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他。

    这是好事,因为我的恨光明正大、理所应当,比我的爱更能见光。

    顾垣希订婚的消息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就算我关掉一切电子设备也能从报纸和他人口中知晓。

    他千方百计联系上我,却只是为了告诉我,他的未婚妻希望我能在他们的婚礼上当伴娘。

    我一时不知所措,平心而论,我做不到坦然祝他们幸福,更别提亲眼见证他们结为夫妻的画面,所以我试探着问道:“到时候我可以抢婚吗?”

    顾垣希好像笑了,电话那头传来他温柔的声音,我怀疑我是不是听错了,因为我总觉得那语气里有一丝我许久未感受到的宠溺,他说:“那你会出名的。”

    叶南洧是娱乐圈当红的女明星,顾垣希是海侓集团年轻有为的继承人,两人在媒体前谈笑风生的样子风光无限,他们的结合必将万众瞩目。

    我挂掉了电话,决心要忘记他。

    1.

    高一的暑假,父母让我去非洲北部的利比亚接人,分公司CEO一家在那里遇害,全家上下三代七口人就只剩下一个16岁的男孩。

    听当地警方说是本是入室盗窃,凶手怕事情败露而痛下杀手,只有在傍晚回学校拿课本的他躲过了一劫,其中仿佛有许多隐情没有宣告,但不知为何没有人提出来。

    飞机落地时我立刻就改变了自己多年来对太阳的崇尚,利比亚真的太热了,四十三摄氏度的高温几乎要把我烤焦,从机场到别墅区,我只能闷在充满皮革味的空调车里,几欲呕吐,没顾得上欣赏一下这里的异域风情。

    我不知道这样的环境下怎么养得出这样白皙高挑的少年,温润的面容让我一下子看傻了眼,好一会儿才发觉他眼尾的红是哭出来的。

    “我......我.....孟叔,这些资料是我爸妈让我交给你的。”我像一个傻瓜一样,明明眼睛已经落在他身上了,还在不合时宜的紧张之下把话头转向了在场的其他人,“接下来这边的事就麻烦您了。”

    拿到了接管权利的凭据,这些人也不再逗留,宽慰少年几句便离场了,偌大的场地里除了偶尔经过的工作人员,便只剩我们二人了,谈不上面面相觑,因为他压根就没有看任何人,我也不自然地移开眼,觉得直视别人的苦难或许会让他不舒服。

    我默默陪他守了七天的灵,他没有再哭,从他脸上甚至看不出几分悲伤的痕迹,他像一座雕塑一样整日低着头跪在那里,对所有来悼念的人都态度冷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用餐时他总是寥寥几口,大概率只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我也不好意思敞开了吃,常常饿得头晕眼花,于是我们两一同日渐消瘦,看起来苍白可怜,像是为了被献祭而辟谷的童男童女。

    在这几天之后也是寸步不离,我拿着救生圈跟在他身后走遍了绵延的海岸线,生怕他想不开投海自尽。

    无论是滚烫的沙滩还是参差的石群,我们都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一前一后,从远处看宛如两艘帆船在海边游荡,从朝霞到日落,潮汐变化,度过了许多颜色。

    某日蒸腾的空气中他渐渐模糊,我失去意识从岩石上摔了下去,恍惚间我好像看见他向我走过来,到最后我也不知道那坚实的后背是不是幻觉。

    “你中暑了。”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我一时有些怔然,望着他半天只憋出来一句:“你笑什么?”

    随后我就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他一通翻找拿出镜子,我从那里面看到了肤色本土化的自己,已然黑得不成样子,天知道这对一个青春期的小女孩是多么大的打击,醒来不过几分钟,我又急火攻心晕厥了过去。

    附近的镇子上总有不良青年用石头仍他家的窗户,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凑过去看怎么回事,眨眼间一块玻璃就溅了出来,如果他没有及时抓住那锋利的碎屑,或许我就要破相了。

    我给他包扎的时候问他要不要报警,他沉默良久,说算了。

    两个多月后,律师终于处理完了所有事情,我摔伤的脚踝也已经痊愈,虽然知道我父母早已同他说好,但还是想自己问一遍,我问他愿不愿意跟我回国,他点点头,握紧了我的手。

    利比亚是个美丽的地方,我们临走前唯一的遗憾是还没来得及去看看大莱波蒂斯的古罗马城市遗址,据那种宏伟的建筑可以改变参观者的心境。

    他没有多少东西,只带了一个行李箱,里面除了双亲的骨灰外,便只有几张银行卡、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些简单的衣物,我们从高空俯瞰他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以为从此就能与他悲戚的过去告别。

    那个少年就是顾垣希,我带他回家后,父母不做犹豫便收养了他。

    顾垣希从此顺理成章地住进了我的家,我们就读于同一所学校,一起生活,一起读书,朝夕相处、亲密无间。

    那时我从未想过向他告白,因为我觉得他永远不会离开我,所以我们就算不是情人也无所谓,我可以接受他以这种形式属于我。

    我很喜欢月季的味道,它不是玫瑰,但很像玫瑰。

    所以每年的情人节我都会送一捧月季给顾垣希,为我不正当的爱情。

    无论是哪个方面他都十分出色,因此不得已拒绝了很多女孩子,伤了不少人的心,他一直保持独身,给出的理由无一例外是我,我不同意,我不喜欢,我会把她们吓跑,我会孤单……诸如此类,尽管我并没有表示过要阻挠他与别人在一起,但他这样说的时候,我也没有否认。

    我拥有他独一无二的偏爱,从他的十六岁到二十六岁,都是我在身边。

    随着年龄增长,我渐渐有了期待,期待他主动和我父母解除收养关系的那天,期待他牵着我的手告诉全世界:我们不是兄妹,我们互相喜欢,我们要作为情侣在一起。

    时过境迁,我却只等来了顾垣希把女朋友带进了言家大门。

    他牵着温婉美丽的女人向我介绍:“言栀,这是你嫂子。”

    叶南洧依偎在他怀里,笑盈盈的幸福模样很刺我的眼,我没说话,转身把为他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扔进了垃圾桶。

    而后我还是换了一副和善的假面,总之不能失了豪门小姐的风度,我向叶南洧伸出手:“叶小姐,你好,我看过你出演的电视剧。”

    叶南洧回握住我的手,一双漂亮的眼睛丹凤眼轻轻打量着我,好像对我很好奇,顾垣希从身后拍拍她的肩,她才收回那种眼神,他们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我,而是前来征求我父母的同意。

    顾垣希不断地表达着他对这段感情的坚定,从他去考察影视部投资的电影到对那部电影的女主角叶南洧一见钟情,从他们的乍见之欢到决定要厮守一生,叶南洧在一旁时不时附和一声,还没有结婚就已经颇有了夫唱妇随的意味。

    我坐在桌尾吃着蛋糕,实在是食之无味,但总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毕竟我可不想听他们的爱情故事,我还卑劣地庆幸着,他们并没有得到祝福。

    “婚姻要门当户对才好。”我爸虽不是冷眉冷眼的,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态度,“言家的媳妇要么从商从政,要么就在家里相夫教子,如果嫁给你,叶小姐便不能再待在娱乐行业了,各人有各人的追求,不要耽误了人家才是。”

    其实我是万般不认同我爸的观点,对此默不作声只是因为我们在同一战线,顾垣希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一眼,专注的样子和做生意遇到困难时一样:“我们会支持彼此的事业,不需要谁来牺牲自己的追求。”

    我爸喝了口茶,显然不认同顾垣希的浪漫情怀:“这对你的未来有什么帮助?”

    顾垣希神情严肃,义正辞严:“我不会把婚姻当工具。”

    我都要被他感动了,叶南洧倒是淡定得很,乖巧地坐着,脸上的微笑十分标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比起身侧为了她剑拔弩张的顾垣希,她更加注意到我,在我第三次不经意间和她对视后,她才终于将目光转向了她的男友。

    顾垣希还在据理力争,我父母俨然没有了耐心,话里话外夹枪带棒,偶尔还提一嘴叶南洧那些惹人注目的桃色新闻,我实在听不下去了,用力地搅动着咖啡勺,在陶瓷杯壁上碰撞出让人难以忽略的清脆声,除了顾垣希,他们都停下来看向我,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这么做,我满脸不悦:“这是他们自己的事,少对别人指指点点。”

    叶南洧轻佻眉头,有些意外我竟然会向着她,转头对我爸妈微微颔首,为她自己正名:“伯父伯母,我并不聪明,也不贤惠,但绝不是品行败坏的女人。”

    顾垣希听了许久突然站身起来,他不再争执,拉过叶南洧的手,语气坚定,他说:“我非她不娶。”

    我突然闻见了鲜花枯萎的味道,才发现腐烂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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