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蔚珏对付县试题目,应该说是手拿把掐。

    一来,他有梁先生的悉心栽培;二来,他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梁先生那里没有的,他会从书铺购买。

    若本地书铺也没有,黄县丞会委托外地来购买《三字经》的商人帮忙带几本过来。

    而且上次陪胡泽胤去考试,他从冀兖府也买了不少。

    冀兖府是大励朝北方的“科举大府”,那里书籍不但全面,还有很多书籍印有名家做的注解。

    这相当于李蔚珏比其他考生拥有更为庞大的参考书,还有梁先生和村学三位教师做“陪读”,可谓资源丰富。

    三来,李蔚珏作为文科生,所学历史知识更为丰富,纵观古今,跨度更大,视野更远,角度也更为客观。

    能对应当前社会生产力找出相差不多的历史时期,也就更容易把握出题人的心态。

    而且,他博闻强记,能提供与其他考生相比更为深入而准确的见解,在阐释题目和表达观点时也就显得更为成熟。

    所以对于今次县试,李蔚珏的两道四书题都答得非常好,尤其是第二题“毋自欺也”,出自《大学》,照样阐释和分析得足够精辟。

    前边说过,童生试的重点在于引导生童务本修身,所以历年考题从《诗经》中出题概率最高,约占八成。

    其次是《孟子》,占一成有余。

    《大学》和《中庸》出题则不到一成。

    所以相对来说,如果某次县试题目出自《中庸》或《大学》,通常可以当做拔高题看待。

    李蔚珏的拔高题作得相当好,不仅仅对《大学·诚意》做了详尽释义,更是从个人修养和社会治理两个方面阐述观点。

    并根据当今时政,针对律法制度的某些不足提出建议。

    发挥得超纲了。

    至于作诗题,李蔚珏也没含糊。

    今次头场头题的诗作部分,要求“赋得‘学犹种树’,得‘玩’字五言六韵”,李蔚珏直接给默了一首唐诗——

    朝日敛红烟,垂钓向绿川。

    人疑天上坐,鱼似镜中悬。

    避楫时惊透,猜钩每误牵。

    湍危不理辖,潭静欲留船。

    钓玉君徒尚,征金我未贤。

    为看芳饵下,贪得会无筌。

    瞧瞧,如今的李蔚珏,都会分析题目了。

    所谓“赋得什么什么得什么字”,就是从《颜氏家训》中的一句:“夫学者,犹种树也,春玩其华,秋登其实。”中选一个“玩”字做韵脚,写一首五言六韵诗。

    童生试要求不高,如果这道题是二十岁以上考生作答,需要贴合这句话本意去写诗。

    如果是针对二十岁以下考生,则评卷时就放低要求,只需用上韵即可。

    但事实上,即便已及冠的考生,做一首像样的五言六韵十二句也很难,多数能用上韵脚,做一首打油诗就不错了。

    李蔚珏把沈佺期的《钓竿篇》搬到此处,表面看似在说“我一味地追求着不同种类的鱼饵,却没有获得更多的收获”;

    去迎合“学犹种树”、学习需要遵循循序渐进的道理,不能想当然也不能一步登天,实际上又表达出“我没多大本事,爱咋咋地”的洒脱。

    李蔚珏是洒脱了,可把监考的一众人看傻了。

    先是考到半个时辰左右时,有胥吏进来,在考生正在写字的位置盖印,由此知晓考生答题的快慢。

    如果未写一字便已经盖印,那么后面的答案写得再好,都会有请邻桌考生代答的嫌疑。

    此时李蔚珏第一题刚好答完,一气呵成,一个错字都没有,正在吹干墨迹,胥吏都惊了。

    胥吏认真把李蔚珏本人以及座位周边全都扫视一圈,没看到任何作弊的迹象,又把目光投向监试官。

    监试官微微摇头,意思是这位考生没有作弊行为。

    后来巳时发布的第二道四书题、以及五言六韵的排律题,李蔚珏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写完。() ()

    考试时间没有限制,有规定“不继烛”,就是不许使用蜡烛,所以到傍晚时分,即便没有答完也只能退场了。

    可李蔚珏在午时刚到就答完了所有题目,屁股下像有钉子似的,怎么也坐不踏实,他想回家吃好吃的去。

    胥吏不得不过来收卷子。

    交卷时答题纸和草稿纸需要一并上缴,之所以提交草稿纸,是为了避免借于他人,同时也可以作为审查答案时的参考。

    胥吏一看——怪不得写得那么快呢,这小子的草稿纸上只有简单几句作为骨架的大纲而已。

    其余的血肉部分全是临场发挥,竟然字字不错、不涂不抹。

    并不用像其他考生那样先在草稿纸上打一遍草稿,勾勾抹抹后再一笔一画誊抄到答题纸上。

    交了卷也不让离开考场,需得交卷人数超过十人,方可开大门放行,但可以到隔壁休息室等待。

    县试考场比较像四合院,考生在东西两侧的房子里考试,东边一侧是已经及冠的,西边则是未及冠的。

    明显及冠之龄的考生要多。

    每间屋子的窗户都大敞四开,方便监考人员巡视。

    李蔚珏所在的休息室在西边这趟房的最南边,与他考试的房间只一墙之隔。

    李蔚珏请求胥吏给送些茶水,自己打开了考篮里的小包裹。

    胥吏不打算理他。

    县试每场考试就一天,晚会儿吃饭怎么了,还带吃食?

    以后乡试怎么办?会试怎么办?

    你要不要把你家炕头、灶台都带来?

    多少考生会饿到傍晚不得不交卷时才出考场呢,他们等于饿一顿再晚一顿,不比你小子辛苦?

    胥吏的白眼珠子就要翻起来时,李蔚珏刚好用帕子包了几块梆梆肉递给他,还说:“最好再给个碗和勺子,我带了油茶面,咱俩喝点儿!”

    胥吏吞了吞口水——他们这帮考务人员早上比考生到的更早,根本没时间吃早饭,所以他现在可比李蔚珏还饿。

    也是因为饿,嗅觉似乎就更为灵敏,他已经嗅到梆梆肉的香气了!

    吞口水的同时,肚子也不争气地叫唤,咕一声、再咕一声,一声比一声长。

    胥吏一把抢过梆梆肉揣进怀里,装作不耐烦地吆喝一句:“只有茶水!”就一路小跑地走了。

    回来时端了个大托盘,上面有茶壶有盖碗,旁边还有一把瓷勺。

    胥吏嘴里还有没嚼完的肉,就那么边嚼边小声告诉李蔚珏:“我请示过大人了,说可以为等待离场的考生添置茶水。”

    还用眼睛示意了下勺子和几个盖碗,意思是:“你要实在饿,就冲你的油茶面吧。”

    那盖碗看起来比普通的茶碗大一圈,就不是茶碗,而是盛粥用的。

    李蔚珏笑笑,冲了两碗油茶面,搅和搅和,香气四溢,顺着门窗就飘进隔壁考场,李蔚珏隐约听见成片的肚子鸣叫。

    又与胥吏要回帕子,把带来的卤豆干、熏干肠等零食每样都装了几块,重新送给他。

    胥吏这次小心地把帕子揣进怀里——他得悠着点儿吃,谁知道最后一个考生何时才走呢,这些食物他得用来坚持一整天。

    油茶面闷了几分钟,再打开盖子,香气比方才更为浓郁,当然,隔壁考生们的肚子就更煎熬了。

    李蔚珏把一碗油茶面递给胥吏,自己端起另一碗。

    早春乍暖还寒,饥肠辘辘就更觉浑身发冷,如此热气腾腾的油茶面诱惑实在大,胥吏迫不及待就把碗凑到嘴边。

    勺子就一把,李蔚珏放在自己碗里了,胥吏也根本没想用勺子,直接端碗就着碗沿就吸溜一大口。

    “呼噜噜……哈!”胥吏发出惬意的一声,真香!

    虽烫,但烫得舒服!

    “大人!请您制止嘈杂声!”隔壁考场里传来考生向监试官提出的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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