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昌二年,六月十二日,广陵王元恭溃于灵丘,仅以身免。

    河东乱成了一锅粥,但对于关中人来说,孝昌二年是个奇妙的年份。

    从蝗灾之后,关中就没有再起过比较大的战事,当苏泽在华州击败了胡琛后,胡琛领残部返回泾州后,立刻停止了和莫折天生的摩擦,转而依附于莫折天生寻求庇护。

    实在没办法,胡琛也被打怕了。

    也因为苏泽这个威胁在,莫折天生也没有对雍州的官军发动攻势,整个关中就这样停战了。

    虽说是停战,但是局势依然很紧张。

    独孤信骑马经过几座村庄,最后在一座坞堡前停了下来。

    这座坞堡本是华阴郭氏的坞堡,在苏泽的《平坞令》颁布后,因为其占据了紧要位置,而被归于需要拆毁的行列。

    独孤信在考察了之后,认为郭氏这座坞堡的位置极佳,于是从郭氏手中赎买了坞堡,将它作为折冲府的军营。

    华阴郭氏是太原郭氏的分支,也是孝文帝亲自勘定的乙姓高门,这支迁居华阴,是因为前代家主在华州做过刺史,就和河州高氏一样迁到这里,开枝散叶。

    不过在华阴,郭氏并不算是显赫士族,原因是前任家主早亡,如今只有一个郭智做秘书郎,家族中还没有什么头面人物。

    独孤信感慨一阵,这就是门阀的好处了。

    自己同样是父亲早亡,为了继承一个武川军主的位置,还要在战场上拼命。

    郭智和自己的年纪差不多,同样是父亲早亡,却能够在太原郭氏的帮助下,直接从最清贵的秘书郎起家做官。

    不过郭智现在并不在洛阳,从宣光之变后,郭智不愿意出仕元乂,称病返回了华阴。

    胡太后重新执政后,曾经宣召这些被元乂逼出洛阳的官员返回,但是郭智依然留在华阴。

    后来经历了北海王和胡琛的一阵子折腾,等到于谨占领华阴后,郭智作为华阴豪族的头面人物,带头遵守了苏将军的《均田令》和《平坞令》。

    后来苏将军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郭智的名字,亲自将他喊去了夏州。

    门阀出身就是好啊,如今苏泽权位日重,普通人想要见一面已经很不容易了。

    独孤信并不知道,苏泽要召见郭智倒不是因为他的门第,而是因为历史上这位郭智的后人。

    再造大唐的汾阳郡王郭子仪,就是华阴郭氏的子孙,郭家在隋唐时期也出了不少知名大臣。

    苏泽听说了郭智这么识趣,也想要见一见郭子仪的祖先是什么样子,才将他召去了夏州。

    独孤信又见到了一队精锐的骑士,两支队伍互相交流了一下,原来是陈顺(侯莫陈顺)刚刚去镇压了一支华州造反的豪强,正准备返回华阴城。

    独孤信的队伍中大部分是文吏,他干脆和陈顺沟通,两支队伍汇合在一起,共同返回华阴城。

    独孤信见到了一身血腥味的陈顺,看到陈顺脸上的刀疤,这是当年他在五原和破六韩拔陵大战时候留下的伤疤,经过苏泽麾下医者治疗,但是依然不可避免的留下了疤痕。

    独孤信他执行《均田令》,设置折冲府,一路上都跟着陈顺的军队,等到陈顺处理完地方上的事务后,再由独孤信出面安抚。

    两人虽然从进入华州后,就从没有见过面,但是配合相当默契,就是陈顺唱白脸,独孤信唱红脸,恩威并施让华州豪强就范。

    两人的风评,在华州也是天差地别。

    同样出自六镇,陈顺就是桀骜武夫,“满身业障”日后不得善终的那种,算是华州鬼见愁,甚至有人用他来吓唬家中胡闹的孩子。

    独孤信就是独孤风流,风度不凡,虽然出身六镇但是有文气,是六镇淤泥中长出的白莲。

    但是独孤信看到陈顺,内心还是涌出无比的羡慕。

    自己明明要比侯莫陈顺更早认识苏泽,但是如今陈顺已经是苏泽核心圈子的人了,而自己还要经过考验,才有可能进入这个圈子。

    核心圈子,从来都不是按照官职来论的。

    就像是宰相不一定是正一品正二品的高官,只要能参与决策,得到最高权力青睐的就是宰相。

    陈顺最大的优势,就是忠。

    他的命是苏泽救的,他的旧主是李崇,算是苏泽半个师父,李崇如今已经罢官,这个年纪也没有机会再上战场了。

    弟子继承老师的旧部,天经地义。

    六镇已经没了,陈顺就是一无所有的人,所以他就是苏泽的家臣。

    无论是谁看,陈顺都是苏泽的私臣,在这个时代,陈顺是绝对没有背叛苏泽的可能性的。

    而实际上陈顺能够在李崇的托付下,领兵在五原独自拖延破六韩拔陵,这已经是无比的“忠”了,他已经体现了自己的忠诚。

    所以苏泽无论怎么任用陈顺,都将他当做“自己人”,因此才会将最得罪华州豪族的任务,交给陈顺来做。

    而事实上,陈顺干得还不错,华州本地豪强的咒骂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军事上的才能已经毋庸置疑了,忠诚又有保证,处理地方上的事务又麻利,在苏泽这个集团内的前途那是肉眼可见。

    独孤信再看看自己,他还需要在基层庶务中证明自己的能力,还要被剥离旧部展示自己的忠臣,很明显这就不是“自己人”的待遇。

    好处是独孤信确实有能力,筹办折冲府的工作做得还不错,而且他和苏泽是旧识,只要好好做还是有机会的。

    但是独孤信也产生了紧迫感,原因也很简单,只要是个人,他的交往圈子都是有极限的。

    一个能力出众的上位者,直接领导的下属最多也就是三四十个人,普通人能够领导两三个人开展工作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就算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韩信也是他通过三四十个军官控制军队的。

    皇帝也需要经过宰相来控制朝堂,没办法,一个人的记忆力和精力都是有限的。

    随着苏泽的地位越来越高,距离他比较远的属下就越难出头。

    后世那些大公司,创业团队的人,都能和老板建立比较亲密的联系,但是等到公司上了正轨,后招的员工就算是进入高层,也和老板始终隔着距离。

    好在还不晚,自己被苏将军赐名,只要按照“信”这个目标走下去,一定能够被重用!

    收敛了心思,独孤信和陈顺见礼,陈顺对这个将他弟弟妹妹从六镇带来夏州的同乡非常的热情,要拉着独孤信同寝同宿,抵足夜谈。

    独孤信有些不情愿,倒不是他不愿意和男人同住,而是自己和陈顺本质上在干同样的差事,梳理地方豪族是非常重要的工作,两人这么亲密,万一被苏将军知道还会以为他们密谋串联做事。

    但是看到陈顺如此大大咧咧的样子,独孤信也放弃了抵抗,也许正是因为他这种性格,才会被苏将军完全信任,而自己总是思虑过多,总是显得有私心一样。

    等到了军驿,陈顺翻身下马,一名身材矮小的士兵接过缰绳,陈顺这才说道:

    “阿崇,快向你独孤兄长行礼!”

    独孤信这才发现,跟随在陈顺身边的矮个子亲兵,是自己从平城带来的侯莫陈崇,现在他已经改名为陈崇了。

    陈崇对于独孤信也非常尊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

    独孤信全受了陈崇的礼,等到陈崇牵着马去马厩,独孤信看到他提着水桶刷洗战马,忍不住问道:

    “陈参将,苏将军在崇文阁招募童生,为什么不让令弟去试试?”

    独孤信是文武双全,大部分武将都是愿意让子侄读书的。

    战场上的意外太多了,就是宇文肱的长子宇文颢,和独孤信也是好友,弓骑武艺都在独孤信之上,不是说战死也就战死了。

    陈崇的年纪还这么小,独孤信在路上也教授过他读书,本来还以为陈顺会让他去读书。

    陈顺不以为意的说道:

    “读书在什么地方不能读,我军中也有将军委派的记室,闲暇的时候我就让阿崇随着记室读书。”

    “骑术武艺就是这么几年长进的时候,六镇男儿又怎么能丢了立身的根本?”

    独孤信看了一眼陈顺,也难怪他这样的直人,能够得到苏将军如此的信任。

    乱世将至,武人地位上升,如果不能马上夺取功勋,难道要半路出家和那些士族卷?

    独孤信一下子明白了六镇人的定位,他们和华州的豪强士族不一样,苏将军还允许华州豪族变卖土地离开,但是六镇遗民没得选。

    但是另外一方面,六镇人也是天然的嫡系,只要不作死好好表现,反而能够在将军府中取得更重要的位置。

    独孤信是聪明人,想通了这一点后,他释然起来,只要自己好好做事,不愁没有出头的机会。

    ——

    孝昌二年,六月二十日,并州秀荣。

    苏奔(【感知危险的西域行商】)的商队离开晋阳,进入秀荣后就听到了灵丘兵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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