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电梯,张俊宇已经抹干眼泪,眼周的红晕淡了很多,可仍一脸憔悴。

    她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看自己,其他都还好,就是嘴唇发干,她想舔舔嘴唇,却口干舌燥得张不开嘴。

    电梯打开,她抿着唇,冲出电梯,推开家门,在张明哲兴奋的“哈喽”声中,直奔饮水机,接了一大杯水灌入口中。

    “咕嘟咕嘟……”

    “额……”张明哲放下哈喽的手,看他姐如饿狼扑食般喝水,悠悠走过去。

    正好,张俊宇仰头喝完,又伸手去接水。

    “姐,这么渴啊?”张明哲看懵了,“你去楼下倒个垃圾,又跑了两公里?”

    张俊宇深呼吸,缓了缓喝水太快带给身体的沉闷。

    随后,她对张明哲郑重点头。

    “啊?”张明哲傻眼,“那你……额……你怪不得,嗯,身体健康。”

    两杯水下肚,张俊宇嘴唇和脸蛋红润不少,眼圈的红晕没那么违和。

    “哈呼~”她把胸腔里憋闷的气全都吐出来。

    “小宇,喝水别这么快,容易呛到,身体也难受。”大伯母坐在沙发上侧头对她说。

    “嗯。”张俊宇侧头应下,放下水杯,转眼看向弟弟的房间。

    “知意在休息。”张明哲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回。

    “小宇,咱们下午两点去桃花节,坐我的房车。”身后响起大伯父的声音。

    “好。”她回头,大伯母身旁,妈妈带着浅浅的微笑看她。

    妈妈的身体休养得很好,还有好几次张俊宇回到家,家里明亮整洁,馨香扑鼻,一转头,妈妈在修剪花束。

    她面带的微笑,就是悬在眼前的希望。

    “去休息吧。”何轻云面带微笑,语气柔和。

    “好。”张俊宇轻下声来。

    “明哲也去。”大伯父抬眼看向张明哲,命令道。

    “奥,知道啦。”张明哲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地回客房。

    张俊宇躺床上,很快睡着,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地醒了。

    她躺着放空,眼前闪现许今秋高声质疑的声音。

    她皱眉,摇摇头,很难受。却止不住地去想,想许今秋说的话,越想越头疼。

    她坐起身,想活动活动,于是走出去接水喝。

    客厅的人都回卧室了。

    张俊宇扭头刚走一步就被眼前的人惊得急促地倒吸气。

    此时的张知意听到声音,转头看她。

    张俊宇缓过神,走到弟弟旁边。

    她与张知意并立站在桌前,她接过水,喝了两口,弟弟放下水杯回卧室。

    张俊宇侧目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叫:“知意。”

    张知意扭头:“嗯?”

    “我想跟你……”张俊宇放下杯子,“说说话。”

    张知意盯着她,眨巴了几下眼,随后点头。

    张俊宇没有立即开口,她整理自己的思路,实在想不出好的话头。

    等待的目光,沉寂的气氛,显得她的呼吸声是那么浓重。

    她移开目光,手里摩搓着水杯,不痛不痒地问:“今天早上遇见的那个男孩,是你朋友?”

    “嗯。”张知意点头。

    “他叫许今秋。”张俊宇出神一瞬,抬起眼看张知意,在他睁圆,惊讶的眼睛中继续说:“我刚才在楼下见到他了。”

    张知意的眼珠在惊讶中流转,他直视着姐姐,嘴唇翕张,像是下一刻就要从嘴里发出声音。

    “你想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张俊宇看出他的心思。

    张知意忙点头。

    “他自己告诉我的,并且为你没有向我说过他的名字而感到,非常惊讶。”

    张知意垂下眼睫。

    “他不信,你没有把他的名字告诉我,我怎么说,他都不信。”

    弟弟那双可以传达情绪的眼睛完全被长睫毛遮盖住,张俊宇感受不到他的想法。

    “他很相信你,也很维护你。”

    说完,张俊宇喝了口水。

    怎么总是说游离在边缘的事,这根本不是她真正想说的。

    她想问,你是不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你是不是经常坐在学校门口一个人孤零零的,苦苦等着我去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孤独?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一个,残次品……

    她心里急切地想从弟弟嘴里证实许今秋说的话,她想知道,许今秋说的都是真的吗?

    没有掺假?没有夸大其词?!

    可是……她又冒出莫名抵触的情绪想要极力地拉着她避开这些问话。

    她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如果弟弟证实许今秋的话完全属实,那就证明,她真的成了许今秋嘴里的坏姐姐。

    没有真正的关心过弟弟。

    这不可以,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这让一直以来自诩好姐姐的她完全不能接受。

    她几年费心费力的关心在这些将要被证实的事件面前,难道是那么不值一提,甚至要被覆盖,被抹去。

    所以,她不能问,为了自己的尊严,为了她一直维持的好姐姐的形象,为了自己不再心痛自责,为了和谐有爱的家庭,她不能从弟弟嘴里听到那些事情是真的,她不愿意承认那些事曾经发生过。

    但是!

    如果不问,她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这不就是一个虚伪至极的的人,表里不一的人,许今秋眼里的她。

    她更加抵触这样的自己。

    要怎么向自己证明自己是个好姐姐?

    这真是世界上最大的难题。

    总之,她现在非常的焦躁,喉头又疼又干,她又喝了一口水。

    清凉纯净的水沁入心脾,她深吸气,慢慢吐出,全身肮脏的杂念全发泄出去。

    她定定神,下定决心问出,“你不喜欢喝牛奶?”

    压下去的燥热在这句话问出的时候重返。

    她看见张知意瞬时睁大眼,目光跟她对视上,迅速躲闪开。

    那双眼睛一躲一眨,全都被张俊宇收入眼中。

    这似乎是一种回答。

    他没有正面回应,张俊宇认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她的手紧紧收拢水杯。

    她的眼神想要把人看透,一动不动的,执着地盯着他。

    她想听到真实的回答。

    张知意被盯得喘不过来气,他的眼睫落下,嘴微张,呼吸随着胸腔起伏加速。

    忽然,眼前人一动,张俊宇弯下腰来,重新盯入他的眼中。

    眼前猛地出现姐姐浓黑的瞳孔,张知意脖子往后倾倒,呼吸一重,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近在眼前,他越是点头,她越是难过。

    张俊宇有一瞬的眩晕,她闭上眼,身体晃了下,弟弟伸手去扶,张俊宇扯下他扶自己的手,直起腰来。

    杯子里的水波微漾,她不在意要不要放下,而是给刚才的提问加了个形容词,“许今秋是你很好的朋友?”

    “嗯。”张知意郑重地点头。

    “他对你很好?”

    “嗯。”

    “你对他也是一样?”

    “嗯。”

    “他没有骗过你?”

    张知意看着姐姐,皱了下眉,摇摇头。

    “他有没有骗过别人?”

    张知意不解,摇了摇头。

    “没有?还是不知道?”她执着地问。

    张知意打着手语,眼神真挚。

    【他是很好的人,从来不会骗人,我相信他。】

    张俊宇看完手语羞愧难当,热得出汗,浑身不自在,把水杯剩下的水倒入口中,堪堪消下闷热气。

    她把空杯子放在桌子上,顺手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手心,攥在手里,尽力平复下来,找虐似的问:“我今天早上给你的那袋牛奶,你没有喝?”

    张知意咬着唇,抬眼看她,垂眸点头。

    “让我看看。”

    她必须看到那袋没有喝的奶。

    她执拗地扯上最后一条防线,倔强地预备给自己最后一击。

    弟弟拗不过她,带着她回卧室。

    在张俊宇的注视下,张知意坐在床上拉开背包拉链,从里边拿出一袋牛奶。

    熟悉的牛奶包装,明晃晃摆在弟弟手中,宣告她的执拗是那么可笑。

    好,牛奶真的没有喝。

    像许今秋说的那样,像弟弟承认的那样,他不喜欢。

    两个人都没有骗她。

    那么,其他的问题也就不用再问。

    许今秋说的,她都信了。

    又一阵心脏痉挛袭来,她疼得喘气都得轻轻缓缓。

    所有的一切,都证实自己坏姐姐的名号,她沉默着,也许,许今秋说得对,自己这姐姐当得还真是不怎么样。

    她疼痛难耐,没有跟弟弟提许今秋对她说的话,就像今天早上也没有跟弟弟说自己被许今秋喊坏姐姐一样。

    可是,她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不跟我说呢?”

    “你不喜欢喝牛奶,跟我说了,我不可能再自以为是的逼你。”

    这么多年,她对自己这点很有信心,她从不会逼迫别人干什么。

    张知意握着手里的牛奶,微蹙起眉,抬眸看姐姐,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又垂下眼眸,满脸纠结,

    他像是有难言之隐,张俊宇安抚道:“你说,你说什么我都信你,不会怪你。”

    张知意注入勇气,他打手语:

    【你刚给我准备牛奶时,我跟你说过我不喜欢,但是你总是忘,还是每天给我准备牛奶让我喝。我给你说过几次,没用,后来怕给你添烦恼,就没再说。】

    眼里的手语被张俊宇逐字逐句翻译出来。

    当看到弟弟曾经给自己说过他不喜欢牛奶,自己却总忘记时,她呆愣住。

    她完全没有这段记忆。

    好像刻意把这段记忆抹去了。

    她为什么会给弟弟喝牛奶呢?她当时在想什么?

    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唯一能肯定的是,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

    张知意看姐姐发愣,认真解释:【我没有浪费,牛奶送给我的好朋友喝了。】

    “好朋友,许今秋?”

    “嗯。”

    “好。”她伸手抚摸着弟弟的头发道:“我相信你。”

    “没事了。”她抬头看了眼挂表,“还不到一点,回去休息吧。”

    她转身离开,扶上门把手顿住脚步,对弟弟说:“这袋奶,你可以给你的朋友,你不喜欢,我不会再给你准备了。”

    “嗯。”弟弟看着她应下。

    回到卧室,她躺在床上想休息,可脑子却加了劲儿地胡思乱想,左翻右翻没一点困意。

    “咚咚咚。”

    卧室门被敲响,张俊宇起身。

    门打开,空无一人,她左右看,什么也没有,关门时不经意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的小盒子。

    她拿起,下边还有张折叠的纸。

    一个很普通的长盒子,她打开,愣了眼。

    里面是串珍珠贝壳项链,各状的珍珠贝壳还有小饰品,像是小孩子喜欢的,幼稚,还有点可爱。

    她打开下边的纸张,是弟弟写的一封信。

    【送给全宇宙最好的姐姐。】

    张俊宇看到第一句就笑出声,她目光柔和地看下边的内容。

    【上周学校组织去海边玩,我看到海滩上有很多漂亮的贝壳,我捡了很多,小许也来帮我……】

    小许?哦,许今秋。

    【我想把它们穿成项链送给你,因为你曾经说过想来海边玩,我觉得你一定会很喜欢。我穿项链的时候小许也帮了我,给我提建议,他是个很好的人……】

    哦,原来是帮许今秋说话的啊。

    【我们两个一起完成了这条项链,都觉得这是个完美的作品……】

    嗯……张俊宇重新打量项链,突然感觉它很不一般,集结了两个小孩的幼稚,还能这么和谐,怪不得两个人能玩到一起去。

    【我跟小许说过,我的姐姐是聪明勇敢,美丽强大的希腊女战神。】

    张俊宇又笑出声,非常受用这句夸奖。

    【他也认同我的说法……】

    嗯?这句写的有点水分吧?

    【他非常喜欢你……】

    这句水分可就更大了。

    【他说想见见你……】

    嗯,见到了。

    【虽然你们已经见到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说了什么,但是请你相信我,许今秋善良勇敢,优良的品德他哪一样也不缺,他会是我一生的好朋友。

    我也一定会让许今秋相信,姐姐是全宇宙最好的姐姐,我心中的女神。

    最后,希望姐姐喜欢这条项链,将来,我一定会带你来海边玩,也带着妈妈。】

    张俊宇嘴角翘起,把最后这句话看了两遍,然后举起项链认真欣赏,觉得这条项链真是可爱又漂亮。

    她把信纸和项链收起,心情轻松许多。

    躺回床上,还是睡不着,不如做题。

    于是,她端坐在书桌前,手机反扣,认认真真做了两页题。对完答案,把错题誊抄到错题本上,复习之前的错题,找到容易错的标注下来。

    所有的题做完,她把知识点过了一遍,浑身畅快。

    学习是放松自己的一种方式。

    没什么事儿了,她把手机解锁,新消息接踵而来。

    全部都是源自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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