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的第三年,母妃在宫中产下一胎,是位小皇子,也是我的弟弟。

    皇帝极为高兴,他晋升母妃为贵妃,连带着我也获得了安宁公主的封号。

    巴结我的人更多了。

    我十岁了,渐渐的我不再问父亲的下落,学会在宫中守口如瓶,明白我在宫中身份尴尬。

    我不再去御花园,不再抛头露面,整日待在殿中学习琴棋书画,跳舞。

    弟弟桑祁玉一天天长大,唇红齿白,玉雕粉啄,懂事可爱地叫我姐姐,要抱抱。

    母妃待他严苛,才三岁的桑祁玉,被严格地要求学习识字读书,学不会,手心便要挨板子。

    再有两年,我便十五岁及笄了,母妃开始为我择驸马,她说我爱不爱那个男人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那个男人能不能保护我,她必须将我托付到一个能够保护我的男人手中。

    十二岁这年,宫中为我举办了生辰宴,邀请年龄合适的世家子弟入宫。

    宫宴上,我凭借着一支惊鸿舞惊艳四座。

    皇帝将我指给镇国将军家的小将军,那个小将军大我四岁,身材生得又高又大,小麦肤色,仪表堂堂,领旨时脸涨得通红。

    我到偏殿换舞服,遇见了太子桑祁瑞。

    知道弟弟有名字后,我才傻傻地意识到太子是个称号,不是名字。

    “狐媚子。”

    路过他时,我听见他口中很小声地说出来这句话。

    我立刻转头看他,从他口中听到这三个字,我感到很不可思议,当即怼又回去。

    “管你什么事?”

    “和你母妃一样下贱。”

    狐媚子,下贱这种词是太子殿下嘴里能说出来的最脏的词,再脏一点的,太子殿下没听过。

    我不就是跳了支惊鸿舞,碍着他眼了?

    看着桑祁瑞这副向来装着严肃认真的脸,我忽然玩心大起。

    “怎么,怕我勾引你?”

    说着我将舞服的衣肩往下一拉,稍稍露出些给他看。

    太子桑祁瑞万年古井无波的脸迅速涨红,他别开眼,慌得语无伦次。

    “你竟!你竟!”

    半天憋不出后面的话......

    “竟什么?太子殿下,勾引你吗?”

    “不知廉耻!”

    桑祁瑞匆匆走了,背影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只是逗逗他,没想到他这样不经逗啊。

    不过我母妃确实教了我取悦男人的本事,她说我天生绝色,只要我想,没有哪个男人能逃过我的手掌心。

    让男人对我死心塌地,成为我的依靠,是我未来活下去的仰仗。

    母妃说,没有强大依靠的美人是悲惨的,就像她一样。

    我邀请那个楚小将军一同泛舟,欣赏青湖的春日景色,他一见到我,脸都红透了,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一点没有将军的威风。

    不过身体倒是生得结结实实,一看就很有可靠感。

    “你觉得我好看吗?”

    “好好好,好看......”

    “那你喜不喜欢我呀?”

    “......喜喜......喜欢......”

    “可是我有点不喜欢你,你太黑了,为什么你这么黑呀?”

    “玉......玉门关风大,晒,晒的......”

    我被他逗笑。

    “风大和晒有什么关系?你的意思就是还能捂白喽?”

    我一笑,他也憨憨地跟着笑了。

    “能......能白回来......”

    “那就好。”

    我包下的画舫在岸边停靠,楚云骁去为我摘荷花了,我有些晕船,坐在河畔的不定舟里喝茶。

    不定舟就是一种被做成船状的凉亭,供游人歇脚休息。

    我万万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太子桑祁瑞。

    他一贯爱穿浅色系的衣裳,又生得好看,看起来玉树临风,但就是太严肃了,整日板着一张脸,和皇后一样,令人看了心生畏惧。

    “真巧,太子哥哥也今日游湖?”

    “嗯。”

    他冷淡地嗯了一声。

    楚云骁臂弯里捧着一束娇艳的粉色荷花,见到太子桑祁瑞,下跪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

    桑祁瑞示意他平身。

    我从楚云骁怀里抽出一支荷花,凑到鼻尖嗅了嗅。

    “云骁哥哥,这荷花好香啊。”

    我生了一副莺歌婉转的好嗓音,楚云骁被我唤做云骁哥哥,脸又一次烧红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公主,公主喜欢就好。”

    回头见桑祁瑞仍立在原地,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只好邀请道。

    “太子哥哥可要与我们一起?”

    “嗯。”

    桑祁瑞竟然点头答应了。

    我拿捏不准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见他答应,便悄悄吩咐贴身婢女小桃多注意下太子。

    两人行变为了三人行。

    桑祁瑞基本不说话,只是默默喝茶,他这么杵在我和楚云骁中间,着实有些影响我发挥。

    最后一场游湖悻悻而归。

    回宫的马车里,只有我和桑祁瑞,我才不善地问他想做什么。

    桑祁瑞端坐在车内,闭目静养。

    “无事,孤只是想看看你有什么勾引人的本事罢了。”

    “那太子殿下今天看够了?”

    桑祁瑞没有说话,仿佛刚才那句没听见。

    我起身坐到他那一侧。

    “太子哥哥为什么不说话了?到底看够没有?如果没看够的话,太子哥哥睁眼,我让太子哥哥再看个够?”

    我朝他靠近,将手搭在桑祁瑞放得规规矩矩的手背之上。

    桑祁瑞终于睁眼,望向我。

    我却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细微的声响,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暗卫扒在马车顶,方才我听见的声响,是刀微微出鞘的声音。

    瞬间感到后背发凉,我顿时没了逗弄桑祁瑞的心思,老实坐回对面。

    桑祁瑞重新闭眼。

    “你以为?孤会顺利让你嫁进镇国将军府?”

    “皇妹只是想找个可靠的男人保护而已,太子哥哥为何要阻止我?难道太子哥哥不希望我幸福吗?”

    镇国大将军重兵在握,我母妃膝下又育有一位皇子,所以我嫁入镇国将军府,等于为弟弟桑祁玉拉拢将军府势力。

    而我们的婚事是皇帝赐婚,这背后实则代表了皇帝的意思,皇帝宠我母妃,疼我弟弟,代表皇帝有了立我弟弟为太子的意思。

    太子,是可以换的,一旦我嫁进镇国将军府,桑祁瑞这太子之位就坐不稳了。

    他和我谈前朝后宫的牵扯斗争,我却与他论女子的终身幸福。

    桑祁瑞闭嘴,这次彻底不说话了。

    回宫没过多久,楚小将军就随他爹离京镇守塞外了,他离开的前一天特意来寻我,和我告别,说如果我不嫌弃的话,他会寄塞外胡人的稀罕物送给我。

    我曾念过诗卷中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边塞诗,于是问他塞外是怎样一副光景,景色是否如诗中描绘的那般波澜壮阔。

    “塞外很荒凉,寒冷风大,到了夜里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还有凶狠的野狼。”

    楚小将军告诉我,他说塞外不适合我这种娇美的女子,金枝玉叶的花,只适合盛开在风和日丽的京城内。

    小将军离京后,每隔两月便为我寄来一封书信。

    我母妃又怀了皇嗣,第二年开春生产,是位小公主。

    皇帝很高兴,为小公主赐号安固,赏赐更是如流水般抬进母妃的宫殿。

    小妹妹一逗就咯咯咯地笑,张开小嘴露出粉嫩没长牙的牙花和小舌头,我也很喜欢这个可爱小妹妹。

    安固公主日渐长大,从咿呀学语到会跌跌撞撞地走路,可母妃却对她十分冷淡,如同对弟弟桑祁玉一样。

    我想不明白母妃为何冷待弟弟妹妹,一日随母妃逛御花园,我捡起滚落的绣球,却意外听见假山后,母妃正在与嬷嬷密谋怎样害死妹妹,嫁祸皇后。

    绣球呆呆地从我手中掉落,我如遭雷劈,片刻后惊慌失措地跑向宫殿。

    我要保护妹妹,跨过宫门意外撞到一人。

    桑祁瑞抓住我的胳膊,眉头轻蹙,问我。

    “怎么了?”

    我回想起方才偷听到的密谋,摇头。

    “没,没事。”

    挣开桑祁瑞的手,跑回宫殿,妹妹正被宫婢照看地好好的。

    我松了口气,母妃却回来了,她第一次用严厉的神色唤我。

    “阿瑶,过来。”

    我被母妃软禁在宫殿内不得见人,半个月后再放出来,却听见小妹妹薨了的噩耗。

    皇后因为谋害皇嗣被废,母妃失去了孩子,正哭得痛不欲生。

    所有人都在我母妃那里,没人顾得上我。

    可只有我知道,皇后是被母妃陷害的,小公主真正死于母妃之手。

    我看着绝美明艳,哭得梨花带雨的母妃,她还是我曾经熟悉的母亲吗?

    精神一阵恍惚,我跑出宫殿,跑过一道道仿佛永远跨不完的宫门,心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告诉我,跑快点,再跑快点,否则这道道宫门会将我也困住,吞没。

    不知何时,天空噼里啪啦地响起春雷,雨滴砸下,我来到了皇帝的勤政殿前。

    太子桑祁瑞跪在殿外,苦苦替他母后求情,雨滴砸落在他身上,打湿衣服,面庞,他的身形单薄。

    他回过头来望我,那双眼充满恨意。

    我的贴身宫婢打着伞找来,遮在我的头顶。

    “公主殿下,当心淋了雨着凉。”

    我望着桑祁瑞跪在雨中的身影,伈凉的雨透了衣衫,冰凉,我忽然意识到这偌大皇宫的冰冷。

    皇宫吃人,活在这里的人要想不被吃,就必须魔化成吃人的怪物。

    我不知那天我的怀着怎样的心情回到宫殿,然后大病一场。

    大病初愈,我心里迫切地生长出想要离开皇宫的念头,不知怎么的,那天之后,我心中无由地多出一个预感,我也会如母妃一样,被困在一道道宫门后,终有一日魔化成吃人的怪物。

    楚小将军又寄了信回来,他在信中向我描述了塞外的景象,以及各种我从未听过的传闻。

    我想尽快嫁给他,随他一起前往塞外,去看一看我心目中向往的自由。

    这个念头一旦在我心中扎根,就如春日破土的野草一样疯长。

    等待到明年开春,就是我十五岁及笄。

    我开始期待,可母妃却给了我重重的一巴掌。

    自从小公主被害死,我就开始对母妃疏远了。

    夜晚就寝前梳洗,贴身宫婢正在为我梳头,母妃进来,遣散所有伺候的宫人,她接过玉梳,亲自为我梳发,打量我的眉眼。

    “你如今长开了,模样倒是有几分像你的父亲。”

    我爹,这个陌生又恍惚的称呼,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了,时间久到我早已模糊了记忆中爹的面容。

    “母亲还记得爹爹?”

    我以为她同我一样,已经随着时间越来越久,淡忘了这个人。

    母妃没有回答我,只是我们之间的相处仿佛又回到曾经的温情。

    冷不丁母妃对我说道。

    “你父皇已经命人为你修葺公主府了,待你十五岁成婚,便搬进去,以后就不能再住母妃这里了。”

    虽然离开皇宫搬入公主府,可我却没有走太远,我真正想要的,是随楚小将军一起前往塞外。

    “母妃,我可以和楚小将军一起走吗?我不想留在这里。”

    母妃的面色一顿,方才的温情僵在了她脸上。

    她忽然重重一巴掌扇在我脸上,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狰狞!

    “你走了让我怎么办?你爹死后在这宫中我只有你了,你这么做是希望我去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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