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视在自己面前躬身拱手的刘季,嬴成蟜的内心有些复杂。

    虽然天下名为刘季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千。

    虽然沛县名为刘季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但能把出身沛县、自称刘季、认识萧何、敢想敢干、臭不要脸等因素集于一身者,大概率就只有那个人了。

    大汉太祖高皇帝——刘邦!!!

    不会有人想到,这个一脸无赖样、被其父母兄弟都看不起的青年,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就被众生传诵千古、至少影响了这片大地两千余年的伟业。

    更不会有人想到,这个现在削尖了脑袋只想混上大秦公务员编制的无赖子,会成为大秦王朝的盖棺人!

    但让嬴成蟜自己都有些意外的是,嬴成蟜对刘季并没有多少杀意。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利益!

    项羽、项梁和原历史上的张良不会因大秦的兴或衰、人民的喜或忧而停下反秦的脚步。

    因为在原本历史上,大秦让原本有机会成为顶级权贵的他们终其一生只能沦为庶民。

    断人前途者,如杀人父母!

    大秦不只断了他们的前途,还真的杀了他们的父母。

    项羽、张良等老利益集团的代言人们与大秦之间的矛盾极难调和,双方的关系近乎于不死不休!

    然而刘邦却和项羽、张良等人不同。

    少年时的刘邦只想追随声名远播的大豪杰,成为一名响当当的人物,让刘太公知道他刘邦其实也是很出色的人。

    中年时的刘邦洗去浪荡之色,只想混个基层编制,能有一些社会地位,也能有足够的钱财去养家糊口,安稳又快活的过完一生。

    时常告假回家帮家里耕田的他成了周围人口中‘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典范,时常押解囚犯、徭役不远千里的前往咸阳城,也说明了彼时的刘邦开始变得靠谱稳重。

    如果天下太平,如果大秦的发展规划不那么急迫,或许刘季会如万千亭长一般,在沛县过完他小有成就、快乐平和的一生。

    是现实的骤变逼迫刘邦上山落草,是大势的转变促成了刘邦举旗反秦!

    换位思考、异地相处。

    倘若嬴成蟜这辈子不是大秦公子,而是一名出身于楚国富农家中的寻常小子,在经历了刘邦经历的打击后,嬴成蟜会甘于主动去寻官府请罪,等待法律的惩处吗?

    嬴成蟜不会。

    嬴成蟜也会走上造反的道路,且比刘邦更坚决!

    想消灭项氏利益集团的反秦浪潮,只需要杀尽项氏子弟。

    想消灭张氏利益集团的反秦浪潮,只需要将张氏子弟引入大秦的利益体系之中,完成利益捆绑。

    但想要消灭如刘邦一般的反秦之士,要么让大秦变得越来越好,要么就杀尽天下有能之士!

    嬴政显然不可能允许嬴成蟜杀尽天下有能之士。

    连张良、英布等人都能容下的嬴成蟜,又如何容不下被逼反的刘邦!

    沉默十余息后,嬴成蟜方才发问:“尔名刘季?”

    这十余息的时间对于刘季而言好似经历了足足一年的煎熬!

    终于听得嬴成蟜的问话,刘季拱手再礼:“卑下沛县刘季,刘氏,无名。”

    “因于家中行三,故称刘季。”

    嬴成蟜略略颔首:“本君记得你。”

    “于试策科文采飞扬,明算科也位列上上,只是因明律科着实太差,故而被直接黜落。”

    这足以让旁人尴尬的话语,刘季听了却是露出开心的笑容:“能得长安君评一句文采飞扬,实乃刘某平生所幸也!”

    至于明律科成绩实在太差?

    差就差呗,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人无完人嘛!

    嬴成蟜笑了笑,转而发问:“尔果真会养豕?”

    如果这话是谭涛问的,刘季会一脸笃定的说:会!

    但当这话由嬴成蟜问出,刘季权衡再三后选择坦然的答道:“略有经验,却算不得会。”

    谭涛目瞪口呆的看着刘季:“尔方才信誓旦旦的言说自己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会养豕。”

    “现下尔却言说尔不会养豕?”

    “尔的话究竟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焦洋不敢置信的看向刘季发问:“刘兄,尔不会养豕?”

    “那尔方才还令我等以那般……下作的手段去配豕?!”

    其他人也全都震惊的看着刘季。

    他们刚才之所以眼睁睁看着刘季带领十九名壮士去折腾那两头猪,完全是因为他们被刘季的演技所骗,误以为刘季很会养猪,所以才由着刘季放手施为。

    结果刘季现在竟说,他算不得会养猪?

    那岂不是说,他们所有人都被刘季给骗了?!

    刘季不见丝毫惭色的反问:“我等方才不曾配太湖豕与苍梧豕乎?!”

    事实胜于雄辩。

    别管刘某会不会养豕,刘某就是完成了你们没能完成的事!

    嬴成蟜沉声发问:“既然尔言说不会养豕,那本君又凭什么允你进入治豕院?!”() ()

    刘季认真的说:“刘某不会养豕,但刘某却能臂助长安君治豕!”

    嬴成蟜上前一步,声音转冷:“尔既然不会养豕,又如何臂助本君治豕?!”

    刘季隔着土墙又拍了下太湖豕的屁股,自信的说:“凡长安君欲为之事,刘某皆可臂助长安君完成。”

    “长安君意欲令天下之豕配而生豯,以取长补短、取长增强。”

    “刘某不才,只要长安君予刘某百人、百日,刘某定能臂助长安君完成此事!”

    别问刘某会怎么执行。

    只要把工作交给刘某,再给予刘某足够的资源,刘某自然会给你一個让你满意的结果!

    嬴成蟜摇了摇头:“百日太久。”

    “本君能等,我大秦也等不了那么久!”

    刘季毫不犹豫道:“那就三个月!”

    “给刘某三个月的时间,刘某必可竟功!”

    刘季自己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完成这项重任。

    毕竟猪什么时候发情,发情期能否怀有身孕这些都是刘季控制不了的因素。

    但刘季知道,这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机会。

    即便还有太多不确定,也必须要拼上一把!

    嬴成蟜展颜而笑:“善!甚善!”

    “本君给你两百人调遣,其中五十人可由你自行拣拔。”

    “四个月后,本君要看到这治豕院内的所有豝皆怀有不同种豭之胎。”

    “若能成,日后尔便于这治豕院中做个小吏。”

    “若能成的同时,尔可熟识秦律,本君会亲自将你举荐给大王,入朝为官。”

    “但若不能成,本君当以渎职论算尔之罪名。”

    “刘季,尔可敢领命乎?!”

    刘季心脏一颤。

    完不成任务就要按照渎职罪来论算?

    玩儿这么大的吗!

    但再一想到只要完成了任务就能得到官身,更能得到嬴成蟜甚至是嬴政的欣赏,刘季心中便无法升起丝毫退缩。

    他刘季,太想上进了!

    毫不犹豫的,刘季拱手而呼:

    “拜谢长安君予刘某此机。”

    “刘季,必不辱命!”

    嬴成蟜上前几步,用力拍了下刘季的胳膊,声音多了几分温和:“若有所需,大可来长安君府向本君寻求臂助。”

    刘季毫不犹豫的顺杆爬:“刘某现在就有一事想求长安君臂助。”

    “焦洋等十九位壮士皆是极善养豕之士。”

    “刘某希望长安君能允许焦洋等十九位壮士臂助刘某!”

    刘季很清楚,他在旁人眼中绝对是幸进之辈,凭借他对猪的了解和他偏低的身份,刘季很难调动嬴成蟜安排给他的人手,更难完成嬴成蟜布置的任务。

    他需要焦洋等专业人士来帮助他,更需要焦洋等人帮助他形成最初的小团体!

    但这话听在焦洋等人耳中,却让他们感动的近乎热泪盈眶。

    刘兄冒着巨大的风险终于摸上了编制的边。

    结果刘兄却没有自行上岸,而是冒着更大的风险选择转身拉他们一把。

    刘兄,好人啊!

    嬴成蟜笑而颔首:“这是伱的权力。”

    “五十个人的名额,可由你自行选定。”

    刘季毫不犹豫道:“那刘某便先选定焦洋等十九位方才臂助刘某的壮士!”

    嬴成蟜随意的说:“今日之内将他们的身份尽数上报至许大夫处。”

    “余下的,本君会去寻大王分说。”

    刘季赶忙给焦洋等人甩去一个眼色。

    焦洋等人毫不犹豫的拱手而呼:“我等,拜谢长安君!”

    高呼之际,焦洋等人看向嬴成蟜的目光满是感激。

    看向刘季的目光却更是感激!

    嬴成蟜看出了这些人眼中蕴含的情绪,却没有在意,只是将目光投向更后方:“诸位此来,又所为何事?”

    嬴成蟜要治豕的消息如同有一名唐朝来的和尚要路过此地一般,引来了所有势力的关注和热切。

    一名名派系柱梁踏入长安君府,与韩夫人商讨着利益的交换。

    而手握三十一个名额的刘季更是成了各方势力的座上宾,享受到了他这辈子都不曾享受过的尊重和厚待!

    与此同时。

    左师触龙却是正遭受着这辈子都不曾遭受过的苛待和轻视!

    “本官要见大王!”

    龙台宫外,初雪洒满触龙的肩头与发冠。

    触龙却浑然不顾,只是站在宫门外嘶声怒吼:“本官乃是先王钦定的佐政大臣!”

    “本官有权直面大王!”

    “速速为本官通禀!”

    可惜,迎接触龙的却不是匆匆赶来的赵王迁。

    而是那依旧紧闭的宫门,和宫门两侧那面无表情的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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