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薄雾缭绕。清风拂来,带着晨间的清露草香,将军府被笼罩在层叠云影之中,朦胧美好。

    可春日柔情并未平等的给予每一个人,哪怕杨柳新晴,仍是有人摧心剖肝。

    卫铳与玄甲卫在天蒙蒙亮之际悄无声息从岭洲离开前往临县,诏令虽说是山匪下山袭击百姓,但卫铳心里清楚,从岭洲到临县必经的隐蔽山路中,定有不明势力埋伏设困。

    他随圣上打江山平天下声名远扬,颇有威望。同样,正是这份威望与敬重,让他久久驻扎在岭洲,名义上筑城建关,守护家国四方,实则是怕他功高盖主,在京城掀起风浪。

    卫铳远在岭洲,他的妻儿留在京城,不言而喻。

    唉,怪不得下山前师父嘱咐她莫要掺和进皇家宗族的争斗漩涡中,无论是谁,都很难在纷繁复杂的环境里独善其身。

    林鸾微双眸满是疲态,她半躺在床榻上,一夜未合眼,思绪刚刚从卫铳的书房中溜出来。本想阖眼休息片刻,肚子却又“咕咕”叫了。

    刚巧有丫鬟在门外喊她:“林大师可否醒了?饭食已备好,公子正在前厅呢。”

    算了,暂且先不睡吧,填饱肚子最重要,她哑着声应道:“这就来。”

    “对了大师,将军交代奴婢今晨要给林大师送些衣物挑选,奴婢不方便进屋,便放门口了。”

    “多谢了。”

    待丫鬟离去,林鸾微这才拖着沉重的身子起身,推开门的一霎,窜进来柔和日光,温暖一室疲倦。她低下头,一打眼就瞧见了最上层的崭新道袍。

    卫铳将军说得不错,她从未刻意遮掩过自己姑娘的身份,只是平日里太过朴素,与岭洲久在深闺的女子全然相反。再加上奔波劳碌,常在底层摸爬滚打,接触了太多嘈杂俗事,不免浸染了些风霜感,所以无人将这么一个能说会道、圆滑爱财的小神棍与姑娘家联系在一起。

    将军阅人无数,但到底也是尊重她一向的习惯,在外以少年模样示人。所以送了她一件道袍,质地算不上上乘,但对比之前的陈旧来说,新衣衬得她更是洁净无暇。

    林鸾微在心底对卫铳说了句“谢谢”。

    她简单拾掇一番,用冷水扑脸扫去疲惫,可眼睑处仍旧残留些乌黑痕迹。林鸾微顺着食物香气往前厅走,路上却在想着,周静和本就对她略有微词,二人性格犯冲,估摸着今日看到自己这张脸后,会立马将她驱逐出府。

    出了府后,三里街的茶馆老板还会再租给她厢房做铺面么?未可知了。

    果不其然。

    昨日一见惊艳的年轻人如今气定神闲坐在前厅,身着一身乌色锦袍,袍身上绣着云纹,金色腰封紧扣着他劲瘦的腰身,长身玉立,具有与生俱来的贵气。在岭洲这方寸之地,怕是寻不出第二个可以与之相媲美的人物。

    只是他眉梢间含有不耐,在林鸾微踏脚步入前厅的瞬间,脱口而出:“你怎么还在?”

    屋内的气氛陡然降至冰点,一深一浅的两道人影呈对峙模样。

    林鸾微寻思,她这是又被嫌弃了?

    周静和慢条斯理地喝着粥,眼神间的倦懒现已全然不见,冲着还在门口站立不动的林鸾微道:“在想接下来怎么忽悠我?”

    “在想……”

    “公子怎么连吃饭都如此风度翩翩。”林鸾微笑道。

    周静和一哂:“花言巧语。”

    当事人脸上没有半分尴尬,这种话对于她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夸人又不会掉块肉!只是这种习以为常的话语,在他人眼里却变成为了行骗从而投机取巧的一种方式。

    她装作无事发生,忽略周静和先前对她的质问,也没把自己放置于屈居人下的地位。

    林鸾微神采奕奕地拖过椅子,坐在男人身边,把还冒着热气的粥端到眼前,香气扑鼻,“哇,好香呀,是从邀月楼买的吧!”也顾不得什么风姿仪态了,她撸起袖子,大口吃了起来。

    吃到中间,林鸾微突然忆起还有件极其重要的事要同周静和说,但又碍于周静和对算卦一事心生厌烦,从而连带着对她本人鄙夷不屑,所以她不知从何说起才能让周静和不那么敏感。

    她吃饭的动作迟缓了些,“公子今日准备出门吗?”她故作随意地问起,边喝粥边偷看他。

    周静和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哦,是去醉香坊吗?”

    周静和没答,只是轻笑,笑声凉飕飕的,本是和睦的交谈,顷刻间却有一把短刀出鞘,在手心里转了一圈,刀锋旋即朝向林鸾微。

    林鸾微咽进最后一口粥,抹嘴抬头,看见凌厉的刀刃堪堪停留在自己眼前,再近一寸就能刺瞎她。

    他沉吟道:“试探我?”

    “啊哈哈哈,怎么会呢!你是将军府的贵客嘛,肯定是个富家少爷喽!初来乍到的,很多公子哥都会选择去醉香坊听听曲儿,抱抱美人儿,你不用不好意思的嘛,我都懂。”

    她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刀背,轻柔地,缓慢地,将指向自己的危险推开。

    林鸾微憧憬道:“我也喜欢一边喝酒一边闻着美人的香气,嘿嘿。”

    庸俗至极。

    周静和对此言嗤之以鼻。

    他去醉香坊自然有他的理由,不是有关风月之事就对了,但这些不必和林鸾微说。

    “不过……”林鸾微正色道,“醉香坊鱼龙混杂,免不了会有暗网交易,尤其是它的地下赌坊,危险得很!我劝公子还是莫要去了,恐有血光之灾呀!”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了起来,想要吓唬周静和,“万一遇到个什么刺杀,下毒之类的,得不偿失了嘛是不是?还不如先在将军府里休整几日再出去。”

    她如此隐晦的提醒,依着周静和的性子,只会对她半信半疑,这一友善的点拨,源于将军临行前的嘱托,也是源于她不愿看到别人无故受伤的场面。

    她回想起卫铳那一卦的答案。

    “乾上坤下,万物不生,阴强阳弱,小人亨通,君子隐没。”

    ——此乃卦意。

    “如何破局?”卫铳问。

    “敛、隐、退、避。”

    ——收敛,隐藏,撤退,躲避。

    如此,才是生局。

    但令林鸾微奇怪的是,她在这个局中,看到了一个未明身份的人,这个人在卫铳的卦局中占有很高的权重,他们二人处于相交状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时,那人的身份尊贵,鸾凤虬龙,怕是卫铳都只能算是他的下属。

    那人——地位远高于卫铳之上。

    林鸾微结合着民间传闻,再观察整个将军府对周静和的态度,脑海中对他的身份已经有了大概轮廓,更为具体的,她不确定,也不会主动去提及。

    “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我并不需要。”他又不傻,怎会听不出来林鸾微话里有话,她劝告他不要出入醉香坊,又提了地下赌坊,恐怕是里面早有一伙人在守株待兔,等他入局,他本就在进退两难的境地。

    可难道要一辈子退缩吗?他不甘心,也不情愿,更不会把自己置于被动的地位,任凭他人宰割。他要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哪怕刀山火海,他也敢闯得。

    周静和道:“吃完饭就离府吧。”他站起身,身影萧瑟。又是居高临下的俯视,青年不动声色地垂眸看她,神情淡漠,用着一贯夹枪带棒的讽刺口吻,对她说,“不要再多管闲事了,又不会付你卦金。”

    这话听着虽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但另一面,何尝不是保障一个无辜之人的安全呢?

    林鸾微向来心如止水,现在却被他差点气笑了,对着周静和的背影一顿操作猛如虎,最后还是泄了气。

    你以为我很想管?!

    林鸾微真想指着他鼻子臭骂一顿。

    “你的粥没喝完啊,浪费——!”林鸾微赌气喊道。

    不听就不听,现在又赶她出府,真是没良心啊!气死人了!

    林鸾微抓起桌上的肉包,狠狠咬了一口,一个劲儿往嘴里塞。还有这个鸡爪,芙蓉糕,桃花酥……直接装进包袱里带走吧!邀月楼的糕点价格高,她平日里都不舍得吃,反正都要被赶走了,先捞点油水,勤俭节约嘛,又能省下些银两。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缘法,既然知道她是在提醒,也知道自己如若去了醉香坊会有危难,最后仍旧坚定一开始的抉择,她也不拦着。

    而且本就是透过别人的卦象推演出来那个未明身份的人会在今日有意外发生,所以才多管闲事稍加劝诫。但万一卫铳卦象中的人,不是周静和,另有其人呢?再或许他这个人真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呢?也许真是她瞎管闲事了吧。

    林鸾微想,她要和周静和老死不相往来,太晦气了!

    ……

    林鸾微最终的归宿,是又折返回了三里街的茶馆。

    老板愕然看着她,“我的祖宗,这才过了一晚上,您怎么又回来了?”

    他被砸的厢房还没有休整好呢……!

    “徐陵一事我已经解决好了老板,不会再有人来砸你的茶馆。”林鸾微掌心紧贴,咬着下唇,有些羞愧,“再给我一间厢房住嘛,这次我在三里街支铺子,不影响茶馆,按照您平时定的价钱付银子,可好?”

    老板犹豫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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