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毅写好了几副挽联,这是用在灵棚门口的;又写了几条花圈上的挽联,然后裁剪下来,拿去花圈上比量长短。

    那位顾客一直在观察,发现这种形式很好,就是不知是何地才有的风俗,便打听。

    白彙告诉他这是“鲍记杠房”独有的形式,是特色:“逝者不该只被口头或是心中悼念,他们一生所做贡献值得被记录、颂扬;

    后辈子孙也应该有书面形式对逝者表达敬挽之意;

    那花盘叫做花圈,代表逝者一生所愿、所盼都将得到大圆满;

    挽联附于其上,与之一起烧于坟前,也让逝者能得知亲人的怀念和哀思,令其心中得到慰藉。”

    有些东西,你做着,别人看着,就会觉得这东西真新鲜、真好,就会起拥有的心思。

    比方说,肚子饿的时候完全可以找家面馆,点一碗面条果腹,花不了几元钱。

    但很多人就是喜欢站在街边,排队等着现做现卖的煎饼果子。

    真是因为煎饼果子比面条好吃吗?不见得。

    更多的原因是喜欢看摊饼师傅快速而丝滑的动作,喜欢看那一勺稠稠的面糊在铁板上变成薄饼;喜欢看师傅单手磕出鸡蛋液落在煎饼上的潇洒;喜欢看师傅抬手间葱花香菜如雨般洒落;喜欢看疏松的薄脆在师傅小铲子下一切两半。

    现在骆毅干的就是这个事情。

    早不做花圈晚不写挽联,非要等开张的时候现搞这一套,就是打着吸引人的心思。

    “那纸张也不好啊,墨都洇成团了。”顾客惋惜道。

    白彙看了眼骆毅的动作,骆毅正招手让李蔚珏过来,便对顾客说道:

    “挽联可长可短,家妹心思细腻,要尝试不同长短的挽联该如何与花圈搭配,又舍不得浪费好纸张,只是做了草稿;

    待我家弟帮忙润色定稿后才会写在正式挽联上;

    另外,花圈、挽联都有不同价位,所用材质也都不同。”

    “这个好,这个给我也加上,要最好的,那边那种绢花扎的花圈是最好的吧?我就要那种!”顾客已然心动,下了要求。

    不到两刻钟,顾客已经初步选好了自己所要的服务项目,白彙开始与他讨论“彩排”的时间。

    倒不是真的彩排,而是让顾客亲眼见一见白事司仪、鼓乐队以及相关的人和物,比如子孙杠、杠夫、哭丧人、纸扎用品等等,相互讨论一下流程,让他有个直观感受。

    李蔚珏看过骆毅写的挽联,觉得小丫头的字如今可以拿得出手,唯一缺点就是下笔犹豫。

    这一点犹豫,就会让劣质纸张洇墨的问题更为严重。

    所以李蔚珏鼓励骆毅用好的纸张和笔墨书写挽联,骆毅小声对李蔚珏说:“你来写,这种事女人做会让人觉得不尊重逝者,尤其逝者还是他们家长辈。”

    骆毅说的是大实话,李蔚珏却听出其中的悲哀:“我让你去读书,就是给你自己争取和男子一样在人前的地位,你怎么还放弃呢?”

    骆毅用关爱晚辈的慈祥目光看着李蔚珏,发自内心的,因为骆毅此刻心中想的是:这小土著真不错,处在如此男尊女卑的社会、还这么小,就有男女平等的意识。

    所以她决定以后对李蔚珏好一点。就一点点。

    骆毅说道:“要懂得取舍呀,万一人家不满、不在咱们家花钱咋办?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让你写你就写,回头我多给你点润笔费。”

    男尊女卑是大励朝社会规则,个人力量无法抗衡,打不过就加入呗,别耽误赚钱就行。

    这边两人商量着,那边顾客已经开始询问定金了。

    价目表上被折起的页脚很多,一项项算下来有零有整。

    白彙从柜台里拿出算筹计算,顾客也拿出自己的算筹,两人找一处没人经过的地皮,各摆各的小棍棍。

    白彙的算筹很寒酸——从骆毅烤串用过的竹签上截的,没怎么打磨,上面还有深深浅浅的炭黑。() ()

    顾客的算筹就精致多了,用的是红檀木,打磨得光滑,因经常使用更是显得油润。

    两人蹲地上埋头摆弄算筹,李蔚珏陷入沉思:现在把算盘弄出来,时机好不好?

    这件事李蔚珏已经想了很久了。

    他曾想凭借诉讼打造自己的名声,在经历过《三字经》版权官司以后,他了解了讼师的地位,以及官府断案的思路,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当讼师或许能赚到钱,但对名声毫无益处,所以他就思考别的路子,比如算盘。

    《三字经》弄出来了,名声不归他,归给老师了,自己只算间接受益,这是无奈之举,因为年纪小,没人会相信小孩子能写出《三字经》。

    但现在他十三岁了,不打文章的主意,打算术的主意总该问题不大,而且也不算是新发明,毕竟人类最早就是用结绳或串珠的方式进行计算,而东汉时就有了“珠算”这一算法。

    只是他一直在犹豫,因为还有代晓初那么个穿越者,如果他搞出算盘,会不会暴露自己。

    “幸好把接待客人的活儿交给阿姐了,”骆毅出声,打断了李蔚珏的思路:“我是不耐烦给人算账的,麻烦死了,算不明白!”

    骆毅不耐烦的是摆算筹,麻烦不说,算到一半听见水烧开去灌个茶壶的功夫再回来,就看不懂自己算到哪儿了。

    “要是能有个更简单的算数工具就好了。”骆毅说道。

    她心里其实也在想算盘,那东西她会呀,小时候妈妈教过的。

    那时候小饭馆的计算器总丢,妈妈就会翻出算盘算账,她跟着学学就会用了。

    那名顾客算着算着,突然提出一个问题:“如果下次再来,能不能打些折扣?”

    说这话时他语气犹豫,像是下了半天决心才问出来似的。

    白彙回道:“我们如今是新店开业,给您看的价格就是成本价。”

    意思就是不打折。

    这很好理解,谁家也不是天天死人,你今天办回丧事,难不成明天又办?不能吧?

    都不说十年八年,就二三年后再办丧事,物价都变了,还能按照今天的价格给你打折吗?

    岂料那顾客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又问了第二句:“那……如果我下定金预定呢,两次的算一起,可不可以打折?”

    在大励朝,办葬礼比办婚礼的花销要大的多。

    办一场婚礼,哪怕是倾家荡产,那些钱是能落到实处的,比如男方下聘金,钱是落到女方家;女方送陪嫁,也是送到男方家里去。

    将来小两口在过日子时,这些钱也有很大几率补贴回去。

    可办葬礼就不一样了,请僧道超度,钱给僧道了;置办棺椁,钱给棺材铺了;灵棚搭起来花了好多钱,用后就拆除,啥也不剩……

    但是葬礼又是很大的礼仪,体现孝道,必须操办,所以才有穷人“卖身葬父”这一说,把自己卖了,也得给长辈操办像样的葬礼。

    对穷人来说,活不起,更死不起,是大励朝的社会现状。

    看来那位顾客家里应该是有行将就木之人,下一次葬礼或许不会太远,但他资金有限,因而才有此一问。

    只是长辈还在世,就去预定下一次白事事宜,这与在老人健康时预定寿材可不同,是可以被说为“不孝”的行为。

    这就是他犹豫再三、憋到红头胀脸却依然还是问出来的原因。

    “可以。”白彙想明白其中缘故,便应承下来:“两宗一起,我们可以算八折,但只限于您一家;

    我们的人力充足,只是寿材需要定制,如果贵府已有准备,就一切不成问题,若没有,可以在我们铺子里选用。”

    “好……好!”顾客点头,因“不孝之问”产生的愧窘令他赶紧低下头去摆弄算筹,只是——“哎呀,我算到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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