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已经不再是昔日庄严肃穆的景象,到处都是宫人的啜泣,廊下是撕碎散乱的丝绸。皇城外叛军的笑声,百姓的哀嚎,都顺着热浪和闷风传到宫里,传得人胆战心惊。

    魏灵帝状如疯癫,披头散发坐在碎瓷片中,嘴里嘟囔着,露出的零星几个词“背叛”、“忘恩负义”、“贱人”……宫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唯恐魏灵帝把怒火和怨愤撒在自己身上。

    他听到了寝宫外整齐的马蹄声,赤红的双目瞪向来人——他的亲姐姐,权倾朝野的魏阳长公主,慕容朔秋。

    灰尘扑扑的战甲,滴血裂纹的长矛,腰间的佩剑血迹斑斑。

    慕容朔秋掀开面甲,露出与魏灵帝相似的面容。

    门外是惨淡的夕阳,慕容朔秋站在那里,挡住了寝宫里大半的光源。魏灵帝蜷缩在暗处,哪怕知道两人的处境半斤八两,仍不怀好意地揣摩长公主被俘虏后的惨状。

    慕容朔秋觉得自己在看一条毒蛇。但她知道这条蛇的毒牙只是虚张声势,脆弱无比。

    “你为了打压我下台,引狼入室,今日史书上,定留下你的臭名,昏君。”慕容朔秋啐了一口,抓起他的头发,像拖拽一条野狗一样,把他拽出寝宫,踹倒在地。

    魏灵帝内心有满腔怒火,恨不得把慕容朔秋碎尸万段,但多年的酒色掏空了他的身体,自幼养尊处优的他,甚至连拿起一把小刀,都会担心会不会划伤自己手指。

    在得知魏灵帝与叛军与虎谋皮才导致今日祸患时,慕容朔秋是想杀了他告慰前线将士和列祖列宗之灵的。但看着魏灵帝不成事的可悲模样,慕容朔秋只觉得脏了自己的手。如果今日在皇城一剑给他个痛快,简直是对他最大的奖励。

    慕容朔秋一言不发,魏灵帝以为是她怕了,大笑着站起来,拍着自己干瘪的胸膛:“来,慕容朔秋,你要是不怕先帝太后泉下有知,就只管往这里砍,我不怕死,我还要到地下,列祖列宗面前告你。”

    “我要告你把持朝纲,告你狼子野心,告你,告你牝鸡司晨。”

    什么亲姐弟,什么皇家亲情佳话,那都是假的。

    他知道慕容朔秋早就准备好了禅位诏书,私藏府兵。他最怕的就是照镜子,照见慕容朔秋得意洋洋的小人模样。深夜梦魇,都会梦到慕容朔秋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让人把自己拖下去。

    慕容朔秋和自己长得如此相似,哪怕她不篡位,也会伪装成魏灵帝,名正言顺,那软脚虾的群臣不敢多说一个字。

    慕容朔秋实在没心思跟这条疯狗多费口舌,她以为疯狗至少会有底线,没想到他直接串通敌国叛军,出卖了所有的边防战士,只为拉着自己一起下地狱。

    慕容朔秋知道败局已定,哪怕神兵天降也扭转不了颓势。但十几年心血付之一炬,她又怎能不恨。

    慕容朔秋一剑划破魏灵帝的龙袍,又砍断他一双手。魏灵帝在地上扭动着身体哀嚎,鲜血染了一地。慕容朔秋接过将士递来的玉玺,沾着血,摁在禅位诏书上。

    她曾梦想过,诏书颁布天下时有多意气风发,可现在只觉酸涩。

    她最后看了一眼毕生心血,毫无留念地扔在地上,一脚踩过。

    “滚吧,乘着天黑还能留你一条狗命。”

    慕容朔秋不想再把多余的时间留给废物,她只想最后轰轰烈烈地青史留名。她,魏阳长公主,摄政二十三年,最后登基称帝,宁死不降。

    还是怪自己不狠,若是再早点下手,何至于沦落到今日。

    这座繁华喧嚣的皇城,只剩下缠着绷带的老弱残兵,拄着战矛,努力站直身体,不落军威。

    威严的宫门第一次对百姓打开,让百姓窥见那贵重之地的一角。灰头土脸的百姓,一双双或惶恐或愤怒的眼睛,看向缓缓骑马而出的女子。她把龙袍随意披在战甲外面,似乎把它当作披风。

    百姓不知道什么叫尊贵,帝皇气派,只知道,没有人敢对她有无礼的想法。

    她就站在那里,让人不自主地信任,臣服。

    “朕乃魏阳帝慕容朔秋,传我旨意,愿逃命者,可自寻生路,愿以死明志者,备好武器,随朕死守皇城,为生者拖延时间。唯有一条,不得动乱,违令者斩!”

    慕容朔秋驱马前行,路边百姓自觉让开道路。身后有将士手持新帝诏书,分散各处贴在墙上。

    魏阳帝,慕容朔秋。

    有多少逃离皇城的百姓,咀嚼着这个名字,又回过身遥遥一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哀戚狼狈的难民堆中,有个逆行的人格外扎眼。

    有好心人以为他是出远门才回来的哪家少爷,拽住他提醒道:“别回去了,皇城要陷落了,新帝登基说死守皇城,再去那里死路一条。你说这都是什么事情。”

    谁知那少爷挠挠头,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可我是来找人的啊,找不到她我怎么回去呢?”

    “别管你找谁,这乱世,能相逢就是缘分了。”

    好心人摆摆手,背着包裹继续赶路。

    少爷寻了个没人的地方,掏出怀里的龟甲,晃出三枚铜钱,掐指一算:“原来是紫薇临世,来的真是时候,以人间帝王运入道,定前途无量。”

    少爷吹着口哨,开始在难民流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

    “探子来报,北汉魏阳帝登基,宁死不降。”

    军帐的将领们飞快瞄了坐在首位的男人,又低下头彼此对视。

    这次出兵,也是太子宋定安的一场豪赌。朝堂也有人怀疑过,这是北汉慕容氏的骗局。哪里有皇帝这么傻,为了把自己亲姐姐赶下台不惜向敌国寻求帮助。

    现在宋定安做梦都要笑醒,这一战,他的储君之位再无人能撼动。

    只是可惜,这位魏阳长公主慕容朔秋,明明有着连他都赞叹嫉妒的才能,却因为自家的蠢货而埋骨皇城。

    作为对手,宋定安对慕容朔秋是忌惮的,可作为胜者,他叹息于慕容朔秋的遭遇和不公。

    “传令三军,战场上不得对魏阳帝无礼,如果能劝和,以礼待之。能劝和魏阳帝者,加封襄侯,赏万户食邑。”

    宋定安自认为三日之内便能攻克这座残破的皇城,可没想到慕容朔秋竟能靠着这点残兵和屯粮死守四十天。

    眼见老皇帝连派几波臣子来询问战况,后方甚至传出太子意图拥兵自重的谣言。虽说宋定安瞧不上魏灵帝那条疯狗,可他能共情其对慕容朔秋的忌惮。

    慕容朔秋一箭击杀城墙下劝降的说客:“你宋定安也配来劝降朕?你算个什么东西?”

    宋定安承认,他没有全力攻城,也是因为对慕容朔秋那点旖旎的想法。只是他再不用,举步维艰的将是自己。

    黑压压的士兵如蚂蚁般爬上城墙,宋定安看着那道声音淹没在人群之中,又随着一声爆炸,城墙坍塌,一切化为瓦砾尘烟。

    慕容朔秋本以为再睁开眼可能就是阎罗殿,没想到居然看到一个满头满身都是尘土的,勉强能看出是人的东西。

    “你?”

    那人满脸的泥痕,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盯着自己:“哎呦你可算醒了,不愧是人间帝王,这大爆炸都能活下来。”

    慕容朔秋以为自己遇到了神仙,但哪有神仙,是这个样子?

    那人还在抱怨着:“哎呦你可不知道那土墙有多难巴拉,好不容易抛出来,还有追兵在后面追我,拿长矛戳我,哎呦喂我哪遭过这种罪。”

    “不知是何方仙家,我又该怎么称呼您?”慕容朔秋打断土偶的话,背地里悄悄摸到身后的木棒准备给这神棍一下。

    土偶这才有了点仙家的样子,整理了衣服介绍道:“吾乃虹寥山掌门李睿,见过魏阳帝。”

    虹寥山?没听过。

    李睿阿巴了半天,慕容朔秋才勉强理清这个虹寥山的现状。

    “你是说,你们虹寥山,掌门陨落了,你才临危受命当了这掌门,但急需一人来帮你管理。可是我听你们虹寥山人丁稀少,也没有这么麻烦吧?”

    李睿挠挠头:“那个,咱修仙,也需要搞外交啥的,你作为帝王能理解吧。”

    慕容朔秋对仙人的幻想被彻底打破了。

    “原来你们也不是脱离红尘,食甘露的。”

    李睿被阴阳了也不介意,傻笑着:“那你来了,我不就可以继续过清闲日子了,左右你也回不去,考虑一下直接羽化登仙可好?”

    见慕容朔秋不为所动,李睿直接现场表演卜卦。

    “你看着卦象,意味你红尘事已了,就算强留下来,你也知道有多艰难。”

    最让慕容朔秋动心的,还是李睿开出的条件:“我保证,这虹寥山你绝对说一不二,你就是虹寥山的老大。”

    “可我没修过你们这些……”

    “哎呦您是谁,您可是人间帝王运入道,绝对是修仙界冉冉升起的新星,我虹寥山的东西,只要您一开口,绝对成箱成箱给您扛过来。”

    李睿乘着慕容朔秋还没从生死阴阳中转过弯来,连哄带骗让慕容朔秋跟虹寥山认了弟子。

    “从今天起,你就是虹寥山大师姐,也是虹寥山的代理掌门。”李睿握着慕容朔秋的手,畅想自己当吉祥物的美好日子。

    天蒙蒙亮的时候,传来一阵仙乐,引得人们抬头向上看。

    几只仙鹤迎着朝阳,簇拥着一只巨大的纸鸢飞向天际。隐隐可见纸鸢上站着一对青衣男女。虔诚的人们跪地叩拜,送别仙人。有眼睛好的将士认出,那青衣女子好像是魏阳帝慕容朔秋。

    史书自然不会留下这种真假难辨的传言。

    野史对魏阳帝大书特书,说魏阳帝疑似仙子渡劫,仿佛这样能为她传奇波澜的一生,出色的政治才能有个很好的解释。但对于慕容朔秋渡的什么劫,众说纷纭,其中大多野史记载是情劫,又杜撰了慕容朔秋的几段虐恋,以宋定安为主。

    而始作俑者李睿正跟慕容朔秋炫耀自己的仙法:“看,华丽吗?这可是我潜心研究了很多天的出场,是不是很仙气绰约?”

    “你修仙是为了这个?”慕容朔秋突然产生一种,想把这个长歪了的苗子扭正的想法。

    虹寥山掌门李睿,收的第一个徒弟,下定决心要改造这个吊儿郎当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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