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风雨在拂晓时分才算停住了,积云散去,露出一片通透流转的天色,可地上却是一片阴霾笼罩,

    草木萋萋中掩映着一派破败颓唐,东关街上到处都是烧焦的残木碎瓦,人们穿梭在瓦砾中,抢救伤员,查验现场,收敛尸身,春日清晨的寒风裹挟着血气掠过,燎的每个人的心头皆是惶惶不安。

    见到受伤的容端,乾隆的心彻底被担忧死死攥住了,少年手里握着的那方紫色丝帕,被烧没了一半,残留下的部分绣着几朵疏落有致的紫薇花,是紫薇素日里最喜欢的样式。

    随行的胡太医上前为容端诊治,幸好容端在浓烟中并未久留,尚不致命,几处烧伤也无大碍,但让人不解的是他头颅上的血肿,这显然是遭人用钝器袭击所致。

    胡太医简单处理了伤口后,略松了口气,几针下去,容端竟是幽幽醒转过来,他头疼欲裂,但仍然挣扎着起身,拽住乾隆的袖子,喘着粗气嘶哑道:“皇上,紫薇被人掳走了,有两三个人,我·····打不过他们·····都怪我,没保护好她·····”

    说着,又虚弱得咳了两声,眼底已经淌下泪来。

    最担忧的情况已然成了现实,乾隆脸色阴沉如雷云,灼热的怒火在他心头熊熊燃烧着,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面前的战战兢兢的扬州知府胡远昌,眼底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机,是女儿生死未卜的哀恸,是皇权遭到挑衅的暴怒:“胡远昌,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就算把整个扬州翻过来,十日之内,你务必把朕的公主找回来,否则,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容端被匆匆送回了行宫养伤,经此一事,他们的行踪早已暴露,眼下整个扬州都不安全了,这白龙鱼服微行自然也访不下去了。

    傅恒和鄂敏在刺客留下的几具尸体里搜索了许久,发现这些行刺的人身上都拾掇的非常干净,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辨识身份的信物或是标志,就连用的武器都没有明显的徽记,压根无从查起。

    乾隆冷笑道:“看来是有备而来,这场火,怕也不是意外。”

    吴书来闻言,一阵后怕:“虽说是在外头,但这外言不入,内言不出的规矩还是要守的,莫不是有人私下递了消息,走漏了风声?”

    乾隆略一思索,厉声道:“等会回去,你给朕好好查查,若发现可疑人等,直接拿了下狱拷问便是。”

    乾隆声气凌厉,已然动了真怒,吴书来被吓出一声冷汗,如捣蒜般躬身应是:“那太后和诸位主子那边,是否要禀报?”

    想到被掳走生死不明的女儿,还有行宫里等着他们父女回去的爱妃夏雨荷,乾隆只觉得血气上涌,头晕目眩,只颓然道:“纸包不住火,何况晏和又受了伤,太后那边,你如实交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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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枝上鸟,水中鱼,花下人,山川明秀,扬州风光独好,乾隆又微服去了,太后在扬州行宫百无聊赖,带着晴儿,又叫上了皇后静贵妃几个出来逛园子赏景,却恰巧撞上了送容端回来养伤的一波人,太后见到浑身是伤的容端,将容端安置好,就即刻叫了随行的侍卫赵之璧前来回话。

    “你说什么?皇上遇刺?”太后脸色顿时变了,胸口急促的起伏,惶急道,“皇上可有大碍?”

    “回太后的话,皇上吉人天相,并无大碍。”赵之璧俯首,“只是······”

    那拉皇后上前给太后抚着胸口顺气,怒道:“只是什么?让你说个话也这般不知轻重吗?”

    赵之璧心一横:“五公主遭贼人趁乱掳走,至今生死不明。”

    太后心刚放回肚里,转瞬又提到了嗓子眼,她勃然大怒:“你们几个是怎么当差的,十几个人跟着皇上出门,让皇上受惊不说,还弄丢了公主!哀家要你们何用!”

    赵之璧脸色惨白,沉声道:“太后息怒,事出突然,公主是在火场和皇上走散,这才遭难。皇上已经下了死命令,调了随行的步军协同扬州府衙,务必寻回公主。”

    “早知道,哀家就该把她拘在行宫里,好好的出去做什么呢?还不知道那些逆贼会怎样待她呢?若是有个好歹······”太后又气又恼,连声音都有些嘶哑,说着,眼里就淌出泪水来。

    夏雨荷如遭晴天霹雳,她呆了一瞬,悲怆自心口飞速蔓延,宛如寒川般侵袭了她的四肢五骸,但她依然留存着一丝理智,她压抑着喉头的哽咽,走到太后跟前,丹唇微启:“太后,妾身以为,当下不宜大张旗鼓得寻找五公主,掳走她的人想必有备而来,若是知道朝廷动作,反而不利于追查,更会惊扰百姓,还是暗访为上。”

    晴儿坐在太后身边,抹了一把眼泪,也劝道:“皇祖母,我觉得静娘娘说的有理,若是紫薇出了事,那说什么都没用了。”

    晴儿话音刚落,门外便有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对方神色疲惫,就连唇色也是一痕淡青,可周身却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气,正是乾隆。

    夏雨荷下意识转身望向乾隆,二人目光交汇之际,乾隆清楚地望见她清露般的明眸中蕴藏的忧惧和死寂,是笼盖天地的冰雪,冷冽得没有一丝温度,落在他眼中,却是透明无形的火焰,煎熬着他的心。

    愧疚、悲痛、忐忑、犹豫在乾隆心头盘桓,可最后定格在脸上的依然是一派镇定从容的模样,如山如皋,如冈如陵。

    乾隆给太后请了安,问了容端伤情,又将行宫内的事宜一一安排妥当,那拉皇后领旨而去,太后到底也挂念着外孙,便也带着晴儿和一众宫人进了偏殿去看顾容端。

    不过转眼功夫,殿内只剩了乾隆和夏雨荷,二人相对而立,淹没在静寂的簇拥中,久久不语。

    乾隆抚上她清丽苍白的脸颊,顿觉心疼,安慰道:“雨荷,是朕对不住你,没护好咱们的女儿,但是,朕也向你保证,一定会把紫薇平平安安地带回你的身边。”

    乾隆的声音很轻,仿若一滴雨落于镜湖之上,涟漪微漾,可她却在水下,似一抹幽微的影。

    夏雨荷垂首,缄默不语,乾隆却上前一步,将她整个人紧紧拥在怀中,似乎是想给她一些温暖。

    春寒料峭,清风流连在他们的身边。

    在背着光的昏暗中,夏雨荷点漆般的明眸中,终于坠下一行无声的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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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深沉的寂静中,有纷乱流光划过,一丝一缕,它们有着不同温度和颜色,朦胧、虚幻,

    像是飒然旋舞的炽烈火焰,迢遥万里的冷冽冰雪,亦或是席卷天地的狂野风沙,而紫薇就站在它们的面前,此时此刻,年幼时那些一晃而过的乱梦,似乎有了更清晰的模样,可当她想更近一步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裹挟着重新沉入深海。

    她眉心微蹙,终于自沉眠中悠悠醒转,被麻痹许久的感官也随之复苏,头脑闷胀,筋骨酸痛,晕倒前的记忆也如潮水般涌了上来:炸裂的火星,烧焦的瓦砾,哀嚎的人群,刀剑的交锋,最后的画面,是容端那张惶急而虚弱的脸庞。

    “皇阿玛、额娘、阿晏·····”她尚还处在半醒半寐的状态,呢喃了两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她身上没有多出来外伤,只是头晕疲倦,掳走她的人并没有置她于死地,反倒更有可能是民间的拍花子,那事情就还有回旋余地。

    紫薇压抑下纷繁的心绪,抬眼展望四周,入眼皆是一片杳暗,唯有正上方有少许浅淡微光,冷风自泥土的缝隙里灌入,隐约捎来雨后泥尘的潮湿腥气。

    她轻轻咳了两声,摸索着欲要往前,却闻得上方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吱呀一声,苍白的光线霍得泼进这方阴冷的地窖里,但兴许是年久失修,封堵的门根本禁不起任何折腾,终于摔了下来,掀起一片呛鼻尘灰,只留下个仿佛被狗啃了一般参差的豁口,木屑土渣还在零零碎碎往下落。

    “真是够晦气的,要不是没了安生的去处,鬼才想呆在这儿。”那是个如莺啼般婉转的女声,声音的主人探出头来,对着下方道:“醒了没?如果醒了,就自己爬上来,不许叫嚷,否则,你这条小命就别想要了。”

    紫薇记得这个声音,她顿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顺着梯子往上爬,总比困死在地窖里强。

    她伤了脚,爬的很是吃力,那女子等的有些不耐烦,低声斥了她两句,但还是伸出手把紫薇拽了上来,紫薇在这时才看清她的模样,青衣红裙,眉眼衔着一脉历经沧桑般的冷肃,皮肤有一种近乎嚣张的苍白,以至于粉黛施在脸上只如尘灰般轻浮,唇上却有一点银红胭脂,笑生媚靥,行止间自有一派风情,明艳光华,咄咄逼人。

    见紫薇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她只是轻笑一声:“我脸上可没有花儿。”

    说着就将紫薇带到一处小屋中,随后便锁上门出去了,紫薇抬头望天,心中算着时辰,她已经被掳走有十几个时辰,乾隆必然,只要有机会避开他们的视线,找到扬州府衙,她就能得救。

    她心中正盘算,女子就带回了一个食篮,她随手丢了几个粗饼给紫薇:“要是饿了,就吃这个吧。”

    见紫薇坐着不动,那女子又笑道:“我看你穿着打扮,光是你脖子上的璎珞就够寻常人家五六年的开销了,想来是不知道咱们下等人的艰难,为了那一口吃的,可是什么都肯做呢,还是说,你怕我下药害你?”

    她言辞一派云淡风轻,却带了几分锐利讥诮,目光也冷了三分。

    紫薇低头,掩在阴影下的粉唇抿成薄薄一线,伸手拿过饼,咬了一口,那粗饼早已放凉,咬在嘴里,味同嚼蜡,又冷又硬,对自小养尊处优的紫薇而言确实难以下咽,但眼下并没有她挑剔的余地。不管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她总要留存体力,寻找时机逃走。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问及紫薇姓名籍贯时,紫薇只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道家中行商,乳名五儿,其他一概不知。

    就在这时,门外闪进一个清瘦的黑影,他神情有些慌张,但细看模样和那女子有几分相似,发迹和眉梢还沾着泥水,彼一进来,就拉着那女子商议对策。

    紫薇坐在一旁,她不敢靠近他们,只是隐约听到几句诸如风声太紧、最好避一避、没钱之类的话,心底顿时紧张起来。果不其然,当那男人的目光投向她时,紫薇清晰的望见了对方眼底的阴鸷冷酷,那是饿狼面对待宰羔羊时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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