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屋外雨声残响,滴落的雨水一下又一下打在檐角石板的那一方浅坑中,水中倒映的灯笼散发出澄净的光。

    楚衿言带着一身漉漉的湿气踏入凤宁宫。

    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秦昭抬头看了一眼,又重新低下脑袋,挥笔将“楚”字的最后一捺写完,之后才不缓不急地向楚衿言行了一礼。

    楚衿言似乎也没太在意,随意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秦昭接着将书桌上的笔墨收拾起来,有条不紊地放回到原处。

    这时,楚衿言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边。只见落在纸上的笔墨如云烟自如,字间有柔和婉转之势,收笔处却显露出锋芒。

    “楚?皇后对南风国姓有意?”

    声音兀然在身后响起,秦昭一惊,起身时只感觉一股温热的气息在自己耳边掠过。

    “臣妾难道不能是对楚姓的郎君有意吗?”秦昭凑近他,口中轻吐幽兰。

    楚衿言不言语,秦昭知道这句话糊弄不了他。

    秦昭坦然一笑,稍微往后退了一步,才淡定作答: “臣妾竟已嫁给陛下,那臣妾自然也被冠上自己夫君之姓氏。楚,是南风之国姓,却也是臣妾的姓。”

    “那秦呢?公主是要舍弃秦姓吗?”楚衿言问她,眼里划过一抹坏意。

    “陛下希望臣妾怎么想?”秦昭原封不动地将楚衿言的试探踢了回去。

    两人目光相触之处勾起一小束暗火。

    楚衿言“嗤”笑一声,才漫不经心地说:“夜深了,歇息吧。”

    大约是有了昨日的前车之鉴,也可能是如秦昭所说,他本不在意与她做这些事,今夜来凤宁宫也只是规矩束缚着,所以楚衿言与秦昭只是同寝而眠,并未做其他事。

    秦昭躺在床上,因着身边多了一个人,没有半分睡意。

    与楚衿言的这几次交谈,他除了似有似无的一些试探以外就没有显露出别的,秦昭本能察觉到他并不简单,却摸不透他的心思。

    南风帝后新婚,皇帝在婚后十五日都须宿在皇后寝宫中。也罢,过了这十几日,自己一个人也就舒服自在了,暂且忍忍。秦昭在心里劝着自己。

    翌日,楚衿言同之前一样早早起来上朝。

    “公主,婉妃与舒嫔来请安,此时正在前殿候着。”惊若来禀报。

    秦昭还在用早膳,她手中的玉蓉酥才正咬上半口。她听完,放下手中的玉蓉酥,径直起身。

    “走吧,去前殿。”

    “可是公主,你早膳还未用完。”惜若在后面提醒。

    “收了吧,这糕点再吃下去我只觉得委屈了自己。”

    这里的玉蓉酥不比北云,北云的玉蓉酥入口即化,还会有几分鲜花的回香。可南风的粉粉糯糯,吃起来只觉拖泥带水。

    “这南风皇帝说什么倾慕公主,哪有迎娶心上人之日还有迎妾室入宫的?他分明是图谋不轨。”惜若不满意地嘟囔。

    秦昭听后,放慢脚步,抬头扫过一眼。

    “惜若,慎言。”

    惜若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即闭了嘴。

    主仆二人之后便不再言语,只向前殿走去。

    秦昭入殿便见两位佳人,一人身着碧霞苏绣锦衫,气质温婉,可相貌上称得上妖艳,尤其是鼻尖那一朱墨般的小痣恰到好处,更添上些美艳与风情。另一人则衣着宫缎素雪罗裙,头上也只插了一根银松簪子。只是秦昭总觉得额下那水雾眉压了她几分英气,不甚合适。

    “参见皇后娘娘。”二人见秦昭露面,一同行礼。

    “有劳二位清早来凤宁宫请安,不必多礼。”秦昭温和地说。

    “给娘娘请安是臣妾身为嫔妃的本分,何来劳烦一说。”婉妃勾唇一笑,这一笑风情万种而又勾人

    心魄,“只是皇后娘娘自北云而来,南风与北云气候风土相差甚多,不知娘娘可还适应?”

    “刚来南风,有些不适也是难免。多适应些时候,应该就没有大碍。”秦昭回答,“劳你挂心了。”

    “那便好。”

    这婉妃为人和善,说起话来也是娓娓不绝。反观舒嫔,她请过安后就一言不发。她看似是在一旁安静听着二人说话,可时不时轻敲茶杯的食指中有些不耐烦的意味。

    秦昭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二人身上。

    “婉妃与舒嫔初入这皇宫,可还有什么不习惯的?”

    “臣妾一切都好,只是宫里不比外面能四处走动,与闺中密友时时抚琴畅聊,难免有些寂寥。”

    “那婉妃时常来风宁宫走动,也好与本宫作伴。”秦昭见舒嫔没说话,又看向她,“舒嫔呢?可有什么不习惯,本宫好安排人料理。”

    简舒吟“嗤”地一笑,道:“臣妾自小随父兄顽劣惯了,身体比一般人要康健,也不拘于小节,自然没什么好不习惯的。”

    秦昭也饶有兴味地笑了一声,她这是讽刺自己体弱骄纵呢。

    “那就好,我见你也不是拘泥于这种小礼小节之人。”

    随后不多时,两人就退下了。

    “惊若,可打听清楚了?”

    “回公主,这婉妃名曰薛婉,是薛太傅之女。薛太傅曾为南风皇帝传道授业,又在朝堂上积有极高的威望,可谓权柄滔天。而舒嫔名曰简舒吟,出身于南风斥威将军府,是斥威将军的次女……”

    秦昭闻言眉头一皱,开口:“是十五年前那位战死沙场的斥威将军?”

    惊若沉默了一瞬才回答:“是。”

    秦昭心下了然,难怪简舒吟是那样的态度。

    十五年前,南风风调雨顺,一时呈现与北云二足鼎立之势,甚至隐隐有力压北云的迹象。当时是楚衿言的父亲在位,南风先皇那时正值壮年,狼子野心,蓄意挑起与北云的战事。那一战虽然最后北云勉强取胜,可双方都伤亡惨重。

    即便现在两国风平浪静,往来和睦,当年那一战仍成了不少人心中的芥蒂。

    这样想来,简舒吟与她可不止是简单的后宫争斗,她们之间可是隔着血海深仇。

    秦昭不禁有些头疼,这是什么烂事都让她碰上了。

    “公主,还有来时的那一箭虽说郡守府和皇上的势力都在追查,可是仍无明显进展。”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先不谈这些了。”秦昭摆了摆手,又觉得嗓子难受,低咳了两声。

    “这两日总能听到公主咳嗽,可是染了风寒?”惊若担心地问。

    “那日小雨,我在慈宁宫外站了半时辰有余,再加上南风本就气候潮湿沉闷,染了风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说完,秦昭又低咳了两声。

    惊若拉过秦昭的手想为她把脉,秦昭却拂了拂袖子,将手又抽了回去。

    “惊若,现在我们身陷困局,局势不明。你的医术还是不要让人知晓为好。之后命人去请个太医吧。”

    “公主,现在房内只有你我二人,我只为你诊脉而不医治,何人知道我精通医术?公主,你总要让我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好心里有数。”惊若无奈地答她。

    秦昭听完倒是苦笑了一声。

    “是我太谨慎敏感了。”

    和亲途中意外的一箭,来南风后楚衿言多次不显声色的试探,定裕皇太后的为难还有简舒吟的憎恶不满,秦昭已经被这些搞得心疲力竭。

    从前在母后的景明宫里的那一片宁静祥和现在看来还是像南柯一梦。梦醒后,摆在自己眼前的就只有血淋淋的现实。

    “惊若,我睡一会儿,你先退下吧。”

    “是,公主。”惊若帮秦昭盖好被子就准备离开,想起什么又转身说,“公主,可要奴婢为你调一个有助安眠的香囊?”

    “不必了。”说话间,秦昭已经合上了眼睛。

    惊若静悄悄地走出去,准备将房门关好时,就见惜若过来。

    “公主呢?”惜若问。

    “嘘,轻声些,公主睡下了。”惊若将中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安静。

    “可是陛下那边命人传话,中午来风宁宫用午膳。”惜若为难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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