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上虹渝高架,每年过年,上海都像空城一座。因此一路上车流稀疏,几乎没有拥堵。

    李秋澄坐在副驾,车里暖空调开得足,他把风衣外套脱下来放在椅背时,宣茗正好偏头看了一眼。

    一道慢条斯理声音,沉静又随意,是宣茗一如既往的语调。

    她问:“李净水一直那么忙?”

    李秋澄低头,轻声回应:“嗯,她很少休息。”

    “那你小时候……”她似是犹豫,因而问句断在这里。

    李秋澄却不介意她追问他过去,立刻回答:“十岁之前爸爸照顾我,十岁之后,就去舞蹈学校寄宿了。”

    “这么小?”她目视前方,眼神悠远,好像在回忆。

    李秋澄十岁的时候,宣茗十九岁。那年她应在拍摄《天塌》,为她夺下最佳女配的作品。

    他想,你又何必感叹我的年纪呢?当年,应该是所有人为你惊叹,年纪这么小,却有如此斐然的成绩。

    从虹桥站到李秋澄住处,不堵的话,也就是二十几分钟的车程。

    宣茗下延安高架,在延安东路立交桥绕过几个弯。一边看路一边问他:“应该看到思嘉给你发的澄清了吧?”

    李秋澄点头,“看到了。”

    “那个女同学的呢?有没有谢谢她?”

    她说的是文殊兰,李秋澄知道。

    他接着点头。

    宣茗就欣慰笑了,“那就好。这事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只要安心训练,别去想有的没的。”

    她转头盯着他,目光里多了几分认真:“能走到哪步,是哪步。别泄气。”

    李秋澄对上她视线,忽然一怔。

    除去教学的时候,宣茗几乎没有这么认真的神色。她从来慵懒自然,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游离在所有喜悲苦乐之外。

    但是她今天这几句话,堪称诚恳。

    甚至把李秋澄在杭州站的那几句言语,都放在心上了。

    宣茗今天又是素颜,她在节目组里教课时,有一半时间也是不化妆的,照道理来说,李秋澄已经习惯她素面模样。

    然而今天又是不一样的感觉。他第二次坐上她的车,封闭的空间里,没有第三个人,只剩他与她独处。

    他看见过她私下的模样,他同她密切地相处过,都不止一次。

    就算他再自谦,眼下也必须承认,他和宣茗的故事,就是比其他练习生更多。

    也许宣茗不会将这些当回事,她眼里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但是李秋澄并不敢说自己完全坦荡。

    她风衣也搭在椅背上,身上只穿了一件浅色毛衣,领口宽松,露出一半锁骨,细瘦骨感。

    人如其名,一朵白色重瓣山茶,生长在华东的雪塔。

    李秋澄控制不住地睫毛颤动,他害怕抓破她贵重的座椅,因此只能双手握紧,避免心尖的颤抖传到喉咙,泄露他起伏的情绪。

    “好。我会的。”

    哪怕靳思嘉不看好他,哪怕节目组不喜欢他,哪怕所有人都在为他不出道而努力。

    他也要笃定走下去。

    刚才宣茗因为气闷开了三分钟的窗——只开她那侧的,李秋澄怕她冷,小声地说:“关上吧,风还挺大的。”

    宣茗听他的。但是大概还是受了风,她关上窗不久,就隐隐开始咳嗽。

    车子转进西藏南路,李秋澄余光频频瞥向她。

    她身体真的不大好,咳嗽了几下,脸色就明显比刚才白了不少。颈骨伶仃、锁骨突出,看上去就更羸弱。

    赶上一个红灯,宣茗踩下刹车,车子稳稳停下。

    李秋澄就立刻说:“你穿上外套吧,不冷吗?”

    宣茗侧过头打量他,神色堪称意味深长。

    李秋澄心里猛地一跳。

    片刻后,她伸手把椅背上的风衣铺到膝盖上。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谈及她过去。

    她说,我曾经也在这里有一套房子。

    “没怎么住过,后来被我卖掉了。”

    李秋澄睁大眼睛,“几……几号楼啊?”

    宣茗看了他一眼,笑着摇摇头,“忘记了。说不定和你是邻居……也不对,那年你才十二三岁,还在住学校呢。”

    李秋澄便也不再追问。

    但他心底不可抑制地冒出一点失落,许是源于无能为力。

    他再如何用心追溯她的过去,也不能改变他们之间九岁的年龄差。就像宣茗看待梁嗣音那样,她眼里,他也就是个没长成的小朋友。

    李秋澄的所有故事已经都摆在她面前,他没有更多隐秘了。可是她还有很多很多,藏在这张沉静皮囊下,不为人知的过去。

    他探到的,不过冰山一角。他想要抚平她过去十多年伤痛时,也最多只能触碰到最浅表一层而已。最深最深处,宣茗是不会和李秋澄讲的。

    可是怎么办呢?

    评级调换那天,她在露台和节目组对峙的场景;强行换C时,她稍稍有些颤动的眼底;还有霸凌争议刚被曝光时,她到露台来轻声询问他的时候——

    那天她说,“你没有做过,对吗?”

    她一开始就信他没有做过这些。

    选秀是高悬几百楼的钢丝,无数人要把李秋澄推下去,只有她试图救过他,只有她始终相信他。

    李秋澄悬在顷刻间粉身碎骨的高楼钢丝间,又要怎么不依赖她?

    违背偶像守则,犯下滔天大罪,该被所有人唾骂,辜负所有人心意。他都知道,他都清楚,所以他心虚、愧疚。

    但是依赖控制不住,他紧张不安时,也只有宣茗的平静能让他平静。

    他坐在她车子副驾,一尺之隔而已。

    李秋澄只能握紧手,掌心掐出好几道印子。

    车子停在楼栋门口。

    李秋澄拖着行李箱和她说再见。

    宣茗一边把风衣穿上,一边点头,淡笑同他道别:“红岛见。”

    两次私下见面,她道别时,都会告诉他,下次见面,就是在节目组,也只会在节目组。

    宣茗一直都有分寸感,越界的从来都只有李秋澄而已。

    -

    宣茗目送李秋澄走进楼栋,她没有急着启动车子,两手搁在方向盘上,就这么放空坐了一会儿,眼眸低垂,像在静静思索。

    片刻后,一通电话唤回她心神。

    她换了一副神色,眉目渐渐舒展,“喂,妈妈。我马上回来了。”

    “阿茗呀,你去帮爸爸妈妈买五香粉好不好?家里没有五香粉了。”孙雪容温温柔柔地和她说话。

    宣茗笑回:“知道啦。你好好休息,不要进厨房,我回来帮爸爸做饭就好了。”

    挂断电话后,她启动车子上路,二十分钟就能到家。

    她开进地库,正要解安全带,不经意余光一瞥,却看见副驾驶椅背上搭着的一件大衣外套。

    刚才还穿在李秋澄身上。

    这个孩子……真是落荒而逃,难得犯傻了。

    宣茗下意识想微信告诉他,拿起手机才反应过来,她和李秋澄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方式。

    要在节目之外见到他,除了巧遇,也就只能找李净水。

    还好还好,他妈妈手里握着她的新房子。否则她恐怕只能找思嘉转告李秋澄。

    才和李净水说完这事儿,返回微信主页面,孔莹姜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她给她分享了个论坛帖子,标题是【理讨,导师团几个人分别都偏爱哪些选手?】

    孔莹姜:笑死了,你快点看观众都怎么评价你!

    宣茗隐隐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一脸无语点进去——

    【小林哥哥又周到又体面,感觉他平等地爱每一个选手。】

    【Maggie的话很明显偏爱Vocal,谷小晖和沈冠清吧,《哪里只得我共你》她就特别爱夸他们俩。】

    【关老师感觉爱江凌多一点,一起跳男团劲舞的搭子。】

    【楼上,非要说的话,小林哥哥最爱的人不是选手,是llia姐姐。】

    【好,琅花嗑一口,每日一问他俩真不能复合吗?】

    宣茗刷到这儿的时候已经想关手机了。

    Maggie姐姐网络冲浪达人,但是宣茗是一个脱离互联网也能活的人。她不仅多年没有搜索过自己的名字,且复出之后,也从来没关注过自己的风评,甚至不怎么看节目。

    她心里清楚,节目组一定会消费她和林琅的过去,移花接木地剪辑一些表情动作,刻意引导观众往暧昧的方向去想。

    好在她和林琅都过气,在役时风评还算都不错,而且只是节目组一厢情愿,林琅的团队全然没有拿此营销的意思,所以所谓“琅花”旧情人cp一直也没有翻车。

    然而漩涡中心的二位……现在就真的只是牌搭子而已。

    谈起宣茗情史,无论是她自己还是熟悉的朋友,第一个想到的对象,都不会是林琅。

    她捏着鼻子看下去,自动忽略那一两条“琅花请复合”的评论。

    【这么多楼都没人讨宣茗吗?她偏爱也挺明显的吧……】

    【明显在……?llia姐平等地不爱每一个人,冷酷无情的舞蹈老师而已。】

    【硬要说的话,周疏桐吧,宣姐很爱逗桐。】

    【不是,真不是。宣姐对桐应该是习惯性嘴贱。真要说的话,我觉得llia偏爱李秋澄很明显……只不过镜头都被剪掉了而已。一公repo不是很多人都说了吗?选《玫瑰花道》的mvp,llia选了秋澄。】

    【而且初舞台llia被剪掉的jazz片段,对面站的百分百是李秋澄,一百个人里只有他有jazz基础。】

    【同学校师姐弟,练的同一个舞种,确实……代入一下我也会特别照顾。】

    孔莹姜:“说得好准哦!你确实平等地不爱每一个人哈哈哈。超冷酷超凶!”

    宣茗不自然地碰了碰眉尾。

    她自认不算温和,但是说她冷酷无情……也没有吧?只不过训人的时候直白了一点啊。

    片刻后,孔莹姜又发:“除了秋澄吧,你还是偏爱美少年的。”

    宣茗手忽然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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