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的伤势一天天好起来,人也渐渐有了精神,终于在半个月后走出了延禧宫,在令妃及宫女们的陪伴下畅游御花园。御花园内奇石罗布,佳木葱茏,其古柏藤萝,皆数百年物,将花园点缀得情趣盎然,就连园中的甬路都是以不同颜色的鹅卵石精心铺砌而成,组成各式各样的新巧图案。

    “那边是钦安殿,是供奉玄天上帝的,每年元旦,皇上都要在那里拈香行礼,祭告上天。”一行人分花拂柳,令妃东指指西指指,介绍着花园中种种景致,“那边是绛雪轩,广种海棠树,到了开花的时候,漫天花瓣翩翩飘落,疑似雪满天地间,所以才叫绛雪轩。”

    “这皇宫内院大的很,也不是一时三刻走得完的,你身体刚有些起色,也不好老待在外头,看得差不多的就得回去了。”见小燕子看的出神,没有要走的样子,令妃又笑道。

    小燕子叹为观止,忍不住道:“这些园子,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没有真实感了,等我出了宫,回到民间的时候,说给人家听,人家大概都不相信!”

    令妃柳眉微蹙,心中疑窦丛生,但还是耐下性子,认真道:“小燕子,有些话本宫还是要和你说清楚,你如今的地位已经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了,皇上已经认了你,等日后行了册封礼,祭天酬神,你就是名正言顺的格格。宫里不比外头,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就很有可能惹来弥天大祸,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宠爱你,既是你的荣幸,也是件危险的事,宫里,多少人眼红,多少人嫉妒……”说着,又压低了声音:“皇上最重规矩体统,若是你不知轻重,一个不小心被人抓着了小辫子,很可能,糊里糊涂就送掉一条小命!”

    “哪有这么严重?”小燕子不信。

    “你最好相信我!”令妃眼神严肃。

    小燕子眼前突然浮起皇后的脸和声音:“这皇室血统,不容混淆!如果有丝毫破绽,是砍头的大事,你懂吗?”

    小燕子机伶伶的打了个寒战,突然着急起来: “可是……娘娘,我……我迟早要出宫回家的啊。”

    令妃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仿佛藏着冰冷的铁与石,她环视一番,骤然打断了小燕子:“这话就是犯了忌讳,什么‘回家’,这儿就是你家了!从此以后,你的荣华富贵,是享用不尽的!可是,你千万别再说,你还怀念民间生活,或者是……有关你爹娘的疑惑。现在,皇上认定了你是格格,你就是千真万确的格格了!你自己也要毫无疑问的相信这点!”

    小燕子大急,她成了格格,那,吟霜要怎么办?她忍不住就冲口而出:“那…万一我不是格格,那要怎么办?”

    令妃一惊,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一跤,腊梅冬雪急忙扶住。

    令妃站稳了,将小燕子的胳臂紧紧的一握。脸色有些苍白,眼睛死死的盯着她。

    “如果你不是格格,你就是欺君大罪,那是一定会砍头的!不止你会被砍头,受牵连的人还会有一大群,像鄂敏,像我,像福伦……都脱不了干系……所以,这句活,你咽进肚子里,永远不许再说!”

    小燕子被令妃的语气和神色吓住了,知道令妃所言不虚,不禁张口结舌,手心也攥出一把冷汗来,一念之差,便是终身之误,她到底要怎么办,她该怎么面对吟霜。

    见小燕子白着一张脸,也不说话,令妃见状,多少也有几分心疼,这个格格胸无点墨,又一身江湖习气,在这个宫里本就是不合时宜的,就算有皇上的宠爱,老佛爷和皇后那一关也不好过,若不早早磨了棱角,日后怕是有的苦头吃。

    令妃走到小燕子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刚才我的话是重了一些,我只是希望你谨言慎行,并不想让你担惊受怕。”

    令妃的声气很是温柔体贴,小燕子眼睛一热,向来神经大条的她,很少有这般纤细的情绪,点了点头。冬雪素来机灵,她赶忙上前:“娘娘,格格走了许久,想必也累了,前面亭子旁边有个秋千,要不要去那儿歇息?”

    “这样也好,你们几个可得给我仔细着点。”令妃颔首,带着小燕子就往浮碧亭走去。

    不远处,五阿哥永琪和福尔泰下了早课,正结伴走来,二人有说有笑,却在目光捕捉到小燕子时戛然而止。

    初升的金乌在云隙中浮沉,晨光散入迢迢人间,正是暄气初消的三秋光景,御花园的花草在风与光的烘焙下,一迳如火如荼得开着,小燕子就坐在那里,晃晃悠悠得荡着秋千,纠缠的花枝她的在裙摆、袖口烂漫得盛开,明艳照人,她的姿容顾盼在那一瞬间点亮了五阿哥的眸光和心境。

    忽的,一只鸟儿掠过亭子,翩跹而落,栖在了不远处的花枝上,小燕子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了,定睛一看,是一只毛色鲜亮的虎皮鹦鹉,对方顶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歪着脑袋好奇得盯着她。

    “哎,这鸟瞧着挺好玩的。”小燕子话音刚落。

    鹦鹉便跟着叫了起来:“好玩、好玩!”旋即一拍双翼,向重檐斗拱上闲闲飞去。

    “原来,你会说人话啊!”小燕子来了兴致,全然忘了自己重伤初愈的事,竟是借着秋千的力道腾身而起,去追那只虎皮鹦鹉。

    浅碧色的旗装在风中烈烈飞舞,远远望去,像极了碧空中飞掠的燕雀,投入那片林间——确实名如其人,唬的令妃和一众宫人叫了起来。

    小燕子笑得开怀,可她还没神气多久,横斜的树枝勾上她的衣裳,她一用力,扯动了伤口,顿觉不支,如翠鸟般凌空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滚到了路过的紫薇身上,她支撑不住,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二人跌坐一团,险些从石桥上掉进水里。

    幸亏是金琐拼命拉住,五阿哥和福尔泰又及时赶来施以援手,二人才逃过一劫。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有没有伤着哪里?”小燕子慌慌张张得从紫薇身上爬起来,忙不迭得道歉,伸手拉起紫薇,欲要为她擦去身上的尘土。金琐见她手伸过来,整个人瞬间和炸毛的团雀一样,当即拦在紫薇身前,草草行了礼,声气不善:“这些事可不敢劳延禧宫格格费心,奴婢来就好。”

    小燕子尚未正式册封,因她暂时养在令妃宫里,宫里上下目前都只能打个马虎眼,管她叫延禧宫格格。

    小燕子瑟缩着收回手,脑海里想起令妃说的话,第一次出门就闯祸,心里又懊恼又害怕。五阿哥永琪走上前来,这是第二次近距离得看她,她的一双眼睛像小鹿一般,带着几分胆怯,却兀自闪烁着光华,心中忽而升起一点异样,轻声劝道:“别担心。五妹妹应该没有大碍,何况她秉性温柔,不会为难你的。”

    小燕子回过神来,同样诧异得望着五阿哥。

    令妃慌忙赶来,上下打量紫薇,见她神色泰然,才略微放了一点心,紫薇是她旧主夏雨荷的女儿,又是她从小看着大的,当亲女儿一样疼的,若是有个好歹,她怎么和跟着老佛爷出宫祈福的夏雨荷交代:“冬雪,去宣太医给两位格格瞧瞧。”

    紫薇定一定心神,露出一个恬静得体的微笑:“令娘娘不用担心,我没事,倒是您看顾的这位格格,重伤初愈,又是上房爬树,又是拉着我下水摸鱼,回头倒是要真的宣太医好好瞧瞧了。”

    她言语俏皮,让小燕子心里如沐春风,她这才敢上前,仔细打量起紫薇来,面前的少女明眸皓齿,粉妆玉琢,宛如娇花映水一般,举手投足自有一番端华气度,笑道:“我见过你,你是那天皇阿玛身边的小仙女儿!”

    令妃哭笑不得:“小燕子,这是五公主。算年纪,你虚长她几岁,叫一声五妹妹就可以了。”

    原来,她就是吟霜的亲妹妹啊,怪不得也生的这么好看,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小燕子便生了起了几分亲密之心,快人快语道:“刚才撞到你真是对不住,要不我们拜个把子,我当姐姐,你做妹妹,以后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把他打成猪头给你出气!”

    紫薇还算淡定,永琪和福尔泰都笑得乐不可支,这个不讲章法的格格还真是叫他们大开眼界,几人随即被令妃带着到了附近的浮碧亭小憩,浮碧亭前出抱厦,下有水池,池上横跨单券洞石桥,通向岸边卵石曲径,水风拂面,一亭生凉,好不惬意。小燕子一抬头看到上面挂着的匾额,写着“竹苞”两个大字。

    小燕子认识的字不多,看了半天,忽而笑地直不起腰来:“这个亭子怎么挂个招牌,叫“个个草包’?好奇怪的名字,哪有人骂自己草包的。”

    永琪忍住笑意,过来解释:“小燕子,竹苞两字典出<诗经·小雅·斯干>篇,如竹苞矣,如松茂矣一句。意为繁盛兴旺,才不是个个草包呢。”

    紫薇却没有笑,只是轻声问道:“你之前没念过书吗?”

    小燕子满不在乎道:“是啊,家里苦,哪有闲钱念书,那些之乎者也,是能让我填饱肚子啊,还是能让我多活几年啊,而且我也根本记不住,还是卖艺比较好!”

    进了浮碧亭,众人纷纷落座,宫女上了点心和茶,令妃永琪尔泰围着小燕子言笑晏晏,一片欢声笑语中,唯独紫薇的目光幽微,沉静似无风自落的花朵。

    “我听皇阿玛说,你从前是在扬州住的。”她忽而抬起头,莞尔一笑,“从前我跟着皇阿玛出巡,到过扬州,那儿地好水好,就连人说话也是软糯清甜的,不像你爽朗干脆,听起来像是京城的本土人,反倒更有咱们满人的气象呢。”

    小燕子一愣,在涉及身世的时候,她的反应总是很快:“我娘从小就给我请了一位老师,教我说北京话,我到现在才知道我娘为什么要这样做!原来,她早已知道,我可能有一天,要到北京来,要说北京话!”

    “原来是这样吗?”紫薇凉凉得扫了她一眼,小燕子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令妃、永琪尔泰多少也听过一些小燕子生母的事,都在感叹对方的用心良苦,而紫薇心中那点莫名其妙的异样感却在和小燕子的一次次接触中愈发萌动起来,就像是一粒渺小如尘埃的种子,在疑惑的催生下,固执得生出胚芽,展出子叶,直到被隐藏的真相在白昼里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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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亲王弘昼哆嗦索索得迈进了养心殿,一看,傅恒,纪晓岚、福伦等几个乾隆的心腹都在,他上前打个千儿,弯腰赔笑道:“臣弟给皇上请安,也顺便恭喜皇兄的沧海遗珠重归家园,侄女儿能失而复得,此事足以证明皇兄的真情感动了上天,阖家才得以团圆,可喜可贺!”

    “行了,少拍马屁。”乾隆白了弘昼一眼,又道,“你的丧事办完了?”

    “办完了。”

    “他们孝敬了你几个菜啊,能喝成这样?醉卧棺椁,笑谈风流,外头都在传呢。”

    弘昼还真的仔细想了想:“没数,但是应该有十几二十个吧。”

    乾隆无奈摇头,弘昼见乾隆神色不豫,但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这才笑道:“那还不得是皇上疼我一场,不然臣弟也没的荒唐啊,皇上要是看得起臣弟,要不,回头臣弟帮皇兄把侄女的事给弄弄?”

    乾隆刚接见完今年殿试里脱颖而出的几位进士,又收到了兆惠上奏的捷报,也不想和他计较了:“你虽爱犯浑,心里倒是有数,你只要把朕交代给你的差使办好,其他什么的,由得你荒唐去。”

    “是是是。”弘昼眉飞色舞道。

    乾隆对着下首的心腹们郑重其事道:“朕对这个女儿,还是有愧疚的,她今年十八了,也到了指婚的年纪,名不正则言不顺,朕有意想给她一个名分,朕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想问问这件事的处置方法。”

    福伦最擅揣摩圣意:“皇上,依会典所载,皇后所生之女,册固伦公主;妃嫔所生之女,册和硕公主,格格生母是景贵人,理当册封为和硕公主。”

    “福大人此言差矣,格格生母确是妃嫔不假,可贵人从怀孕到生子,都未曾记档,她的身世难以取信于民,亦不合皇室规范。”纪晓岚顿了顿,还是大着胆子说了,“二来,景贵人流落民间的缘由,对皇室而言也不太光彩。若要册封格格为和硕公主,恐怕引起议论和猜忌,也让其他公主不平。事关皇室体统,还望皇上三思而后行。”

    傅恒排众而出:“纪大人的顾虑,确实有理,明年就到了皇室大修玉牒的时候,若册封为和硕公主,格格空缺的档案都要悉数补上,只怕不易,先斩后奏是大忌,此例不可开。依奴才来看,不如对外宣称,格格是皇上在民间所认的‘义女’,如此一来,可以册封一个‘和硕格格’的名位,也就名正言顺了!”

    “算是‘义女’?只册封为‘和硕格格’,岂不太委屈她了!”乾隆有些犹豫,弘昼却在此刻接话了:“皇兄是一国之君,册封还是废黜皆非难事,眼下不过是顾虑天下人的悠悠众口罢了,臣弟倒有一计,可以让皇兄如愿以偿。”

    不得不说弘昼确实会拿捏乾隆的心思。乾隆心里自然也清楚,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弘昼自然是有几分成算的。

    听过弘昼的谋划后,乾隆不禁开怀大笑:“如此,便按照你说的办。日子,朕也选好了。下个月初,额尔登额和容端就带着霍集占的首级回京献俘了,正好赶在之前办了,双喜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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