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男人
丁鹏的脸色煞白，但他的眼睛中却流露出了一种酣醉的晶亮，既感到恐怖，又不禁叹服：
这女子好快的身法，好强的武功！
他是冀北人，黑木崖处于平定州附近，往日里没少听说过黑木崖的长老，个个武功高强，只不过一直未曾得见。
此刻，他的心中不禁惴惴，以他的天外流星之威，如果迎上她，可否有一战之力？
他正胡思乱想，叶夕颜那厢已然冷静了。
她“唰唰”撕了两条布，把手裹得严严实实，动手将尸首拖离了湖边，径自拖到了老榕树下。
做人要讲公德。
不能往湖里乱丢杂物。
她掩着鼻子，拿出一瓶化尸粉，沿着那一道血线倒了些粉末，粉末落到尸首上，立刻“滋滋滋”地冒起了淡黄色的浓雾。
丁鹏高坐在树杈上，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六月初五的夜风，恰到好处的微凉，但是丁鹏只觉得骨头缝里发冷。他的脚底下就是触目惊心的化尸场景，任谁见了以后，都可能会觉得骨头缝里发冷。
他突然想起说书先生曾讲过日月神教的逸闻轶事。
听说日月神教的信徒，每一个都疯疯癫癫的，视正道中人为眼中钉、肉中刺，凡遇正道中人，无论是否得罪过他们，一律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绝不留活口。
想到这里，丁鹏冷汗浃背，手脚不住地颤抖，近日以来，他虽取得了不小的战绩，却从没遇到过像她这一种棘手的强敌。
说不胆怯是假的。
“真麻烦。”树杈下的女子小声嘟囔，双手挎在腰上，她仰起脸，“噼里啪啦”地耸动着酸痛的肩颈。
月光照亮了她的脸。
粉圆脸，荔枝眼，鼻子小而翘，白的像是羊脂玉裹了蜜粉，嘴唇不笑也微微上扬。
要不是半面浴血，这副容貌绝对称得上讨喜。
“怎地还赖在这里？”站在老榕树下的女子，突然抬起头看向他，“想等我化完了他，再来化你么？”
“你……”丁鹏吃了一惊，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却忘了自己坐在树杈上，一个没站稳，竟从树杈上掉了下来。
这一下摔得结实，他摔了个重重的屁股蹲，后尾椎骨疼得厉害，想站都站不起来。
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前，叶夕颜蹲了下来。
她直勾勾地盯着丁鹏。
啧，好精致的一张脸。
剑眉星目，唇红齿白，除了看起来像是见了鬼似的，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虚弱样子，他美得就像是盛放的昙花，差点晃花了她的眼睛。
她连憋闷的心情都舒畅了。
果然，古人说的“秀色可餐”是对的。
丁鹏梗着脖子，倔犟地回瞪着她，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也顾不得欣赏对方的容貌了。
哪怕死，他也要光明磊落的死！
尽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敌得过，丁鹏还是咬紧牙关，抬手就要拔剑出鞘，谁知她压根不给他出剑的机会，便将出鞘半寸的剑，硬生生按进了剑鞘之中！
短暂的交锋，心底便已有了谱：
这小子纯粹就是个嫩瓜秧子。
但他可真漂亮。
叶夕颜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他。
僵硬地保持着拔剑的动作，丁鹏抬眸的那一瞬，恰好撞进了她的目光中。
该怎么形容她的眼睛呢？
见过盛夏晴光时的北疆赛里木湖吗？
赛里木湖的湖水，源自清冽的冰雪融水。
她天生异瞳，右眼的虹膜呈宝石蓝，那是一种类似于赛里木湖蓝的清冽，所以她极易给人烙下一种“冷”的初印象。
但那是一种荒芜的、懒怠的、怪诞的“冷”。
是一种不将众人视作同类的凉薄。
就好像一个人放空了大脑，在看一场无关痛痒的皮影戏。所有人都是台子上的皮影，唯她是那个困得睁不开眼的过路人，她既不想演，也不想看，硬着头皮和你熬时间哩。明明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却像没有多少人情味儿似的。
这种人往往是最危险的！
叶夕颜不知道他联想到了什么，只瞧见他臂膀上的肌肉紧绷，大有一副要和她拼命的架势。
还有点像个受惊后准备蹬鹰的小兔子。
凝望着一惊一乍的漂亮青年，叶夕颜坏笑起来，笑得像个强取豪夺的恶霸。她显然是兴起了恶趣味，猛地将脸凑到了他的面前！
这冷不丁的一凑，将青年骇得惊惶失措，他死劲地向后仰着身子，恨不得躺到地上去。
但他的躲闪太过苍白，恰好被叶夕颜一把掐住了腮帮子。兴许是羞耻心发作，丁鹏想也不想的，一口咬在了她的虎口上！
叶夕颜柳眉微挑，①另一只手的拇指，不偏不倚地戳在他的剑突上。
“啊！”丁鹏疼得身子前倾，头抵在她的肩膀上，捂住腹部抽搐个不停。
先前的些许绮思都烟消云散了。
叶夕颜淡淡地说：“想死么？”
丁鹏闭着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脑海中回想起父亲临终的遗言，回想起母亲慈爱的目光，他还没有名扬江湖，怎么可以死？
眼眶热热的，一滴晶莹的泪珠沿着脸颊滚落到了腮边。
叶夕颜不理会他的眼泪，双手握着他的肩膀，将他扶正了起来：“你方才是在偷窥吧？”
丁鹏神色黯淡，紧张地抿了抿嘴唇。
他完全无法否认。
按黑木崖的规矩，看到了不该看的，是不是要挖了自己的眼睛来赔罪？
可他真要是成了瞎子，还能练好“天外流星”吗？
想到这里，他染上了哭腔:“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她好像闷闷地笑了声，“按江湖规矩，看了不该看的，可是要挖了你的招子，以儆效尤的。”
果然是要挖掉自己的眼睛。
感受到他的恐惧，她嫣然道：“别害怕，只要你识时务，我绝不会伤害你的。”
丁鹏颤声道：“识时务？”
“不错，只要你乖乖听话。”叶夕颜循循善诱，“今天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对不对？”
“我……”丁鹏迟疑了片刻，他看到了她的背，像云片糕一样白皙的背。
“难不成你想将我杀死东瀛流寇之事，传回他们的老巢？”她笑得玩味。
像是遭到了奇耻大辱，丁鹏涨红了脸，急促地喘着粗气，东瀛流寇对沿海人民烧杀抢掠，他怎么会做偷风报信的事！
但他期期艾艾地说了半天，只吐出了个“不”字。
因为他看见了潋滟的星光，盛在她赛里木湖水般清冽的眼波中。
丁鹏呆望着她的笑靥，讷讷不成言。
在浓郁的血腥气中，他仿佛嗅到了一丝丝淡淡的红石榴花的香气。
他已看得痴了。
“好了，忘记今天的事情，不许和任何人提起。”叶夕颜再次强调。
无论对方的立场如何，只要不是人渣畜牲，只要不是她的仇家，她凡事都不想做得太绝。
凌弱不是她的信条。
温柔的态度软化了他的抵触，丁鹏情不自禁地点头：“好。”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叶夕颜站起身，微笑道：“真乖，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
听到这句话，丁鹏的脸居然红了。
叶夕颜又笑了。
眼前的青年像一只幼鹿，皮相漂亮不说，眼神还澄澈惹人怜。
最起码，惹了她的怜爱。
她逆着光，朦胧的光晕打在她的身后，修长的手递到了他的面前，“喏，起来吧。”
丁鹏怔怔地看着她。
汗黏黏的手在衣裳上蹭了蹭，鬼使神差地搭到了她的掌心中，他的手掌上起了很多厚茧子，是常年练功落下的痕迹。
手搭在她掌心的时候，他竟然有些轻微的眩晕感，就像踩在棉花里似的。
恍恍惚惚地听到她说：“哎呀，你的外衣怎么还湿漉漉的呢？”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只记得叶夕颜攥住他的手，轻轻地输了些内力，他觉得身上一热，不过几息的功夫，他的外衣就被她烘干了。
月光淡淡地照到了她浴血的脸上，丁鹏忽然觉得她还是很美的。
至于“黑木崖”，它就像个违和的劣质标签，根本无法和她的灵魂相粘合。
他喃喃道：“你是谁？”
叶夕颜笑了笑。
倏地松开了他的手，丁鹏被推了个踉跄，从这种微醺感中清醒过来，他细想了一番，察觉自己似乎是违反了刚才的承诺。
赧颜道：“对不住……”
叶夕颜伸了个懒腰，瞥了眼老榕树底下，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东瀛流寇的尸首已经化成水了。
“无妨。”避重就轻地敷衍了一句，她转身朝着湖边走去，“我走了，后悔有期。”
忽听身后传来丁鹏的呼喊。
注视着女子的背影，他急急地撵了两步，扬声道:“喂——我叫丁鹏！”
叶夕颜背对着丁鹏，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楚。只听“噗通”一声，她纵身跳进了湖水中，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像绚烂的烟火，来时惊艳，去时无声。
丁鹏静静地站在湖边，他没有死，也没有被挖去眼睛。
但心头涌起的情绪，好像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喜悦，大抵是有点失落和惆怅……
为什么呢？
丁鹏也不知道。
……
湖面亮而轻薄，恍如一匹质地上乘的月影纱。
叶夕颜从湖水中钻了出来，手中还拎着一条新鲜的湖鱼。
她抡起鱼尾巴，死劲地往石头上砸了两下，等胡蹦乱跳的湖鱼没了动静，她“嘎嘣”一下子拧断了鱼头，指刃沿着鱼脊划开，慢而轻巧地剥掉了鱼皮。
“绿玉魔杖……”叶夕颜若有所思，削下一片薄如蝉翼的生鱼脍，把生鱼脍塞进嘴里，半透明的粉嫩鱼肉在唇齿间翻滚，口感甚是凉润滑腻，她嘴巴不停地咀嚼，仿佛陷入了这份味蕾的极致享受，迟迟不舍得将生鱼脍咽进肚子里。
“连东瀛流寇都引来了，这玩意儿不是俗物啊……”
脑海中回想起教主的黑木令：“拿得到绿玉魔杖，你就是光明左使！”
她冷冷一笑：“嘁，拿得到……谁呕……稀罕……！”（拿得到绿玉魔杖，谁还稀罕当你的光明左使！）
忍住！
这可是京城最时髦的吃法！
她攥紧了拳头，只是越咀嚼，脸上的表情就越扭曲。
不行！
顶不住了！
“……呕！”她偏过头，把嚼碎的鱼糜“呸呸呸”地吐了出来，又掬了几捧凉水，死劲地漱了漱口，这才感觉嘴巴里的鱼腥气淡了些。
叶夕颜抹了把脸，轻轻地叹了口气。
浪费鱼。
下次还是烤了吧。
这女子好快的身法，好强的武功！
他是冀北人，黑木崖处于平定州附近，往日里没少听说过黑木崖的长老，个个武功高强，只不过一直未曾得见。
此刻，他的心中不禁惴惴，以他的天外流星之威，如果迎上她，可否有一战之力？
他正胡思乱想，叶夕颜那厢已然冷静了。
她“唰唰”撕了两条布，把手裹得严严实实，动手将尸首拖离了湖边，径自拖到了老榕树下。
做人要讲公德。
不能往湖里乱丢杂物。
她掩着鼻子，拿出一瓶化尸粉，沿着那一道血线倒了些粉末，粉末落到尸首上，立刻“滋滋滋”地冒起了淡黄色的浓雾。
丁鹏高坐在树杈上，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六月初五的夜风，恰到好处的微凉，但是丁鹏只觉得骨头缝里发冷。他的脚底下就是触目惊心的化尸场景，任谁见了以后，都可能会觉得骨头缝里发冷。
他突然想起说书先生曾讲过日月神教的逸闻轶事。
听说日月神教的信徒，每一个都疯疯癫癫的，视正道中人为眼中钉、肉中刺，凡遇正道中人，无论是否得罪过他们，一律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绝不留活口。
想到这里，丁鹏冷汗浃背，手脚不住地颤抖，近日以来，他虽取得了不小的战绩，却从没遇到过像她这一种棘手的强敌。
说不胆怯是假的。
“真麻烦。”树杈下的女子小声嘟囔，双手挎在腰上，她仰起脸，“噼里啪啦”地耸动着酸痛的肩颈。
月光照亮了她的脸。
粉圆脸，荔枝眼，鼻子小而翘，白的像是羊脂玉裹了蜜粉，嘴唇不笑也微微上扬。
要不是半面浴血，这副容貌绝对称得上讨喜。
“怎地还赖在这里？”站在老榕树下的女子，突然抬起头看向他，“想等我化完了他，再来化你么？”
“你……”丁鹏吃了一惊，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却忘了自己坐在树杈上，一个没站稳，竟从树杈上掉了下来。
这一下摔得结实，他摔了个重重的屁股蹲，后尾椎骨疼得厉害，想站都站不起来。
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前，叶夕颜蹲了下来。
她直勾勾地盯着丁鹏。
啧，好精致的一张脸。
剑眉星目，唇红齿白，除了看起来像是见了鬼似的，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虚弱样子，他美得就像是盛放的昙花，差点晃花了她的眼睛。
她连憋闷的心情都舒畅了。
果然，古人说的“秀色可餐”是对的。
丁鹏梗着脖子，倔犟地回瞪着她，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也顾不得欣赏对方的容貌了。
哪怕死，他也要光明磊落的死！
尽管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敌得过，丁鹏还是咬紧牙关，抬手就要拔剑出鞘，谁知她压根不给他出剑的机会，便将出鞘半寸的剑，硬生生按进了剑鞘之中！
短暂的交锋，心底便已有了谱：
这小子纯粹就是个嫩瓜秧子。
但他可真漂亮。
叶夕颜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他。
僵硬地保持着拔剑的动作，丁鹏抬眸的那一瞬，恰好撞进了她的目光中。
该怎么形容她的眼睛呢？
见过盛夏晴光时的北疆赛里木湖吗？
赛里木湖的湖水，源自清冽的冰雪融水。
她天生异瞳，右眼的虹膜呈宝石蓝，那是一种类似于赛里木湖蓝的清冽，所以她极易给人烙下一种“冷”的初印象。
但那是一种荒芜的、懒怠的、怪诞的“冷”。
是一种不将众人视作同类的凉薄。
就好像一个人放空了大脑，在看一场无关痛痒的皮影戏。所有人都是台子上的皮影，唯她是那个困得睁不开眼的过路人，她既不想演，也不想看，硬着头皮和你熬时间哩。明明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却像没有多少人情味儿似的。
这种人往往是最危险的！
叶夕颜不知道他联想到了什么，只瞧见他臂膀上的肌肉紧绷，大有一副要和她拼命的架势。
还有点像个受惊后准备蹬鹰的小兔子。
凝望着一惊一乍的漂亮青年，叶夕颜坏笑起来，笑得像个强取豪夺的恶霸。她显然是兴起了恶趣味，猛地将脸凑到了他的面前！
这冷不丁的一凑，将青年骇得惊惶失措，他死劲地向后仰着身子，恨不得躺到地上去。
但他的躲闪太过苍白，恰好被叶夕颜一把掐住了腮帮子。兴许是羞耻心发作，丁鹏想也不想的，一口咬在了她的虎口上！
叶夕颜柳眉微挑，①另一只手的拇指，不偏不倚地戳在他的剑突上。
“啊！”丁鹏疼得身子前倾，头抵在她的肩膀上，捂住腹部抽搐个不停。
先前的些许绮思都烟消云散了。
叶夕颜淡淡地说：“想死么？”
丁鹏闭着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脑海中回想起父亲临终的遗言，回想起母亲慈爱的目光，他还没有名扬江湖，怎么可以死？
眼眶热热的，一滴晶莹的泪珠沿着脸颊滚落到了腮边。
叶夕颜不理会他的眼泪，双手握着他的肩膀，将他扶正了起来：“你方才是在偷窥吧？”
丁鹏神色黯淡，紧张地抿了抿嘴唇。
他完全无法否认。
按黑木崖的规矩，看到了不该看的，是不是要挖了自己的眼睛来赔罪？
可他真要是成了瞎子，还能练好“天外流星”吗？
想到这里，他染上了哭腔:“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她好像闷闷地笑了声，“按江湖规矩，看了不该看的，可是要挖了你的招子，以儆效尤的。”
果然是要挖掉自己的眼睛。
感受到他的恐惧，她嫣然道：“别害怕，只要你识时务，我绝不会伤害你的。”
丁鹏颤声道：“识时务？”
“不错，只要你乖乖听话。”叶夕颜循循善诱，“今天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对不对？”
“我……”丁鹏迟疑了片刻，他看到了她的背，像云片糕一样白皙的背。
“难不成你想将我杀死东瀛流寇之事，传回他们的老巢？”她笑得玩味。
像是遭到了奇耻大辱，丁鹏涨红了脸，急促地喘着粗气，东瀛流寇对沿海人民烧杀抢掠，他怎么会做偷风报信的事！
但他期期艾艾地说了半天，只吐出了个“不”字。
因为他看见了潋滟的星光，盛在她赛里木湖水般清冽的眼波中。
丁鹏呆望着她的笑靥，讷讷不成言。
在浓郁的血腥气中，他仿佛嗅到了一丝丝淡淡的红石榴花的香气。
他已看得痴了。
“好了，忘记今天的事情，不许和任何人提起。”叶夕颜再次强调。
无论对方的立场如何，只要不是人渣畜牲，只要不是她的仇家，她凡事都不想做得太绝。
凌弱不是她的信条。
温柔的态度软化了他的抵触，丁鹏情不自禁地点头：“好。”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叶夕颜站起身，微笑道：“真乖，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
听到这句话，丁鹏的脸居然红了。
叶夕颜又笑了。
眼前的青年像一只幼鹿，皮相漂亮不说，眼神还澄澈惹人怜。
最起码，惹了她的怜爱。
她逆着光，朦胧的光晕打在她的身后，修长的手递到了他的面前，“喏，起来吧。”
丁鹏怔怔地看着她。
汗黏黏的手在衣裳上蹭了蹭，鬼使神差地搭到了她的掌心中，他的手掌上起了很多厚茧子，是常年练功落下的痕迹。
手搭在她掌心的时候，他竟然有些轻微的眩晕感，就像踩在棉花里似的。
恍恍惚惚地听到她说：“哎呀，你的外衣怎么还湿漉漉的呢？”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只记得叶夕颜攥住他的手，轻轻地输了些内力，他觉得身上一热，不过几息的功夫，他的外衣就被她烘干了。
月光淡淡地照到了她浴血的脸上，丁鹏忽然觉得她还是很美的。
至于“黑木崖”，它就像个违和的劣质标签，根本无法和她的灵魂相粘合。
他喃喃道：“你是谁？”
叶夕颜笑了笑。
倏地松开了他的手，丁鹏被推了个踉跄，从这种微醺感中清醒过来，他细想了一番，察觉自己似乎是违反了刚才的承诺。
赧颜道：“对不住……”
叶夕颜伸了个懒腰，瞥了眼老榕树底下，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东瀛流寇的尸首已经化成水了。
“无妨。”避重就轻地敷衍了一句，她转身朝着湖边走去，“我走了，后悔有期。”
忽听身后传来丁鹏的呼喊。
注视着女子的背影，他急急地撵了两步，扬声道:“喂——我叫丁鹏！”
叶夕颜背对着丁鹏，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楚。只听“噗通”一声，她纵身跳进了湖水中，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像绚烂的烟火，来时惊艳，去时无声。
丁鹏静静地站在湖边，他没有死，也没有被挖去眼睛。
但心头涌起的情绪，好像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喜悦，大抵是有点失落和惆怅……
为什么呢？
丁鹏也不知道。
……
湖面亮而轻薄，恍如一匹质地上乘的月影纱。
叶夕颜从湖水中钻了出来，手中还拎着一条新鲜的湖鱼。
她抡起鱼尾巴，死劲地往石头上砸了两下，等胡蹦乱跳的湖鱼没了动静，她“嘎嘣”一下子拧断了鱼头，指刃沿着鱼脊划开，慢而轻巧地剥掉了鱼皮。
“绿玉魔杖……”叶夕颜若有所思，削下一片薄如蝉翼的生鱼脍，把生鱼脍塞进嘴里，半透明的粉嫩鱼肉在唇齿间翻滚，口感甚是凉润滑腻，她嘴巴不停地咀嚼，仿佛陷入了这份味蕾的极致享受，迟迟不舍得将生鱼脍咽进肚子里。
“连东瀛流寇都引来了，这玩意儿不是俗物啊……”
脑海中回想起教主的黑木令：“拿得到绿玉魔杖，你就是光明左使！”
她冷冷一笑：“嘁，拿得到……谁呕……稀罕……！”（拿得到绿玉魔杖，谁还稀罕当你的光明左使！）
忍住！
这可是京城最时髦的吃法！
她攥紧了拳头，只是越咀嚼，脸上的表情就越扭曲。
不行！
顶不住了！
“……呕！”她偏过头，把嚼碎的鱼糜“呸呸呸”地吐了出来，又掬了几捧凉水，死劲地漱了漱口，这才感觉嘴巴里的鱼腥气淡了些。
叶夕颜抹了把脸，轻轻地叹了口气。
浪费鱼。
下次还是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