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元天穆再次渡河前往洛阳,说服洛阳城内王公迎接尔朱荣进城。

    而尔朱荣自己,则带着麾下将领和全部士兵,列阵来到了北中城前。

    站在北中城前,尔朱荣只是瞥了一眼城墙,就对身边的贺拔岳和高欢说道:

    “贺拔岳,高欢,你二人领全部本阵人马,从南北攻城,先登者重赏。”

    贺拔岳一惊,这一次南下洛阳,尔朱荣带上的自然都是本阵最精锐的人马,这些都是尔朱荣亲自训练的精兵,高欢贺拔兄弟来的六镇兵马,尔朱荣都没有带来。

    贺拔岳惊讶的是,尔朱荣竟然要让他们两人将三千人全部都押上去。

    正常打仗都是要预备队的。

    尔朱荣在赶往洛阳的途中,几次遭遇战,都是以贺拔岳或者高欢为先锋,先用一部分军队试试对方的成色,等到战局焦灼的时候,尔朱荣再亲自领预备队派上战场,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这一次尔朱荣竟然不留预备队,而是让高欢和自己分别领兵攻打北中城。

    但是尔朱荣军令如山,贺拔岳和高欢领命而去。

    等贺拔岳和高欢离开,尔朱荣的弟弟尔朱世隆才问道:

    “大将军,兵法上不是说要留预备队吗?”

    尔朱荣瞥了一眼这个弟弟,他难得耐心的教导道:

    “本以为李神轨是个草包,今日看城防布置,他还算是有点本事。”

    这就是尔朱荣的本事了,他只要远远一看,就能估量出对方的虚实,并且一眼就能看出敌人布置的破绽。

    古往今来能够称之为神将的,大抵都有超越凡人的才能,这是无论如何苦读兵书都无法学会的天赋。

    能被尔朱荣说是“有点本事”,那放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一流将领了,尔朱世隆没想到尔朱荣对李神轨评价这么高。

    “但观北中城的地形,此城虽然背靠黄河,但是距离浮桥还有一段距离。身后浮桥关系城中守军退路,就算是城内给养充足,也应该派兵守桥,给城内守军一线退路生机。”

    “此城东西两侧是沙地,军阵难以展开,南北皆是大道,适合布开攻城的阵列。”

    “若是浮桥上有守军,可以和南城门呼应,那我军就只能在北面攻城了。”

    “又或者干脆心狠一点,为了挡住我军烧毁浮桥,学那霸王背水一战。”

    “但这李神轨既不敢派人出城守桥,又不敢烧毁浮桥,说明他守城意志并不坚决,也没有可以独当一面的副将可以派出去。”

    “洛阳禁军不堪大用,只敢在依靠城墙抵挡我军。”

    “没时间和他久耗,只有先将人马都压上去,先打断他的脊梁骨再说。”

    “若是慢慢派兵虚耗,让李神轨打出信心来,那这等坚城就难攻了。”

    尔朱世隆还是有些似懂非懂,尔朱荣还是有些失望。

    自己这个弟弟有做将校的才能,如果自己统领他,也能很好的完成战术目标,但是没有为帅的才能,只会生搬硬套兵法。

    在尔朱荣看来,就是个中人之姿。

    他那几个侄子,尔朱兆、尔朱天光之流,基本上也都是这个成色。

    不过能被尔朱荣评价为中人之姿,已经是合格甚至是难得的猛将了。

    反倒是这些六镇人,贺拔兄弟,高欢,算是能入尔朱荣眼的可造之材。

    尔朱荣也有些叹息,贺拔兄弟、高欢这些六镇猛将,自己当然能够轻易驾驭并且驱使他们,可尔朱家其他人恐怕就没办法了。

    他旋即又放松起来,自己春秋正盛,还能驭使他们几十年,慢慢再从家族中培养成器的子弟吧。

    前线。

    领兵的高欢瞬间就明白了尔朱荣的想法,他带着军队绕到了城南,在平整的道路上列开军阵。

    高欢戴上鬼面具后抽出刀剑,对着身后的士兵说道:

    “大将军说了,先登者重赏,随我冲锋!”

    尉景举起一面包裹了皮革的大盾,窦泰手持长矛站在高欢身侧,三人就这样带头冲了出去。

    一般来说不是自己的部曲,指挥作战都会有隔阂。

    将领担心中层军校不服从自己的命令,中层又担心将领派自己当炮灰。

    但是这支军队是尔朱荣交给高欢的,自从入了尔朱荣集团中,高欢就知道尔朱荣的治军风格,“军令如山”这四个字不是开玩笑的。

    他丝毫不担心这些军校会拖自己的后腿,他只需要展露出自己的能力,让士兵随着自己冲锋就行了。

    在北门作战的贺拔岳也是如此,他也亲自持槊冲锋,带头向城墙薄弱处攻去。

    城墙上。

    尔朱荣对于守军的判断几乎全中,唯一说错的地方,不是李神轨没有信得过的副将出城守桥,而是副将苏守正不放心让李神轨独自留在北中城内守城。

    站在城墙上的李神轨,被尔朱荣军队的勇悍吓的双腿发软,如果不是苏守正死死的拖着他,李神轨已经吓得跑下城墙了。

    守军的主力也都是禁军,虽然有苏泽安排的三百人马作为骨干,但是北中城的城墙上士气依然非常低落。

    苏守正抓着李神轨的手抽出配剑,阳光照在李神轨的金甲上,总算是让众将士有了一点信心。

    苏守正立刻呵斥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众将士各司其职,按照操典守城即可!”

    苏守正这句话让众人冷静了一些,对啊,自己是守城的一方啊!

    守城可是有巨大优势的,而且苏守正在尔朱荣起兵的时候就做好了城防准备,城内也有足够士兵吃上几个月的粮食。

    随着军官和士兵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城墙上逐渐有了点章法,苏守正微微叹息,又拦住了想要下城墙的李神轨。

    “中郎将,您不能走。”

    李神轨都已经要哭了,他虽然军职很高,但是以前的军功都是跟着父亲李崇混来的。

    唯一一次单独领兵作战,是当年随着李崇出征北境,他奉命驻守白道城。

    可那时候白道城也不是前线,自己的父亲领兵坐镇平城,哪里像今日这般凶险。

    李神轨说道:

    “苏偏将,本中郎将在这城墙上无用,让我回去吧。”

    “中郎将在这城墙上就有用。”

    “要不然让人换上这副甲胄,替本中郎将守在这里?”

    “不行!”

    听到苏守正语气中的杀意,李神轨也立刻服软道:

    “那就听苏偏将的。”

    可是好景不长,当高华和贺拔岳从一南一北发动进攻,城墙上立刻混乱起来。

    冲天的喊杀声响起,各种传令的士兵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又被苏守正监督惩罚了几个慌乱的传令兵,士兵们才冷静了一点。

    “杵着干嘛!放箭!”

    苏守正心累,弓手这才拉开弓弦,胡乱的向城下带头冲锋的那个鬼面将军射箭。

    歪歪斜斜的弓箭没能破开尉景的盾牌,甚至都没能阻碍高欢冲锋的步伐。

    苏守正悲观的看着城墙上,但凡守住一天就是胜利了。

    ——

    “高阳王是宗室长者,这时候就应该请您站出来主持大局。”

    元天穆坐在元雍华丽的府邸中,看着眼前的锦袍老者,丝毫不吝啬恭维之词。

    元雍色厉内茬的说道:“元刺史也是宗室巨擘,为何要跟随那尔朱荣,倒行逆施呢?”

    元天穆立刻说道:

    “如今朝纲不振,都是因为妖后乱政,尔朱将军世负君恩,起晋阳之师只是为了清君侧。只要扫荡奸邪后,自然会退回晋阳,再为朝堂扫荡河东叛逆。”

    元雍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元天穆,他问道:

    “谁是逆贼?谁又是忠臣?”

    元天穆立刻说道:

    “妖后及其乱党是奸臣,高阳王您这样的宗室长者自然是忠臣。”

    “尔朱将军久在晋阳,又是行伍之人,对洛阳的事情并不了解。”

    “到时候就只能请高阳王您来指认奸党了。”

    元雍听完眼睛立刻亮了。

    他心中想到,尔朱荣果然是乡下土包子,上不得台面的武夫。

    这次他冲动起兵,在洛阳也没有多少根基,推翻了胡太后,也没办法在洛阳执政。

    到时候还不是依靠自己这个宗室之长?

    而且元天穆的意思也很明白了,事后政治清算的权力也交给元雍,到时候不管是不是太后一党的,只要是自己的政敌都可以借尔朱荣这个武夫的屠刀干掉!

    元天穆又说道:

    “尔朱将军经常向我感叹,万幸宗室中有您这样周公一般的人物。”

    元雍立刻说道:

    “只是那苏泽?”

    “苏泽不足为虑,尔朱将军是高平郡公的义兄,只要有他在洛阳,高平郡公也只能返回关中。”

    元雍这下子没有顾虑,他立刻站起来,根本没有任何生病的样子。

    “来人啊!拿本王的官袍来,本王这就去洛阳北门,让守军让开道路,迎接尔朱将军入城!”

    可侍从还没来得及给元雍换上官袍,就有亲随急匆匆的冲了进来。

    “大王!宫中生变!”

    “什么!”

    元天穆立刻问道:

    “可是那妖后动手了?”

    亲随支支吾吾的说道:

    “具体发生了什么不清楚,只知道一群乱兵从永巷门冲进了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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