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战杀我,是厌烦了我的肆意妄为,一意孤行吗?

    她跟宫战的破镜重圆,不过是镜中之花;多年等待到头来,不过是夺命一箭。

    她想要倚靠的人终究会离开;想要守护的人终究会死去;就算不小心中了头彩又如何?失去的终究比得到的更多。她开始对这样的命运安排感到无可奈何。

    澜婴躺在地上,身边是方才撞碎的三生石,掉落的一滩零星碎块。被一个宫娥打扮的人一一拾起,放入竹篮中。

    她心浮气躁地喊住她:“捡它做何用?又不是什么宝贝。”

    “天定因果,乾坤轮回。就算是块石头也有前世今生,冥王命奴婢把它们丢进忘川河里,来世便能做一块萤影石。”宫娥答道。

    好生可笑,萤影石原来是三生石的边角料。冥王要知道自己干的好事,在凡界被恶人用来为非作歹,想必会把面罩下的绿豆小眼睛给哭瞎了吧!

    “澜婴——”

    “嗯。”

    一个耳熟的男子声音在身旁轻唤她。她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她望向声音的源头,背着光一个高挑的人正注视着她。那人白袍拖曳在地,银发飘飘,一双蓝眸璨若繁星。

    澜婴霍然翻身而起,激动喊道:“敖璋?真的是你!你怎的如此神通广大,还能上天入地,到冥界来?”

    敖璋揉了揉眉心,无奈道:“当然跟你一样,死了呗。”

    “啊这!你不是去找姬美琊了吗?”澜婴隐隐感到不妙。

    “你竟然知道我不辞而别是去找她了?”敖璋有些诧异。“说起来,终是我愧对于你。你用斩椿解我困龙渊之困,我却未顾及你安危,背信弃义而去,我实在是......”

    澜婴摆摆手道:“我当然知道你趁我不备,窥探了我在贲雷山的记忆。不过我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用契约拴住你,以至于后来体会到你寻找她的迫切之心,便不再用契约召唤你回来了。你见到她了吗?她怎么样了?”

    敖璋低头半晌,缓缓道出了他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那日在海棠小院的牢房中,敖璋无意接触到澜婴身上的玄武神屋已经初成。经他判断是前任灵君身故,因而玄武神技传承到了下任灵君身上。一时情急便不管不顾去了贲雷山。

    为了见姬美琊,他只身穿越雷霆结界,硬扛了三十六道天雷之劫,总算是入了雷神庙。可映入眼帘的却是姬美琊的一具早已干涸的尸身。

    就在他轻抚着她皱皮打缩的脸,声泪俱下的说着自己来迟了的时候。尸身的头顶竟盈盈飘起了姬美琊的一缕残魂。

    姬美琊说自己遭人暗算,蒙蔽了双眼,错杀了数以万计的无辜之人,铸下大错,死有余辜。她唯一的不甘,便是没能亲自手刃恶人,让他一起跪伏于溺世之战所有的亡灵跟前,以死谢罪......

    敖璋亲眼见到姬美琊的残魂在半空中化为零落星沙,随风而去。

    “贲雷山结界随着美琊魂飞湮灭,自行解除了。我安置好她的遗骸,刚要折返,却不慎被人趁虚偷袭。生剖妖丹加之雷劫重伤,没捱过一柱香的时间便死透了。”敖璋脸上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沮丧。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那你可有看清对方的脸?”澜婴惊道。

    “爷爷我死之前也没能看清对方是谁?你好歹也是个灵君,真他娘的憋屈!”招邪行者突然出现在二人几尺开外,愤懑骂道。

    敖璋见了招邪并没有澜婴那么惊诧,他提醒道:“咱们三都忽略了一个人。”

    “徐怀卿!”澜婴脱口而出。

    敖璋点头道:“世上有一门阴毒的妖法,修习可疾速成为凌驾于万妖之上的天级妖王,只是难度颇高,非淬炼天之四灵的妖丹而不能成。徐怀卿修行浅薄,灵力低微,他想做万妖之王便只能兵行险招,设计猎杀苍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四大灵君。如今苍龙,朱雀的妖丹已得手,他体内还有美琊的一半妖元......”

    “对,我方才在忘川边上看见朱雀灵君邱玥白在练一门很诡谲的功法。真是个怪人,不肯说话,鼻孔朝天,目中无人。”招邪抢道。

    “邱玥白也死了......”澜婴陡然回忆起五彩晶镬的事情,疑窦顿生:“霍不凡明明登门,为伤了一半妖元的邱玥白求医来着。邱玥白怎么会突然死了?”

    “邱玥白生性孤僻,不喜与人结交,几十年如一日守在南寰渊渟郡的家中。若非相助霍不凡入困龙渊,他决计是不会露面的。南寰老国主霍远山临终托孤,岂料霍不凡这厮烂泥扶不上墙,邱玥白为他身殒,实属因小失大,自然心绪不佳。咱们得过阵子再去找他一问缘由。”敖璋惋惜不已。

    “那接下来,徐怀卿势必要对我和宫战动手了?”澜婴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得到了敖璋和招邪一致的点头认同。

    可是宫战这厮翻脸比翻书还快,用曜灵金弓射杀她时,眼都没眨一下,丝毫不曾有半分犹豫。

    一思至此,澜婴便恨得牙痒。她至今都不明白,为何宫战一言不发就对她起了杀心?难道逃出偏院脱离他的掌控,帮着御魔退敌,协助救人还能成为宫战杀她的理由?

    宫战如此阴晴难测,不如早点被徐怀卿剖了妖丹,下来陪她才好!澜婴心道。

    这时冥差悉数来到三人身侧,澜婴这才想起,冥王罚她入孤独地狱十二年的王令。

    她瞧瞧敖璋,又瞅瞅招邪,这二人不显丝毫惊讶,目送她被冥差拘走。

    敖璋解释道:“美琊没跟你说过,玄武之力能成为世上无坚不摧的最强防御,全靠在绝境之中修炼,遇强则强?传说孤独地狱之中不仅有山火,还有雷电。你若能受得住炼狱的八分磨砺,便是对防御之术的及大提升,必定无人能及。”

    澜婴甩头嗤之以鼻:“澜婴不能在凡界称王,死后竟能在地狱封神?你当真瞧得起我!”

    招邪拦下冥差,对澜婴说:“忘了告诉你,我本是冥王修行之时褪弃的邪念,带着冥王一半色身渡忘川去凡界历劫修行,幸亏遇到你引我改邪向善,否则我还在人间助纣为虐。如今修行结束,是时候归位了,在此跟你作个别。”

    “什么一半色身,我看是半张脸皮!厚脸皮剥下一层出去渡个劫,回来又是正人君子了吧?”澜婴问道。

    敖璋扶额叹道:“澜婴这张嘴啊!看来是吃的苦头还远远不够。”他转身走上通向天子殿的石阶,朝顶上的人远远地打了招呼:“冥王今日打算输几子?本君让你九枚棋子可好?”

    凡界

    晟阳城的将军府上空,庞大的法阵运转了七天七夜,肃清了混迹在西辕各处的魔人,约莫十万有余。

    在第八日的黄昏,宫战灵力耗尽,“哐当”一声从天幕之上坠落下来。他奋力起身,推开连苍伸过来扶他的手,声嘶力竭喝道:“宫峥嵘,滚出来见我!”

    随着旋涡渐渐停下旋转,将军府恢复了本来的清冷。只是赤莲夫人薨殁,澜婴身销魄散,青初惊吓过度,疯了。

    宫峥嵘射杀澜婴之后逃之夭夭,无人知晓他的踪迹。若是早知他妖力恢复得如此之快,宫战绝不会将曜灵金弓交到他手上,让他在婚宴上扮成自己,以假乱真,拖延时间。

    怪自己炼化白虎妖元耽误了太多时间,而法阵开启又需要源源不断的灵力维持。宫战在天幕之上倾尽全力,眼见至亲之人在自己面前身首异处,却无能为力。

    一时悲愤交加,气血上涌,竟连呕十几口血。

    幸得纳兰馥及时展开息伤,稳住了他的心脉。

    经历了将军府的变故,纳兰馥还能神色自若,一副静守初心不染尘的恬静,实属难得。

    纳兰馥在息伤外侧守望着宫战,见宫战仰头向着天穹发愣,便顺着他的目光所及望去,想要知道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下,那双深邃的双眸到底被何物吸引。

    黄昏褪去了落日的金辉,留下了空无一物的鸦青色苍穹。纳兰馥疑惑转头再看宫战,却见一滴滴眼泪从他清俊的脸上簌簌滚落。

    在这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红了眼眸,悄无声息地湿了睫羽。

    他的脸,淡去了往日的冷峻,只剩下生痛欲绝的凄凉,像极了一块被人狠砸在地的羊脂玉瓷,苍白且破碎。

    不曾见过,并不表示宫战没有脆弱。纳兰馥心道:有朝一日我死了,他定是不会这样伤心的。他的温柔何曾给过我半分?

    “止戈可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相识的吗?”纳兰馥走上前,朝息伤里的宫战问道。

    宫战闭眼不答,心绪已然远去。

    纳兰馥自顾自话:“当年玄武灵君姬美琊犯下滔天大罪,令北瀛倾覆海中。余下一众苟延残喘的北瀛流民,被各国派兵剿杀。十年里,趋将灭绝。幸好遇上宅心仁厚的少年将军——宫战,让我不至被人追剿而死。你将我交于御史大夫纳兰斯干收养,从此终结了我长达十年,提心吊胆,彻夜难寐的日子。”

    他说着俯下身,鼻尖向宫战的眉眼靠近了几分。狎昵的距离,刚好能让纳兰馥嗅到,眼前这个年轻男子身体中的生机盎然。

    他眈眈逐逐地凝视着宫战说道:“那怕世上的人都离你而去,我,纳兰馥依旧是对你不离不弃的信芳君。我把鲛人最上乘的魂器息伤送你,在你出征之时替你守护一方安宁,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随时分化为男子,或是女子伴你身侧。若你想放下世间羁绊,远离江湖,从此青空桅浅,岁月静好,我也可以......”

    “不必了。”宫战打断了他的喃喃。被雾气氲湿的睫羽微微一颤,條忽睁眼,厉声问道:“扰乱覆雨阵结界和偏院结界用的是同一种术法。施法者对魂冢所在的位置,获取白虎妖元的方法可谓是驾轻就熟。如此缜密筹谋,若非我身边亲近之人绝不可能做到。我想不出究竟是何人,你可知一二?”

    纳兰馥瞳仁一震,旋即抽身拉开二人距离。

    “馥让万斯暄这魔女挟持进府,跟赤莲夫人同在魂冢被折磨得一息仅存。若非止戈及时施救,馥怕是到死也见不了你一面。如此心狠毒辣之人难道不是万斯暄?”

    纳兰馥一改往日的恬淡,像是忆起了魂冢里生不如死的经历,瞬间面如土色,心如擂鼓,觳觫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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