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道元放下手里的刀笔,接过了老仆手中递过来的清河王府入幕选锋的请帖。

    郦道元也不知道,能让清河王给自己这个赋闲在家编书的白衣送请帖,到底是崔光还是李崇发挥了作用。

    但是郦道元知道,只要清河王点头,自己随时可以起复,重返朝堂。

    清河王元怿掌管门下省,门下省原本的职责是“献纳谏正”,本身是负责皇帝起居的部门。

    门下省下统左右、尚食、尚药、主衣、斋帅、殿中六局,其中尚食、尚药、主衣这些局都是负责帝王日常起居出行和治病的,是类似于太监的黄门系统的服务于帝王的内部机构。

    但是随着孝文帝改革,三省中唯一设在禁中的门下省,如同汉代尚书机关一样近水楼台,成为了帮助皇帝出谋划策,协助皇帝处理朝廷公务的决策机关。

    而“散骑常侍”、“给事中”,这些最顶级的清贵起家官职,也都是属于门下省的。

    当年郦道元初入官场就任散骑常侍,在孝文帝身边出谋划策,推动了轰轰烈烈的汉化改革。

    也就是说,门下省是北魏最顶级的二代们进入官场的通道。

    又负责给太后和皇帝出谋划策,是最贴近决策中心的部门。

    门下省还掌控了对其他司曹进奏复核的权力,清河王元怿位列“八公”之首,

    当然朝廷大事不可能就这样简单的决定,这一次入幕选锋邀请郦道元,就是清河王要给郦道元造势,让群臣知道他要重返朝堂了。

    郦道元并没有因为自己要重返朝堂而兴奋,反而更加忧虑了。

    他将自己向崔光所谏的二事,以及李崇向他交代的两件事,都刻在竹简上,准备在入幕选锋的时候向清河王献策。

    与此同时,北魏在洛阳的宗王、公主驸马也都得到了邀请。

    甲姓高门也都得到了邀请,他们都表示会派家族重要成员参加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典礼。

    北魏重臣中,大部分都居住在城内,原因自然是内城距离皇宫和朝堂比较近,方便参与政事,另外城内有洛阳城墙保护,也比城外要安全一些。

    建阳里在城外,这是因为建阳里是禁军和家属居住的区域,如果羽林虎贲士兵都住在城内,反而洛阳的公卿要不安了。

    但是丹阳公萧宝夤的府邸却建造在城外,他居住在四夷馆附近的金陵里中。

    金陵里是专门给北归的南人居住的里坊,萧宝夤住在这里能够听到家乡的口音,还能吃到家乡的食物。

    要说北魏对于北归的南方士人还是不错的,当年萧宝夤北逃后,宣武帝亲自将自己的姐姐,也是孝文帝的女儿南阳公主赐婚给他。

    比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兰陵公主夫妇,萧宝夤和南阳公主婚后琴瑟和弦相敬如宾,是北魏宗室中难得的神仙眷侣。

    南阳公主亲自端着食盘,来到了丈夫的书房边。

    食盘中是南朝的春点,这也是南阳公主亲自向北逃的南朝妇人学习做的,她推开门进去,看到萧宝夤还在写着什么。

    南阳公主长期养尊处优的她身体丰腴,完全看不出来已经生育二子了,全身上下都是温婉人妻的气质。

    孝文帝诸多子嗣都相貌出众,同为姊妹面貌相近,南阳公主就是一个熟美妇人版的陈留公主。

    “夫君,且用一些春点吧。”

    南阳公主端着食盘,坐到萧宝夤的对面,丈夫长期在外征战,好不容易才返回洛阳,却整日还想要继续南征。

    从生下二子之后,萧宝夤就再也没碰过自己的身子,南阳公主幽怨的看了一眼丈夫,可对方头也不抬依然在奋笔疾书。

    “夫君,如今天下太平,战事已解,何不在家好好休养一下?”

    南阳公主放下食盘,凑到丈夫身后,抓住萧宝夤的肩膀蹭了上去。

    可萧宝夤如同石头一样,头也不抬的说道:“梁贼阴险狡诈,两国休好不过是养精蓄锐罢了,我要上书朝堂可不能让梁贼安稳,只要给我一万人马去寿阳就行了!”

    南阳公主不懂军事,但是她也听妹妹陈留公主说过,浮山堰之战后虽然北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但是大魏的南方诸州也是元气大伤,朝堂在南梁退兵后也无力追击。

    浮山堰之战,李崇卧虎扬名天下,自己丈夫萧宝夤作为助攻,也得到了朝廷的封赏,长子也被定下和兄长宣武帝之女建德公主的婚事,萧家已经位列北魏顶级家族。

    可北魏的大胜也是惨胜,也仅仅是守住寿阳而已。

    这些年来,北魏和南梁在寿阳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寿阳一开始是在北魏手里的,但几年前南梁降将陈伯之,因为南梁丘迟的一封《与陈伯之书》,带着寿阳反叛了北魏,重新投效了南梁。

    北魏接着夺回了寿阳,南梁再次引大军攻打寿阳,建造浮山堰准备水攻寿阳,却因为浮山堰提前溃坝而大败,北魏乘胜追击巩固了寿阳防线,但也无力继续追击。

    妹妹陈留公主也说了,如今朝堂上没有人想要继续和南梁交兵,丈夫一次次上书注定是徒劳,反而会引起太后的厌恶。

    但是南阳公主也不知道如何劝说丈夫,她突然想到了妹妹陈留公主的建议,要不留着驸马在府上再生一个孩子?

    一想到这里,南阳公主身体火热起来,可是丈夫依然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夫君~”

    南阳公主今天盛装打扮,但是丈夫还是不为所动。

    萧宝夤继续提笔写道:“旬月后就是你清河王弟的入幕选锋大典了,如今清河王掌门下事,只要他首肯我就能带兵南征了!”

    “这几日你要不要去一下清河王府?你们姐弟应该关系不错吧?”

    南阳公主有些丧气,当年她看中萧宝夤文武全才下嫁于他,可如今萧宝夤却依然只想着南征的事情,完全冷落了自己。

    她有些赌气的说道:“我和清河王又不是一母所生,兰陵公主才是清河王一母同胞的姐弟。”

    萧宝夤喃喃说道:“兰陵公主?宋王刘辉家?我和宋王府没什么交情,不过倒是可以去试试。”

    萧宝夤再次筹谋起向清河王献策的事情,对着南阳公主说道:“你先回去睡吧,我今天就在书房睡了。”() ()

    丹阳公主手里的绢帕都要揉烂了,可看到丈夫不为所动的样子,她也只能独自离开。

    距离丹阳公府不远的四夷馆中,蠕蠕王阿那圭箕坐在地上,看着身边的属下问道:

    “借兵的事情怎么样了?”

    一名属下战战兢兢的说道:“大魏重臣都收下了我们的礼物,但是借兵的事情还没人替我们说话。”

    “废物!”

    阿那圭暴怒的说道,属下纷纷俯倒在地,全身颤抖着。

    要说阿那圭的运气也确实不好,继承可汗之位后,就拿到了一个破烂家当。

    分裂的柔然各部,崛起的高车国,阿那圭当了可汗没多久,就卷着王帐的财宝逃到了北魏。

    如今阿那圭拜访北魏的重臣们,希望说服胡太后出兵,帮助他夺回蠕蠕可汗之位。

    但是如今在朝堂之上,以膘骑大将军李崇明确表示反对帮助阿那圭夺回可汗之位,李崇靠着浮山堰大胜的余威,是如今北魏在军事上的话事人,有他强烈反对,其他重臣都不敢表态。

    可偏偏那李崇贪财好色,却唯独对阿那圭送上的财宝美女都视而不见,怎么可以不肯松口,这都让阿那圭日益的烦躁。

    王帐的财宝总有用完的那一天,自己在北魏多一日,在草原的影响力就要减一分。

    这时候一名属下说道:“可汗,清河王是八公之首,只要他点头同意,朝堂就会同意出兵了。”

    阿那圭想了想说道:“去把我那只猎隼拿来!”

    众人纷纷一惊,这只猎隼是阿那圭最珍贵的宠物,当年刚来洛阳的时候,就有北魏商人出价百金,但是阿那圭都不肯卖。

    一只精神抖擞的猎隼被拿进了房间,阿那圭抚摸鹰羽说道:“等田猎的时候我要拿它大展神威!再将它赠送给清河王!”

    臧署丞侯刚的府上,他正在把玩蠕蠕王阿那圭赠送的玻璃杯。

    这枚玻璃杯中原的不透明的琉璃完全不同,通体透明洁白无瑕,据说是从遥远的大秦贩卖到高车国的,是上一代蠕蠕王攻克高车国首都的战利品。

    这枚玻璃杯也是侯刚最喜欢的礼物,但是他将玻璃杯擦拭干净后放入了木匣子中。

    “阿爷!这可是你最爱的珍宝啊!真的要送给清河王吗?”

    侯刚之子侯渊不舍的说到。

    侯刚厉声说道:“还不是你这个逆子惹事!阿爷我才被撤职!如今想要起复,当然要巴结清河王!”

    侯渊低着头,当年他在羽林军中和一個汉人羽林郎争锋,侯家是鲜卑国族,侯渊在一次冲突中上了头,将武库中的甲胄穿出来和汉人羽林械斗。

    将甲胄穿出武库乃是死罪,当时的侯刚的职位是侍中、抚军将军、卫尉卿,而卫尉也是执掌羽林虎贲禁军的卫戍部队指挥官。

    为了避免儿子的祸事连累自己,侯刚先发制人将那个汉人羽林郎抓捕,想要将穿甲胄械斗的罪行扣在他头上。

    不过当时的械斗规模很大,证人也很多,甚至因为这件事还引起了鲜卑人和汉人的矛盾,侯刚刑讯拷问那个汉人羽林郎三天三夜,对方依然拒绝认罪,最后死在了卫尉府的牢狱中。

    也因为拷虐羽林致死的案件,侯渊被御史中尉元匡弹劾,本来都被判处了大辟的死罪。

    还是汉人高门妥协,不愿意逼迫太甚,胡太后召集懂得刑律的汉臣商议,廷尉裴延俊引经据典,用侯刚拷虐下属并非故意杀人,执行公务意外致人死亡作为借口,只将侯刚撤职处理,而侯渊也只是被赶出了羽林军中。

    侯刚被一撸到底,但是最近又靠着和太后宠臣元乂的姻亲关系被起复为臧署丞。

    侯刚当然不愿意当一个看守武库的臧署丞,最近他在巴结清河王元怿,希望能够得到清河王的举荐出任更重要的职位。

    侯渊自从上次的事件后性子收敛了一些,他说道:“阿爷,我听说郦道元得到李崇举荐,也要争夺河南尹!”

    侯刚却笑着说道:“李崇不举荐还好,若是李崇举荐郦道元,为父的河南尹反而稳了。”

    侯渊疑惑的看向父亲,侯刚说道:

    “金瓶刺驾之后,太后不安,你不觉得朝堂上的汉人大臣太多了吗?”

    “而且河南尹掌握城门尉,是能掌握京畿兵马的要职,又岂能让汉人出任?”

    “只要阿爷我得到清河王的推荐,那河南尹的位置就稳了!”

    宵禁对于那些高门毫无作用,手持各种通行腰牌的重臣家奴们,在洛阳城中来回穿梭,暗流在这座城市中涌动。

    作为普通羽林军的苏泽结束了休沐,早早的穿戴整齐来到武库。

    孝敬了“穿甲钱”,苏泽穿上甲胄再次来到宫门下集合。

    不过这一次分配值守任务的队正奚平已经死了,但是他的失踪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今天校尉带来了一名新的队正。

    “陆征,是你们的新队正。”

    校尉宣读了任命后迅速离开,但是那些随着苏泽值守陈留公主僧院的汉人士卒们,都开始愤愤不平起来。

    “为什么不是苏泽当队正?”

    “又是国族来做队正!”

    面对不服的底层士兵,陆征倒是不像前任队正奚平那样强硬,而是喊来苏泽说道:

    “都说苏泽你武力出众,也要参加这次清河王府的入幕选锋?”

    陆征?在给清河王府管事行贿的名单上也有这个名字,不会就是他吧?

    苏泽打量了一下陆征,也不想和陆征有过多的接触,叉手道:“是。”

    谁知道陆征凑到他耳边说道:“我也要参加入幕选锋,等我入了清河王府,我就保举你做队正如何?”

    “只要你在入幕选锋的时候助我一臂之力,日后有机会我也会将你弄进清河王府。”

    苏泽愣了一下,立刻大声正色说道:“清河王是为了选锋,选的是精锐之士,入幕选锋之时当然是各凭本事!”

    “好!”

    “说得好!”

    听到下层的汉人军士叫好,陆征脸色一变说道:“贱种坯子!苏泽,还有伱们几个,守城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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