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生花
“母亲，我将三丫头带回来了。”崔时鹃领着白疏棠去了老太太屋中。
老夫人屋中，定安候沈荣川同两个妾室早已一同候在此处了。
“我的乖孙女”，一看到白疏棠，沈老夫人便颤颤巍巍地迎了上来，紧紧握着少女的双手，“我是扳着手指头过日子的人，如今见到我这嫡亲孙女，便是死了也甘心了。”
崔时鹃忙急道：“母亲说的什么胡话。”
白疏棠只觉得自己一双手被捏得生疼，她感受到这一屋子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有些不自在地开口：“祖母福寿绵延，长命百岁。”
老太太触到了白疏棠手上的粗糙，将她的手举到眼前细细瞧了几眼，心疼道：“乖孙女，你的手上怎么起茧子了？”
白疏棠却不以为意：“人食五谷杂粮，都是需得双手去挣的，这手上茧子越多，不就正是说明我先前吃的越多嘛！”
老太太又心疼又好笑地摩挲着她的双手，听着她的话，眼角竟不自觉地惹出了泪水。
毕竟她当年随着已故的老侯爷亦是白手起家，一步一步靠着自身的努力从军队中不起眼的随从走到开国大将军的位置，立下从龙之功，才能为子孙后代杀出这么一条血路出来。
沈老太太又问道：“你先前叫什么名字？”
白疏棠如实道：“白疏棠，养父母捡到我时正是春末海棠花稀疏消瘦之时。”
沈老太太思忖片刻，“三丫头现在突然改名，怕她也不习惯，便先只改一个姓罢，家谱上就还记原名沈玉姝，只是平日表字还叫疏棠。”
白疏棠听见这话自然也由衷感激：“谢祖母。”
说罢，白疏棠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巧的荷包，解开系着的穗儿，从中拿出一叠剪纸，不太熟捻地学着宋氏嘱托自己的话：“我自幼在城郊剪纸铺子长大，第一次回家，也不知大家喜欢什么，亦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送给大家，便给大家剪了一些有趣吉祥的花样，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妥的地方，还请大家包涵。”
她将一颗“不老松”递给了老太太，“祝祖母寿比南山，万事如意。”
老太太喜不自禁，连忙吩咐身后的婆子：“去！去！将三丫头的这颗松裱起来，挂在我屋里，我得天天瞅着，把这十几年缺给她的都补回来！”
白疏棠又将一张花好月圆递给崔时鹃，生硬道：“愿母亲事事圆满，常常如意。”
“长姐，这是送子观音，希望长姐早日能给我送个小侄子。”
“两位姨娘，这是两幅“喜上眉梢”，还望姨娘们不嫌弃。”
“……”
白疏棠将剪纸一一送出，连同屋中的一些婆子丫头也都送了好些花样，正预备将手中那张“青松皓鹤”递给沈荣川时，只见他冷冷睥睨了一眼道：“不必给我了。”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冷漠，他又咳了咳故作解释：“这剪纸虽然玲珑别致，却也太小家子气了，剪出来的东西也不过是聊以寄托心愿，我当朝为官，做事并非靠求神拜佛，因此并不需要此物。”
白疏棠收回了剪纸，有些不甘：“这纸片虽薄，却以像寓意，以意构像，您说它小家子气我不赞同，过年时贴的窗花，求的是辟邪消灾，窗花也可以剪老虎雄狮纹样，镇宅门保安康；再者，大内中也曾风靡过剪纸，皇家也曾用它盼愿风调雨顺，家国安康……”
崔时鹃打断她：“叫父亲。”
“父亲……”白疏棠小声嗫嚅。
沈荣川只看了她一眼，大约是不想再与她纠结这个话题，便旋即问门口小厮道：“四丫头和沈珩沈琼那两个小子下课了没？他们不知道……”陆荣川愣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该怎么称呼，“不知道他们三姐姐今日回家吗？”
崔时鹃道：“已经差人去接了。”
果然不一会儿，两个少年挎着书袋从门口快步跑了进来，两个少年均是一样的穿戴富贵，头发高高束起，虽是秋天，额间却跑出了一层薄汗。
“你们等等我！”少女将书袋递给门口婆子，扶着腰气喘吁吁。
沈珩一进屋便被屋内众人手中的红纸所吸引，“这是什么？”
方姨娘掐着腰肢道：“你三妹妹送给众人的剪纸。”
方姨娘穿着佩饰皆鲜亮华丽，挺直着腰板站在一旁；而站在她身旁的徐姨娘相比之下便朴素了许多，也不甚说话，只静静站着。
“三姐姐！”
沈珩是崔时鹃嫡出，平日里时常羡慕沈琼有个同母的亲姐姐，如今自己也终于有了个嫡亲的姐姐，别提有多开心，小跑到白疏棠跟前，眼巴巴地望着她。
白疏棠递给他一个“蟾宫折桂”，见沈琼静静站在一旁不说话，又主动递给他一个。
一旁的方姨娘招呼沈琼和沈玉婵到自己身旁，接过他们手中的剪纸，将其与自己的那一个一起递给了身后的丫鬟，“这剪纸当真巧妙，我们瞧着都新奇的很，不知三姑娘能否现场剪个给我们看看？”
崔时鹃回头狠狠剜了她一眼，方氏好似也一点不怕她，只是怡怡然与她对视微笑。
在场的人除了白疏棠与几个男眷，都对方姨娘的用心都心照不宣，让当家主母的嫡长女当众剪纸供众人观赏，这就是要打主母的脸。
白疏棠看不出众人的心思，她解开荷包，拿出一张红纸和一柄小巧的剪子，“麻烦给我一支笔。”
有丫头递上笔墨。
白疏棠在纸上简单绘起了图，图案绘制好后，拿起剪子仔细剪下了图案。
与先前那些吉祥纹样不一样的是，这张纸剪出来的是鲜活的人。
陆荣川接过那张剪纸，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他们在做什么？”
“秋收，”白疏棠认真道：“父亲，若是您现在去城郊看一眼，便能看到这幅农忙情景，农民春夏播种，秋季丰收，等到了冬天便能休养生息，等待来年开春，如此四季循环往复，虽不富裕，却也知足常乐。”
沈珩忽地高声道：“三姐姐说的是不是就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白疏棠并不是很懂诗词：“大约是吧。”
沈荣川忽地就明白了她剪这幅秋收之景的意图了，为的就是反驳他刚刚那句“过于小家子气”，他心中涌起思绪，他这三丫头与其他儿女相比，虽说少了高门贵府的做派与心气，却也少了几分圆滑与变通，若是往后怕是要吃亏。
众人正谈笑着，有嬷嬷从门外通报：“宣平侯府派人来接大姑娘回去了。”
沈玉嫦面露失落：“知道了，让她且等一刻钟，我马上来。”
徐姨娘握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嘱托了几句，虽是依依不舍，却也无奈只能将其送出门外。
白疏棠看着沈玉嫦的背影，心中竟觉得自己与她现下是同病相怜，一个嫁为人妇，回到自己娘家却不能久留，一个认祖归宗，却与这个家格格不入。
沈玉婵走到白疏棠身旁道：“那明日公主府中的秋日宴，三姐姐要一起去嘛？”
公主府里着当朝最有脸面之人，当今圣上的亲姑母——庆阳长公主。
这位庆阳长公主乃是先帝的嫡亲长姐，昔日先帝方登基之时，根基不稳，内有亲王虎视眈眈，外有外戚狼子野心，甚至不惜抛弃青春年少的所爱之人，嫁与当时已年至不惑的贺相，就为了拉拢丞相势力，帮助先帝坐稳这江山。
崔时鹃面露担忧道：“三丫头现在最要紧的是学些闺阁礼仪，明日全京城的王孙公子都在，她这样贸贸然去怕是不妥。”
方姨娘上前道：“大娘子这是哪里的话，我瞧着三姑娘样貌清丽，身量窈窕，如今也满十六了，是该多结识贵族子弟了，大娘子可别为了一时的面子耽误了她。”
崔时鹃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她这是煽风点火，巴不得白疏棠在宴会上丢人现眼。
沈荣川知晓这两人又要拧起来了，当下有些头疼，便借故离去了。
沈老太太也忙了这么一上午，人有些倦怠，众人见状也识趣离开了。
回到停月轩中，崔时鹃又想起方姨娘刚才的话，她愤恨道：“这个贱人！一刻不说话便要死了！迟早有一日我要割了她舌头再将她送回青州老家！”
张嬷嬷忙上前宽慰：“夫人若是跟那个妇人一般见识，便真是自个儿拉低了自个儿的位置，我知夫人心中纠结，又想姑娘去，又怕姑娘去，这样，夫人派个贴心的丫头提点着姑娘，岂不一举两得？”
崔时鹃敲了敲自己脑袋：“多亏你提醒我了，这倒是个要紧的。”
于是挑了两个丫鬟贴身照顾白疏棠，朝云比白疏棠大了两三岁，性子谨慎沉稳有主断，暮雨年纪虽小，但胜在机灵聪明。
两人白天均收到了白疏棠的剪纸，自然也愿意跟着她。
老夫人屋中，定安候沈荣川同两个妾室早已一同候在此处了。
“我的乖孙女”，一看到白疏棠，沈老夫人便颤颤巍巍地迎了上来，紧紧握着少女的双手，“我是扳着手指头过日子的人，如今见到我这嫡亲孙女，便是死了也甘心了。”
崔时鹃忙急道：“母亲说的什么胡话。”
白疏棠只觉得自己一双手被捏得生疼，她感受到这一屋子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有些不自在地开口：“祖母福寿绵延，长命百岁。”
老太太触到了白疏棠手上的粗糙，将她的手举到眼前细细瞧了几眼，心疼道：“乖孙女，你的手上怎么起茧子了？”
白疏棠却不以为意：“人食五谷杂粮，都是需得双手去挣的，这手上茧子越多，不就正是说明我先前吃的越多嘛！”
老太太又心疼又好笑地摩挲着她的双手，听着她的话，眼角竟不自觉地惹出了泪水。
毕竟她当年随着已故的老侯爷亦是白手起家，一步一步靠着自身的努力从军队中不起眼的随从走到开国大将军的位置，立下从龙之功，才能为子孙后代杀出这么一条血路出来。
沈老太太又问道：“你先前叫什么名字？”
白疏棠如实道：“白疏棠，养父母捡到我时正是春末海棠花稀疏消瘦之时。”
沈老太太思忖片刻，“三丫头现在突然改名，怕她也不习惯，便先只改一个姓罢，家谱上就还记原名沈玉姝，只是平日表字还叫疏棠。”
白疏棠听见这话自然也由衷感激：“谢祖母。”
说罢，白疏棠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巧的荷包，解开系着的穗儿，从中拿出一叠剪纸，不太熟捻地学着宋氏嘱托自己的话：“我自幼在城郊剪纸铺子长大，第一次回家，也不知大家喜欢什么，亦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送给大家，便给大家剪了一些有趣吉祥的花样，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妥的地方，还请大家包涵。”
她将一颗“不老松”递给了老太太，“祝祖母寿比南山，万事如意。”
老太太喜不自禁，连忙吩咐身后的婆子：“去！去！将三丫头的这颗松裱起来，挂在我屋里，我得天天瞅着，把这十几年缺给她的都补回来！”
白疏棠又将一张花好月圆递给崔时鹃，生硬道：“愿母亲事事圆满，常常如意。”
“长姐，这是送子观音，希望长姐早日能给我送个小侄子。”
“两位姨娘，这是两幅“喜上眉梢”，还望姨娘们不嫌弃。”
“……”
白疏棠将剪纸一一送出，连同屋中的一些婆子丫头也都送了好些花样，正预备将手中那张“青松皓鹤”递给沈荣川时，只见他冷冷睥睨了一眼道：“不必给我了。”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冷漠，他又咳了咳故作解释：“这剪纸虽然玲珑别致，却也太小家子气了，剪出来的东西也不过是聊以寄托心愿，我当朝为官，做事并非靠求神拜佛，因此并不需要此物。”
白疏棠收回了剪纸，有些不甘：“这纸片虽薄，却以像寓意，以意构像，您说它小家子气我不赞同，过年时贴的窗花，求的是辟邪消灾，窗花也可以剪老虎雄狮纹样，镇宅门保安康；再者，大内中也曾风靡过剪纸，皇家也曾用它盼愿风调雨顺，家国安康……”
崔时鹃打断她：“叫父亲。”
“父亲……”白疏棠小声嗫嚅。
沈荣川只看了她一眼，大约是不想再与她纠结这个话题，便旋即问门口小厮道：“四丫头和沈珩沈琼那两个小子下课了没？他们不知道……”陆荣川愣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该怎么称呼，“不知道他们三姐姐今日回家吗？”
崔时鹃道：“已经差人去接了。”
果然不一会儿，两个少年挎着书袋从门口快步跑了进来，两个少年均是一样的穿戴富贵，头发高高束起，虽是秋天，额间却跑出了一层薄汗。
“你们等等我！”少女将书袋递给门口婆子，扶着腰气喘吁吁。
沈珩一进屋便被屋内众人手中的红纸所吸引，“这是什么？”
方姨娘掐着腰肢道：“你三妹妹送给众人的剪纸。”
方姨娘穿着佩饰皆鲜亮华丽，挺直着腰板站在一旁；而站在她身旁的徐姨娘相比之下便朴素了许多，也不甚说话，只静静站着。
“三姐姐！”
沈珩是崔时鹃嫡出，平日里时常羡慕沈琼有个同母的亲姐姐，如今自己也终于有了个嫡亲的姐姐，别提有多开心，小跑到白疏棠跟前，眼巴巴地望着她。
白疏棠递给他一个“蟾宫折桂”，见沈琼静静站在一旁不说话，又主动递给他一个。
一旁的方姨娘招呼沈琼和沈玉婵到自己身旁，接过他们手中的剪纸，将其与自己的那一个一起递给了身后的丫鬟，“这剪纸当真巧妙，我们瞧着都新奇的很，不知三姑娘能否现场剪个给我们看看？”
崔时鹃回头狠狠剜了她一眼，方氏好似也一点不怕她，只是怡怡然与她对视微笑。
在场的人除了白疏棠与几个男眷，都对方姨娘的用心都心照不宣，让当家主母的嫡长女当众剪纸供众人观赏，这就是要打主母的脸。
白疏棠看不出众人的心思，她解开荷包，拿出一张红纸和一柄小巧的剪子，“麻烦给我一支笔。”
有丫头递上笔墨。
白疏棠在纸上简单绘起了图，图案绘制好后，拿起剪子仔细剪下了图案。
与先前那些吉祥纹样不一样的是，这张纸剪出来的是鲜活的人。
陆荣川接过那张剪纸，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他们在做什么？”
“秋收，”白疏棠认真道：“父亲，若是您现在去城郊看一眼，便能看到这幅农忙情景，农民春夏播种，秋季丰收，等到了冬天便能休养生息，等待来年开春，如此四季循环往复，虽不富裕，却也知足常乐。”
沈珩忽地高声道：“三姐姐说的是不是就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白疏棠并不是很懂诗词：“大约是吧。”
沈荣川忽地就明白了她剪这幅秋收之景的意图了，为的就是反驳他刚刚那句“过于小家子气”，他心中涌起思绪，他这三丫头与其他儿女相比，虽说少了高门贵府的做派与心气，却也少了几分圆滑与变通，若是往后怕是要吃亏。
众人正谈笑着，有嬷嬷从门外通报：“宣平侯府派人来接大姑娘回去了。”
沈玉嫦面露失落：“知道了，让她且等一刻钟，我马上来。”
徐姨娘握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嘱托了几句，虽是依依不舍，却也无奈只能将其送出门外。
白疏棠看着沈玉嫦的背影，心中竟觉得自己与她现下是同病相怜，一个嫁为人妇，回到自己娘家却不能久留，一个认祖归宗，却与这个家格格不入。
沈玉婵走到白疏棠身旁道：“那明日公主府中的秋日宴，三姐姐要一起去嘛？”
公主府里着当朝最有脸面之人，当今圣上的亲姑母——庆阳长公主。
这位庆阳长公主乃是先帝的嫡亲长姐，昔日先帝方登基之时，根基不稳，内有亲王虎视眈眈，外有外戚狼子野心，甚至不惜抛弃青春年少的所爱之人，嫁与当时已年至不惑的贺相，就为了拉拢丞相势力，帮助先帝坐稳这江山。
崔时鹃面露担忧道：“三丫头现在最要紧的是学些闺阁礼仪，明日全京城的王孙公子都在，她这样贸贸然去怕是不妥。”
方姨娘上前道：“大娘子这是哪里的话，我瞧着三姑娘样貌清丽，身量窈窕，如今也满十六了，是该多结识贵族子弟了，大娘子可别为了一时的面子耽误了她。”
崔时鹃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她这是煽风点火，巴不得白疏棠在宴会上丢人现眼。
沈荣川知晓这两人又要拧起来了，当下有些头疼，便借故离去了。
沈老太太也忙了这么一上午，人有些倦怠，众人见状也识趣离开了。
回到停月轩中，崔时鹃又想起方姨娘刚才的话，她愤恨道：“这个贱人！一刻不说话便要死了！迟早有一日我要割了她舌头再将她送回青州老家！”
张嬷嬷忙上前宽慰：“夫人若是跟那个妇人一般见识，便真是自个儿拉低了自个儿的位置，我知夫人心中纠结，又想姑娘去，又怕姑娘去，这样，夫人派个贴心的丫头提点着姑娘，岂不一举两得？”
崔时鹃敲了敲自己脑袋：“多亏你提醒我了，这倒是个要紧的。”
于是挑了两个丫鬟贴身照顾白疏棠，朝云比白疏棠大了两三岁，性子谨慎沉稳有主断，暮雨年纪虽小，但胜在机灵聪明。
两人白天均收到了白疏棠的剪纸，自然也愿意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