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试探

    春日宴,陈家大请宾客。陈家公子的人缘向来不错,城中有头有脸的少爷都来了陈家,请帖奉上,座无虚席。让这些公子少爷热衷前来的,还有个缘由,那就是陈家公子的妹妹,听说这位妹妹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比那仙乐居的绝色头牌都要动人的,况且这位还是良籍女子。

    一时之间求娶之人蜂拥而至,春日正好,这时候陈家公子却打开大门宴请,意图所在不用多说。当然,士族之人也好面子,要风雅,和那些小门小户的招呼着媒婆就上来要求亲是不同的,总要有说辞锦上添花。

    也正好有一个不痛不痒的传言说这陈家公子的妹妹可不是凡人,但凡是被她见过真容的,要么就是考取上功名的,要么就是家业发达的。士族之人最看重这个,纷纷慕名而来,想要看看传言是否为真。

    都城中行走在街头的人纷纷议论:诶,你要去陈家吗,听说去见了陈家的妹妹便能翻身成为士族大夫。

    也有人婉言说:我也不是为了飞黄腾达,只不过是想要看看这位绝色女子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本事。

    因着陈家,仙乐居竟然门可罗雀,没什么人光顾。仙乐居的妈妈为此站在门口痛骂了好多天,当然在收到陈家公子的银两后,她有坦然地轻摇罗扇安慰里头的姑娘们:哎呀,这陈家又不是天天宴请宾客的,等这阵子过去了,那些要听曲儿的公子哥们自然会知道我们姑娘的好,重又回来的。

    那日我就在屏风后头,听着陈熹年与那些士族家的公子哥周旋。那些少爷说着不慕名利,却满口都是虚伪言论,就差在脑门上写着我想要做官,想要高人一等这几个字了。我让我身边的小丫头出去看了看,小丫头回来说,席间都是寻常人家,并没有祝府尹。

    祝祷安没有来。

    想来也是的,他虽然年轻,已经有了高官,和这些正在求仕的人一点儿也不一样,若是他真的来了那才是失了身份。

    陈熹年嘱咐我,等他唤我。我抱着许久未弹的琴,心中忐忑。我要做的是让天下男子的目光都放在我的身上,让他们为我着迷。从前我做这些事情是手到擒来的,有种无心插柳的意思在,可是真的要我重操旧业,我还是有些紧张的。

    思绪忙乱许久,我身边的小丫头忽然对我说:“姑娘,您该出去了。”

    我平复了心情,坐定。还好陈熹年为了缓解我的紧张,特意为我设置了一屏风,觥筹交错之间,有琴音缓缓入耳,好不雅致。我还是后来听人说的,席会上的那些人停杯投箸,纷纷看向屏风这头,久久不能自已。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在刹那间我好像回到了仙乐居,回到了那个高朋满座一掷千金的纸醉金迷的时候。好像我一抬头,还能在楼上看到春枝靠在栏杆上,对我不服气的神情。好像我只要站起来,问她怎么,你什么意思,她就能叉着腰回我关你什么事,你别得意。

    我低头浅笑,我好像有些傻了。

    我怎么会看到春枝呢,我明明已经不在仙乐居了。

    可我不知,就是我这浅笑,更让那些公子少爷沉迷,纷纷问询陈熹年怎么现在才说他有个妹妹的。陈熹年像是喝了许多,又像是没喝,他的目光放在楼上,此刻的我已经出了屏风之外,对着下头的人微微欠身,再起身的时候不防和陈熹年对视。

    那片刻,我好像看出了陈熹年眼中有些缱绻,那是我从没有见过的陈熹年的神色。

    他应该是满心报复的人,他活着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让祝祷安身败名裂的,怎么能在这样虚假演戏的时候分神,对我流露出那种目光呢?我如芒在背,不敢多看,楼下觥筹交错的声音又纷纷扬起来,我的使命达成,功成身退。

    是陈熹年跟我说的,他说你看那些人,等你出来后眼睛都直了,还问我为何以面纱覆面。我和他们说,我妹妹乃绝色天姿,若是都让你们见了,来日都飞黄腾达了该如何,我受上天责罚该当如何?

    “过段日子,他们都会来求见你,若是你看上谁了想见谁了,便和我说。”

    我冷言讥讽:“你现在很像谁你知道吗?”

    “像谁?”陈熹年心情不错,能与我攀谈。

    “像是仙乐居里,帮我揽客的妈妈。”我一字一句全都扎进陈熹年的心里去,我笑意渐浓,看着陈熹年的脸色不好,我心中越痛快。我说得没错,他陈熹年此刻,不就是正在做这样的事情吗?

    只是我这一句话激到了陈熹年,他带着醉意,直将我逼到柱子边,他挑起我的下巴认真凝视着我:“仙乐居的妈妈?”

    “你知道我在仙乐居初次见你的时候,我有多为你着迷吗?”那么多的男人拥着你,像是池中等着投喂的鱼,游来游去,我不愿做那只要等待的人,便趁着夜色前来。

    “那时候我也是如今天这样担忧的,我怕有些人会直接唐突了姑娘,所以祝祷安那时对姑娘的无礼,我心中恨意添了好几分。颜时缘,你真当我对你说的那些仰慕的话是假的吗,我这个人从来都不说假话。”

    “你喝醉了。”我只能这样说。

    “是啊,我喝醉了,不然我又要重看一遍那些男人对你的居心。他们对着你,也并非只是仰慕你,他们透过你,也只是想要依靠着你飞黄腾达。颜时缘,我比他们都好些,我更仰慕你,从前我收敛了那么多的心思,也只能在醉了之后,才这样与你说。”

    陈熹年像是并不在乎在下人面前展露我的身份,他从来不让下人喊我陈家妹妹的身份,只让他们喊我时缘姑娘。下人们都以为,我是陈熹年养在屋中的金丝雀,是给了外头美好的说辞,才兄妹相称。

    这时候陈熹年扣住我,小丫头甚至能从外头帮忙把门带上。

    屋子里熏了好闻的香,我又一次说道:“陈熹年,你以为我是那种只要听见仰慕两个字便会上刀山下火海,跳进火坑里的人吗?陈熹年,你喝醉了,趁着还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之前,你赶紧放开我。”

    “是啊,你不是这样的人,我也在想,是不是不应该让你去见祝祷安。”陈熹年的手抚摸着我的脸颊,挑着下巴的手慢慢向下,覆在我的脖子上,喃喃自语。

    “看门的小厮说祝祷安已经送来了帖子了,你看,这样的宴他不来,却只想要私下里赴约。时缘姑娘,你想见他吗?”

    如果见他了,那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现下后悔,还来得及。

    我并没有能够抉择的权力,我静静看着陈熹年:“你后悔了,不想要报复下去了吗?”

    “你陈熹年,应该不是那种人吧。”

    为了我,不至于毁掉这样好的棋局吧。

    陈熹年听见我这样说,轻轻笑了。他收起了那些轻浮,眸色也没有了醉意,他松开了我撤了撤距离。他说:“是啊,我陈熹年,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你没喝醉,你根本就没有醉,”我点破了他,“陈熹年,你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试探我,只是想要让我点头,跟你一起入局。陈熹年,我身如浮萍,无人依靠,就算你不试探我,我没办法反抗你的。”

    “可是你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像是在害怕。陈熹年,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忧虑什么?”这是我一直不明白的地方,陈熹年明明都不用这样做。他甚至不用违心地说出那些话,也不用在只有我和他两人的时候,逢场作戏。

    陈熹年没有回答我的话,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变得温柔了许多:“颜时缘,你讨厌我吗?”

    讨厌吗?说不太上,我对陈熹年没有那么明艳的爱憎,他一开始就可以要了我的命,但他没有。他一直想要拉着我入局,起初我只觉得我是个旁观者,但是到后来才发觉,我并不是。我是身在局中的人,我百般逃脱,想要远离的宿命从未远离我,陈熹年就是我的宿命。

    我和他都是被祝祷安改变了命运的人,我和他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人这一辈子都不能摆脱宿命的,只能面对他,与宿命一同抗争到我活着的最后一刻。

    “我厌倦你,讨厌你,甚至恨你,你也不能放下你所做的一切。说起来,我们之间,更多像是盟友,我们有共同的对手,陈熹年,你不该问我这个问题的。”

    “你更应该问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将祝祷安的人生也弄得一团糟,要不要一起报复祝祷安。你应该对我说,你看,就算你对祝祷安仁慈,可是他的一把大火,让你背负了无数条性命在身上,他想要毁了你。”

    “你应该说,是我陈熹年,在救赎你才对。”

    陈熹年静静地听我说着这些,不可否认,这些年我和他之间已经有了许多的默契,我知道他的为人,他也知道我的底细。

    我说:“我会去见祝祷安,我会帮你,因为这也是在帮我自己。”

    可是陈熹年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答后的轻松愉悦,他笑着说:“我好像在时缘姑娘面前,坦坦荡荡,并无隐藏了。”

    这是什么话,我很难不多想。他陈熹年难道想说的是,我看他就如赤条条来去的人吗?我目光往下看去,定在某一处,等我看够了,我才重又看向陈熹年。陈熹年的目光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似乎是在等我解释,为何我的目光会停留在他的那处。

    于是我便对他解释道:“也不是这样的,我和哥哥你,还是有些地方,没有坦诚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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