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晷南移,雪色覆霜寒。

    泷长雪线由京中绿琉璃山式的瓦顶,绵延起伏数公里,一路至郊外的某处破败胡同深处。

    虬曲枝干上绑着白幡,萧条可怜,一看便是家中死了人,屋内,更是爆发着激烈的争吵声。

    许久过后,雀鸟伴随着一声闷响吓得四散而去,不过争吵也同时结束。

    在半敞的抱厦里,木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少女,此刻正双眼紧闭、呼吸微弱,额上的白布还隐隐渗血。

    生死不明。

    床边一尖嘴猴腮、绿豆眼党须眉的男子穿着官服,在屋子里反复渡步、焦灼不安。

    对面,肥如弥勒佛的妇人猛的一拍桌子:“许六,这老三家的丫头真是个不知好歹的!老三都死了,她竟还敢这么犟,还以为自己是以前的大小姐呢!”

    妇人声音尖锐,异常刺耳。

    许六低叹了口气,怒不可遏地睨了婆子一眼:“不是我说你!你这性子真得改改了,老子好话歹说终于把人骗着,同意嫁到那向家去了。

    偏你嘴里没个把门的,碎嘴子逢人就说向家二公子是个有问题的,让她听着,现在怎样,人想不开了,闹自尽反抗呢!”

    妇人委屈皱眉,她就是见不到许卿伶好这才多嘴到处显摆,谁知会是这样的结果。

    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义愤道:“那啥,总之,向家的钱我可是一分都不会退回去的,咱们哥儿还缺银子报科举呢!”

    “嘶———”

    就在此时,躺在床上的女子倒吸一口凉气,随后猛地睁开了杏眸。

    混沌的感觉消失,许卿伶睁眼,感觉头痛欲裂。

    她环顾四周,入目的是古代闺秀的屋舍格局,简约大方。

    谈话的二人还没发现她。

    许六烦躁地摆手:“唉,你放心吧,我这个二伯代表的便是她爹,我说让嫁她嫁,她就必须嫁!撞柱子也没用!”

    许卿伶盯着苏纱的帐幔顶,脑海中迷乱的意识渐渐回笼。

    她不仅穿成了个爹娘双亡的孤女,还即将被亲伯婶卖给一个天阉的傻子做贱妾。

    原身不知道真相,被迫软弱地应了下来,可得知后反抗不成,最终只能选择撞柱香消玉殒。

    许卿伶叹气,她原本的调酒师当的好好的,怎地来了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还摊上了原主这档子事......

    妇人脸上粗糙的脂粉散发着怪味,如同鬼魅般骇人,还自庆幸道:“老爷说的是,向家那本来就是个傻子,就算许卿伶真的破相了,想来他们向家也还是会抢着要的。

    等许卿伶嫁出去了,我们再把她家那酒肆一卖……嘿嘿嘿!”

    二人似乎是看到了数不尽的财富,笑得有些得意张狂。

    许六转身,见床榻上的少女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吓了一个趔趄,脸上立马挤出了笑:“三丫头,你醒啦?”

    许卿伶被原主的意识侵扰,委屈与酸涩感袭来,却被她逼退了回去。

    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眼泪!

    他许六在县衙里做账簿先生,她只是个孤女,现下,她反抗不了他,但,天无绝人之路......

    许六看着侄女,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嘴上却劝道:“三丫头,你就安心养身,向家公子容貌俊俏,等过了门自是不会亏待你的。”

    妇人见状也在一旁附和点头。

    反正向家那丰厚的彩礼早已被她焐热吞进肚子里了,谁也别想她吐出!

    许卿伶听罢,微微勾唇,柔婉的眉眼间却是戾气:“既然这般好,二伯何不将许媱嫁过去,从此荣华富贵不缺。”

    妇人听闻瞬间变了嘴脸,可不待对方发作,许卿伶却又突然话题一转,道:“要我嫁也行,不过这酒肆总不能便宜了向家,不若我们现在就去衙门修改户籍,今后就...二伯替我打理吧。”

    许六夫妇还没等发气,这泼天的富贵就这般天降而来。

    二人听闻连改先前态度,脸上笑开了花儿:“好好好!是这个理,大伯就知道咱们三丫头最是懂事。”

    他们没想到这三丫头从鬼门关回来后,竟和二房通了心意。

    许六笑呵着脸,爽朗道:“正好张媒婆她们快来了,二伯让他们等等,咱们先去换了酒肆户籍,二伯再亲自风光送你去向家。”

    许卿伶表面如白兔温顺,笑意却不达眼底:“好。”

    很快,张媒婆便到来了。

    许六立刻上前笑盈盈地将人迎了进来,趁人不备时往对方怀里塞了个荷包,参笑道:“张媒婆,我家三丫头有事需和我去一趟衙门,劳烦你们且喝杯热茶等等。”

    “误了良辰怎么办,还是......你们想吃了嫁妆钱就逃?”张媒婆捏着手里的荷包,原本眉开眼笑的脸儿瞬间垮掉。

    她身旁的几个壮汉见状更是擦拳磨掌,似乎一声令下,拳头就能立即落到他许六脸上。

    许六见状立刻摇头否认:“不是,不是这样的。”

    这张巧嘴可是远近闻名的泼辣媒婆,比自己婆娘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要真的招惹了她,挨顿打都是轻的,怕这辈子的名声都被她说臭了去。

    “张媒婆,您别气,我们是———”王氏慌不择乱地想上前去解释,却被许六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伯父伯母想贪侄女家产这种事是能说出去的吗!

    张巧嘴最后一摆手,不耐烦道:“既然如此,先立个契约,若是出去一趟许家大姑娘跑了,你们许家得再嫁个姑娘过来,不然就拿你许六的房契抵债!”

    许六现在满脑都是许卿伶手里的酒肆,想也不想爽朗道:“签!”

    他还怕这个站都站不稳的丫头跑了不成。

    签完契,许六夫妇麻溜地带着许卿伶去了衙门,二人一路见人温顺不已,便也逐渐放松了警惕。

    却没成想,几人刚下马车,许卿伶就“扑通”一声,跪在了衙门门前,疯狂哭嚎了起来。

    “天理昭然,民女冤枉,求大人做主啊———”

    那哭声在清静的衙门大门前回荡,凄婉而绝望。

    巨大的哭喊声顿时吓得许六夫妻二人呆若木鸡,待姜六反应过来,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他连忙憋红了脸,上前拉着许卿伶,低声威胁道:“你这死丫头,是想害死我不成!”

    是他大意了,竟然相信了这死丫头的鬼话。

    今个儿是郡守大人莅临巡视的日子,这位郡守大人刚正不阿,他今日若撞枪口上,小命就算保住了,只怕饭碗也得丢了。

    谁料,许卿伶的力气大得出奇,紧攥着狮子头石座不肯松手。

    守卫见有人喊冤,立刻提佩刀过来查看情况。

    见少女旁边是熟人,疑惑道:“许主事,这是怎么了?”

    许六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笑呵呵解释道:“我这侄女有失心疯,劳烦老弟帮我一把,把她拽走,别惊扰到了大人们。”

    守卫听闻点头,毫不迟疑地就要上前擒人。

    “门外何事。”衙门里一道浑厚的男音传来。

    没一会儿,便从里面迎面走出两名男子。

    为首之人身穿官袍,斐然如玉,三十多岁年纪,他身后之人却是大氅加身,极度年轻,凤眼胆鼻,眼阔狭长勾勒出凌厉桀骜的弧度。

    二人一看便皆是身度不凡。

    许六见状立即吓得瑟瑟发抖,眼前之人正是郡守大人—周越止。

    周越止蹙眉看着眼前的情况,问道:“有人来沉冤,尔等为何将人赶走?”

    一守卫吓得连忙停手,恭敬退回一旁,一人却试图解释:“大人......”

    周越止不听他废话,直接命人将他带下去杖责,随后才看向许卿伶,说道:“姑娘是有何冤情要上诉本官?”

    直到这一刻,许卿伶才彻底松下了紧绷的情绪。

    她说的天无绝人之路,便是得知有一大清官来了璜州城。

    她赌的就是一份幸运,她今日能遇上这大官。

    好在,她赌对了。

    听罢她的诉说,周越止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看向身旁之人,询问道:“阿宴,你怎么看?”

    许卿伶向高堂之上看去,屏风后的男子脸庞太过模糊,只依稀辨别出身材姣好,再无其他。

    “既如此,大人自己决定便是。”

    周越止思忖片刻,道:“大州有律法,离世之人的所有财产皆由其子女继承,尔等胆大包天竟敢想要违逆律法!

    许生生前持有的酒肆,仍旧归其女许卿伶所有,至于许六———”

    许六早就吓破了胆,脸色土青,听到郡守唤自己的名字,浑浑噩噩抬头。

    只听那声音继续道:“你既浑噩至此,逼迫侄女嫁人,又想贪灭其家产,此等黑心之人,不配在衙门继续任职,罚领二十大板,从今日起,不必再来衙门办公了。”

    眼见丢了酒肆,又丢了养家糊口的活儿,再想到刚跟张媒婆签的锲约,许六一个白眼,还没行刑呢,就崩溃地晕了过去。

    王氏见状立刻扑到他身上哀嚎了起来:“老爷,夫君,你醒醒啊———”

    许卿伶跪谢青天大老爷,感受到了屏风后某人的目光,她抬眸迎去,却见那人又低下了头。

    许六虽然晕了,但与张媒婆所签的契约还是被人搜身翻了出来。

    周越止立刻写了文书盖了官印。

    有郡守大人的文书在身,谁人还敢强制她许卿伶婚嫁,许卿伶最后没看许六夫妻一眼,坐着马车独自离开了。

    周越止见堂下哭喊的妇人,烦躁地挥挥手:“打完板子将二人轰出去,舌燥碍眼。”

    许卿伶回到家中,张媒婆还在大厅候着,见人来了立刻催促去穿喜服:“许大姑娘,赶紧地吧,别误了良辰吉日。”

    取妾也是取啊!

    可许卿伶却淡定地拿出文书,缓缓勾唇:“张媒婆,您识字的吧,这是郡守大人和衙门的文书,您过目。”

    张媒婆狐疑地接过文书,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大惊失色:“你若不去,我如何与向家交代,他们可是点了名的要许家的姑娘,你们可是连彩礼都收了的啊!”

    想到向家的势力,张媒婆几乎是哽着一口气顺不下去。

    许卿伶突然走近,笑意盈盈道:“张媒婆怕什么,您可是和我二伯签了契的,再不济,许家姑娘也不止我一个呀。”

    这是许六与王氏挖的坑,当然是要他们自己去填啊,从头到尾关她什么事。

    张媒婆听闻双眸一亮,对啊,许家还有个四姑娘许媱呢。

    张媒婆也不再废话,见动不了这位小主,便带着人立刻向许六家奔去了。

    许六刚被抬回家,才从昏厥中醒过来,却见张媒婆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许二爷,我可知道了那许卿伶手中有官衙文书有胆量不嫁。

    现下你们二位可得给我个准信儿,必须按契约上的内容履行,要么房契,要么嫁女,不然咱们就见官!”

    王氏听罢,泪水涟涟地痛哭不已:“老爷,这,这可怎么办啊,媱儿不能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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