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树下,我同子煜携手定情。

    在他替我戴上玉镯时,我面含羞意的将一方鸳鸯帕,塞与他手心。

    他与我约定,待到兰秋之时,便迎我进门,娶我为妻。

    许是好事需多磨,我等来的不是婚期,而是他即将奔赴战场的消息。

    那日出征,我不舍相送,他向我保证,一定会平安归来。

    至此,这句话便成了,我每日临寝前的一份期许。

    但我没能想到的是,我的苦苦等待,到头来却成了一个笑话......

    (壹)

    子煜凯旋而归的那日,我对镜梳妆打扮,两年分别相见,我想要将最美的样子展现给他。

    可他向我展现的,却是他出征在外,从边关带来的佳丽尤物。

    「子煜......」我才喊出他的名字,便听得了另一道柔美之声。

    「将军,这位是?」她话语间有礼,一听便知教养不俗。

    我看着那女子落落大方,温良谦恭,故下意识的,压下了心中的不解与恼意。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靳兰时。」

    我闻言,抬头与他对视,心中因他的回答,而留存希望。

    「夫人好,妾名唤秋和,妾今日有幸能与夫人结识,盼望日后能与夫人和睦相处,一同侍奉将军。」

    我听得她言语,感得耳鸣心慌,心中的最后一份希望已然破灭。

    他曾答应过我,身侧唯我一人相伴,再无其他。

    只短短两年,先前的誓言,便不再作数了......

    可笑只我一人期待,一人期盼。

    「既初次见面,我有礼要送。」我在说话时,右手便已在左手腕处摸索着要脱下玉镯。

    许是这镯子本就不属于我,以至将它摘下是这样的容易。

    (贰)

    分别再见的那日,于我而言犹如噩梦。

    数日过去,我依旧无法释然,铁了心思要与安家退婚。

    可父母双亲皆劝解我放下执念,依照婚期与安子煜完婚,以保我靳家颜面。

    「兰儿莫要再胡闹了,男儿在外征战,怎会不需女子替其纾解?」

    「安将军把那女子带回并未抛弃,已经很好了,这足矣说明他是个可托付之人。」

    我听得母亲言语,心中不敢苟同,此话不论听几遍,依旧说不服我。

    「母亲莫要再劝,女儿自有打算。」

    「胡闹,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有孩儿自己打算的道理?」

    母亲言语急切,因说服不了我而感气恼。

    在他们眼里,男子三妻四妾,并未有过,反是觉得我这般小气善妒,才易落人口实。

    男尊女卑,此为世道约定俗成的规矩,可我就是不愿屈就遵从,这难道有错?

    安子煜对我的承诺,并非是我强迫求得,而是他为表对我的爱慕,给我的保证。

    现如今他管不住自己,我难道就连退婚的权利都没有?

    (叁)

    我欲与安家退婚的消息传出后,坊间传闻无一例外的,皆是对我与靳家的指指点点。

    说靳家教养不力,以至靳大小姐善妒乱家,凶悍忌嫉,不配为将军夫人。

    有甚者,更是颠倒黑白,说我与人苟且,反被安家退婚。

    世人看法,流言蜚语,向来是令人难以承受的,就如同薄纱倾泻般,薄纱虽薄,但若源源不断如浪潮般倾泻而下,也会像千金那般沉重,把人掩埋,将人压垮......

    可安子煜却选择了闭口不言,并未派人在外替我正名。

    他贵为将军,底下人手能人众多,若有心为我,我的名声定不至于此。

    既他已未将我当成妻子,我也不必要再将他当做我的夫婿。

    我为了彻底斩断对他的心意,特将我这两年间与他互通的书信,与为他刺绣的荷包手帕皆点火焚烧。

    在看得那些美好一点一点化为灰烬时,我也真切的意识到了,我与他之间的缘与情,断得彻彻底底......

    我本以为这会是我想要的,可心中的酸涩与愁闷却告知了我,我对他不舍的事实。

    (肆)

    在我焚情过后的五日,安子煜携秋和来我靳府,我不知他哪来的脸面登门。

    而在我得知其缘由时,我蓦然发觉,我才是那个从头至尾,最没有脸面可言的人。

    原是我父母因担忧我名声不好,再难有人愿娶,故递帖邀安子煜上门面谈,说是让我为妾室入安府也好,只要安府还愿允我入府。

    「兰时自愿一生不嫁,不需安大将军屈就。」我一言硬气,讽刺意味十足。

    既是有意落他面子,我也不需念什么旧情,就连与他做脸面,在我眼里都是多余的。

    「靳大人,本将可否与兰时单独叙话?」他轻声一言,看得好似并未被我的话语所中伤。

    「不......」我一字方出,父母亲便急切的打断了我的话,恨不得立马让我跟着他走。

    「兰时。」

    「叫我靳姑娘,这是礼数。」我冷淡应话,并未因他的绵绵轻唤而心软。

    安子煜外出征战的两年,我最是怀念他喊我闺名的声音,只可惜如今再听,我只觉得刺耳又恶心。

    真希望他能够永远从我的视线里消失,这样的想法,也是我原先不曾有的。

    (伍)

    我本要快步走回房内,可他却仗着自身矫健,追上前来将我拦下。

    「你便是进了门,也拦不住我。」他说话时已将我牵制,无奈力气不敌,我无法逃脱。

    「将军此言不觉害臊?只有采花贼,才会不经允许,擅闯女子闺房。」

    「你本该是我的妻子,何来擅闯一说?兰时应主动邀我入房一叙才是。」安子煜一言带笑,映衬着本就隽秀的面容,愈加清新俊逸。

    那弯弯的眉眼,深情又温柔,让人不自觉得沦陷于他深邃的双眸。

    「......无耻,你现如今还有脸说这样的话?是谁另寻新欢,是谁花心滥情?」

    「我说过,你若要娶我,便只能有我一人,不允有第三人插足。」

    我说话时言语急切,心中暗暗数落自己依旧会为他动情。

    而安子煜听完我的话后,面上隐隐带着些失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琵琶别抱。

    「看来......是我爱你,比你爱我要多。」

    我听得他的话,心中鄙夷,我未曾想象他的脸皮竟如此厚重,这样的话也能坦然出口。

    「我不想与你多言,你要装情种就自己装个够,我不奉陪了。」

    我表明态度后,再次想要使劲甩开他的手,只可惜力气不敌,我所做皆成了无用功。

    (陆)

    我在闺房的那条小路上与他拉扯许久,越是听他说话,越是觉得厌烦。

    「到此为止,莫要纠缠。」

    他说了许多话,却一点也没能打动我,反倒是让我更加坚定了,与他分别的心意。

    「冥顽不灵,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愿?」

    「以你的名声,即便你此生自愿不嫁,也没人敢娶你了。」

    「让你当将军夫人,难道还委屈了?」

    我听得微微勾唇,不屑一笑,心想他是真的狗,人话一点也不懂说。

    「你的意思是,你爱她,同时也爱我,我当你的爱妻,她做你的美妾?」

    安子煜听闻点头应是,并向我说明了他的想法。

    「于我而言,一妻一妾,便已足矣,日后不会再另迎新人。」

    「你胃口真小,一点也不贪心。」我再次出言嘲讽,彻底失去了与他继续协谈的兴趣。

    「男子向来是三妻四妾,我作为将军只一妻一妾,已经很少了。」

    「我若只娶妻不纳妾,你就不担心我在外被人挖苦嘲笑?」

    「你方反驳说我的爱不敌你,那你呢?你又可曾为我考虑过?」

    「你只因自私想独占我一人,却分毫没有顾及我的感受。」

    我听得他言语种种,不曾因他所言而改变自己的主意。

    这般强词夺理之言,我只当他是因贪心无果,而生出的怨怼罢。

    (柒)

    我本以为此桩婚事,会因我坚定不移的主意而作罢。

    可谁知我到了,还是嫁入了安家,成了将军夫人。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此言自出生起便时常听闻,可在我耳中,只当是愚蠢之人的鬼扯胡言。

    但不曾想,不论我怎样的反抗,却依旧要深受其所累。

    那日如何上的花轿,我一概不知,甚至就连晨起时的梳妆打扮,也不知是哪时哪刻。

    只知自己一睁眼,人便已到了一处陌生之地。

    我撩开盖头向外看去,只见那是一间挂满了红绸布的婚房,眼前红火一片。

    可惜我心不觉热闹,只感晃眼,脑中的眩晕感迟迟无法消除。

    可还不容我分清当下境况,随即就听得了一阵脚步声,再来又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在恍惚间,我得见那熟悉的身影,心中不由生出厌恶。

    「怎这样心急?连揭盖头的机会也不留给我。」安子煜一言带笑,眉目含情。

    「我不曾同意嫁给你,今日是怎么回事?」我在说话时态度极差,随手将盖头甩丢在地。

    我看着那被我丢弃的盖头,鼻尖有些酸涩。

    这盖头的样式,正是曾经我与他一同去白玉堂,特地命人裁制的,是我两年间以来日思夜念的盖头。

    可如今,我却将它如敝履般弃之在地,说句真心话,我的心并非没有一点触动。

    「你不喜欢了?」他先是弯腰拾起盖头,再来又将其拿到了我的面前。

    「拿开,别在我面前碍眼。」言语间的冰冷,当即表明了我的态度。

    今日的婚礼我不会承认,他这个丈夫,我也一样不认。

    「去哪?」他一手拿着盖头,一手又攥住了我的手。

    「回家。」

    「这里便是你的家。」

    我闻言垂眸看向他停留在我腕间的手,当初是那镯子,如今又是这只手。

    这些仿若成为捆住我的枷锁,让我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捌)

    糊涂入安府成婚的那晚,我与安子煜大吵一架,没有让他碰我分毫。

    在我得知这场婚礼,皆是他与我父母的阴谋时,我顿感心中无助,我想要叫喊出声来以此发泄,却觉喉中发涩,怎么也出不了声。

    他见我不适,也没有再强迫于我,只默默的离开,替我关上了房门。

    新婚之夜,新人各分一房,未行周公之礼,此本私密之事,可在这人多眼杂的府中,则成了人人皆知的秘密。

    「秋和给将军请安,给夫人请安。」

    婚礼第二日早,我看着秋和对我规矩行礼,心中莫名替她难过。

    入府为妾,这辈子都得看人眼色过活。

    「快起来,日后你不需向我行礼。」我说着起身上前将她扶起,她见我主动与她触碰,眸中映着惊愕。

    许是她察觉表情不妥,故随即又归于平和,「多谢夫人厚爱,向夫人请安行礼,是妾应该做的。」

    安子煜看得我与她相处和睦,眉目不觉间,带上了些许笑意。

    待我察觉到他的表情时,下意识生出了想要闹事,给他找不痛快的心思。

    可我看着秋和那温顺模样,实在不忍牵连无辜,故不曾发难作怪。

    (玖)

    今是出嫁第三日,是我遵礼归宁的日子。

    前两日我费尽心思想要偷溜出府,最终皆无果而败。

    是我白费力气,入了狼窝,哪里有说逃,就能逃的道理?

    「将军公务繁忙,我一人回门便可。」

    安子煜闻言并未回应,只蒙声上了马车坐定在我身侧。

    我见他靠近心中不情愿,故一直往角落边瑟缩。

    他看我不断躲避,数日容忍到底是没了耐心。

    「已经第三日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闹到你同意与我和离为止。」

    安子煜听我话语间不曾服软,故言语渐锋。

    「这辈子都没有可能,你活是我安家人,死是我安家的鬼,就是下辈子投胎再来一次,你也还是我的妻子。」

    「我不是。」

    我固执回应,依旧不愿承认这新得来的身份角色。

    从前虽期盼已久,但如今想想只觉一文不值。

    要怪就怪从前有眼无珠,错择良人,需将其一生,付诸在不值之人身上......

    (拾)

    我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府邸,心中忽感陌生。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如今我已嫁为人妻,需冠夫姓,可我要改变的,何止只是姓名?

    我看着站于府门前相迎的双亲,心中明了我此次回的,已不再是我的家了。

    「贤婿可算等到你了,快快进府一叙。」

    父母口中唯有贤婿,似是忘了归宁之日还有我的存在,我想到此心中忽感怅然若失。

    今日之景无一刻不在提醒着我,至此以后,我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女儿拜见父亲母亲。」我说着面向二人行礼,在我的心里,父母双亲,永远都是我要一生给予敬爱之人。

    可先前,却是他们与安子煜私谈婚期,不顾我的意愿,在出嫁前日利用我的信任,哄骗我喝下带有蒙汗药的茶粥,害我落入深邸,日日要与负心之人相伴......

    但即便如此,在我心中,也依旧有他们的位置,我对于父母的敬重将终其一生,不生变化。

    「女儿今日回门,想在家多停留几日,望父亲母亲莫要嫌厌。」

    即便不能逃离,容我喘口气也是好的,我想趁着此次归家的机会,与我的过去好好道别。

    我要努力记住曾经那恣意快活的日子,记住曾经那脸上时时带笑的姑娘。

    这些,都不会再有了......

    (拾壹)

    自归宁回府后,我便一直被安子煜限于后院,身边时时都有人跟随,不给我一分独处的机会。

    随着日子一日日过,我竟感得自己失了往日的锐气,心中生出了得过且过的想法。

    我知自己在度日间生了变化,但我却无能为力改变当下境况,并还将继续依此度日。

    细细想来,也就教教秋和识字还算个趣味了。

    「恳请夫人恕秋和愚钝,秋和学得如今礼数已算不易,若要学认字,怕是要费夫人许多心思了。」

    「妾乃粗鄙下贱之人,怎敢奢求夫人在妾身上浪掷光阴?」

    我每每听得她的胆怯自贬之言,心中总是不好受。

    生而为人,哪里有下贱一说?

    「莫这样说,秋和是我所见过的,最为知礼守节的姑娘,你万是不能轻贱了自己。」

    我与秋和之间素来和睦,并未同人们所想象般的争风吃醋。

    在这府中,我将她视为了,唯一可吞吐心事的友人。

    以至我总耐心教她念书识字,想要替她摆脱掉,曾经自轻自贱的行为。

    「只要你愿学,我便教,我很有耐心的,教你一遍不行,那就两遍三遍,教到你会为止。」

    「你我同为女子更解其心,女子间该相互帮助,我教你识字,你陪我谈心,不知秋和意下如何?」

    秋和闻言眸中带有感激,我见她因这点恩惠而感恩戴德时,总是对她心生爱护。

    心中想着,一个少有得到善意的人,便是如此罢。

    「承蒙夫人厚爱,妾愿相陪。」

    「日后莫再唤我夫人,就喊我兰时。」我说话间,已握上了她的手,想要向她施展出我全数的善意。

    因我私心所致,我对秋和极好,甚还想着是否有哪里不够,日后要对她更好。

    起先,秋和还因我的亲近,偶感惶恐,但随相处增多,她也渐渐熟悉了我的举止。

    我希望女子皆能打从心底认可自己,学会爱自己。

    凭何世道礼教偏向男子,却还要深受其害的女子也被教化着,一再贬低自身?

    这没有道理。

    (拾贰)

    我素来不畏人言,又是当家主母,故房中留不住安子煜也无人敢欺,至多是被当为私下谈资。

    但秋和不同,她唯有得到安子煜的宠爱,下人们才会给她留下几分薄面。

    「兰时姐,您不讨厌秋和吗?」秋和一言我心中不解,我对她只有怜惜与爱护,哪里来的讨厌?

    「何出此言?」

    「将军日日宿在妾房中,您不仅无人相伴,还要忍受下人的闲言碎语,若没有妾的介入,兰时姐与将军的关系定不至此,你们本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对夫妻。」

    我听秋和之言一时怔愣,原以为过去半年之久我已将情全数放下,可当我听闻时,心依旧会为其所伤。

    我嫌厌有此想法的自己,更厌恶对他仍存有爱意的真心。

    「私下里莫要提他,若非说讨厌,我只厌极他一人。」

    我明白,此事不怪秋和,若安子煜无心,便不会有此果。

    如果不是秋和,还会有其他人,只要安子煜一日不约束自己,将来府中只会愈加热闹。

    分明是男子管不住自己,怎能单单责怪于是因女子勾引献媚?

    「将军愿意去你那,便让他去,这样你日子也可好过些。」

    秋和听我所言,面上带有愧疚,「兰时姐,您对妾这样好,妾若独占将军,此举岂非是恩将仇报?」

    「您也争一争好吗?妾实乃不愿再听闻下人在背后嚼您的舌头,只怪妾人微言轻,不足让其为惧。」

    我听闻她言语,心知她良善有心为我着想。

    细想往日,我一点不悔对她的好意。

    真心换真心或许得来的是错付,可若不用真心来换,又以何得真心?

    「让他们说去吧,人生在世,总免不了遭受闲言碎语。」

    「将军对你好,我看着也为你高兴,你不必歉疚。」

    我虽对他留有爱意,但此番话同样也是真心。

    他的爱并非只留与我一人,我又何必为此将就?

    不合适的人,应尽早了却,我相信,终有一日,我可无拘于情爱。

    (拾叁)

    因我所执,安子煜不曾碰我分毫,成亲至今未行房事。

    可府中只我与秋和二人,除我之外,便只有秋和一人满足安子煜私欲。

    男女结合,共育子嗣。

    故还没多久,府中便迎来喜讯,我见秋和欣喜,心中同样也为她高兴。

    可高兴过后,我才反应过来,安子煜若要找乐子,便只能来寻我了。

    「将军该学着照顾有孕的秋和,而非日日皆想颠鸾倒凤。」

    我言语直接,见他露面时,便表明了态度。

    「我是来找你谈心的。」

    「我与你无话可说。」

    「兰......」他一语还未说完,我便直不耐打断了,「你携眷出席的场合皆需我配合,你若不担心被人挖苦嘲笑,可无谓我所感。」

    「你......」他知我威胁,故只吞吐一字,便咬牙作罢了。

    在看得他愤愤离去时,我心没有不舍,只有庆幸。

    哪怕他对我态度极好,吃穿用度从不曾苛待过我,但也并不妨碍我对于他的厌恶。

    我已了然,只要我有片刻的心软与顺从,他定会以为,我只此等小恩小惠便可打发,必将轻贱于我。

    他有十成财力,分我一成,我只当其聘我执掌中馈,不需对他感恩戴德。

    若非他使奸计,我本不该一世沦于深邸。

    这大千世界我还未看完,全因他所做,而被迫终止。

    我绝不能心软,否则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拾肆)

    我曾盼望过,若自己也能有孩子那该有多好。

    可直到秋和生产那日,我才知身为母亲是这样的不易。

    我看着一盆一盆被血浸染的水端出,感得心中慌乱不堪。

    「坐下吧,等等就结束了。」安子煜与我同在房外等候,与我焦急的心情作比,他看得倒是颇有闲情。

    「你不担心吗?」

    「我担心,她就不必受苦了?再者女子皆得经历生产这一关,我相信秋和能挺得过去。」

    我听得他不冷不热的话语,心中怒意渐生,愈发不解我曾经为何会爱上这等狼心狗肺的东西。

    「此时在受苦的不是你,你自然说的轻松。」

    「你生什么气?」安子煜询问时,言语不解。

    「秋和在里头已有两个时辰,你作为丈夫竟还有闲心喝茶,我与秋和同为女子,你说我见得该不该生气?」

    「你是你,她是她,同为女子又如何?」

    我听得他言语,心中气急抬手便要扇他一巴掌。

    安子煜身为将军,自然能躲得过,不仅能躲,他还可轻而易举的将我掣肘。

    「放心,你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待你产子那日,我必将在外忧心守候。」

    我听得他的话,抬起另一只手,他见得了然我此举,故将我双手钳制。

    「做梦,我绝不可能为你生儿育女,凭你这般,哪配作为父亲?」

    「配不配,你生出来不就知道了?」他说话间不顾我挣扎,直接将我打横抱起。

    我见他此举不愿顺从,故低头在他肩上猛咬,原以为他感受得痛感会松手,可谁知他却将我越抱越紧,以至我感得愈发喘不过气。

    「我十五岁起便上了战场,经过各样兵器所伤,身上有数不清的伤痕,凭你这排小牙根本无法伤我分毫。」

    「放开我,否则日后有须我出面的场合,我皆落你脸面。」

    我看着卧房越来越近,想要像从前一般出言威胁。

    可惜,我能胁迫他的筹码,只有这样而已。

    「无妨,你落我脸面,我便当日再抱你回卧房。」

    「你混账。」我一言将落,便已被他抱进了卧房。

    在他将我放上床榻时,我便躲避着想要逃跑,可我刚要直起身,他就欺身而上将我压制在下。

    「起开。」我推搡着要逃离,可他并未给我丝毫机会,抬手便扒开了我的衣领。

    我听得绸布撕裂声,心底深处生出绝望,泪水也止不住的从眼角滑落,沾湿了枕巾。

    可他只顾自己快活,分毫没有顾及到我的意愿......

    (拾伍)

    被他强迫的那日,正是秋和产子之日,安子煜此等做法,无疑是将我与秋和伤了个遍。

    而与他同房那天,正巧是月事将临之期,在他快活以后,见得血迹从我身上流出,倒是无心的将他吓了一跳。

    女子破身多数有落红,他见得还以为是自己太过强硬,故将我所伤,以至我血流不止。

    而实际,他在我心上所伤,远远要超过于身。

    「快活够了,就出去吧......」我轻声言语着,双手紧捂小腹。

    原先月事来临,只要不食寒凉之物,便可无碍。

    可他今日与我欢好后,我便感得腹中绞痛不止,连与他争吵的精力都没有了。

    「你怎么了?为何会腹痛?」他见我不适面上带着担忧,我见得他的神情只觉他是假惺惺。

    若他真的心疼我,又怎会不顾我的意愿,强迫于我?

    「......不用你管,出去便是。」我言语着,因疲累闭上了眼睛。

    「你身体有恙,我怎能不管?」

    「出去......」原先这时候,我应该守在秋和门外,可到了也与她一般瘫倒在榻。

    「我帮你喊大夫,你坚持一下。」他见我面色惨白,也无心与我询问过多,便出去吩咐人寻来大夫。

    一日之内,我与秋和同时倒下,府内也因此引来纷乱。

    (拾陆)

    秋和产子万幸顺利,我得知此讯本要去看她,偏腹痛未曾停歇,以至我无力起身。

    我自来月事起,从未经受过此煎熬,故不出三日,我的衣裳也变得宽大了许多。

    「兰时姐,妾来看您了,您好些了吗?本要带孩子一道,但担心她吵闹您休息。」

    我见她前来,强打起精神与她提醒,「你方产子不久,应好生休养,无要紧事莫要下地。」

    「妾无碍,反倒是兰时姐受苦了,将军也是的,一点不知体谅人,女子月事来临,正是身体虚弱之时......」秋和话说一半,许是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周,故忙改口告罪。

    「兰时姐莫怪,秋和一时情急,竟敢胡口腹诽将军,望恕罪。」

    「你此言甚合我心,哪里有罪?」我言语着本要像往日一般抚摸她的头,可刚一抬手,便因无力而垂下。

    现只觉得每动弹一下,腹中绞痛便欲烈。

    因我自小怕疼,故月事之痛便已可将我打倒。

    「还是很疼?妾能为您做些什么?」她言语着眸中含泪,我因她的关心而感心暖。

    「不必担心,过两日就好了。」

    「妾怎能不担心?如此怎么对得起您往日对妾的照拂?请兰时姐允准妾在此照料至您康复。」

    秋和说得在我床边坐定,想要在身侧守着我。

    我见她自己面色也不好看,心中也不忍见她劳累。

    「不可,产子之后若不好生休养,日后恐会留下暗疾。」

    我出言拒绝了她的好意,并遣人送她回去休息。

    (拾柒)

    独自在房中修养的几日,我脑中不免胡思乱想。

    心中想要摆脱困境的想法,也愈加强烈。

    那日被强迫之景仿若时时展现眼前,不断提醒着我,我已被他占有的事实。

    以至待我痊愈后,他便是来看我,我也是闭门不见,但因之前所为他心中有愧,故并未硬闯。

    可这样的耐心,能有几时?

    他就像是架在我背后的暗箭一般,不知何时便会朝我射来,将我重伤......

    「兰时,你出来看看孩子,你是她的母亲。」

    我听着安子煜的声音,便知他已失耐心等我释然。

    「让秋和抱进来给我看,你在外头,不可入内。」

    这是他的宅邸不错,但我无法劝解自己对他低头。

    我意愿如此只管表达,他若硬是要闯入,也随他的便。

    「兰时姐,将军已经知错了,您何时能原谅他?」

    在我心思翻涌时,秋和已抱着孩子入内,并且开口询问我谅解之事。

    「他何时愿与我和离,我便何时原谅。」

    我说着对她伸出手,示意她将孩子抱近,「快给我看看孩子。」

    「可......」秋和一字方出,我便开口岔开了,「这孩子真水灵,不知叫什么名字?」

    「清玥。」秋和听我言语,许是心知我不愿提及,故未曾再出言相劝。

    我听着点了点头,而后看向秋和与她打趣,「日后定出落得与你一般貌美漂亮。」

    「妾只盼望她平安健康,旁的妾福薄不敢奢望。」

    「不可胡言,你是她的母亲,怎可说自己福薄?」

    秋和听得呆愣地看着我,而后缓缓垂眸轻摇了摇头,「您是她的母亲,妾是她的姨娘。」

    我听秋和落寞的话语,心中一紧为她感到不公,「你的孩子自然要喊你母亲,在我这不认姨娘那一套,孩子学说话时,你须得教她喊你母亲。」

    「这怎么行,秋和不过妾室,这不合规矩。」

    「她是你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你难道真甘心她喊其他人做母亲?」

    我一言戳痛了她心,以至她低着头不知出何言已复。

    待过去片刻,她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喊旁人妾是不愿的,但喊兰时姐,妾没有怨言。」

    「她能喊您做母亲,是她的福分,如此又多了个人爱护她,这有何不好?」

    她说话时眼眶微红,我能看出她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不论她喊我做什么,我都会将她视若亲子,这并不会削减我对她的爱意。」

    我此言意在让她放心,也希望她不需拘泥于世俗的眼光。

    正如在漆黑的夜里,一束亮光也显异常刺眼,可仅仅只因刺眼,这世间便容不得它的存在吗?

    (拾捌)

    我年方二八便嫁于安子煜为妻,数年过去,我由青涩变为了成熟。

    如今我已是半老徐娘,安子煜也渐渐失了对我的爱意。

    他这般变心,反倒是让我安了心。

    而原先他所说的一妻一妾,也随着时间过去渐渐增多。

    这其中女子,少有像秋和那般温柔知礼,更多的是相互明争暗斗,见着机会便要往安子煜面前凑。

    看得此景,我心中并无吃味,更多的是感到可悲。

    女子独自难存于世,必定得依靠男子才可存活。

    而这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也包括了女子自己,女子自轻自贱,仿若已经成为了下意识的习惯,轻易难以改变。

    而更难改变的,是对于男子的绝对服从。

    五年前,秋和第二次有孕,是因安子煜想要男孩。

    许是造化弄人,人心越是迫切,就越是求而不得。

    甚至有时,还会赔上生命......

    秋和因生产艰难大出血而丧命,同她腹中的孩子一同过世。

    那时大夫询问安子煜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我见安子煜犹豫,故急切的替他开了口。

    但......我的决定不重要,只他轻微的一个摇头便可推翻。

    那日我听闻一尸两命的消息时,顿觉眼前昏暗一片,随即便失去了力气与知觉。

    待我从昏迷中清醒,再次同下人口中得知悲讯时,感得心脏像是被人数次剜出一般疼痛不已。

    而这般疼痛,在五年后的今日想起,依旧猛烈的让人喘不过气。

    「我想离开。」

    这句话我不知说了多少遍,但至今未曾得到他的允准。

    「不可能,此话切莫再提。」

    多厉害,只要他不允,不论我的意愿怎样强烈,最终都是白费力气。

    「二十年来,你前后所纳的妾室有七人之多,安府少我一人也不少了。」

    「但多你一人也不多。」

    我听着他的话手紧紧攥拳,恼怒他到了现在,还要死抓着我不放。

    「你怎样才愿意与我合离?」

    我因不死心,而再次询问。

    「一辈子都不可能。」

    我听着他的回答,心中希望又一次遭到破灭。

    (拾玖)

    我在安府半生蹉跎,心中所愿皆未曾实现。

    现如今,只盼望清玥能一生顺遂。

    秋和亡故后,清玥便在我膝下抚养。

    「大娘,您不开心吗?」

    「没有,大娘有清玥陪伴,怎会不开心?」

    我看向那将要及笄的女童,心中隐隐担忧起了她的未来。

    女大当嫁,我不知她以后会跟了怎样的人家,那家人能否如我一般,对她极尽宠爱。

    「大娘,您是不是......不想要清玥了?」我听清玥一言,心中诧异,不知她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此话何处言起?」

    「我听姨娘们谈起,父亲要让我给侍郎家的小公子为妻。」清玥说话时眸中不觉含泪,「大娘,清玥不想嫁人。」

    「为何不想嫁人?」

    我耐心询问,心中不免担忧是否是自己影响了她,清玥是我一手带大,故脾性与我甚是相似。

    「女子需忠贞不二,男子却三妻四妾,如是父亲一般人人称颂的大英雄,都无法对一人从一而终,清玥又怎能将希望寄托于旁人?」

    「更何况,侍郎家的小公子是人人皆知的草包,便是要说句金絮其外,败絮其内都是不配的,只怕他是难得的表里如一之人。」

    我听着清玥言语,心中惊讶于她的想法与口齿,小小年纪便会拐着弯骂人,果然是同我学坏了。

    「大娘,清玥明白自己不该有此想法,也不该私下腹诽父亲,还请您莫要生气。」

    「不生气,是觉得你小小年纪,操心的太多了。」我回应着她的话,抬手轻抚她的头,「你现在还太小,思虑不够周全。」

    「等到你长大了,懂事了,不论你做怎样的决定,大娘都会站在你这边,只要你不悔就好。」

    清玥闻言面上带笑,似是因得了我的话而感到心安。

    (贰拾)

    在清玥及笄那年,安子煜找来我房中同我商量清玥的婚事。

    无风不起浪说的果然不错,当初清玥所言,我本以为是府中人的胡传。

    可到了如今,我才知确有其事。

    原是安子煜为了拉拢侍郎,故才打算将清玥嫁去,想要多一层姻亲关系。

    也是,他当初费尽心思娶我,不也是为了笼络父亲?

    便是到了今日,双亲皆已亡故,他也还是死攥着我不放,不愿与我合离。

    「我听闻赵家小公子顽劣不堪,品行不端,这样的人配不上我的清玥。」

    「你的?你还真将她当做了你的女儿?她乃秋和之子,秋和为妾室,清玥只是庶女,她能嫁给赵公子做正妻已经不易,你还嫌人家配不上?」

    我听着他的话语,心中的不满更甚。

    「你是清玥的父亲,你当真一点也不为她考虑?若将她嫁去受了委屈,你就一点也不心疼?」

    「我寻的人家定然是极好的,清玥嫁过去不会受委屈。」

    我听着他肯定的言语,心中默默鄙夷,「极好?只怕是侍郎对你极有用处。」

    「什么意思?」

    「你执意将清玥嫁过去,难道不是为了拉拢朝臣?怎么,从将军当到王爷还不满足?」

    我话语直接,一言便将他激怒。

    他抬起手高举我头顶,看势是要对我动手。

    「一言不合便动手的人最是无用,将军之责在于抵御外敌,而非是伤害无辜百姓。」

    我言语中称百姓,并未承认自己是他的妻子。

    「放肆,你看看你自己哪里有点当家主母的样子?」

    安子煜放下手,并未伤害于我。

    他最是在意脸面,也畏于人言,不过是担心我在外言说她虐妻,故才抑制脾气。

    「自你出征归来,我便无心做这安家主母,既然你觉得我不配,那就合离吧。」

    「你,你不可理喻。」

    许是没有过期待,以至我不再对他抱有希望。

    「我不同意将清玥嫁与赵公子,此事不必再议。」

    清玥喊了我十五年大娘,我早已将其示若亲子,只要是于她有害的,我愿牺牲一切为她避害。

    「我本是看在你对她用心的份上才来同你说明,看来你并未将她视若亲子,否则也不会这样耽误她。」

    「嫡庶有别,她不嫁给赵公子为妻,那便只能嫁与旁人为妾。」

    我听他曲解我的意思并不感到意外,他总是如此,好处他照单全收,好人也得给他当。

    看他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替儿女考量的慈父。

    可在他眼里,不能为安家传宗接代的女子,就是最无用处的。

    许是他忘了,自己也同在衣裙下出生。

    (贰拾壹)

    我的意思在他心底没有分毫分量,他依旧执意要将清玥嫁给侍郎家的小公子。

    清玥在看得嫁衣时,眸中未曾欣喜,有的只是那被泪水沁红的眼眶。

    「大娘,清玥不嫁,清玥不想嫁人......」

    清玥拉着我的手,口中一直同我哭诉不愿。

    「别哭,大娘来想办法,你不必担心。」我出言安抚,心中在思量该如何做。

    我久居深邸,除了需陪同安子煜入宫以外,几乎没有出府门的机会,自然也没有识得的人,更没法寻求旁人的帮助。

    以至我唯一的法子,就是低下头来与安子煜说情。

    即便我万般不愿,也别无选择了......

    「王爷,抛开嫡庶之分,清玥是您的亲生女儿,是秋和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我恳求您能尊重她的意愿。」

    我跪在他脚边苦苦哀求,放下了所有的自尊与骄傲。

    「婚姻大事,怎容得孩子做主?此事免谈。」

    「我以为王爷心胸宽广、眼界开阔,定不会拘泥于此,再者要嫁过去的是清玥,若她不愿,那她还如何得来幸福?」

    我言语恳切,希望他能因为我的话而回心转意。

    「你少拿这些话要挟,若我不同意,我便成了心胸狭隘、眼界狭小之人?」

    「王爷误会了,我没有这样的意思,我是希望清玥能够幸福,相信王爷作为父亲,定也与我一般。」

    我一言一语,拿出了这辈子最好的态度。

    「我正因希望她能幸福,故才大费周章替她思量婚事,不然她一个庶出,怎么能嫁与赵公子当正妻?」

    他说话间站起身,微微低头凝视着跪在他脚边的我。

    压迫之感骤然而至,使我本就不安的内心,一瞬间变得愈发慌张,但我不能退缩,我不能。

    「反倒是你,你心中到底有没有疼爱过清玥?我费尽心思心思替她寻来的一桩好婚事,你却几次三番的与我吵闹阻拦,你意欲何为?」

    「分明是你心思不端,有意要阻拦清玥的好前程。」他一言说完,微微屈膝蹲下与我对视。

    而后抬手捏着我的下巴,强迫我将下巴扬起。

    「你我夫妻二十载,你的心可有向过我?」

    他问话后还不等我答应,便又自顾自开口。

    「没有,你心里从未有过我,到了如今也是,你只知忤逆我。」

    他捏着我下巴的手微微使劲,我因吃痛眼眶温热,眸中不觉间带上泪意。

    「你还有脸哭?我当初就不该对你这般纵容,让你一次又一次的来挑战我的耐心。」

    「本以为你是个知礼又乖巧的女子,可谁知你这般倔强,不听人劝。」

    我听着他言语,没有反驳一言,因为我知现下是我有求于他,我应该沉住气。

    而我在劝说自己时,心中生出了许多不甘的叫嚣。

    以至我需一直在心中默念着自己目的,劝说自己莫要与他争吵,当务之急,应该让他收回主意。

    「都是我的错,您若对我不满只管冲我来,我只求您能让清玥如意,尊重她的意愿。」

    「你如此说,不就是想拐着弯骂我?」他说话时用力的甩开了我的下巴,瞬时间我感得了阵阵眩晕,「靳兰时,你这张嘴何时才知收敛?」

    我听得他的话,没有出言回应,因为我无法保证自己说出的话语,会否令他满意。

    与其我费尽头脑去想他爱听什么,倒不如任由他骂够了,好放过清玥。

    我现所受一切,皆是为了达到目的,故争吵于我而言,也是不必要的,事事争锋并无益处。

    (贰拾贰)

    我与安子煜的请求,丝毫不起作用,不论我怎样的低头顺从,依旧不能如他的意。

    「我要怎么做?要怎么做,您才能应允?只要您能应允,我可以做任何事。」

    我从前与他说话从未用过敬语,现如今我一开口,心中也觉实在谄媚。

    「任何事?」他言语着轻笑出声,眸中神色又恼怒转为贱视。

    「你现在说这些会不会太晚了?你已服药终身难再有孕,你还能挽回吗?」

    「为安家诞下嫡子,你可能做到?你若能做到,我便同侍郎退婚。」

    我听着他言语,不知该如何回复。

    当初我为不让他如意,便服下药物避子,让自己彻底地失去了当母亲的机会。

    而此举在他看来,则是我对他的价值在降低。

    一个不能孕育子嗣的女子,她是有罪的,在世人眼里是活该被厌弃、被唾骂的,而我则早早的,成为了这样一个人。

    我曾后悔过,也无法支撑,一心求死过,是因秋和时时宽慰,才使我渐渐释然放下。

    而今再次提及,我心依旧疼痛不已,但此次我悔的,是我无法满足他的要求,没法让他为清玥退婚。

    「怎么不说话?看来你也没多少决心。」

    在我默默自忖时,他出言问话,而我在面对他的问题时,只能再次低头祈求。

    「求您换一个,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心而为。」

    他听我所言,垂眸嗤笑,放入就等我说出这句话了。

    「凭你能做到的,就是让清玥嫁去,莫在同我胡言,耽误了她。」

    「非心中所愿,怎会得幸福?」

    我不就是如此?

    自嫁与他以来,就没有一日是舒心的。

    我既已无法帮助自己脱困,那至少要让清玥幸福快乐。

    我想到此要再次开口,便听得外头传来了丫鬟的惊叫之声。

    安子煜闻言招人询问,欲要处罚在府中吵闹之人,「何人喧哗?」

    「禀王爷,是兰秋阁的丫鬟。」

    我听闻是我院中人,故忙开口认错,「望王爷恕罪,我日后定会好生管教院中人。」

    「你管不好自己,还管不好院中下人,我思量,还是快些将清玥离了你,不然也定会与你一般不知约束。」

    他一言话落,示意人将我带出。

    而我攥着他衣摆的手,被人一根根掰开,似是寓意着此事可解的希望,一点一点消散。

    门将要被打开的那刻,我本还在心中思量可否还有其他的办法。

    可在门打开后,我看着脸上带血的清玥快步闯入时,我的心一瞬落入了谷底......

    「父亲,清玥面容受损,无法嫁与赵公子为妻,望父亲与侍郎大人协谈顺利。」

    我看着现所发生的一切,如偶人一般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混账,你竟敢......」他说话时唇瓣微微发抖,似是也没想到清玥不愿嫁之心如此决绝。

    「父亲,清玥与大娘先回兰秋阁了,现下天色不早了,您劳累一日,记得早些休息。」

    清玥说完便牵着我的手走了,并未理会安子煜的怒骂。

    「......清玥,快给大娘看看。」我言语着泪意不止,感得心中刺痛,这是我捧在手心里宠爱数十年的孩子,我怎能见得她动手伤害自己?

    「清玥......是大娘没用,你怎么可以去伤害自己?」

    我就着两侧石灯烛火,查看清玥面上的伤,「大娘去喊大夫,一定求大夫替你治伤去疤。」

    我言语着带她回到兰秋阁,急忙的让下人去寻来大夫。

    在等待期间,我拿出帕子小心替她擦去血迹,口中一直神叨着自己要小心,莫要触痛她的伤口。

    同时,也开口宽慰她,让她莫要害怕。

    「大娘,您不必内疚,先前都是清玥不对,清玥不能次次都躲在大娘身后,现在清玥长大了,以后换清玥来保护您,好不好?」

    清玥言语着面上带笑,我见她还笑得出来,心中更是难过。

    「莫要胡闹,日后绝不可再做伤害自己的事,若你的保护是伤害自己,那大娘宁可你不管不顾,只为自己。」

    「不过是破些皮,又不伤及性命,您不必担心。」清玥说话间拉下了我的手,「不疼的,您不要哭。」

    我听她受伤了,还要分心安慰我,心中愧疚、心疼之感更甚。

    (贰拾叁)

    大夫来过以后,言说无能为力,面容已毁,回不到当初的完美无瑕。

    「你是这般爱美,如今面容受损,你心中......」我说到此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

    我口中所言,清玥岂会不知?

    现如今我每说一句,无疑是在清玥的心口上划一刀。

    「大娘,我爱美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接受失去。」

    「我虽没了容貌,但我还是我,未曾改变,依旧是大娘的小清玥。」

    「往后没有什么能够让清玥伤心的,除非大娘不要清玥。」

    我听她一席话,伸手将她抱在怀中搂紧,「傻孩子,大娘怎会不要你?反倒是大娘不能没有你。」

    「但大娘心疼你,也担心旁人管不住嘴,在你面前胡言。」

    我一言话落,便感得清玥轻抚我的背。

    「大娘,清玥明白女子容貌何其重要,而失了容貌的女子又是怎样悲哀。」

    「但我以为女子的价值不止于此,清玥的价值也不能以容貌来衡量,故清玥即便是失了容貌,也并不感得自馁。」

    我听得清玥的话,打从心底里佩服起她坚强的内心。

    可我一想起她所要承受的伤痛,心中还是难以释怀。

    「不要伤害自己,大娘最是看不得你受伤。」

    我宁可这伤痛与疤痕,是落在我身。

    「这是清玥的婚事,自然要清玥自己去退,大娘与父亲的谈话,清玥都听见了。」

    「大娘因清玥受尽屈辱,清玥也不舍让大娘背负良多。」

    我听着她的话,心中依旧在默默自责,久久都未曾坦然......

    (贰拾肆)

    清玥因自毁容貌,安子煜无奈只能退婚,但退了婚,不代表此事彻底了结。

    安子煜大怒要与清玥断绝父女情分,堂前焚香告知先祖,请本族族长将清玥从族谱中除名。

    我听闻本要劝说,但清玥却将我拦下,平心的接受了安子煜的决定。

    「大娘莫要找父亲说情,清玥并未对安府有所留恋,除名......也未尝不是好事。」

    「与其一生困于府中,不如走出去看看这天地,天下之大,总会有清玥的容身之处。」

    我说过,等她长大后,只要是她所决定的,我皆会尊重她的意愿。

    可族谱除名之事甚大,我不得不再多提醒她两句。

    「你说说该如何容身?离府后身无盘缠,居无定所,就连最基本的果腹都很艰难。」

    「清玥,你自小便是由人服侍照料长大,现突遭变故,你确定自己能够承担日后的生活?」

    清玥听了我的话低头不语,我知她年纪还小,有些事无法想及长远。

    待她深思过后,忽抬头看向我,面上带有认真。

    「清玥尚能做些刺绣的活计,听闻锦绣坊在招绣娘,还包吃包住。」

    我闻言轻叹,心中想着她还是把这世道想得太过简单了。

    「你可知此事一旦落实,便没有机会回头了。」

    「清玥想好了,清玥想要出去看看,且......便是留在府中,今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我听闻明白她的顾虑,可她是否有想过府中人尚且如此,那其他没有干系的人,又能好相处到哪里去?

    我知世上有好人,但我不可确定,能够时时遇到好人。

    也不相信,能常有这样的气运。

    「你可知,你一旦做了选择,离了府邸,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清玥明白......」清玥应得握住了我的手,「清玥最舍不得的是大娘,清玥离开以后,不知何时才能与您再见上一面。」

    「你若决定离开,大娘怎还会留下?大娘自然是与你一块离开。」

    「清玥不要大娘跟着一块受苦。」

    我伸手抱紧她,想用我的举动告诉她,只要我活在世上一日,我就一直会陪在她身边。

    可我终是疏忽了,我的决定,是那么的无足轻重,甚至不能决定自己的去留......

    (贰拾伍)

    许是上苍见我此生无作恶之过,终让我得意摆脱困境。

    在清玥将被逐出安家的前一日,安子煜上朝兴奋归来,并难掩笑意地将一份休书摆在我面前。

    「拿去吧,你去意已决,我也不拦你。」

    我看着眼前的休书,泪水不禁在眼眶中流转,我本以为此生再没有机会离开这里。

    「多谢王爷。」我虽不知他为何突然转变了主意,但也不曾心出好奇。

    不论如何,只要我能离开这便好。

    我将拿过休书折叠整齐放进衣袖内,生怕有所损毁会让其效力被就此作罢。

    「今日就离开吧,公主不日便入府,别待在我府中碍眼。」他留下一句话后也不多留,转身便要离开。

    原来,是有了比我更为合适的人。

    「是。」我听闻不曾伤心,反倒应下得干脆。

    即便他不这样说,我也会立马带着清玥离开。

    许是我在这待怕了,便觉得这府中的天日与外头都是不一样的。

    「清玥。」我在确认安子煜走远后,便兴奋地将清玥唤来,「快收拾收拾,大娘与你一块走。」

    清玥抬手亲揉睡眼,面上由茫然变为惊讶,「大娘要偷跑?若届时被抓回来了可怎么是好?」

    「不会的。」我将休书拿出摊开给清玥看,待清玥读完后,忽抬头愣愣地看着我。

    「大娘,您是不是很难过?都是清玥不乖,害您被休弃。」清玥一言面带愁容,认定我被休弃是因她的缘故。

    「不难过,你该替我开心的,再说这怎么会是你的错?我们快收拾收拾,在天黑前离开。」

    清玥见我平静,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听从我的话去收拾行囊。

    今日所变,我视为转折。

    所幸的是,不出我所料。

    那日我带清玥离开后,暂找了客栈落脚,待第二日我便与清玥商量着,送她去私塾念书。

    「大娘,现如今饭都吃不起了,清玥应找个活计才是,您不必辛劳供清玥念书。」

    我闻言垂眸一笑,让她去将昨日带出的行囊一一打开,随后就见清玥神情恍惚,似是无法相信面前之景。

    「这是大娘的嫁妆,现在都是你的,若此次我没能与你一同离开,这些大娘也会交给你。」

    先前我与清玥说日后离府无盘缠果腹,是为与她说清存世多艰。

    但她闻言并未有分毫的退缩之意,我也只好用尽所有的一切,来保障她的日后的生活。

    (贰拾陆)

    为清玥找私塾,可谓四处碰壁,这时我才知,原来不是所有女子皆有机会念书。

    她们大都与男子结成婚约,只待及笄之年便为妻为母,一辈子便这样过去了,何其悲哀......

    我想到此忽觉奇怪,只因我从前期待婚期来临时,却觉得此乃幸事。

    「清玥,你说我们办一家私塾如何?只收女子的书院。」我在心中不平时,总是会想些不切实际的事,哪怕如今我已不再年轻。

    「大娘是怎么想的?」

    我此言不过玩笑,可清玥询问时,眸中却带有认真。

    「你也觉得不切实际吧?那便当大娘说的是玩笑话罢。」

    清玥闻言摇头,我见得以为她是心觉无奈,心中颇有些难为情。

    毕竟连孩子都懂的道理,我竟然还异想天开。

    「大娘如果真心想的话,当然可以,您看这地方,收一百来号人都不成问题,想来大娘那时买了这么大的宅子,已是早有打算。」

    「是这样吗?」我抬手轻撑下颌,心中默默思索。

    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隔日我便来到官府开具证明,虽然因为女子身份碰了不少壁,但好在钱财能够解决一切问题。

    而开设私塾之事,也因我的急迫,不日便提上了日程。

    我看着一个个似清玥一般大的孩子,手中拿着书册喜笑颜开,心中便觉满足不已。

    今生我已尽力让自己摆脱囹圄,只盼她们在读书习礼后,日后能够擦亮双眼,免于受人摆布。

    「大娘好厉害,清玥希望长大后,也能成为像大娘一样的人。」

    「你会比大娘做的更好。」我抬手轻抚着她的头,心中念起了秋和。

    她在天上若能有灵,希望她看见这一幕时,能够安心。

    「清玥可以吗?」

    「真心想的话,当然可以。」

    遥想多年后的每一日,我皆会想起清玥的那句话,也时常感叹道,原来简短一句话,对人的会有多大的作用。

    若当时我没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恐将会一世背负从前记忆,无法放下心结。

    原先我总时常想着,我生为‘兰时’,却不曾享过‘良时’,这名字与我而言,是何其不幸?

    但经历这么许多,如今再想,便又觉得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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