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潇一声,笛音惊破,似泉水叮咚,让人在炎炎夏日里心旷神怡。

    林千星一袭红衣张扬,手提长剑,踏着笛声自台后檐角凌空而下,衣摆随风而动,似燕尾般轻盈。

    众人闻声抬头,皆被这不落俗套的开场吸引了注意。

    方景和文辞猫在檐后,趁机洒落一把把茉莉花瓣。洁白的花瓣随风飘扬,带着幽香,似在这盛夏降了一场雪。

    这是林千星天还没亮去孤女院后山现薅的,当时还带着露水。

    林千星誓要来一个震撼人心的出场,当时布景道具已经来不及做。因此,文辞提议,可以给他撒点花瓣增加意境。

    “哇!哪里来的花?好像是茉莉。”

    “拈花侠客行,好一个拈花!”

    “这个开场太绝了!红衣白雪,长剑风流!”

    台下观众骚动起来,有人探头去看屋顶,然而文辞方景撒完就溜了,哪里能找到人影。

    观众惊叹着这一妙笔,纷纷伸手去够花瓣。

    苏晓梦也没想到她们还有这一手,伸手接住飘到自己眼前的一片花瓣,凑近闻了闻,暗香沁心。

    她双臂交叉在胸前,心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给我什么惊喜。

    花瓣洁白似雪,少年红衣烈烈。

    林千星弓步摆好姿势,挽了一个剑花,长剑一振,发出击石碎玉之嗡鸣。就着这纷纷扬扬的一场花雨,他悠然而动,踏乐舞剑。

    笛声清扬,和兮婉兮,少年的剑舞也舒展而轻捷。这是他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快意潇洒,听风挽花。

    林千星主练轻功,在台上踏花而行,身姿潇洒。他的剑舞招式绚烂,让人目不暇接。

    眼前少年剑舞蹁跹,苏晓梦眼前却是出现了另一道身影。

    那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少女,因为放跑了一个官员新纳的小妾,被人追杀,跳进了她的房间。

    “救人如救火,姑娘,借我躲一下!”

    她把人护下,从此就认识了另一个刀光剑影的世界。

    接着,琵琶声和谐地插了进来,随着音乐起,文辞和方景一个侧翻,从幕后提枪闪身而出。

    观众见他两出来,都是议论纷纷。

    “是文才女,我就是特意为看她的!”

    “应该叫女侠吧,你看她提枪的手法,一看就不是假把式,能打我这样的两个。”

    琵琶声和笛声相和,乐声稍激昂。观众沉下心来看演出,只见两人将长枪一横,几步距离眨眼而至,瞬间和林千星战作一团。

    虽是“假打”,但跟切磋差不多。三人都没有具体规定过该怎么打,毕竟“照本宣科”才更可能急中忘招。

    三人都是临场发挥,但一路同行的默契在此刻显现了出来。

    后出来的方景和文辞显然更熟悉,两人配合巧妙,压着林千星打,但林千星也分毫不让。

    管弦渐急,三人渐渐打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少女名叫阿暄,无氏无姓,无父无母,靠替人押镖生活。

    苏晓梦遇到难缠的客人,她来时遇到,就会使小伎俩,将客人吓跑。等她从纱窗后冒出来,两人齐齐笑出声。

    她爱戴叮铃作响的饰品,苏晓梦就赠她一套手镯脚镯,铃铛请大师做法开光,可以驱邪避灾。

    夜闻银铃响,知是故人归。

    在那些无人知的深夜里,两人抵足而眠,私语切切。苏晓梦从她的讲述里,知晓了画皮拆骨,一簪见血,扁舟万里……

    她囿于高楼,有人自天河而来,摘星送月。

    琵琶铮然一顿,方景文辞随着节奏提枪一扫,两枪架在一起,共向林千星刺去。而林千星借力一个反冲,居然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脚尖轻点在两人枪杆交叉地,稳稳定住,在空中摆出一个凌空的姿势。

    台下瞬间响起掌声和叫好声。

    在打斗中,这种花狸狐哨的动作不太常用,你在空中摆架势的功夫,别人早就换招把你戳个洞穿了。

    但在演出中,效果很不错,观众反响极其热烈。居然有人也给他们扔铜板,虽然数量不多,林千星还是感动得眼泪汪汪。

    他更加卖力,演杂耍似的,足尖在枪杆轻点,似凌空飞燕。

    文、方随着乐声,合力将他往空中一送,林千星身体凌空旋转,长剑舞出密集的剑花,飘飘然如神仙降世,飒然而下。

    乐声愈密愈急,三人呈品字形,使出一样的招式,兵器齐整,显出一股凛然之气来。

    剑和枪使出同样的招式,一飘逸一矫捷,这显然是三人结成好友,共同游历江湖。

    少年们墨发飞扬,或跃起高高劈下,或左右突刺,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鼓点和铜钹密集起来,气氛也变得紧张。三人招式都变得凌厉,仿佛锋刃直指眼前,看得台下众人大呼痛快。

    正在此时,鼓点达到一个高潮,林千星一脚点地,高高跃起,手中剑呈摘星式凌云而去,又像长了眼睛,稳稳落回他手里。

    文辞方景踩着鼓点,双手紧握长枪,猛然向地一刺,枪尖入土三分,稳稳定住。杆身微曲如绷紧的弓身,两人竟是以腰腹力量撑起身体,以枪杆的力量横滞半空片刻,又翻身而下。

    “哇!”

    “怎么做到的?”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有人甚至起立鼓掌!

    无论是林千星的摘星式,还是方、文二人的表现,都是习武多年才能做到的。在台下众人眼中,神奇得不得了。

    他们的嘴巴长得大概都能囫囵塞个果子进去。

    苏晓梦眼睛亮亮的,果然是镖队的同行可以演绎出阿暄的风姿。

    阿暄招式利落干脆,之前两人同行,她路遇官府抓贼,飞身而出。等苏晓梦跑到了,她早就把贼首按在桥头。

    当年七夕灯会,七人同爬灯楼,阿暄一马当先,为她摘到了最高的那盏花灯。

    她的笔写不完全她的风姿,她的曲描摹不出她的意气。

    可这三人的演绎,好似故人又重活在她眼前。

    鼓点暄躁,忽而一滞。

    方景本流畅地耍着枪,似乎在格挡敌人,忽而身体一顿,长枪落地,捂着胸口直挺挺倒了下去。

    台下观众都懵了。本来看着几人大杀四方激情澎湃,突然戛然而止,心里难受得不行。

    “什么情况?”

    琵琶切切,低语悲戚。

    文辞一招尽,忽而被人“刺伤”,身体一颤,委顿在地。

    笛声戚幽,如诉挽歌。

    苏晓梦的曲子实在写得很好。前面的高潮把大家情绪都调动起来了,大家正为这些少年鼓掌,看他们策马江湖,意气风发。

    突然戛然而止,一口气没出上来似的,让人心塞。

    琵琶与笛声如泣如诉,众人神情凄然,有些接受不了。

    这时林千星也回头看到了伙伴惨状,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过来,幕布也一点点落下。

    他拼命想要挽回,想要捉住什么,却无计可施,只能看着幕布渐渐隔开故人“尸身”。

    等到他赶到时,只能握住一手空气。

    不得不说,虽然他的演技很夸张,观众真的吃这一口。加上苏晓梦谱的曲子的悲情渲染。

    文辞都能听到台下观众的抽泣声了。

    林千星最后的剑舞柔和凄婉,一招一式都像极了之前的两人,却更深沉。

    最后一个音戛然而止,林千星把剑往地上一插,负手而去。

    剑气激起洁白的花瓣,晃晃悠悠地飘起来,剑穗摇摇晃晃,最后都归于平静。

    台下的观众都是泣不成声。

    苏晓梦在台下坐得直直的,眼泛泪花。

    英雄死于战场,文人罪于笔墨,虽令人惋惜,但总也是死得其所。

    最恨,英雄见杀于宵小之手。

    那次出镖,她们没有遇到山贼、水匪、流寇,只是陷于两个田间地头歇息的农夫。

    镖队众人很注意地不喝他们的水,不吃他们的食物,却没提防他们烧田的烟。

    农夫根本不了解什么镖行,也不晓得她们押的是官银。

    他们只是之前用迷烟劫杀了雇主,又顺手劫上了路过的镖队。

    阿暄比较机警,提醒众人注意,却当场毙命。剩下的被推到了崖下,生死凭天意。

    后来官府出兵,救回挂在树上侥幸活下来的两人,其一就是方景。

    “方景……”

    深呼吸了一口气,从悲伤中回过神来的文辞动了动身子,这才注意到自己脑袋底下软乎乎热烘烘的,似乎不是冰冷的地面。

    她伸手摸索了一下,还感觉到了呼吸起伏。

    方景压低的笑声响在耳边,她一个咕噜爬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倒在了方景肚子上。

    这家伙,哼都没哼一声,是感觉不到疼吗?

    方景躺在地上没动,她就着坐起的姿势打量对方。

    少年躺在满地碎花间,长发有些凌乱的散开,眼角眉梢都是笑。阳光从幕布缝隙透进来,她不知怎么的有些恼,捶了他的胸口一下。

    然后拳被眼前人很顺手地握住了。

    本该立即撒开的,但气氛太好。外面乐声凄婉,林千星想必正舞着“断肠剑”。幕布后光线昏暗,只有二人,一躺一立。

    温热的触感,在盛夏却好似灼人心肝。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转开目光。

    方景率先撤开手,翻身跃起,不自在地咳了声,小声道:“该下去了。”

    文辞给他拍了拍背后的尘土,她自己因着上半身倒在了方景身上,只有下摆沾了些尘,抖抖就掉了。

    两人捡起枪,从侧面偷偷溜下去了。

    观众无人注意他们,正沉浸在悲伤的氛围中。

    曲尽风清,人萧索。

    故人长别,今非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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