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江阳王挫败了奚康生的政变后,门下省的宰相执政们依然争吵了一夜,对奚家的判决最后下来。

    处奚康生斩刑,奚难当处以绞刑。

    参与政变的禁军全部坐死,被裹挟政变的宫人和直后流放。

    平心而论,这样的处罚可以说是相当轻了。

    奚家除了奚康生和奚难当父子之外,参与政变的流放,不知情的都被赦免。

    就连奚康生的二儿子和三儿子,都没有被问罪。

    这也是奚家树大根深,身为甲姓高门和各家族联姻的结果。

    江阳王元乂对这个结果倒是没有表现出不满意,这一次扑灭了奚康生的叛乱,算是上一次宣光之变的余波,彻底稳固住了朝堂。

    除了奚康生之外,在宣光殿中劝进皇帝和太后的几个大臣,也全部都被免官流放,那些帮助奚康生的内侍和宫女也都交给了刘腾处理。

    元乂甚至要感谢奚康生父子,他们用一次不成功的政变消除了朝堂中的威胁,敲打了皇帝和太后,朝堂中空出来的位置又能让他卖一圈。

    唯一让江阳王元乂觉得有些遗憾的地方,审讯奚康生家的奴仆后,被认为是煽动奚康生造反的龙华寺辩机和尚已经在政变前一天逃离洛阳,不知所踪。

    江阳王元乂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辩机经常出入宫廷,给胡太后讲解佛法,难道奚康生政变的事情真的是胡太后授意的?

    可是胡太后在奚康生政变后并没有下诏。

    元乂已经发出了搜捕的文书,命令洛阳附近郡县搜捕辩机和尚。

    江阳王很满意,这一次政变是刘腾设下的引蛇出洞之局,但是皇帝和太后都没有异动,那自己也不用操心去废帝杀后了,只需要安心的躺在执政的位置上捞钱就好了。

    就这样,第二次宣光殿政变落下帷幕。

    ——

    洛阳城外,一座小寺院中,辩机和尚头戴假发,正在这座寺庙中投宿。

    也亏得他早日离开洛阳,胡太后和奚康生这对猪队友果然坑爹,要不是自己跑得快就要被牵连进去了。

    辩机和尚一边向苏泽提交委托失败,一边躲在这座佛寺中逃离洛阳,等待苏泽的新一轮委托。

    今日又遇到了风雪,就在这座小寺准备封上寺门的时候,又有一行人到访。

    要说今年的天气也真奇怪,到了二月份洛阳附近依然是风雪不断,据说北方已经闹了一个多月的雪灾了。

    这一行投宿的人,为首的是一名衣着考究的三十多岁男子,一看就是贵气逼人。

    辩机心中咯噔了一下,这人应该也是从洛阳方向出来的,看起来像是贵族子弟,可是贵族子弟不住在驿站,却投宿这座小庙,怕是身上背着事情。

    也许是洛阳政变失败逃出来的?

    辩机察言观色,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正确。

    那就更危险了,如果真的是洛阳政变失败逃出来的,那万一被官方搜捕的人追到这里,自己岂不是遭了池鱼之殃。

    而且辩机看这男人一副杀伐果断的样子,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可能为了掩藏行踪将寺院中人都灭口了。

    一想到这里,辩机偷偷站起来,准备从寺院离开继续赶路。

    却没想到这时候已经晚了,这个洛阳贵族带来的人手,已经看守住了寺院进出的门,发现辩机后立刻将他抓住,押送到这个中年男子面前。

    辩机的假发被扯掉,这个中年贵族说道:

    “明明是和尚,却掩盖身份出行,把这鬼鬼祟祟的和尚杀了。”

    就在这个中年贵族下令后,辩机恢复了冷静,他说道:

    “杀了贫僧无妨,可耽误尊驾逃命可是麻烦了。”

    中年贵族冷眼看来向辩机,倒是并不惊讶对方猜出自己的身份。

    他让左右暂时放开这个僧人,冷声问道:

    “你这和尚说我是在逃命,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是逃向何方,若是说对了我就不杀你。”

    辩机的大脑全力远转起来,自己的猜测没错,这个中年贵族怕是和奚康生政变牵涉,被迫逃亡的洛阳权贵。

    可是自己也没有他心通的神通,怎么可能猜到对方要逃亡哪里。

    辩机思考了一会儿,拿出一根木棍在地上写了一个“奚”字,然后对着眼前的中年贵族说道:

    “阁下无论逃亡何处,都是因为这个字而起。”

    “这个字遇水则不祥,所以不要逃去有水的地方。”

    “言尽于此,要杀要剐就悉听尊驾了。”

    这个中年贵族脸色一变,竟然被这个和尚说中了大半,他凝视这个和尚,客气的说道:

    “没想到大师是真的有神通的,那不知道大师对我的未来有什么断语?”

    辩机和尚看着眼前这个中年贵族,他只想着早点脱身。

    如果真的和自己猜测的一样,愿意参加奚康生政变的,应该是对北魏皇室还有忠心的人。

    于是辩机说道说道:

    “和尚没有其他劝告,唯有一个忠字。”

    “忠?忠?”

    中年贵族思考了一会儿,下令让辩机离开这座小寺。

    等到辩机走到半山腰上,听到了寺院那边的喊杀声,就知道自己猜的果然没错,这个中年贵族是从洛阳逃出来的,为了掩藏踪迹开始杀人了。

    辩机口诵佛号,再次回看洛阳城内,也不知道多少百姓因为这场政变遭遇池鱼之殃。

    等到辩机匆忙离开后,中年贵族的手下已经杀光了这座小寺院中的僧人。

    他坐在佛堂中,亲信上前问道:

    “奚将军,我们去哪里?”

    这个中年人名叫奚毅,和奚康生同样是北魏甲姓高门的奚氏,官拜直斋将军。

    直斋将军和直阁将军一样,都是皇帝身边护卫的禁卫武官,奚毅其实和奚康生也是只是同族,但是被奚康生父子拉拢参与了政变。

    但是在政变前,奚毅察觉到了不对劲,没有出现在当日的宣光殿中。

    紧接着政变失败的消息传出,奚毅就立刻带着亲信家人逃出了洛阳城。

    原本奚毅是准备逃亡南朝的,这种事情在南北朝时期常有,但是刚刚辩机的预言让他放弃了这个打算。

    不能靠近水,要去南朝肯定要渡过长江,那就不是遇到水了吗?

    不去南朝,奚毅想了一圈,对着亲信说道:“去北面,去秀容川。”

    奚毅想到了自己的表弟尔朱荣,他们家族世代为秀荣的领民酋长,自己去了秀容肯定不会被出卖给朝廷。

    亲信有些不解,其实尔朱荣早就拉拢过奚毅,但是奚毅不喜欢这个投靠元乂的表弟。

    没想到奚毅竟然因为辩机的一句话,转而逃向北面的秀荣。

    而辩机在逃亡的途中,也得到了苏泽的新委托——逃亡南梁。

    想到南梁崇尚佛法,梁武帝对于僧人的优厚待遇,辩即加快脚步,向着南梁首都建康而去。

    ——

    广州港。

    此时的广州,是繁荣的海港城市。

    广州的海港,是当年东晋名臣陶侃被贬谪到这里修建的,修建完成后就成了整个东南亚海洋贸易的中心。

    其中一个证据就是,当年曾经东渡天竺取经的东晋名僧法显,他是从丝绸之路从西域进入的天竺,但是最后法显是从狮子国(孟加拉)乘坐大船回国的。

    法显乘坐的这条船目的地就是当时东南亚地区最大的港口广州,只是船遇到了风浪,被吹到了青州(山东)。

    法显65岁出游,前后共走了三十余国,历经十三年,回到祖国时已经七十八岁了。

    而法显取经的故事,不仅仅在整个中原广为传播,在他取经路上的国家中也很有影响力,留下了中原僧人来天竺求经的故事。

    今天这艘停靠在广州港的船上,就有一名身穿袈裟的南天竺僧人。

    在法显游历天竺的时候,就已经记录下天竺佛法衰颓的趋势了。

    法显远赴天竺的旅行经过——《佛国记》中,就记录了当时很多佛教圣地都已经被印度教徒占据。

    法显返回中土的时候,乘坐的大船就是印度教徒占据多数,当时海上遇到风浪,就因为法显携带了大量的佛像和佛经,差点被这些印度教徒扔下海。

    而此时中原地区对于佛法的尊崇,也让天竺尼泊尔等地的高僧,都开始反向取经,将自己的学说带往中原。

    这名南天竺僧人历经千辛万苦,经历了海上风浪来到广州,就是为了传播他的佛法。

    这名僧人名叫达摩菩提,刚刚下船就被请到了广州的刺史府内。

    因为萧衍崇尚佛法,所以下令南朝港口遇到从天竺来的僧人,都要礼送到建康。

    广州刺史萧昂,是梁武帝萧衍的堂弟,他自己也很崇尚佛法,对于僧人很尊重。

    所以听说船上有南天竺来的僧人后,萧昂就立刻放下公事,匆忙来见到了达摩。

    两人交谈一番后,萧昂更加激动,确定这个达摩是有道高僧。

    他连忙对达摩说道:

    “我大梁至尊最崇尚佛法,本王现在就送大师前往建康,若是能得到至尊的青睐,大师来中土弘法的大愿就能达成了!”

    达摩菩提双手合十,却没有表露出太多的兴奋。

    达摩菩提在南印度的时候,就已经是受到国家供奉的高僧了,他出家前就是国王的儿子,用印度教徒的说法就是婆罗门。

    达摩来中土,除了弘法的心愿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求道了。

    他在船上的时候也听说,如今中土分为南北,达摩决定先去见一见这位南朝至尊,再考虑要不要继续向北,去法显心心念念的佛都洛阳看看。

    ——

    与此同时,在梁州南郑城内,苏泽也见到了从关中来的客人们。

    这时候就体现出苏氏兄弟的作用了。

    作为武功苏氏的“头牌”,苏氏兄弟在关西士人中是很有影响力的。

    甚至可以说,来梁州考察的士人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苏泽是苏氏兄弟主公这个身份。

    苏泽不得不装出求贤若渴的样子,每天被苏氏兄弟拉着接见关西士人。

    虽然苏泽承认关西士人的质量确实要比梁州士族强上一些,这其中也有一些能够称得上人才的家伙,但是比起和这帮家伙虚为委蛇,苏泽更情愿泡在军营中练兵。

    只能说现在的关西士人都是半吊子。

    从东汉定都洛阳之后,关东士人才是士族之冠,尤其以河东士人为尊。

    比如清河崔氏,在崔浩卷入国史案,崔家几乎被灭门的情况下,到了孝文帝时候依然除了崔光这样的帝师重臣,现在崔家还有崔亮这个曾今保持吏部曹,掌管天下官员升迁的宰相在朝。

    清河王被诛杀后,作为清河王亲密党羽的崔亮只是称病归乡,这就是清河崔氏的影响力。

    关西这些士族,比起关东士人的底蕴就不够看了。

    武功苏氏,他的家族也就只能出任郡守一级的官员,只能算是地方豪强。

    而这些来苏泽这边的,也是将苏泽当做备胎,派来的都是家族支脉的子弟,更是让苏泽提不起兴趣。

    这些人来投苏泽,这是世家豪族一贯以来的“分散投资”策略,很多人甚至都不愿意在苏泽军府出仕,只愿意担任地方官吏。

    如果不是苏氏兄弟矜矜业业的操持,苏泽都不想要见这些好高骛远的关西士族了。

    送走了杜陵杜氏的子弟后,苏泽看向苏绰。

    苏绰也摇了摇头,这位杜世兄实在是肚子里没货,就连县令都难以胜任。

    不过杜陵杜氏也是关西的望族,他的祖上是西晋灭吴的统帅杜预。

    但是从杜预之后,杜家也最多能出郡守级的官员,整个东晋十六国南北朝时期,能上史书的一个都没有。

    只不过这个家族在隋唐很快就发迹,最有名的是房谋杜断中的杜如晦,此外大诗人杜甫杜牧也出自这个家族。

    看到苏泽有些乏了,苏绰问道:

    “主公,接下来是京兆韦氏的人,您还要不要见?”

    京兆韦氏?

    苏泽一下子来了精神,终于来了大鱼了!

    唐人所说的“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其中的杜就是刚刚的杜陵杜氏,而韦就是京兆韦氏。

    韦氏虽然在西汉就出过三公,但是东汉到魏晋南北朝这段时间,韦氏没有出过什么显赫人物。

    京兆韦氏能在隋唐成为第一高门,其崛起正是在这北魏末期。

    因为韦氏出了一个韦孝宽。

    法显的故事还是挺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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