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正是元宵佳节,街道上,宝马香车川流不息。满街花灯亮如明月,街头巷尾,人流如织,穿梭其中的人们身着盛装,手持灯笼,欢声笑语。

    烟花在扬州城的夜空中乘风盛放,好似一棵玉树在半空中开出无数彩色的小花。转瞬间,点点星火被风儿吹落地面,宛若降下了一场灿烂的星星雨。

    贯穿扬州城的桓河之上横跨着一座单孔拱桥——云桥,云桥之上人潮拥挤,皆是形形色色的人们正在欣赏绚烂夺目的烟花。

    桓河右岸的石阶上,一名少女正抬头仰望在夜空中绽放的火树银花,她衣着破烂肮脏,头发凌乱如鸡窝子,脸上满是淤青和血污。

    一阵寒风吹过,少女单薄的身子不禁一阵颤抖。少女低下头,双手环抱,缓缓蹲下身来,连续两天没有喝过一滴水、吃过一粒米的她,嘴唇已经干裂,眼神开始迷离涣散。

    “快看,有仙人!”云桥上传来了人们兴奋的惊呼声。

    少女循声看向云桥,随后又跟随着桥上人们的目光望向桓河中央。

    桓河中央飘浮着不可计数的小花灯,小花灯们簇拥着一叶扁舟,扁舟之上有一男一女,男子是粗布麻衣、头戴斗笠、撑篙行驶的船夫。女子则手执白玉长箫,负手而立,身穿一身白衣,裙摆随风而扬,宽袖上绣着银色花纹,身影清冷卓绝,五官冷艳大气,一双丹凤眼淡如秋水。

    “这位女仙尊生得真美!”

    “我听闻她乃是归墟派漫灵峰的女仙尊牧诗,法力高深,威望甚重。”

    “今日得见一面,三生有幸,此生无憾呀!”

    ……

    少女双眼凝视着扁舟之上的女仙尊,双耳尽收桥上、岸上人们热火朝天的讨论之声。

    少女默然低头,握紧双拳,指甲深陷掌心的血肉里。

    年幼时,母亲每年都会带她到云桥看烟花,母亲常说烟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唯一感到亲切的东西。

    少女的母亲曾对她说,她的父亲是烟火匠人。但是在少女的认知里,外公只是一名屠夫。外人常说少女的母亲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村妇,但实际上母亲是一位饱读诗书的才女。

    少女在孩提时期,从母亲那里听到了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观念和想法,在少女心里,母亲就如同坠入凡尘的仙子,母亲死后,便是历劫归天,重登神位。

    值此绝望之际,少女记起母亲嘴边常念叨的一句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李白——行路难]”

    “决不放弃!”少女用着沙哑的嗓音低声重复嘟囔着。她环顾了一番四周,心中开始忐忑,她已不能再在此处逗留,此处虽离宜香楼较远,但是宜香楼的龟公们找到这里是迟早的事,她今晚必须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等明天天一亮,便出城去。

    少女从怀中掏出一个绣工精致的红色锦囊,锦囊上面用金色丝线绣着“洛参”两个字,洛参是她的名字,参取自参星,参横月落[ 柳宗元《龙城录·赵师雄醉憩梅花下》],寓意天将明,也寓意洛参的未来“黑夜退尽,迎接曙光”。

    洛参打开锦囊,从里面拿出了一只素净的雕花银镯子。这只镯子是她的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尽管不舍,但是为了活命,洛参必须做出取舍。

    她在河边简单清洗了一番,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肮脏破烂的衣服,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洛参去当铺当掉了母亲留给她的镯子,临走前,她反复且诚恳地告诉老板:“我一定会回来赎回它的,请您务必替我保留着。”尽管老板一脸不耐烦,尽管她知道希望渺茫,但是在洛参的世界里,哪怕仅剩一丝希望,她也不会轻易放弃。

    走出当铺后,洛参望着手中的十两银子,心口隐隐作痛,喉咙干疼,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那只银镯在洛参心中重比万金,在当铺老板眼中却只值十两,若不是她怕惹麻烦,她一定不会让当铺老板对她如此黑心肠。

    洛参用手中的银子,买了一些干粮和一把防身的匕首,又跟城中的一户人家买了一件干净的旧衣服。夜色已深,囊中羞涩的洛参只能在一个隐蔽的巷尾落脚,用几个捡来的麻袋当作被子。

    扬州虽地处南方,四季如春,但是如今正值正月十五,夜晚尤其湿冷。洛参紧紧抱着麻袋,依旧被冻得瑟瑟发抖。

    寒气侵袭,洛参一夜无眠。在看到黎明的曙光来临后,洛参的双眼立刻明亮起来,她撇开身上的麻袋,背上干瘪的包袱便朝城门走去。

    洛参走到城门口的时候,晨阳初升,鸡鸣声起,城门守将,击鼓鸣罗,伴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城门被守门士兵们拉开。

    洛参跟着一群趁早出门做生意的人涌出了城门,走出城门的那一刻,她回头望了一眼这座自己生活了十四年的扬州城,眼睛蒙上了淡淡的水雾。

    十四年前的一个夏天,洛参来到了这个世上,遇上了她的母亲。她的母亲虽为屠户之女,却思想深远、向往自由独立。而她的父亲,虽为儒生,却思想迂腐顽固,嫌弃母亲出身却妄图禁锢母亲一生。

    母亲无数次想过逃离,只是洛参成为她最大的包袱。最终,母亲抗争失败,年纪轻轻便郁郁而终。

    母亲去世后不久,父亲很快便续了弦,纵容继母对洛参百般虐待。几日前,继母用蒙汗药迷倒了洛参,将她卖入青楼。

    洛参拼死逃出青楼后,下定决心逃离扬州城,也从此远离那个已经毫无牵挂的家。

    洛参望着宽阔的官道,心中忽然生起迷茫之感,天高路远,四海九州,何处方是她的归宿。

    “我听闻她乃是归墟派漫灵峰的女仙尊牧诗,法力高深,威望甚重。”昨夜在桓河河畔听到的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

    洛参在心中默念:“归墟派。”

    她似乎已经找到方向了。

    ……

    傍晚,落日西沉,天色逐渐昏暗起来。

    在一片密林里,一道身影正尽全力疾跑,那道身影的身后,跟着一头饥肠辘辘的野狼。

    “呼呼……”“嘚嘚……”僻静的密林里回荡一人一狼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那道身影穿着一身破旧的粗布麻衣,墨色秀发被一根细长的木棍束在脑后,在疾跑的过程中,有几缕秀发掉落在肩上。

    那道身影正是准备前往在昆仑山归墟派的洛参。

    她在途中路过一片密林,在密林之中遇上了一头饥肠辘辘的饿狼。饿狼一见到洛参便往她身上扑,狼的速度极快,洛参根本跑不过它。在它即将咬向洛参的咽喉时,洛参抽出在扬州城时为防身而买的匕首刺向狼的腹部,奈何狼反应灵敏,洛参只伤到了狼的一只腿。

    洛参趁饿狼受伤之际,将饿狼从身上推开,准备补刀时,饿狼挺起身子想第二次朝她扑过去。洛参见状只能转身,撒腿就跑。

    饿狼的右前肢受了伤,速度有所下降。洛参身体轻盈,常年干体力活,又经常被村中孩童追打,体力和脚力都比较强。因此,她与饿狼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然而,似乎天要亡她。由于全身心专注于奔跑逃命,没有留意前路。不知不觉间,洛参竟跑到了悬崖边上,由于惯性,洛参差点没刹住脚。

    跟在洛参身后的饿狼也发现了洛参当前的处境,开始嚣张地在洛参面前弓背低吟,似乎随时要扑向洛参。

    洛参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干疼不已,腹部翻滚着,让洛参忍不住干呕。

    她朝悬崖下看去,悬崖之下有一棵苍松攀崖而生,还有最后一线生机。

    洛参一咬牙,纵身跳下悬崖。

    坠崖的那一刻,洛参感觉全身酸软发麻,风像一把利刃一般从她的脸上刮过。

    幸运的是,她抓住了那棵苍松的枝干。

    洛参直直地挂在苍松上,双臂青筋暴露,脸颊通红,额头冒出了密集的汗珠。

    洛参低头仔细查看了苍松的周边,离苍松不远的崖壁上有一个小小的山洞。洛参在内心计算了一下距离,她从这里跳到那个小山洞,只有五成的把握。

    洛参轻咬下唇,眼神坚定起来。选择跳,她只有一半的成算。选择不跳,这棵苍松的枝干迟早无法支撑她的重量,她目前的体力恐怕也无法支撑她顺着苍松枝干向上攀爬。

    洛参深吸一口气,蓄力一跳,双脚落地的那一刻,洛参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双腿发软,身体差点往后倒,好在洛参平衡住身体,站稳了脚跟。

    洛参坐在洞口休憩了一番,从怀里拿出一块干粮补充能量。

    体力恢复得差不多后,洛参准备爬回崖上。

    忽然,洛参看见洞内不远处发出淡淡金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循着金光继续深入洞内。

    待洛参靠近光源,她才看清发出金色光芒的是一柄被插在巨石上、缠绕着神秘古怪的金色纹路、通体玄色的长剑。

    洛参心道:“这把剑看上去很值钱,若是拿出去卖了,我便不用为盘缠困扰了。”

    于是,洛参爬上巨石,伸出右手,紧紧握住那把剑,她本以为这把剑应该需要非常大的力气拔出来,但是她尚未使力,剑便被她轻易拔出。

    剑被拔出的那一刻,从洛参的手中挣脱了出去,漂浮于半空中。

    正当洛参震惊之际,长剑射出一道金色光芒,金芒坠地,化作人形。

    洛参往后倒退一步,警惕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只见那人身材颀长,容貌俊美,一身白衣,墨色扎染印花在白衣下摆一点点晕染开来,恍若一幅山水墨画,仙气十足。

    洛参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俊美的男子,他有一双极美的桃花眼,眼神淡漠疏离却有着勾魂摄魄之力。洛参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生怕他是专门蛊惑人心的妖魔。

    男子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嘟囔道:“终于又有人来了。”

    “你是何人?”洛参眼睛往下看去,冷声问道。

    那名男子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抬起右手,展开握拳,悬浮在空中的长剑便主动飞到了他的手中。

    “本仙君乃是上古战神蚩尤坐骑执夷仙君,本名相泽,你可以叫我相泽。”相泽的声音慵懒清冷而有磁性,甚是悦耳。

    洛参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疑惑道:“我幼时听说书先生说过,执夷仙君英武神威,你看着……”

    “似乎有些娇弱。”洛参在心中暗道。

    相泽似乎看出了洛参内心的想法,有些恼怒道:“以貌取人是最低级的错误。”

    “这把剑是你的吗?”洛参见他有些愠怒,连忙转移了话题。

    “现在它是你的了,你是他选中的第一百位执剑人。”相泽将剑递给了洛参。

    洛参并没有立刻接过剑,而是疑惑道:“这是何意?”

    相泽见洛参没有接过剑,放下手来,背过身去,叹道:“哎,解释起来,很麻烦。”

    “我不怕麻烦。”洛参盘腿坐在地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这个人向来懒。”相泽没有直接跟洛参解释,而是直接伸出右手拇指,在洛参的额头点了一下,前因后果便全部浮现于洛参眼前。

    上古时期,三界的爱恨嗔痴怨孕育出了浊气,浊气孕育出了魔,魔危害三界,搅得三界不得安宁。

    为此,三界合力开辟魔界,封印浊气和魔于魔界。但是众魔之中诞生出一位能力强大且无比邪恶的魔神篪崖,三界之中几乎无人是他的对手。

    为了消灭篪崖,战神蚩尤打造出驱魔弓,准备以身化箭,诛杀篪崖。但是驱魔弓还差一位弓箭手,于是蚩尤在三界寻找能够拉开驱魔弓的弓箭手,最后蚩尤在凡界找到了一位叫做尧的年轻人做弓箭手。

    诛杀篪崖后,蚩尤神陨,众神之首轩辕为避免魔盗走并销毁驱魔弓,将驱魔弓化身为剑,命名“不拙”,交由蚩尤坐骑相泽守护,等待下一任主人。因为不管是任何人,都只有一次使用驱魔弓的机会,而尧是第一任主人。

    蚩尤神陨后,六大上神之中仅剩五神,五神为阻止魔界大门开启,用蚩尤的一缕精魂打造出第二支驱魔箭。五神打造出驱魔箭后,神力受损,为了恢复神力,五神封印神境,在神境闭关。闭关前,轩辕指定尧为天帝,命相泽带着不拙剑和驱魔箭在三界寻找驱魔弓的第二任主人。

    五神预言,五千年后,血月之夜,浊气将达到全盛时期,届时魔族力量强大,必将开启魔界大门,因此相泽要血月之夜前找到驱魔弓的主人,阻止魔界大门开启,消减浊气,铲除魔族。

    “不拙剑,不作践,这名字甚是奇怪。”洛参心中暗道。

    “我是第一百名执剑人,又是何意?”洛参狐疑道。

    “不拙剑数千年间换过九十九位执剑人,但是他们不是耽于情欲就是欠缺意志力,因此没有一个人能够成为合格的执剑人,你是最后的希望。”相泽缓步走到方才插着不拙剑的石头旁,理了理衣摆,直接在那方石头上坐了下来。

    “此事看起来责任重大,我一个普通人,如何能够担得起,再者你又怎么能相信我呢?”洛参自嘲道。

    “我原本以为你不是那种妄自菲薄的人。”相泽凝视着洛参,似乎要将洛参看穿。

    洛参冷笑道:“你很了解我吗?”

    相泽笑道:“当然,我是半神,方才你拔出此剑时,你从小到大的经历,我无一不知。”

    洛参闻言怔住,旋即脸色涨红,颇显尴尬、恼怒之色,心道:“难道我这一生上多少次茅房,他都知道?”

    相泽看着洛参窘迫的模样,咳笑道:“放心,不该知道的,我也不会知道。”

    洛参冷冷道:“你对我用读心术吗?”

    相泽摇头笑道:“不曾不曾,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我没有学过任何仙术,如何帮你。”洛参转移话题道。

    “我可以做你师父,由我来教你,这可比当下所有修仙门派要好。”相泽答道。

    洛参很心动,她去归墟派的目的就是为了求得成仙之法。但是她依然有很多顾虑,她必须把这些顾虑搞清楚才能安心成为执剑人。

    “你这把剑,是个人都能拔出来吗?”洛参疑惑道,她那么容易就把不拙剑拔出来,这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不拙剑选人的标准。

    “要拔出这把剑靠的不是力气,而是心性和毅力。”相泽解释道。

    洛参心道:“这标准还真是虚。”

    “如果我和那九十九个人一样失败了呢?”洛参问道,虽然她渴望成仙,但是她需要知道失败后所要付出的代价。

    相泽:“……”

    “听天由命。”相泽摊手道。

    “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洛参向来是个谨慎的人,该问清楚的绝不能含糊。

    “你有一百年的考核期,一百年后如果你考核失败,你将失去执剑人身份,我也会抹去你成为执剑人后的记忆,重新变回普通人。”

    “还是存在风险的。”

    “怎么你不相信你自己?”

    “并不,我认为我可以做到,我也相信我能做得更好。”洛参的眼神坚定且倔强,她本就是普通人,这个代价她付得起。

    相泽嘴角微微弯起,眼中流露出欣赏之意。

    “现在,我需要你起誓,我今天跟你所说的一切,你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否则必遭天诛地灭。”相泽忽然厉声道。

    洛参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对相泽起誓道:“我洛参,绝不将今天所闻所见之事透露出去,如有违誓,必遭天诛地灭。”

    “很好,今后你就在洞中跟我学习法术,之后我会安排你入世历练。”相泽将不拙剑递给了洛参。

    “此外,你还需要为不拙剑找一个剑鞘,一定要是锁灵剑鞘。”相泽叮嘱道。

    “这是为何?”洛参疑惑道。

    “我没有本体只有灵体,没有锁灵剑鞘,我的灵体离开这个洞穴后,容易流失灵力,前九十九位执剑人为我找的锁灵剑鞘都损毁了,所以你需要重新帮我找一个。”相泽摇头叹道。

    “我去哪里给你找?”洛参问道。

    “这个不急,你先学好法术,我后面会告诉你。”相泽伸了个懒腰后,便化作一道金光,钻进了不拙剑中。

    只余洛参一人在原地困惑,她皱眉道:“我开始怀疑你是否能当好我的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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