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吗?”

    这是聂九醒来的第一问。

    “死了”

    聂清竹靠着床坐在圆木凳上,平淡的开口。

    聂九苍白的脸带着刚醒过来的颓废,双眼迷离,她不安的咬着唇,又问“会有官来抓我吗?”

    “不会”

    聂清竹轻轻吐出了这两个字。

    聂九睁着眼睛直直的盯着聂清竹,想要一个审判。

    聂清竹的神思并未放在这件事上,他的声音退了好远似乎还处于中山闲暇时,一如平常的说着。

    “我替你担着。”

    聂九躺进了被窝,侧身背对着他,她张口想问,并未说出口,聂清竹已经一一答来了。

    “父亲去了北城,即逢天子寿诞,他奉天子令,护送长公主抵达京城”

    聂清竹长吁短叹“除了老二老六,其余都去了,至于母亲,回了老家洋县,你不用想他们,安心休息。”

    “我心不安”她的声音发抖,抽着鼻子嘴唇似是要哭,可久不见泪。

    聂清竹垂眸,看着掌心,方才把玩着茶杯,一不小心倒了一手的滚烫,那里依然发着红,注意力集中于此,还会隐隐发痛。

    他无谓一笑,说“那就学会心安。”

    说罢,便离开了,终归是要自己走出去的。

    聂九在床上瘫了三日,油盐不进,无人慰问。

    下午日头照在了庭院,进了屋内,这是这几日第一次见太阳光落下。

    聂九撑起身子,拖着虚弱的身子,在院里打开了藤椅,躺在了上面,咯吱咯吱响,她骨头僵的要散架了,该动,懒得。

    春儿从门口走了进来,聂九瞥见便坐了起来,她消瘦了,可脸上带着笑意,步子走的缓慢,聂九看着她走了好久,才来到她身边,轻轻的跪在地上。

    春儿仰头看聂九,乖巧的神色配着仍苍白的脸,让人说不出的心疼,聂九吸着鼻子,手抚摸在她脸上,被春儿的手抓住。

    春儿说“小姐,春儿想明白了,春儿会赡养他的父母,春儿没有家人,以后会把他们当做亲身父母一般对待,小姐你不要担心,你要往前看,不然,春儿过不了这个坎。”

    春儿眼中泛了泪,聂九点头,朝她扬起了笑容,她不知道这个笑容是否难看,但她要做的。

    “我可是打不死的,春儿不要担心。”

    聂九听到了自己声音里的虚弱,她感慨,自己还没有春儿这个受了伤的人强,于是叹了口气。

    聂九问春儿“春儿,还会待在聂家吗?”

    春儿的回答坚定“春儿除了聂家,还能去哪,白日里春儿还在聂家做工,待晚了就回家去。小姐你可别担心我,六师兄遣了护卫会送我回去的”

    聂九放心了“那就好”

    第二天清晨,起了雾,阴云在头顶下起了绵绵细雨,聂九并未执伞,上了钟山寺,一场病,是要受佛光普照,方为新生,那钟山寺下,是一江南小镇,流水人家,湿漉漉的石板路,聂九踏过,一路过去,不时听见白墙内屋檐下那隐约传来的叫唤声,她第一次觉得这平常声音,是如此难得。于是笑了,笑这份可以看到的幸运。

    上钟山寺的石阶很长,周遭的树木被雾萦绕,飘忽似是无人仙境,树叶木枝上挂着雨滴,是阴雨天里独有生机。

    越到山顶只见雾,不再有雨。朱红的大门已经打开,寺庙内传来了钟声,示意着旭阳升起,人从昏睡中醒来,钟声一下下敲进了聂九的心,一阵一阵荡漾开来,敲打着这个榆木脑袋。

    首先得见弥勒佛,他笑口常开,腹大耳肥,老实模样,不失欢乐。

    聂九抬头仰望,久久凝视,那一个刹那,她突然顿悟,跪地不起,她有了出家的念头,聂九看见,便放过,随念头来去,最后只剩臣服,臣服到底,一念不生。

    有吟唱从后方来,不知是什么法事,皆为女声,群声从不入世俗的世外来,悠荡在庙宇,在人间,唤着沉睡的人。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聂九抬头呢喃,泪眼婆娑“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低喃的女声和少年的明亮声音重叠交织,简单至此。此刻的一一听见了春生的声音。

    聂九回首,山间蒙雾,除白只见树影墨绿入画,一节阶梯,不见路,只知是路。

    她下了山,穿过青瓦白墙,湿漉漉的石板路,在小石桥上,停留。

    兄长在下方,少年站桥头,身后是小桥流水人家,被雾罩着,只见朦胧绿意,土瓦如墨。

    她眼眸清亮,声音天真,恰如春风一般的笑意,让人见了欢喜。

    “我方去见了弥勒佛,他同我说,你只管走,还得笑着走。”

    聂清竹了然一笑,上前,拉住少年胳膊就下台阶。

    “好,你就好生笑着,一会见父亲,也这么笑着。”

    “那当然,就是………”我的脸还能要吗?

    “丢了,为兄再给你画一张”聂清竹开起了玩笑。

    聂九挽着兄长手臂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聂琛在客厅,聂九自觉跪下,一叩头喊“聂九见过父亲。”

    她本以为父亲会说教,可是聂琛说“行了,过去了的就让他走,生死有命,不是你我可以丈量的,你走好自己的路,不要被业障迷惑,反而忘了该做的。我问你,你该做何?”

    聂九笑的傻气,从牙缝挤出了一句话“我不知道,我哪里知道该做什么,父亲,你这不是难为我嘛”

    “哈哈哈哈……”聂琛摸着胡须笑了。

    这天夜里,聂九梦见了那张憨厚朴实的面容当着她的面七窍流血而死。

    她被吓醒了,背襟已然湿透,她下床喝了水,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如此看着那仍有的恐慌害怕,她抓着头发蜷缩成一团,真难受,然后她笑了,看着自己如此,是一夜未眠。

    早上顶着黑眼圈出门,二师兄见了笑着关心“小九,二师兄去给你买点助眠的药,你吃了,好好休息休息,要不要”

    聂九张牙舞爪“我不要,你自己吃吧。”

    随后又说“不过,请我下馆子,我是吃的。”

    二师兄听见请客便想到了“过几日,天子寿诞,你自可吃好喝好,还要我请什么。”

    聂九问“二师兄不去吗?”

    二师兄觉得聂九傻了“笨蛋,我们去凑什么,不如跟你那几个师兄们,下个馆子,吃肉吃酒,好说好笑,岂不是更畅快。”

    聂九一听不干了“我也要去。”

    二师兄伸了个懒腰“问兄长去,我说了可不算。”

    不归山脚下。

    “婶”聂九站在门口唤着里面正在喂鸡的春婶。

    春婶见聂九少年装扮,愣在了原地,不敢置信,随后又朝她一笑,春婶说的第一句话是

    “婶方才以为是春生回来了呢”

    聂九轻笑一声接过“是嘛,婶还好吗”。

    庭院里有一张矮凳,聂九坐在了上头,春婶背对着聂九盯着鸡啄食,嘴上说着“李二嫂死了,婶同你李二爷商量好了,日后彼此相互照应着,老了也好有依靠,婶很好,你李二哥取妻在镇上安置了房产,每个月都回来,他待我也好,也会想着婶。”

    春婶顿了顿“一一,婶也盼着你好。”她最开始的时候老想,一一会痛恨她的无情吗,将她一声不吭的给了别人,心里不是滋味。

    聂九许久没听到有人叫她一一了,她有些恍惚,也明白春婶的意思,便说“婶,一一过的很好,也只盼着婶好,我就是来看看你,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什么是一一可以做的。”

    春婶转身朝聂九说道,她头顶白发明显,聂九看的清楚。

    “婶没什么要你帮的,你在这等婶一会,婶去拿个东西。说完她进了屋内,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布包的物事,春婶将它打开,放在了聂九手上,一只玉镯子,有一处泛着红丝。

    “这是春生母亲留下的,你拿去,婶看你身上不戴首饰,可女孩子家,终归是要嫁人的,你把它守好,到了那天再戴上,就当是你哥哥给你备的嫁妆,这样,真的就没有遗憾了。”

    春婶说着眼角泛泪,她抬着手背掩去年纪大了容易多愁善感,动不动就掉眼泪。

    聂九笑着低头将镯子重新包好,两只手握住,再抬头时的眼中已有动容,那酸楚上了心头,使得鼻子发了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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