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瞬间变得诡谲无比,连空气中都充斥着荒淫的腥膻。

    赵弦挡在她前面冷得像一座冰雕,迟迟没有转身。越是看不到他此刻的神色,澜婴就越是手足无措,肠慌腹热。半晌,她故作分毫不在意的样子开了口,想要化解眼前尴尬的处境:

    “都不知道在瞎忙什么,看把他能的,都上天了!”

    “哦,你还有高见?何不讲出来,一起探讨鉴赏?”沉默了半天的赵弦,总算淡淡地应了一句。

    我天!我都说了些什么啊?

    赵弦不会以为我也是个垂涎男欢女爱之事的好色之徒吧?

    真是斗鸡眼照镜子——自找的难看。

    澜婴尴尬得眯着眼,直咬牙。

    这时赵弦转身微微一笑说道:“并非幻象。这些经历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甚至连结局都未曾改变过。你我是进入了这些荧影石对过去记载的影像之中。很显然,若是你我不小心改变了事件发生的方向,那么从我们出来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命运也将随之发生改变。而荧影石正是依靠天上的绯月妖来窥视周遭的事件。月光所及,一目了然;反之,则会被荧影石漏载,就像江达旺那样从始至终,都不曾出现过。你看,绯月妖正是透过勾栏槛窗窥探到了房中的万斯屠。”

    “果真?让我看看!”澜婴绕到了他前方,刚要伸头,就被赵弦伸手捂了眼睛。

    “算了,还是别看了。”他的手心微痒,是澜婴睫羽在扇动。赵弦站在她身后,并未松手。他喉结轻颤,嗓音里透着些许不确定:“如果,我还是以前的九丑,我是说,如果我不是现在的样子,我......”

    澜婴知道他又在惶恐不安了,轻轻拉下他捂住自己双眼的手,转身望进他深紫的星河之中,坚定地说:“你就是你,无论何时,都是你。”

    她笑了,笑赵弦的愚钝,更笑自己对貌美男子毫无抵抗力的痴迷。真的很丢脸。

    赵弦回望她,问道:“你不恼我骗了你?”

    “当然生气!”见赵弦的慌乱加深,澜婴做了个鬼脸:“骗你的!你现在妖力深厚,富可敌国,皎如天上明月,以后的好日子可都仰仗着你了。你若要去哪儿跟我知会一声,莫要再不辞而别,可好?”

    “好。”这一声好很轻,赵弦的心却很重。他知道澜婴只是转了话锋,缓解了彼此的尴尬。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澜婴他为何会改头换面的真相。

    只是牵着她带离了魅歧。什么都没说。

    然而,澜婴心里犯着嘀咕:从解忧出来后,就再没见过赵弦光华流转的眼神,平常脸上总是挂着的那一抹醉人的微笑,此刻也黯然失色。若说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他去了解忧不是变成别人,而是变成了九丑,那么赵弦便真的是,九丑!

    他的转变,难道是因为与我的袒诚相见而生?

    她越推测越觉得合理,因为赵弦身上是真的出现了,只有九丑才有的那种无可奈何的自卑。

    澜婴跟在他身后,不再作声,她担心自己会说错话,伤到这个失而复得的人。

    她终于明白,人就是如此可笑,拥有的时候,不觉得稀罕,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直到失去的时候又百般思念,恨不能握紧抓牢,永不松手。若自己在乎这个人,便无关他是赵弦还是九丑。

    眼光不经意间,落在了他腰背上的一处暗红色刀伤之上。因为血已干透,跟紫色衣衫粘在一起,血与衣的颜色已经相近到不太明显。

    她怔忡止步,一汪水汽涌上双眼。

    “云懿,你受伤了?是被毗岚妖兵围攻的时候吗?让我看看。”她伸手过去,却被赵弦一个转身避开了,他挤了个敷衍的笑容,说道:“已经无碍了。”

    这个看似不经意地转身,让澜婴心里多了一抹失落。不知是否自己多心,她总觉得这一瞬,赵弦跟之前不同了。

    就在他们刚要靠近渡魂之时,一道裂痕贯穿整个荧影石,石中蓝光一隐,没了色泽,成了一块极其普通的石山。

    一群人横冲直撞地跑出来,每个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七歪八扭就像倒了桩的水稻,躺了一地。

    澜婴眼尖,一眼便认出那个伤得极重的宫大将军,他身旁还有个结萝娘子搀扶着,细心地用绢帕为他擦着额上的汗。

    “将军也会为苍龙而来?”澜婴开口问道。

    “你……”宫战呛了一口血,抬眼望着她,脸上闪过一丝欣慰地浅笑。

    “我?在下何德何能,敢让将军为此冒险?将军这是……元气大伤啊?”澜婴有些诧异,口中带着些许戏谑。她本就对宫战没什么好印象,此刻心里噼里啪啦掌声雷鸣。

    这时,一个身形瘦弱的少年,气宇轩昂地站到她的面前。此人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模样,个子不高,肤色白净,他身着银色轻铠,手提长剑,给人一种少年得志,文武双全之感。

    少年温文尔雅地朝着澜婴揖礼一拜,自荐道:“澜姑娘幸会。在下万斯翦,字初羽,乃是宫止戈的同窗至交。听闻姑娘行医济世,仁术仁心,杏林春暖,乃是一方圣手。今下众人身受重伤,恐不治而亡,恳请姑娘施以援手,借出归元丹,救死扶伤。初羽无以为报,再次鞠躬谢恩。”说着,又深鞠了一躬。

    “万斯翦,初次见面就想空手套白狼,真有你的!”宫战以刀鞘支撑着身躯,沉吟道。

    他是万斯翦?!

    就是夜叉万那个死了多年的亲大哥?!

    澜婴觳觫而立,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曾听宫战的副将连苍提过,这位已故的同窗——万斯翦。说宫战与他自幼在一起读书,习武,二人视对方为最好的对手和异姓兄弟。万斯翦文韬武略,武艺超群,且宽厚仁人,是不可多得的国主仁君之选。

    六年前,宫战领兵在边境平乱。万斯翦则赴了龙鸣宴,不幸身亡。死因离奇,尸骨无存。

    事过情迁,眼前的万斯翦还停留在六年前的模样。

    许是见到了澜婴惊恐不安的脸,万斯翦有些颓丧:“你们每个人见了本王都像见了鬼一般,本王难道就如此面目可憎?”

    “这……没。只是有些诧异,王爷是如何得知,民女擅长歧黄之术,还有独门秘方归元丹的?”她知自己失态,急忙转圜道。

    万斯翦指了指身后的渡魂,一脸稚气地解释道:“本王跟止戈去过烛荫山,见识过姑娘精湛的医术和出神入化的符箓道法,并深深为之折服。”

    原来如此。

    这位王爷死的时候应该就是这个年纪吧?

    他与同胞弟弟完全不同,身上多了些万斯屠没有的仁厚。

    澜婴从乾坤袋里取出所有归元丹,捧到他手里。肌肤相碰的一刹,一股冰凉从指尖传来。澜婴骤然拧眉,心中泛起一层不祥的预感。

    看到万斯翦挨个给受伤的人分发归元丹,而那些人显然对这位王爷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立刻明白了过来。

    就算他来自渡魂,但他并非是人!

    澜婴目光扫向赵弦,眼中隐含探寻之意。

    赵弦则是一脸凝重地质问起了宫战:“想必你已了然渡魂为何被毁。我只问你接下来对万斯翦的去留作何筹谋?”

    澜婴虽还有些云里雾里,但也算被赵弦点醒了一件事情。

    之所以解忧还完好无损,完全是因为她和赵弦并未改变江家村最后的结局。而宫战却是从渡魂里,把本该死掉的万斯翦给救了出来。如此乾坤倒置,阴阳逆转之事,必会使在场所有经历者的结局,都发生不可估量的变化。

    澜婴有些担忧地看向宫战,希望他能给出个一个万全之策。

    宫战擦拭了嘴角的血渍,拒绝了万斯翦递过来的归元丹,亮出唤云刀桀骜地说:“这天下之大不韪已经犯了,一切后果,我宫战自会一人承担,无须尔等多管闲事!”

    “在场之人不足一百也有五十,人人因你之举而改变命运。你拿什么承担?凭你有毗岚妖兵吗?”赵弦怒了,声色俱厉的模样像是要对万斯翦下狠手。

    澜婴头一次见到赵弦发怒,一时怔愕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拦在了二人中间,试图打断这箭拔弩张的骇人氛围。

    “止戈……”万斯翦反倒是一副达观知命的样子,见宫战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扳不倒的倔强,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诚恳地劝道:“我六年前已经死在困龙渊了,从渡魂破碎的那一刻起,本王脑中便生出了在世时的所有记忆。在渡魂港时,你为了从招邪的魔爪中救下我,已经身负重伤。难道要本王看着止戈为了我这个已故之人,枉顾他人性命,步入歧途。莫要一错再错,放手吧止戈!”

    “人死不能复生,将军若是错过了救王爷的唯一机会,将来定会后悔今日的放弃。结萝相信将军一定会找到两全之法,不负天下,不负卿。”结萝突然打了岔,她望向宫战,眼里充满了对他如此举动的认可与欣赏。

    原本听了万斯翦的劝说,已经收起了唤云刀。可结萝的话就像有种魔咒,深深地抓住了宫战的心。让他再次提起唤云刀对准了赵弦。

    赵弦也不甘示弱,抖出九尾紫金锏,一副老子早就想收拾你的样子。眼看二人之战一触即发。

    澜婴见状只能一股脑儿地说出了实情:“王爷宅心仁厚,若能长命百岁,必是苍生之福。可是天地自有因果,将军也是修行之人,难道就没有察觉到,从王爷走出渡魂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气息?”

    “这里还剩下苦绝,魅歧和解忧,不如本王当下就择其一,有劳止戈和云懿送我离去!”万斯翦的深明大意,令澜婴真心欣赏。难怪宫战舍不得放弃这样的至友。

    不过澜婴更能体会宫战此刻的心情,因为不久前她才目送了江培善离去。这种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真的会让人抱憾终生。她不知不觉站到了宫战身边。

    在场的一些人听闻万斯翦自己决定要走,随即开始附和起来,说出了自己早就想说,又不敢说的真实想法。

    “对对。挑一个,我看魅歧就不错。”

    “既然王爷都作了决定,宫将军就莫再执着了,毕竟死者为大……大……”有人不小心把话说砸了,惨白的一张脸看向宫战,双腿一阵剧烈地颤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好一个死者为大!止戈,就让本王自己作主吧。”万斯翦笑着说:“本王无忧,不须解忧;苦绝,一看名字就丧气。干脆本王就选魅歧了!”说着,朝对面的魅歧走了过去。

    澜婴:“……”

    那魅歧是……

    那可是无羁无绊的欲望之所呀,一想到之前在魅歧中看到的,那些令人血脉膨胀的画面,澜婴又面红耳赤。

    她简直不敢想象,万斯翦这般正人君子,要是到了魅歧,是该高兴,还是尴尬?

    正想着,一道血符出现在万斯翦的头顶,随即化成一个腥红的法阵。

    万斯暄跋扈的嗓音陡然至大殿上传了出来:“想走?你还得带我去困龙渊呢!自家人怎么也得帮自家人,你说对吗,大皇兄?”

    这条通往大殿的金石阶梯至地面生起,一直穿入穹隆。万斯暄就站在顶上末端。而她方才带走的一群人,一个都不见了行踪。

    身边的奚恨水桃腮带晕,发出婴孩般的笑声:“缚魂引!”声音妖娆婉袅,犹如一朵黑色蔷薇,在风中摇曳生姿。

    若非都知道尸女杀人如麻,定会令在场之人无不动情起意,魂牵梦萦。

    她食指轻点,万斯翦头上的血符如彼岸之花绽放,眨眼间一道无形的束缚便将他抬至半空之中。她五指一收,万斯翦就五花大绑地出现在万斯暄身边。

    那道无形的束缚,收得很紧。远远便能看出万斯翦身上的勒痕,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将他纤瘦的身躯割成八大块。

    万斯暄拽着一头的绳索,笑着将他拉走。还不忘叮嘱奚恨水:“先前在围场没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可别再失了手。”

    奚恨水娇唇微扬,色如苍艾,只玉臂一挥,便在半空中化出七七四十九道血符纹,符纹之下各处戾气,都被抽丝剥茧一般吸出。如同山洪咆哮,一个更大的法阵向澜婴等人呼啸而至,所到之处,碎石横飞,鬼哭神嚎,地动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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