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元彧也被气笑了。

    无亲无故,你跑过和我说这些,谁知道你是不是皇帝的间谍?派过来试探老夫的?

    但是仔细想想也不可能,这甄鸾不过是一名冯相上士,根本就是不入流的小官,他作证也没有任何说服力,皇帝元颢再傻,也不会派他过来。

    看来这甄鸾是真的想要投关中,但是他苦于没有名气,所以才找来元彧帮忙。

    如今关中要人的标准也高了。

    元彧想起自己在关中的时候,对于自己推荐的人才是照单全收,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

    经他手推荐的凉州士子不知道多少,其中有些人已经在关中身居高位了。

    比如元彧的好友祁泰,据说如今执掌苏泽的机要机构崇文阁,如今想要在关中走仕途的士人,都要在崇文阁中进修一番,通过考核才能任用。

    上次祁泰来信,还非常兴奋的写道,他家传的《孝经》得到了苏泽的大力夸赞,听说要以官方印刷出版,向整个关中推广。

    元彧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祁泰的家传学术,已经得到了苏泽的认可,准备将它捧成官方学术了!

    自两汉以来,家学兴盛,士族门阀掌握了对经文的解释权。

    但是任何一家,都想要自家学说能够得到官方认可,成为官方的学术。

    西汉的石渠阁之辩,东汉的古文今文之争,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虽然《孝经》在经学书籍中不算是最深奥的,研究孝经的名门大家也不多,但是祁家能够一飞冲天,还是让元彧这个老友羡慕。

    而且祁泰在来信中,还隐约透露了一个说法,那就是苏郡公准备在崇文阁中进行统一的考试,而考试的内容就从《孝经》以及祁泰所献的家传注疏中出题!

    作为一名对儒学很感兴趣的宗王,元彧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意味着以后天下读书人想要在苏泽麾下出仕,就要研究祁泰家传的《孝经》注疏!

    这让元彧都有些嫉妒了,儒家有三不朽的说法,正所谓——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将自己的学说流传千古,这就是立言,这是写进史书中最容易的方法,但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能被写入史书呢?

    元彧有些苦涩,自己肯定是要进史书了,但是是作为伪帝的宰相被写入史书,恐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元彧实在是后悔,当年为什么要想尽办法调回洛阳,如果自己还留在关中,好歹也是一个元老了。

    看着甄鸾年轻的面庞,元彧再次心软了。

    他提起笔说道:

    “这些年来,入关中的士人实在是太多了。”

    “在关中入仕,无论原先是什么官职,都需要在崇文阁中历练一番,最后通过考核,能够得到苏郡公的青睐,才能出仕为官。”

    “这崇文阁,是关中,乃是天下文选荟萃之所,本王可以替你写一份荐书给掌管崇文阁的祁学士,但是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你还愿意去关中吗?”

    甄鸾微微愣了一下,他虽然是儒生,但是对于儒学经典也只是粗通而已。

    甄鸾有一个奇怪的兴趣,他喜欢从儒学的经文中寻找涉及数学、天文历法的内容,再对这些内容进行解算和注疏。

    甄鸾读书也很驳杂,他对于兵书也很有兴趣,甚至还发明了几个和行军有关的算学难题,经常用这些题目考太史署中的同僚。

    甄鸾知道自己的水平,和那些自幼熟读经学书籍的士人比起来,他这点实力还真的不够看。

    但是一想到自己预测的大灾,甄鸾知道这不是自己选不选的问题,而是留在洛阳就要饿死了。

    自从新帝来洛阳之后,洛阳的人口急剧减少,但是物价却一日三涨。

    现在城内的公卿都开始吃粗糠了,甄鸾这样的低级官员更是早就开始饿肚子了。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甄鸾至今还未成婚,所以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勉强还能糊口。

    听说南衙很多官署中都已经出现饿死的官员了。

    如果大灾来临,自己这种边缘的小官,那是真的要饿死了。

    甄鸾下定了决心,对着元彧说道:

    “求大王开恩。”

    元彧叹息了一声,洛阳朝廷已经人心散尽,他提起笔给祁泰写了一封信,等到墨迹干了之后交给甄鸾说道:

    “下定决心去了关中,就莫要再回来了。”

    甄鸾拿着信从元彧的府中离开,用全部的家当换了一匹瘦驴,又找来几个一同西逃的伙伴,开始踏上前往关中的道路。

    ——

    “我要求见主母!”

    苏象(【爱吹牛的天文生】)跪在百丈楼前大喊着,绿珠领着侍女走出来,对着跪在地上的苏象说道:

    “你这家伙,主母从来不过问军政,都说了军国大事去政务堂,为何三番五次来此喧哗?惊扰了世子是你能承担的?”

    苏象对着绿珠说道:

    “这位女官,政务堂不信我的,主公如今在定州,只能求到主母这边了,事态紧急,还请主母听我一言!”

    绿珠见到他求见之心坚决,只好再次返回百丈楼,不一会儿,绿珠寒着脸说道:“殿下要见你,速速整理衣冠,随我进来。”

    陈留公主是在苏泽接见外臣的明堂见的苏象。

    不过为了以示自己没有干涉政务的意思,陈留公主没有坐在主座,而是在侧面设座接见了苏象。

    一见到陈留公主,苏象立刻跪下来道:

    “主母!下官是太常郎中苏象,近日臣在观星台算出,洛阳将有大灾!”

    陈留公主这才想起来苏象的名字,当年北境蝗灾就是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天文生算出来的,苏泽在接回了小皇帝后,就在关中也组建了一套朝廷。

    这就是掌控了小皇帝的好处了。

    一大批官员,从原本挂在政务堂和幕府下的杂官,一下子成为朝廷的正授,这也是苏泽能够吸引天下读书人来投的原因。

    无论你苏泽是不是权臣,日后要不要篡位,只要你现在不篡位,我都是可以为大魏效力的。

    只能说人都是又当又立的,读书人更是如此。

    太常是个大杂烩部门,比如太史令就是太常下的一个官职。

    太常还要负责祭祀等一系列的工作,在汉代的时候,太常曾经是官员人数最多的部门。

    但是小皇帝只身逃到了关中,祭祀祖先的工作意思一下举行了,苏泽对太常部门进行了改革,砍掉了人数最多的礼官编制,却增加了各种杂官的编制。

    苏象的这个太常郎中,就是专门负责天文历法的中级官员,主要工作就是观星。

    这个时代还没有独立的钦天监,星相天文占卜,都是归在太常衙门下的。

    陈留公主问道:

    “洛阳近年来灾祸连连,又有什么大灾?”

    本以为苏象会给一个模棱两可的谶纬之说,却没想到苏象非常具体的说道:

    “洛阳将有大雨!”

    陈留公主一惊,她想起当年洛阳城刚刚建成不久,就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造成了严重的城市内涝。

    苏象又说道:

    “不仅仅是洛阳,整个洛阳附近地区都要暴雨,黄河水位会暴涨!”

    “当真?”

    陈留公主站起来,她虽然是关中的主母,但是她自小就是在洛阳长大的。

    再怎么不喜欢洛阳的尔虞我诈,陈留公主也还是有不少关于洛阳的美好记忆的。

    苏象非常确定的说道:

    “这是近十年,不,近三十年难遇的暴雨,河东郡都有可能受灾,请主母早做准备。”

    洛阳的政治意义太大,而且苏泽控制的河东郡,就在洛阳不远的地方。

    若是洛阳附近遭遇水灾,那必然会有大量的灾民涌入河东郡。

    而且苏象还说,暴雨可能会影响到河东郡,那甚至会影响河东的防务,影响正在河东开工的那几个重要的工程。

    苏象看到陈留公主犹豫了,他立刻说道:

    “请殿下立刻下令,请政务堂从关中运粮去河东郡!若是无灾发生,苏象愿意受罚,若是灾祸真的发生了,那这些粮食就能保住河东的安稳!”

    听到苏象这么确定,陈留公主也动摇了,她说道:

    “此事兹事体大,但是本宫向来不干预政务,这样吧,请政务堂诸位宰相过来,你再当面说服他们一次,如何?”

    苏象也知道这是陈留公主给自己最大的支持了,他只能叉手说道:

    “多谢殿下信任!”

    等到苏象退下,绿珠上前问道:

    “不就是将粮食运到河东郡吗?为何政务堂的诸公这么不愿意?就当是备灾好了。”

    陈留公主瞥了一眼绿珠说道:

    “你说的轻巧,这条路没办法走水运,只能用陆运运输,粮食运送出关耗资巨大,政务堂又怎么会因为一句星象占卜之言,就随意转运粮食。”

    绿珠问道:

    “那殿下?”

    陈留公主说道:“苏象是夫君的近臣,他为了公事求到本宫面前,又怎么能不帮呢?”

    “政务堂诸公自有判断,且看那苏象能不能说服他们。”

    “事关政务,本宫就不听了,回楼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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