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讲解的非常详细。

    但待到太阳西坠,嬴成蟜也已经走到了治豕院的最尾端。

    随手指着其中一头成年猪,嬴成蟜介绍道:“此豕产自太湖,头胎产豯十头,二胎产豯十一头,冠盖治豕院!”

    骑澈惊声道:“十头?”

    “二胎甚至可达十一头?”

    骑澈对猪的了解不算多。

    但骑澈却也知道,关中土猪头胎平均产仔数为五至六头。

    如果能有产仔八头者,那绝对得被供起来好吃好喝的喂养。

    结果这头太湖猪的头胎产仔数就达到十头,二胎更是达到了恐怖的十一头!

    一胎就能抵得上本地土猪两胎!

    不等嬴成蟜回答,谭涛便颔首道:“太湖之豕早就因其产豯极多而闻名天下。”

    “而治豕院内这两头豕,便是放诸太湖也可谓极佳!”

    嬴成蟜笑了笑,继续介绍道:“除了这两头太湖豕之外,治豕院中还有来自天下各处的豕共三十一种,每种两对。”

    “每一种豕都有其独到之处。”

    “另有一百七十三种无甚优长之豕存放于长安乡。”

    “而本君之意,便是将各地之豕分别配之,以得良豕!”

    当今天下虽然早就已经有了禁止近亲结婚的伦理纲常,也格外认同优秀会通过血脉进行遗传。

    但人们却尚未意识到牲畜也和人类一样,应当避免群内杂交和近亲繁衍,应当寻求优秀品种之间取长补短的杂交培育。

    而嬴成蟜选中的突破口,正是通过选优育优、杂交繁殖等方法培育出更加优良的猪种!

    骑澈震惊的看向嬴成蟜:“将各地不同之豕尽数配之?”

    “这这这,未免太过失礼!”

    看了眼产自苍梧郡那如土狗一般大小的苍梧猪,再看一眼那重达二百余斤的太湖猪,骑澈的三观炸裂了。

    如此恐怖的体型差距,嬴成蟜竟然想帮他们配种?

    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嬴成蟜的声音却很平静:“若以人之伦理视豕,同族之人不得通婚,违者会受天地厌弃,以至于子嗣易孱弱夭折。”

    “然当今天下牧豕之人却多令豕与同乡、同里甚至是同族之豕繁衍后代。”

    “如此有违天地伦理之举方才是失礼!”

    “若不以人之伦理视豕,为解饥馑之患而配豕成婚,令其繁衍出更加优良的后代。”

    “又何来的失礼一说?”

    谭涛为难的说:“即便不说失不失礼,此举也太过艰难。”

    “便是豕自己都不会愿意的。”

    倘若嬴成蟜真的这么做了,那村头母猪怕不是要夜夜悲鸣啊!

    嬴成蟜随意的说:“豕是否愿意,并不重要。”

    后方突然响起一道认同的呼声:“长安君所言甚是!”

    “马与驴也不愿,可最终还不是得诞下骡子?”

    “那骡子可比马与驴都好用多了!”

    谭涛、骑澈等一众官吏都不禁回头,想看看是谁的胆子这么大,竟敢在这种场合随意开口。

    结果一回头,谭涛等人就见密密麻麻的人头近乎挤满了整个治豕院!

    骑澈愕然低呼:“怎会有如此之多的人!”

    许旻肃声喝问:“尔等皆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我农研衙署的治豕院内!”

    一道脆生生的童音随之响起。

    “公子扶苏,拜见叔父,见过诸位重臣!”

    许旻:……

    循声低头,许旻就在人堆里看到了一道粉嘟嘟、白生生的身影。

    许旻赶忙拱手:“农研丞许旻,拜见公子!”

    骑澈、谭涛等一众官吏也纷纷拱手:“拜见公子!”

    嬴扶苏有板有眼的拱手还礼,温声道:“诸位无须多礼。”

    见嬴成蟜排众而出向自己走来,嬴扶苏姿态标准的拱手再礼:

    “不告而访着实失礼,万望叔父莫要怪……呀!!!”

    嬴扶苏的话还没说完,两只大手就突然架住了嬴扶苏的腋下。

    还没等嬴扶苏反应过来,两只大手猛然发力,直接把嬴扶苏高高举起。

    骤然失重的嬴扶苏慌忙道:“叔父,此举过于轻佻,与礼不合!”

    “拜请叔父放下侄儿!”

    嬴成蟜非但没有放下嬴扶苏,反倒是变本加厉的将嬴扶苏高举过头,朗声笑道:“你小子,还知道来寻叔父玩耍?”

    “你自己想想前番见叔父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军校你不去,长安君府你也不来。”

    “该打!”

    嬴扶苏焦急又无力的说:“非是侄儿不愿见叔父,而实是侄儿的课业太重。”

    “侄儿单是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已耗尽时间,着实无暇再往军校聆听叔父的教诲!”

    “拜请叔父放下侄儿,此大不合礼也!”

    见嬴扶苏小脸皱起都快哭出来了,嬴成蟜终于将嬴扶苏放在地上。

    还不等嬴扶苏松口气,嬴成蟜却又突然捏住了嬴扶苏的小脸,像是扯面团一样捏扁揉圆,玩的不亦乐乎。() ()

    这一次,嬴扶苏是真的快哭了:“叔父!!!”

    嬴成蟜哼了一声:“夫子的话要听,叔父的话就能不听了?”

    “待明日,叔父便去寻你夫子好生聊聊!”

    嬴扶苏赶忙就想劝说,嬴成蟜却摆了摆手强硬切断了这个话题:“既然扶苏你那般辛劳,今日怎的有暇来这治豕院?”

    嬴扶苏虽然有话想说,但出于对长辈的尊重,还是规规矩矩的回答道:“是曾祖母令侄儿来此的。”

    “曾祖母言说,治豕乃是国之大事,令侄儿来治豕院学习、帮忙。”

    嬴成蟜眉头一挑:“尔曾祖母?”

    嬴扶苏作为嬴政的长子,自然而然的会受到华阳太后的格外关注。

    但嬴成蟜不太能理解华阳太后为什么会把嬴扶苏送到治豕院来。

    为了功劳?

    大秦选择继承人何曾在意过继承人的功劳!

    为了人脉?

    认识一群养猪的人对继位有什么好处!

    为了声望?

    声望对于继位同样没有任何意义!

    想不通,嬴成蟜便不再多想,而是继续发问:“尔夫子不曾劝阻乎?”

    嬴扶苏尴尬的说:“侄儿出发之前,夫子正往华阳宫而去。”

    很显然,就连嬴扶苏都知道淳于越去华阳宫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去怒喷华阳太后而已。

    嬴成蟜砸了砸嘴,再问道:“那大王呢?”

    嬴扶苏的声音多了几分低落:“侄儿意欲求见父王上禀此事。”

    “然,父王政务繁忙,无暇面见侄儿。”

    “侄儿便上了奏章,等待父王批阅。”

    “往常父王大多都会在当日批阅侄儿的奏章并给出决断。”

    “侄儿明日就能知道父王对此有何看法了。”

    嬴成蟜有些牙疼。

    哪有这么当爹的啊!

    半蹲下身子,嬴成蟜看着嬴扶苏的双眼发问:“那你呢?”

    “你自己想来治豕院学习吗?”

    嬴扶苏眼中多了几分迷茫:“侄儿不知。”

    想或不想,似乎从来都不存在于嬴扶苏的考量之中。

    该或不该、合不合礼,才是嬴扶苏自幼思考的核心。

    嬴成蟜见状心中轻叹,对着卦夫招了招手。

    很快,一头才一个月大的小猪就被卦夫拎了过来。

    将小猪塞进扶苏怀里,嬴成蟜温声发问:“喜欢吗?”

    嬴扶苏有些生疏的抱着小猪仔,看向小猪仔的目光也有些无措。

    虽然浑身长满黑色绒毛的猪仔没有后世的小香猪那么好看。

    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却好奇的盯着嬴扶苏。

    “猬猬?猬!”

    哼唧两声后,小猪仔用粉嫩的鼻尖蹭了蹭嬴扶苏的脸颊。

    “别!哈哈~痒!”

    湿热温润的触感和小猪仔的热情感染了嬴扶苏。

    自嬴扶苏五岁至今,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和所谓失态。

    嬴成蟜的声音更温和了几分,笑而发问:“喜欢吗?”

    嬴扶苏毫不犹豫的说:“喜欢!”

    嬴成蟜再问:“想陪它玩吗?”

    嬴扶苏用力点头:“想!”

    “可是,侄儿还有课业……”

    不等嬴扶苏说完,就已被嬴成蟜粗暴的打断:“没有可是。”

    “喜欢,就留下。”

    “想玩,就玩。”

    嬴成蟜的右手落在嬴扶苏的肩膀上,笑容之中满是坚定和自信:

    “学习的时候要认真,玩乐的时候也要尽兴。”

    “谁人若是对此不满,让他们来寻本君分说!”

    “来,给叔父笑一个!”

    劝说嬴扶苏享乐这种话若是传扬出去,很容易被有心人扭曲为蛊惑公子堕落。

    当这话出自于另一名有资格争夺王位的公子之口,那更可能会被天下人认为是在为夺大位而害嬴扶苏。

    但嬴成蟜不在意。

    嬴政也不会在意。

    嬴成蟜更在意的,是能否扭转嬴扶苏这日渐古板固执、少年老成的性子!

    嬴扶苏看着怀里的小猪仔,犹豫的说:“然,侄儿身为公子,当心系天下。”

    “岂能因一己之乐而耽误了时间?”

    嬴成蟜嘴角一撇:“谁说公子就不能享乐的?”

    “谬论!”

    “且治豕怎么就是耽误时间了?”

    “难道扶苏不愿让天下人餐餐都能多吃二两肉吗?”

    嬴扶苏热切的说:“想!”

    “侄儿当然想!”

    “若是天下人人都能吃上肉,则可谓小康也!”

    嬴成蟜认真的说:“那就抱好伱怀中的猪仔。”

    “它,就是未来天下人能不能吃上肉的关键!”

    小猪仔仰望着嬴扶苏,歪着脑袋:“猬猬?”

    嬴扶苏下意识的抱紧了小猪仔,那张古板的小脸再次展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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