国的二水河畔风月场,可谓人声鼎沸,不要钱似的热闹着。

    但今日却因赵小山白天无意间投下的那颗小石子,引起了一处不同。

    二水河畔风月汇集,其中大名鼎鼎的红翠楼今夜被一支神秘的“商队”豪气包下,就连附近的店面商铺都被清了个干净,从里到外还有层层守卫,仿佛二水河畔的喧嚣热闹都与红翠楼无关。

    红翠楼壹号阁内,花魁正翩翩起舞,珠帘后有几位顶尖的乐师为她鼓乐,此等乐舞可谓世间少得几回闻,可眼下室内却并无什么愉乐景象,只因主位上那青年,实在阴鸷非常。

    他大概二十八九岁的年纪,个子一般高,身材偏瘦,虽然端正俊秀,但肤色极白毫无血气,配着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看着就渗人。此刻他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跪坐在主位上,仿若泥塑,几乎没有生气,若非他时而举杯饮酒,简直不似活人。

    一旁服侍添酒的美妇便是红翠楼刚上任的老鸨,芸娘子。她素日威风,此刻却大气都不敢喘,不单是怕眼前这个青年本人,更怕他来的阵仗。

    这伙人自称商队,白天就以一箱金子为定钱不由分说包了场,并叫“侍卫”自外围了起来,且不许人进出,就连昨晚的夜香的车此刻都还停在后院呢!比一般包场的贵客还要严肃得多,搞得楼里人心惶惶,一白天都没休息好。

    好容易到夜里,大伙不敢掉以轻心,强打着精神来侍奉,岂知这伙“商人”们进了大厅竟不玩不笑,也不要姑娘陪,酒菜也不碰,只木头似的杵着看歌舞。

    但看这些商客和侍卫,一个个的身材精壮挺拔,兼一身肃杀之气,便是傻子也看出这哪是什么商队,分明是军队!且是千挑万选出的精锐!

    平白招惹了一队人马来,阴森森的也不说做什么,莫说是芸娘子,换了天下任何一个老鸨子来了也是怕的!

    眼看手中酒壶见了底,芸娘子不敢出声招呼侍者,思忖着要不要起身去换酒。

    眼看涂珂饮下最后一杯酒,芸娘子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酒没了,奴家去添来。”

    青年并未说话,只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一下,芸娘子知他是同意了,便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整个楼里都站着冷脸的侍卫,芸娘子一步也不敢停,直到后厨的酒房里才敢松一口气,拿出帕子擦拭额上的汗。

    方才她虽紧张,但脑子却也因此格外清醒,对于这伙人的身份,她已有猜测。

    酒房与后厨相通,这里没有侍卫监视,一个后厨的小厮见芸娘子来了,便向她使眼色,芸娘子会意,十分自然道:“你来添酒。”

    小厮走来,路过芸娘子时,顺手往她手里塞了个字条。芸娘子觑见窗边侍卫的身影,往厨房方向走了几步,一边不动声色的打开字条,一边向里面说:“给壹号阁换菜,方才的菜色客人不喜欢,王师傅,你来掌勺吧。”

    王师傅点头称是,芸娘也趁机打开了字条,上面只简单的勾勒出了一个小蛇的图案,并三个小字,却吓了芸娘子一大跳。

    那小蛇图案正是师平王室图腾钩蛇的简笔画,指明来的是师平王室,这和芸娘子所猜一致。

    近日从明路上进茴洲的军队只有两支,一支是元延的,另一支便是师平的,都是为护送王室贵子、女来临清派拜师的,也都过了茴洲府的明路。虽然也有暗地里来的,但既是暗地里来,就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恨不得把“我们是正规军”写在脸上。

    而她之所以猜是师平,恰是因为对这位师平右将军一无所知。

    四王室所设的右将军不仅是武官之首,更是王座下第一权臣,虽有左将军与太丞分权辖制,但在总管兵马大权的右将军面前终是要落下风,权宜之时掣肘君王也是常事。

    于是各王室右将军的名讳自然天下皆知,长得究竟是高矮胖瘦、性格急躁还是稳重,都有风声可循,唯独师平这位右将军却是个打听都打听不来的神秘人物。他几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做事也多是假人之手在背后操控,叫人看不清手段,私生活方面更是没传出一片言语,只知道是出自师平贵族涂氏,别的便没什么了。

    如此神秘的人物,正配那位诡谲的青年,芸娘子便断定他的身份。

    可是她们红翠楼又与师平王室有什么干系呢?扬川地处西北,师平则在最西南,中间还横亘着元延、云川和祝兴呢,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若是商贸往来也就罢了,偏偏是牵扯着王室内部!真是飞来横祸!

    芸娘子心里叫苦,可图腾下面的三个小字更让她心猛地往下一沉,那三个字便是:陈月娥

    堂堂师平右将军,竟是为一个死人而来!

    眼看着小厮已经打完了酒,正收拾托盘向她而来,芸娘子只得接过,并借接酒的瞬息把纸条还给小厮,然后勉强定了定心神走了出去。而小厮则回了厨房,把字条悄无声息扔进灶坑,仿佛一切没发生过。

    凉凉的夜风卷着湿冷的河水吹透过廊间的窗户吹进来,迫使芸娘子的头脑获得一丝清明,她放慢脚步,压下翻滚的情绪,分析当前的情况。

    她虽知陈月娥之死的辛秘,却实不知她与师平王室之间还牵扯,若真要审问,她没什么可交代,坦然应对是最好。只是看如今的架势,不像要审问,他们迟迟不动,倒像是在逼红翠楼背后的主子出面,所以她们只是被当筹码了?

    可如此更是糟糕,主子若要出面早就出面了,这么久了才递个纸条进来,显然是要她自己应对,可以她的身份和本事,这和直接放弃她们有什么区别?

    区区一个红翠楼,主人说舍便舍了,但芸娘子却不得不为红翠楼上下百余口考虑。她想,既然是上头的交锋,终归她们红翠楼是无辜的,堂堂师平右将军,未必会真的为难她们,只要她好好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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