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弃繁与宋惊沙被捉去了何处,澜婴并不在意,这二人的生死本就与她毫不相干,但宫战和赵弦的安危却令她忧心忡忡。

    “就在此处!”

    顺着范戎手指的方向望去,一间柴房映入眼帘。房门上贴着一张巴掌大的白纸,上面七扭八歪地盘踞着两个大字,浓稠的墨迹十分粗犷。

    敖璋上前,眯着眼念道:

    “大宋!”

    澜婴,结萝面面相觑。

    范戎一脸尴尬:“大......大牢......”

    邹九儒轻拍脑门,赶紧解释:“范三哥没念过学堂,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周全,‘大牢’二字着实难为他了。”

    澜婴斗篷里的手按了按胸口,已有些许烦躁:“把门打开!”

    她想过自己可能会死在宫峥嵘手里,万斯屠手里,甚至是招邪行者手里,却没料到自己竟栽到这几个臭杂鱼烂蕃薯手里。

    门开了,率先奔进去的是结萝娘子。伴着一声凄楚的哭喊,她整个人扑向了跪坐于地的宫战。

    宫战一身铁锈斑驳,粗大的铁链绕着他上半身捆了个扎扎实实,根本躲闪不开迎面倒下来的温香软玉。他垮着一张白里泛青的脸,半张修罗面具在月色中流潋着森森寒光。

    “起开!”宫战叱喝。

    无奈这个女人铁了心的软骨头,像一块软糯的糖年糕,粘在他身上,甩都甩不掉。

    所谓山水有相逢,风水轮流转。宫战做梦都不曾想过,风火燎原的西辕大将军有朝一日,竟让山匪草寇给劫了,关押在一处名为“大宋”的破柴房里。

    此时,澜婴等人也迈了进来。不知是柴房的昏暗迷了眼睛,还是左弃繁过长的斗篷绊了腿脚,亦或是倏忽之间身子不适,踏虚了步履,她整个人一松,险些朝正对面的宫战踉跄而去。

    敖璋手快,迅疾上前扶住了她的双肩。才避免了两个女人一同落入宫战怀里的闹剧。

    “我没事。”澜婴说完,眼光从宫战身后的窗棂掠过,落在角落处的赵弦身上。

    赵弦身上没有铁链,但是有封天网。见澜婴朝自己走来,他抬起头,月光照进窗扉倾洒在他苍白的脸上,像极了刚历完劫的谪仙。而忽然的唇角微扬,眸水潋滟,即使是虚弱,也是一副倾倒众生之相。

    “都成阶下囚了,还笑得出来。”澜婴道。

    “别过来,这东西邪乎得很,它吸人生气。”赵弦往身后挪了挪。

    邹九儒挨个解了他俩的封天网,但是宫战身上的铁锁没有钥匙,打不开,却乐坏了一旁的范老三。

    范戎偷摸着腰间藏钥匙的位置,咧着嘴没有笑出声。

    那是左弃繁特意按照晟阳城大牢羁押囚犯的制式给宫战安排的,就等着不日能给范戎报仇。铁锁打造成功的当日,便将钥匙赠给范戎保管。此铁锁繁复,一看就是出自“千面匠师”宋惊沙之手。

    “我二哥宋惊沙擅长机关法阵。他自认天下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听说过‘封天网’,‘刺痋钉’,‘血颅烟’和‘阴阳弩’吧?他喝醉了,随便造的。”范戎好生得意。

    却引来澜婴的反感:“随便造造,足可见其心不善,术法不正。”

    范戎虽没念过书,但他能听出这句话有骂人的意思,便立即闭上了嘴。

    “将军身上这锁名曰‘莫奈何’,学生实在莫可奈何。只能暂时委屈将军,待寻到我大哥二哥之后再解。”邹九儒汗湿衣衫,明显尽力了。

    宫战“嗯”了一声,目光扫向澜婴与赵弦相扶着离开的背影。那一个踉跄,让他莫名有些慌神。说不上来哪里有异,但澜婴一进这门,他便察觉到她与往常的不同,是一种失魂落魄的虚弱。

    “是我疏忽大意,令心怀叵测之人有机可趁,害了你。”出了门,赵弦敛了笑意,指节握到发白,满心愧疚。

    “放心,若有事早断气了,你还能看到貌美如花,活蹦乱跳的我吗?”她苦笑着,很无助。

    一只手拽过她的腕子,手指搭上了脉。

    “你当然没事。但她......”敖璋深吸了一口气,把“有事”二字吞入腹中。

    他不是完全粗枝大叶之人。在他刚才扶澜婴的那一刹,指尖敏锐地触及到一股极为熟悉的力量。那是只有玄武灵君才能凝出的神武:

    玄冥神屋!

    他不可能不认识。虽然只是极薄的一层,远不及当年姬美琊凝出的那般浑厚。但是假以时日这薄如丝帛的初成,也会变得固若金汤,无坚不摧。就如同毗岚妖兵专属于白虎灵君一样,此玄冥神屋也仅能为世上唯一的玄武灵君所用。如若此神技在澜婴身上得到施展,那就意味着,姬美琊已经殁了。

    “你是希望她没事,还是有事?”

    赵弦一掌掀开敖璋,脸上挂着“生人勿近”,将澜婴挡于身后。在他看来,这里所有人,都有嫌疑。

    敖璋微绻双手,纤长的手指冰凉没有血色。突然化了星光点点,整个人消失在他们面前。

    “这臭泥鳅但凡顶一点用,岂会让你如此难堪。”

    “不能怪他。”澜婴摇头,道:“我与他有过约定,非得令,不得出。”

    当下,还须找到其他的失踪者,或许他们之中会有人知道,她的心在哪里。

    此时,一双小手捧上了宫战的脸。结萝用她独有的温婉嗓音说着:“结萝愚钝,身份卑微,对将军从不敢有任何奢望,但结萝并非心瞎眼盲。将军受人排挤,身陷囹圄,结萝会难过,也会怨怒......”

    不懂结萝在他耳边叭啦了些什么,宫战只沉浸在一种极纷乱的思绪里,一个字都没在听。

    此刻,邹九儒和范戎领着他们来到南院,面对宫战一张丧脸,战战兢兢,原本想要关心他这铁锁加身,是否行动不便的话语,也没能说得出口。

    见宫战路上一言不发,既没有厌恶,也没有拒绝,结萝胆量又大了几分,说话的声音也明显亮了许多。

    “既然不是将军所为,凭什么要咱们扛下所有过错?待咱们抓住了那个毗岚妖兵,严刑逼供,看他还敢隐瞒真相不敢?”

    宫战蓦地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旋即又转到海棠树上,不置可否。结萝又是惊恐,又是赧羞。

    “没错!”宫战只一眼便瞧出了海棠树的树杆上,斑驳的残痕皆是由宫峥嵘的飓风破所致。

    宫峥嵘在哪儿?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宫战铁链未解,双手依然反绑着,他只能用身体靠近树杆,就在那咫尺之间,一股浅薄的瘴气与不易觉察的魔气,混在腥臭的腐气之中,荡漾在他的鼻间。

    那气味像是烈日下的战场上,不同腐败程度的尸体上散发出来的。

    “将军中了刺痋钉,切勿思虑过甚才是。”邹九儒一句话打断了宫战的困扰。

    宫战回过神:“万斯翦醒了吗?我要见他!”

    连日的暴雨总算停了。海棠小院各处院子都围满了海棠树。即便狂风骤雨打落了一地繁花,但潮湿的空气中依然花香馥郁。

    在澜婴的再三追问之下,范戎终是开了口。

    小院之所以命名为海棠,是因为此处乃是海棠树妖的领地,所有海棠树皆为母树血脉所化。树妖修行千年,血脉纵横交错,形同层峦屏障。树种生根发芽,苗成树,树成林,皆控于母树股掌之间,撒豆成兵莫过于此。

    外面的妖怪妄想于林海之中来去自如,本就异想天开,更不可能轻易便找到小院的所在之处。

    “小的十分不解,毗岚妖兵是如何找进来的?”范戎挠了挠后颈:“大哥二哥明知树洞可以逃生别处,为何要与妖兵硬拼?”

    澜婴抛出疑问:“也就是说,这树林中的树洞可以通往别处?”

    “啊,自是当然!”范戎解释:“只须将树种抛洒至各处,生成的每一个树洞,都能与母树的相通,便可实现瞬间前往南寰,东轩,甚至是没在海底的北瀛。所以呀,宫战想要抓咱们,还不是被咱们当狗一样耍来耍去。”

    “敢问这位仁兄,你后来是如何被关进大牢的?还险些命丧龙鸣宴?”赵弦戏谑,脸上却是茫茫然,一本正经地在请教。

    范戎砸了砸嘴,没有应对,一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倒霉样子。

    澜婴本是怀疑那个喂不熟的招邪,悔自己引狼入室。此时听完范戎所诉,忽然对半月前在玉峰山,被霍不凡偶然打入树洞的事情有了别样的看法。

    阴森的地渊寒潭,妖娆如万蛇吐信的红发,可撕可咬可鞭打的诡异五指......此刻在脑中翻涌而起。她再次伸手捂住胸口,伤口外翻为五指掏挖所致。

    挖妖丹的狰与剖心的招邪,两个形象在她脑中渐渐重叠在一起,澜婴一个寒噤,后脊发麻。

    赵弦捂好她的斗篷,用只有她两能听见的音量说话:“以前是你护着我,现在换我来护你周全。”

    澜婴抬头望着这个何时何地都温柔敦厚的男子,竟破天荒的为之动容。那些说好不见不散的,最后食言了;那些说了一生一世一家人的,最后为了大义弃她而去了;只有这个人,兜兜转转又回到她身边。无论他是九丑,还是赵弦,也不管他当初是以怎样的苦衷离开,如今为何又换了容貌回归。

    他就在她身边,他说要护她的周全,她信他。

    清泪昏眼,哽咽入喉。

    她抬手抚上了他的脸。

    “你两别那么腻歪行吗?这儿还有个外人呢。”范戎轻嘲:“还找不找万斯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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