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斛律金没有继续追击,而是下令在距离水源不远的森林边上扎营。

    斛律阿胡跟在兄长身后,视察完最后一名伤员,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帐篷走。

    打仗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光是穿着甲胄站在战场上,就是非常辛苦的事情,这期间还有各种恶劣的状况,比如汗水和血水捂在甲胄中的难受感觉,再比如生死之间的恐惧,这还是布阵中的步兵,如果是骑兵还要一边高度集中注意力操纵战马,一边找到漏洞向敌人发动进攻。

    在古代,任何一个名将都是精力和身体素质远超常人的存在。

    斛律阿胡就很佩服自己的兄长,在辛苦作战了一天之后,还能探望伤兵,回到营地之后还要准备第二天的作战。

    “阿胡,明日再积攒军功,就就可以升任正卒了,你是要做骑兵还步兵?”

    斛律阿胡愣了一下,他虽然是斛律金的弟弟,但是斛律金治军严谨,就是自己的亲弟弟都要从辅兵开始。

    先做辅兵,然后是正卒,最后是队正,然后是百人队的旅帅。

    再往上就是统帅千人营的校尉,再之上就是独领一军的参军参将了。

    在上战场之前,斛律阿胡的梦想是做一名骑兵,但是真的进了军营之后,他才明白战场的残酷。

    今天阵亡的都是骑兵。

    在今天这种顺风仗的时候,步卒的阵亡率是很低的。

    但是在马上的骑兵,只要一个疏忽就会死在战场上。

    今天战死的三个骑兵,其中一个人是战马失控,突进太前被敌人杀死的。

    另外一个是被流矢射中的面门。

    最后一个人则是在战胜之后追击敌人的时候不慎坠马,被马蹄踩踏死的。

    就连武技和骑术精湛的斛律金,今天也受了伤。

    看到弟弟迟疑,斛律金说道:

    “你的身体和性子,做骑兵太危险了,还是做步卒吧。”

    斛律阿胡低下头,但是兄长接下来一句话又让他抬起头。

    斛律金说道:

    “阿胡,你想读书吗?”

    读书?

    斛律金的部族也是个大部族,虽然没有跟随孝文帝去洛阳,但是祖上也是雁臣,家里也是有汉文典籍的。

    小时候斛律阿胡也学过识字,不过后来家道中落后就没有再读书了。

    斛律金说道:

    “这次阿兄若是立功,就用这功劳换你去崇文阁读书,若是你还想从军,那就做个军司马,若是你不想从军了,那就到地方上做个官。”

    斛律阿胡想到军中那位颇受众人爱戴的军司马,听说他本来是孤儿,被大将军收留在崇文阁读书。

    一想到这里,斛律阿胡连忙点头说道:

    “阿兄,我想读书。”

    斛律金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咧开嘴说道:

    “你是赶上好时候了,咱们以前在草原上,就只有习武这一条路,没有别的选择。”

    选择。

    斛律阿胡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现在和原来不一样了,因为大家都有了选择。

    斛律金投靠苏泽的时候可以选择,选择被安置当牧民还是从军,苏泽并没有强迫他和部族上前线打仗。

    现在斛律阿胡也有了选择,他可以选择当兵还是读书,甚至受了勋官也可以选择回去放牧。

    这就是选择,而不是只能在战场的死人堆里无休止的卷下去。

    原来选择是一件这么奢侈的事情啊。

    斛律阿胡捏紧拳头,他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

    第二天一大早,斛律金得到了苏登的军令,宿勤明达的大军已经距离新城百里,他们扫荡叛军的任务取消,立刻开拔返回营地。

    战士们拖着战利品,从容的从营地撤走,终于要大战了。

    ——

    永乐城中,苏泽这些日子有空想要陪妻子和儿子,但是都被陈留公主赶出了卧房。

    “前线将士正在用命,你身为大将军又怎么能贪图弄儿之乐?你这样让臣属们怎么想?”

    “儿子自然有人看护着,我也有诸位娘子陪着,你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苏泽被陈留公主赶出了百丈楼,只能住进了军营中,专心秦州的战事。

    一年聚兵,一年生息,当这一切都转化为战争实力的时候,对于莫折天生这个叛军的优势是压倒性的。

    不过苏泽的幕府依然很忙,因为打败莫折天生容易,安置秦州可是一件复杂的事情。

    秦州动乱了三四年,已经遭遇了极大的破坏,等到莫折天生投降之后,苏泽面对的就是满洲的难民和溃军。

    作为苏泽“全取关中”的第一战,必须要给其他地区做一个表率,展现幕府的能力。

    苏泽又陷入到了会议和案牍的海洋中。

    因为是顺产,三天后陈留公主就能在绿珠的搀扶下地了。

    在医官的精心调养下,陈留公主的气色甚至要比生产前还要好一些。

    不过她也不是在后宅奶孩子,而是将这次生产变成了一次重要的政治活动。

    作为主母,苏泽臣属的妻子陆续被陈留公主招进百丈楼,这不是普通人家的串门,而是宣誓继承人存在的重要活动。

    已育的妇人讨论养育孩子的经验,没有生育的则面红耳赤的听着前辈讨论,当年文明太后在的时候,北魏的皇宫每天都是这么热闹。

    对于这些臣属的娘子来说,每天去参加聚会也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本着女人圈子里,谁缺席就说谁坏话的原则,所有人都坚持要参加聚会,以免成为小圈子边缘化的人物。

    而在聚会上探听到的消息,攀附起来的关系,也许就是自家郎君的机遇。

    而且这些娘子的圈子,也按照自己丈夫的地位,分成了三六九等。

    最核心的圈子,自然就是能够进入内宅,陪着陈留公主说话的那几位了。

    十几名地位稍低的娘子,聚集在内宅外的小厅中,等待着陈留公主不时的召唤。

    “侯家娘子来了啊。”

    一名年轻的女子走进小厅,众人纷纷站起来。

    “各位娘子安好。”

    这就是侯景的新婚妻子,陇西李氏的庶女。

    侯景在苏泽臣属中的风评并不太好,但这位侯家娘子却在圈子里很有分量。

    众人也都用艳羡的眼神看着她。

    郎君被大将军重用,连攻打秦州都委以重任,日后前途无量。

    自己娘家是甲姓高门,如今也没人再敢拿什么庶女身份说事,反而是李家的人经常去侯景府上走动。

    侯景父母双亡,没有姑舅需要伺候,一过门就是掌家娘子,还没有姑嫂妯娌的气受。

    而且这位李氏女谈吐不俗,和出身高贵的陈留公主能够聊到一起去,光是这一点就让别人不敢得罪她。

    李氏女的侍女提着漆盒,从中拿出一些小点心分给大家,众人又是纷纷道谢。

    她这才带着侍女进入内室,去陪着陈留公主聊天去了。

    “果然是大家闺秀啊。”

    等到李氏女离开后,吃着她的点心,众娘子纷纷感慨。

    也因为李氏女的卓异表现,甚至让陇西李氏的女儿都吃香了起来,不仅仅是李构几个未嫁的女儿,陇西李氏其他适龄的女子都被人盯上。

    李氏女走进了内室,封述的夫人正在抱着苏泽的儿子哄睡。

    在小厅中李氏女是顶流,但是在内宅中她就是小透明了。

    封述的夫人在洛阳的时候就是陈留公主的旧识,当年也是陈留公主劝说他们夫妻离开清河王元乂,去关中投靠苏泽的。

    封述的夫人也是河东士族的女子,本身才情也不俗,最重要的是她已经育有三子,而且三个儿子都很健康,这在妇人中就是最值得夸耀的了。

    李氏女还没有生育,这点就被封娘子爆杀。

    在旁边哼唱歌曲的,是另外一名李氏,她是高平郡守于谨的妻子,前骠骑大将军李崇的孙女,现河州刺史李世哲的女儿。

    她和陈留公主同样是洛阳旧人,不过于谨如今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地位在封家娘子之下。

    和陈留公主说话的是苏绰和苏亮的夫人,她们也是当年陈留公主洛阳诗会的成员,自己的丈夫也是幕府的重臣。

    作为一名庶女,李氏女深知低调做人的道理,进入内宅后就安静的坐在一边,没有任何喧哗取宠的想法。

    刚出生的孩子觉多,等到哄睡后绿珠立刻接过孩子,自然有乳母跟着去后宅休息。

    这时候陈留公主才开始放大声音说道:

    “前线将士用命,将军已经住进军营了,我们虽然是妇孺但是也要给家里男人分忧。”

    众人纷纷点头,能够坐在这里的都不是蠢人,她们家族的命运已经和苏泽的将军府绑在了一起,自然懂得利害关系。

    封氏首先说道:

    “前几日我家夫君本家侄子写信过来,说是带着一批雍州士人来永乐城了,此外我们封氏愿意出粮一万斛酬军。”

    陈留公主点点头,一万斛粮食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自从封述在关中为官,一部分渤海封氏的子弟就前往关中,购置田地开枝散叶。

    河东乱起后,渤海也受灾,封氏大部分族人都迁往了关中。

    这样一个大家族,出粮一万斛其实也不算多,但是陈留公主需要的也就是一个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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