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她感动不已,暗誓非他不嫁,可是……

    宫乱那日,于京城南效陡生暴变后,她兄长率领太子府府卫左冲右突,浴血冲出左右卫将土的围击。

    因洛京城各大城门,皆被内奸左右监门卫关闭,任唤不启,无奈之下,兄长带着一干人员逃去了洛京三十里外的洛东镇,随行人员中,有她的准驸马萧玉川。

    洛东镇里正闻听太子落难,身后还紧有追兵,待太子及随从一入城门,当即落下洛东镇城门以拒敌。

    叛节的左右卫将士未料这一出,且人员不过数百,三日攻城不开……正是萧玉川说动太子打开城门,迎来一场无情屠戮,致兄长横尸城门。

    其后,兄长被唐逸旻割下头颅,与她父亲的头颅挂在皇城的端门外,威慑群臣与百姓。

    而这个端门,正是要为凯旋归来的萧玉川——大举庆功宴的地方。

    往事再次轰隆隆从心头辗过,令唐卿月心底血流成河,眼角泪水滚滚而坠。

    蓦地,她探手抓起身边的琉璃盏,重重砸向院中,“砰”地一声,震琉璃碎屑满天,樱桃果子飞珠溅玉。

    大喘着气,她双手撑住窗台,仰天厉吼:“萧玉川……”

    *

    “萧玉川…我要杀了你……”

    厉唤自行辕外遥遥传来,并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听得行辕内的萧玉川挑了挑眉。

    他明黄色腾龙甲被身,头戴凤翅腾龙红缨盔,带着金裂玉碎的声音一弯腰,施施然向鸿胪寺卿张相之,礼部侍郎王淼,宫中来前宣旨的殿前高班宦者,等一干官员一揖。

    “萧明河见过诸位,恕末将甲胄在身,不便施以大礼。”

    萧玉川率领有功将士们至洛京城外已两日,于十里之外安营扎寨等候圣旨,终于等到。

    今日为吉日,午时为吉时。

    时辰不早,朝中遣来官员与萧玉川接洽,安排军队入城事宜,着手引导入城礼仪。

    便萧玉川归心似箭,脸上却一派好整似暇的神情,语气更是云淡风轻。

    礼部侍郎闻听骂声,蹙眉不悦:“何人在外叫骂喧哗?”

    萧玉川收直腰身,回头朝帐帘一觑道:“南弥大世子木诺凤迦。未将与他……”

    他呵呵一笑:“末将与他纯属私人恩怨…私人恩怨…绝不涉及南弥王向圣人求和称臣的笃诚心意。”

    鸿胪寺卿张相之,是来迎接南弥求和使团的,并于庆典后,接引使团入住四方馆,交接南弥所献方物贡品等事宜。

    听萧玉川一说,张相之狐疑拱手:“萧将军,我有一事不解,南弥求和使团的人,因何个个坦胸露体,负荆缚手?这……于礼不合啊!”

    萧玉川面朝张相之再次拱手,一本正经道:“他们心诚啊!自认如此方显伤我将土之忏悔之意,挑起两国战事之悔恨之心。”

    张相之还待再说,行辕外叫骂声迫近:“萧玉川,你便是那恶海怒涛里的玄武,色黎黑而味腥臊。”

    玄武神兽?帐中官员齐齐瞪大眼睛,不知南弥大世子情绪激烈的言辞,究竟是夸还是贬?

    看出众官疑惑,萧玉川微微一笑,手按腰间横刀,坦然释惑:“他这是在骂我……黑心臭王八。”

    行辕外又再叫骂:“萧玉川,你还不及那吠人的细犬、狂突的肥豕,不解人性之善。”

    众官面面相觑,依旧不解,萧玉川一笑再释:“他这是在骂我……猪狗不如。”

    行辕外叫骂声迫近于帐门外,声嘶力竭:“你更是那沾了便溲的石头……”

    接着,帐帘外传来亲卫们的推搡声,压低嗓门的劝说声,还有含含糊糊的南弥话,很不体面,显得萧玉川治军不严。

    “这是指我为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诸位稍待,容未将出去教教他礼数。”

    朝中要员俱在,容不得有人在外头放肆,萧玉川嘴角噙着忍无可忍的笑意,转身大步走近帐帘,一掀帘子跨了出去。

    帐中官员神色有如便秘,一时不知当笑还是当哭。

    *

    行辕外,数位亲卫按倒了一个人,南弥大世子木诺凤迦。

    木诺凤迦一头又粗又密的凌乱黑发,七长八短地齐平于肩,上身精赤。

    反剪的双手被粗绳缚着,肌肉虬结的后背贴肉绑着一束荆条,半褪的上袍乱叠在腰间。

    许是因为挣扎和愤怒,他淡棕色的肌肤上泛起一层薄汗,四月的阳光照下,耀出一片古铜色的光泽。

    嘴巴虽被一位亲卫捂得死死,却依旧乱挣着头含糊乱骂,直到萧玉川绑着明黄色腿甲的腿,出现在额首之前。

    萧玉川负手立定,略一垂眸,便与木诺凤迦喷着怒火眼眸对上了。

    木诺凤迦有一对又粗又黑,却又平展的浓眉。眉下是一双朗阔的大眼睛,高耸如山的鼻梁被亲卫的手掩住。

    萧玉川扭了一扭酸胀的脖子,这才弯下腰来,带着戏谑的口气道:“讲不好河洛话,用不好词汇,就先不要讲,就别闹笑话。”

    说完,他微一挥手,示意亲卫松开捂嘴的手。

    眼前这位南弥大世子,幼时曾向一位被掳至南弥的东桓人学习,视那位东桓人如师如父。

    偏生木诺凤迦学的尽是书本上的说辞,还仅学了个半会……想必,书上无骂人的话可学,老师亦没想过教他。

    于是便出现了木诺凤迦明明是骂他,却骂得文绉绉的,是俗也不俗,是雅也不雅。

    那位名晏修的东桓人经纶满腹,治世有方,被南弥王擢升为清平官,成了有如东桓朝卿相般的人物,颇受重视。

    萧玉川之所以能与南弥达成协议,正因暗联了这位晏修。

    于晏修苦劝下,南弥王才放弃了抵抗,愿意向东桓俯首称臣,并将木诺凤迦送与他,让他带来洛京为质。

    亲卫的手小心翼翼松开,露出木诺凤迦高挺且硕大的鼻子,洛水河般深长的鼻唇沟,弧度有若弯弓的唇。

    虽南弥人样貌近似东桓人,因木诺凤迦脸上的五官皆大,隆额丰颔,眉骨高耸,又有着与东桓人难以言说的别样骨相。

    一待亲卫的手全然远离,木诺凤迦立时冲萧玉川张口又骂:“你便是那…那……”

    于脑中搜刮说辞之际,木诺凤迦眼风一寒……因为萧玉川“铮”一声拔出了腰间横刀,刀尖直指他鼻尖。

    看看鼻尖处雪亮刀锋,木诺凤迦带着五分委屈,三分不解,两分无奈瞪着萧玉川。

    “我便是那……”萧玉川拿刀刃轻轻拍了拍木诺凤迦的脸,“救你南弥使团…阖团人性命的救星。”

    “淫威”之下,木诺凤迦识趣住嘴,不再乱嚷。

    萧玉川收刀归鞘,拂开压死木诺凤迦的一干亲卫,一弯腰,双手大力一提,将木诺凤迦自地上拉起。

    “怎么,不服我要你们褪衣裸身?”

    拍着木诺凤迦精赤上身沾着的叶片草根,萧玉川将声音压得低低。

    “你们形容越凄哀,皇帝就越欢喜。皇帝越欢喜,你往后在洛京的日子才会越好过。”

    又凑近木诺凤迦耳廓,他吐字幽幽:“我们东桓国的皇帝不是好人。我答应过清平官晏修,要保你性命无恙。”

    木诺凤迦朗目里如漆的瞳仁一转,斜睨着他,虽也压低声音,却操着夹生的河洛音,连珠炮似地发问……

    “一路上你骑着马,绑着我的手拖在马臀之后狂奔,也是保我性命无恙?”

    “你不给我吃,饿我的肚子,也是保我性命无恙?”

    “你不许我睡帐篷,让我被山虫咬,林蚊叮,也是保我性命无恙?”

    越说木诺凤迦越愤怒,他将脸凑近萧玉川瞪视,肌肉虬结的胸口剧烈起伏后,猛一扭头,将后脑勺亮给萧玉川。

    “你割了我长长的头发,让我看起来像奴娃子一般破烂,也是保我性命无恙?”

    破烂?看着木诺凤迦鸡窝般的凌乱短发,萧玉川忍俊一颔首:“自然……是我挟私自报复。”

    他说的是实话,确属公报私仇。

    此子性野,又凶又躁,自当给一些苦头吃,在到达洛京前磨一磨桀骜难驯的性子。

    更何况一年前,他险些将性命,葬送到这位小他三岁的木诺凤迦手里。

    彼时,他还是军中的录事参军事……

    是年夏日,山洪冲塌了山体,断了后面运粮的粮道,以致前方大军断粮即在眼前。

    剑南道行军大总管关万洲,与南弥王鏖战两年,难分胜负,加之又生断粮之忧,决心冒险突进,拿下一座城池,劫掠城邑以资补给,却陷于南弥王埋伏,数日不得脱身。

    血战数日,十万大军折损过半,有虞候突出重围,给留于后方的三万预后军报信。

    前头大军伤损过半,还被困得水泄不通,兼关万洲暴戾专横,不听人劝,后方领兵将士无人愿前去应援。

    如此有去无回的差遣,却是萧玉川足足等了两年的机会。

    他在军中仅一介录事参军事的文官,就盼着一个带兵立功的时机,如若成功,他便能出将入相。

    自告奋勇后,军中将士欣然将兵权拱手相让,他带着三万兵却未急着赶去支应,而是在道上缓缓行军。

    军行半道,木诺凤迦带着数百南弥勇士现身军前,且战且退,似想诱敌。

    彼时他心中有计,本就不是带兵救援关万洲的,正好假意上当,追着木诺凤迦入了一片,名哀牢山的茫茫大山。

    入了山中,木诺凤迦带人消失,他也不追,命将士们在山中扎营,准备假意迷失方向,在山中转上数日才出。

    谁知木诺凤迦根本就没开离……

    那夜,他出帐便溺,藏身他营帐附近一株参天古木上的木诺凤迦,似一头黑豹般自他头顶落下,将他扑倒。

    那一霎,他除了洒了一袍自己的便溲外,还被木诺凤迦掐晕,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颈间一寒,一睁眼,见木诺凤迦将一柄小巧弯刀架于他颈间,几与他脸贴着脸,准备割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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