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无边骑着摩托到九州池时,已经是正午时分。

    夏天的烈日高悬空中,平等地炙烤着地面上的一切生物。虽然没到打蛋能熟的程度,却也算得上烫脚。

    许无边将摩托停在树荫下,取下背包上挂着的遮阳帽,全副武装。

    她不想晒伤,也不想一会儿出来骑车的时候被烫得嗷嗷叫。

    但哪怕是正午的九州池也算不上人少,正值暑期,许多游客不畏暴晒,撑着伞游览。其中很多甚至也穿着汉服。各式各样五彩斑斓,一眼能从战国看到明清。

    这种景象,除非用大光圈的特殊镜头,否则怎么拍都避不开花里胡哨的背景。

    视频不是照片,没有那么多后期处理的机会,许无边猜测他们的拍摄不会太顺利,进景区前先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兜冰水拎在手里。

    想着他们应该正在拍摄,自己也不急着找人,许无边就提着冰水在景区里晃晃悠悠,踩着树荫边逛边找。

    这里建成之后她还从没进来过,这是第一次实地游览,觉得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假。园艺景致做的好看,建筑虽然看起来崭新,但规模宏大,放在那里就有点味道。

    许无边本想着,他们几个一身汉服打扮,在景区里应该非常醒目。来了才发现,穿汉服的人一堆一堆,仅凭肉眼远望根本分不出是哪一群。

    她感叹洛城近些年的旅游业发展,绕着园子逛了一圈,找了半天才终于在主建筑的脚底下找到了蹲成一排种蘑菇的四个人。

    景区里的绿化是前些年建成时新种下的,没有大树,整片景区都暴露在阳光下。

    折腾了两个小时,他们四个看起来都蔫蔫的。

    衣服上有些许汗湿的痕迹,脸倒是干干净净。每个人都拿着小风扇对着脸吹,看起来对妆发极为爱惜。

    “怎么只有你们在,摄影师呢?”许无边走到跟前,出声询问。

    这一问,原本低着头的四个人都抬起头来。宋倩红着眼眶,其他几个表情也不好看。

    “这是怎么了……”许无边一怔:“被摄影师放鸽子了?”

    她连忙给宋倩递了瓶水,宋倩却不敢喝,紧紧抿着嘴微微颤抖,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没有,但有点矛盾,闹掰了。”一向沉稳的林晓涵脸色也有些阴:“本来是觉得这里跟我们想拍的不太一样,商量着换地方。摄影师不肯,要加钱,澈儿说要看样片才能商量加钱的事,结果就发现他货不对板,拍的东西根本不能看。”

    “网上的图不知道是偷得谁的,跟他拍出来的简直天差地别。”

    说着,她叹了口气:“倩倩跟他吵,最后就是尾款不结,但片子也不给了,吃了个闷亏。”

    许无边想到他们的拍摄可能会不太顺利,却没想到还能碰上这种极品。

    眼看着几个出门前还是活力满满的年轻人变成这幅样子,她心里也有点于心不忍,安抚道:“没关系,还有时间。”

    许无边给林晓涵和章宇也递了水,往江澈那边挪了两步:“那你们现在是什么打算?”

    四个人没人说话,宋倩看起来更像要哭了,林晓涵凑近低声说话,应该是在安慰。

    许无边用冰水的瓶子戳了戳江澈的肩膀,江澈低着头,摇了摇。

    “没想好……”江澈情绪低沉。

    许无边挑眉,乐了:“这有什么想不好的,拍就是拍,不拍就是不拍。”

    说到这,江澈也并非完全没有思考,心里有自己的主意。

    他轻皱着眉头,微微叹气道:“拍是肯定要拍的,但一时半会儿约不到合适的摄影师。”

    洛城自打汉服妆造兴盛成为产业之后,妆造拍摄几乎成了产业链,其中水平参差鱼龙混杂。

    摄影师本就难约,想约到拍的好的简直难如登天,更别说现场找一个合适的。

    许无边向来自力更生惯了,学生时期的作品恨不得自编自导自演,脑子里就没觉得找摄影师是个事儿。这会听江澈说,她才明白过来。

    江澈看着手机里密密麻麻的摄影师信息,犹豫道:“实在不行,我们就自己拍……”

    他没说完,被许无边打断了。

    许无边把水扔到他怀里,冰得人一个激灵,连忙抬起头,对上许无边笑意盈盈的神情。

    “这有什么难的,找我不就行了?”许无边拍拍自己的相机包:“可利用资源近在眼前都不知道要,以后是要吃亏的呀。”

    俗话说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只有陷阱。江澈直觉不对,迟疑道:“会不会太麻烦……”

    许无边显然不让他失望,随手一挑他的下巴,笑道:“不麻烦,你求求我就行。”

    江澈:……

    江澈闭了闭眼,青筋跳动:“我卖艺不卖身……”

    许无边抱着胳膊笑:“谁让你卖身了,求求我而已,你不会啊?”

    许无边仰头琢磨,半调戏半缓解氛围道:“你当up主,肯定会这些的吧?网上很火的那个撒娇三连,你随便说一个,我就答应你,怎么样?”

    江澈抬起头,眼睛因为窘迫显得水光盈盈,鸦黑的睫毛忽闪两下,盯着许无边看。

    “我不说,你也会帮我们的。”

    “那咋啦?”许无边被猜中了心思也不慌,游刃有余道:“你们的商务,着急的人可不是我,我大可以慢慢来,你觉得呢?”

    “……”

    江澈再次闭上眼挣扎片刻,嘴张了又合,良久挤出一句:“拜托……”

    他声音低,又因为凑的近,声音干脆利落地钻进了许无边的耳朵。

    拖长音努力撒娇的语调半死不活,许无边却很喜欢。

    她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失笑,伸手捏了把江澈的下巴。

    “小狗似的……行了,我答应了。”

    她站起身,看了一眼檐外的大太阳,思忖道:“现在太阳烈,大顶光拍出来不好看,我们先去吃饭。”

    几人低落的心情因为许无边这一出“逼良为娼”变得轻松起来,连忙跟着站起,神色不再凝重。

    江澈跟在许无边身后往外走,低声反驳:“谁像狗了……还不是你要求的。”

    ***

    江澈他们本还不愿意休息,商单时间急任务重,不敢浪费时间。

    最后把许无边搞得没脾气,当场拿相机给他们拍了一张。再好看的脸也扛不住死亡顶光在上空明晃晃地照耀,脸上只有零星的光,和背景一比阴沉的要命,压根不能看。

    许无边把显示屏怼到众人面前,道:“现在拍,拍出来就是这样,你们要吗?”

    为了证明不是自己的技术问题,她又向前翻了一张,是前剧组男演员试镜后她随手抓拍的一张,人在树荫下,构图舒服打光漂亮,人像看着极为清透。

    和现在的照片一对比就知道哪个更好。

    几个人轮流凑到显示屏前看,江澈最后一个探头过来,愣了一会儿,而后皱起眉头。

    照片上的人确实帅,穿着西裤白衬衣站在树荫下看着镜头方向微笑,一副校园文男主的样貌。

    但细看下来,男生的眼睛并没有直视镜头,反而像是看着镜头斜上一点的角度,也就是……拍摄者。

    他的表情太过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新闻。许无边看着他,问道:“怎么这副表情,不好看?”

    江澈摇摇头,回了句:“没,挺好的。”

    他收回目光,往前走去。

    许无边收回相机,喊道:“你去哪儿啊!”

    江澈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跟上:“找饭店,吃饭!”

    他们四个折腾了一上午,累得不行。江澈在手机上搜索半天,又问了许无边的意见,最后把众人带到了一家老字号烩面店。

    正值饭点,烩面店已经开始上人。宋倩拉着林晓涵抢先一步占领空调附近的宝座,章宇跟在后面,看了一眼并肩站在收银台前的许无边江澈,什么也没说,拽着背包走到餐桌旁坐下,不凑热闹。

    “四份烩面一小份泡馍,再要两盘牛肚豆皮,一份茄汁双拼。”许无边利落点道:“哦对,再来五瓶水蜜桃,要冰的。”

    老板在收银台上点单,抬头看着许无边道:“是游客?对本地特色还挺了解,没少查攻略吧。”

    许无边笑着摇头:“没,我本地人。朋友来玩,招待一下。”

    凉菜和牛肚豆腐皮的涮锅就在收银台前摆着,许无边跟着前台服务员去拿点好的菜,转过头回来时,江澈已经付过钱了。

    对上许无边似笑非笑的表情,江澈绷着脸,解释道:“你请了早饭,午饭我们来。”

    许无边也没再纠结,大方道:“行吧,那我就吃你们一顿。烩面泡馍的出餐口在那边,你们自己去端哈。”

    说着,她端着凉菜和涮菜先一步离开。江澈留在前台,抓着五瓶饮料走了回去。

    老字号的店铺人来人往,实木的桌子被擦得发亮,仿佛被包了浆。

    一桌就四个位置,宋倩和林晓涵挤在一边,章宇原本坐在另一侧,见许无边坐下,便搬着椅子蹿到了桌子窄面坐下,给江澈让了位置。

    江澈放下汽水瞪了章宇一眼,许无边低着头没看见,点了点桌子。

    “你们接的是什么商单,甲方那边有没有什么要求?”她问。

    宋倩连忙点头,道:“有的有的。”

    她从背包翻出手机,过了一会儿又说:“姐姐,你加我微信,我发给你。”

    许无边刚拿出手机,江澈拦道:“我这也有,我直接发给你就行。”

    许无边愣了一下,收回半空中的手,笑着说:“也好。”

    很快文件发了过来,许无边低下头仔细研究。

    看她戴上耳机,宋倩对着江澈啧了一声,幽幽道:“什么意思啊,不让我加微信了?”

    江澈表情没什么变化,正经道:“直接发更快。”

    宋倩简直懒得理他,“切”了一声不再计较。

    许无边对桌上的暗潮汹涌一概不知,对着文档想拍摄方案,连自己的餐都忘了取。

    再抬头时,小份泡馍被红木色的托盘盛着放在桌面,海碗旁边是白色小碟子装的葱花香菜和糖蒜。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搭在托盘上,缓缓推到她面前。

    许无边看向手的主人,见江澈面色平静,道:“先吃饭,一会儿再看。”

    许无边笑了笑,从善如流收起平板:“谢谢。”

    她笑得过于明媚,还带着不自知的勾人,以至于江澈看着她愣了一瞬然后落荒而逃。高大的身影被椅子绊了一下,踉跄着跑去出餐口蹲守自己的烩面。

    许无边笑着看他逃跑的背影,低下头,抄起筷子勺子毫不客气先吃一步。

    剧组拍摄赶时间,短剧更是压缩到一定程度,她习惯吃饭吃得很快。

    江澈取餐回来时,她已经吃了小半,速度惊人,但吃相并不难看。

    分明碗里的东西还冒着热气,肉眼可见骨汤滚烫的温度,许无边却吃的飞快,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进化掉了冷热知觉。

    “不烫吗?”江澈低头喝了口汤,一路从喉咙烫到胃,不自觉有些面目狰狞。

    许无边瞥他一眼,淡定收尾,抽出纸巾擦了擦嘴道:“在洛城待久了你也这样,这是趁热喝汤的魅力,懂么?”

    说完,她带上降噪耳机拿出平板,再次开始旁若无人地写写画画。

    下午两点,正热的时候。

    街道上连游客也晒退了,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人流。

    许无边突然停笔,伸了个懒腰。

    “都吃完了?”她挑眉笑了笑:“那就走吧,争取今天完工。”

    她跟江澈说了个地点,让他们打车直接过去,自己去骑摩托,顺便拿点东西。

    “剧本大纲发过去了,你们可以先看看。不过时间紧,大部分还是要现场发挥,到时候再说。”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闪出门外,风风火火地消失在了人行道上。

    江澈低头打车,有人接单后抬脸,对上了宋倩一言难尽的神情。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宋倩忍笑忍得痛苦,趴在林晓涵身上闷声颤抖,缓了几口气才捂着肚子站直,声音还在打颤。

    “你看看许姐的剧本,”她努力憋笑,说话的声音都往上飘:“你在许姐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说罢,她再也忍不住,靠在林晓涵身上大笑起来。

    江澈扫视一圈,宋倩笑得不行,林晓涵也有点绷不住,而章宇……表情更难描述。

    江澈心里一突,回想起自己在许无边家妆造店看到的那些海报,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飞快点进微信,看到宋倩转发到群里的文件。

    只见文件的第一行大大拉拉写着:

    一对百合一对基(弯恋直,大三角)

    江澈暗恋章宇,章宇暗恋宋倩,宋倩和林晓涵情投意合。

    江澈:……

    江澈僵硬看向壮得像牛的章宇,绝望地闭上眼。

    他脑海中走马灯过了一遍这些天的经历,凝成一句话。

    我的母语是无语,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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