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斯翦越是挣扎,伤口处的血就越是汹涌。他被徐怀卿押着退至水运枢轮边上,按压住脑袋,朝血渠中放血。沉寂了半个时辰的七十二斗,便开始再次运转。

    宫战和澜婴欲左右夹击迎救万斯翦,却被徐怀卿的几十只鬼八脚拦住了去路。

    眼看一场恶战即将展开,宫战突然呕出一滩色如黑墨的血水,二十个分身也随即化为无形,收回到身体之中。

    “该死!”宫战骂道。

    澜婴心中大喊不好:宫战的反噬竟在这时发作了。他妖力陡然降至两成不到,已无法随意掌控毗岚神技。

    “你退后,由我来对付这些鬼八脚!”澜婴从腰间抻出玄冥虚女剑,破开几十只鬼八脚的围攻,在铺天盖地的碎肢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澜婴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一个人。江培善,白前,姬美琊,敖璋,邱玥白这些鲜活的性命一个个在她生命中消失。白骨刃在万斯翦身上的每一刀,都似剜在她心上的血肉,令她痛到窒息。

    重逢后,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跟赵弦喝过一壶酒,多说几句话,眼前人便已不再是赵弦。他被徐怀卿强行夺舍必是万分痛苦,而这个罪魁祸首几十年的精心谋划,不惜草菅几十万无辜之人的性命,仅仅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一只大妖。

    原本死命挣扎的万斯翦,在徐怀卿俯身耳语几句之后,便不再反抗。直到澜婴突围近身,玄冥虚女剑的墨熙挥洒当前,他才恹恹开口:“千万别动......”

    澜婴不明所以,本应刺向徐怀卿的一剑在霎那向上挑起,偏离的剑气在浑天仪的石墙上,击出碎石飞溅。顿时地动山摇,两山之间的黑瘴旋涡之中,喷出业火四散。

    “你发什么疯,难道要我站在此处看你变成干尸?还是看姓徐的成为新的魔军之主?”澜婴心中一阵怫郁,连贯地质问道,并再次抬起了墨玉般的剑身。

    万斯翦急切道:“水运浑天仪一旦沾染上本王的血就不能骤然终止,否则全天下数以万计的半魔人都将被吸入浑天仪,为本王陪葬。半魔原本也是普通百姓啊,澜婴!”

    澜婴心头发怵,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见顶上响彻云霄,铜钟敲响了第十下。浑天仪背后的黑瘴也随之扩大了一倍,业火从庞硕的旋涡之中窜出,在周遭爆虐焚燃。

    加之徐怀卿又在手臂上给了万斯翦一刀,那浓黑的血液流向枢轮,使其转动更加迅速。他眉眼上扬,洋洋自得:“浑天仪是不会停下来的,如今除了世上最坚固之物能卡住枢轮,别无它法。血域之门既然为我开启,我将成为当世魔军之主!”

    世上最坚固之物?莫非是......

    一个念头在澜婴脑海中闪过。

    宫战砍翻一只鬼八脚,抢上前提醒道:“徐怀卿擅于诱蛊人心,小心中了他的圈套。”话音刚落,脑中竟层层荡起万斯屠破锣般的音嗓。

    “给老子站住!”万斯屠一声令下,宫战全身一怔,像被施了紧箍咒一般,举步维艰。

    万斯屠奸笑声刺耳:“百姓敬仰的大将军怎么了?呸!不过是臣服在我脚下的奴才而已,老子要你现在,立刻,赶紧狗叫两声来听听!”

    宫战银牙咬得吱吱作响,全身肌肉震颤如遭雷击。可见到澜婴心神不宁,大有要摘除玄武神屋,用以阻止血域之门开启之意。他额上青筋爆突,顾不得白虎契约的压制,奋力嘶喊道:“澜婴不要,这是阴谋!”

    言毕,却因对契约的抵抗而痛彻心髓,身体不济单膝跪在了雪地上。

    “宫战!”澜婴回头奔向宫战,却见他抬臂伸手隔挡在她面前。

    “别过来....”他望着她,嘴角开始渗血。

    万斯屠双肩频耸,歪着嘴笑道:“不学狗叫也罢。我要你杀了这个女人,抢她的玄武神屋给我傍身,再杀了那个赵弦,助我当上魔军之主。你听到了没,动手啊你!”

    万斯屠的再次下令声如丧钟,直摧宫战心魂。他受荧影石反噬,妖力不及两成,极难控制住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的身体。弯刀已然出鞘,但他却是拼上了所有的理智将其反握,使刀尖朝向自己。那双握刀的手,指节泛白,抖得像筛糠。

    澜婴知道宫战宁死也不会将刀口对向她,但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太了解这个男人,紧要关头,他会选择自爆妖元,就跟从困龙渊出来那次一样。

    顶上铜钟在这时敲响了第十一下,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没想到万斯翦的血,竟能让水运浑天仪的运转这般神速。照此下去,离血域之门的开启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罢了,这跟断头台上随时降下铡刀的威胁,毫无区别。

    “你倒是给我杀呀!磨磨叽叽做什......”万斯屠抓耳挠腮,突然一剑从他的胸当口穿了出来。他话未说全,一脸惊恐地低头看着要害处血红色的剑尖。

    万斯暄幽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天下好事你样样都要占为已有,今日便让你什么都得不到。”说完二人一齐瘫倒在雪地上,就此再无气息。

    那个困缚了宫战许久的白虎契约,也在万斯屠倒下的一瞬间彻底解除。

    宫战遂蹬地飞身与澜婴擦肩而过,反转刀刃向着徐怀卿的头劈砍过去。那人也不躲闪,反而邪魅一笑,在宫战面前褪去了赵弦的模样,一头如绸缎般飘逸的长发泻下。

    “纳兰馥。”宫战并未停止不前,只是低声道出他的姓名,脸上却没有一丝惊诧的表情。刹那间弯刀与白骨刃的碰撞擦出一挂火星,灵压震及双方,二人同时向后退行了三四步。

    “我在‘丑居’养伤的那段时日,想明白了一件事。几乎人手一枚的荧影石不足为奇,但是有心收藏到堆积成山的人,全天下唯有你一人,纳兰馥。”宫战摇头叹道:“不,当年我捡到的那个落魄的鲛族少年一直都是你,徐怀卿。你第一次从石阵之中召出宫峥嵘,实际上是为了解开贲雷山的结界,夺取姬美琊的另一半妖力。你千算万算,却不知家父在溺世之战中染上了魔之瘴气,才选择以毕生之力封印了自己和姬美琊。你见家父丧失了心智,并不能为你所用,便将其丢弃在江家村附近,因此害了一村的无辜百姓,而后自己也受到了反噬。”

    “如此说来,你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所以不用顾念我俩情谊了?亏我处处对你手下留情,你却像条狗一样对澜婴摇尾卖乖!”纳兰馥冷漠的脸上显出一丝不悦。眼光跳过宫战落到后面的澜婴身上,挑畔道:“什么心系天下,救国救民,重建北瀛?你舍得苦修百年的玄武神屋吗?”

    澜婴一边走向水运浑天仪,一边摇头冷笑道:“我进,则成了毁灭一城的罪人;我退,玄武神屋则拱手让给奸恶之徒。你觉得我脑子是泥糊的,所以拿当年诱骗姬美琊的招式来诓我?呵,你若是改换套路,我还真信了。”

    说着,一手握剑一手握柄,反向划拉。顿时,手中血红一片印在水运浑天仪的轮轴上。枢轮先是一震,随后在一阵噼噼啪啪声中断裂开,飞速运转就此渐渐停了下来。

    “你做了什么?为何会这样?!”徐怀卿瞪着双眼,不可置信地在万斯翦脖子上又是两刀,“你算哪门子的半魔之主?快转,让它转起来!”

    万斯翦顿感八面透风,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什么君子气度了,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转你个癫!你他娘的是有什么毛病吗?我虽是个没有心跳,不死不灭的荧影,但并不表示我不会痛啊!你一刀又一刀,刀个没完了?”

    “我的血能碎开海柳秘盒,同是海柳筑建的水浑运天仪也不在话下。”澜婴回身展开虚女剑阵,四百多剑堪堪一方墓冢,大有将徐怀卿乱剑葬于此处之意。

    徐怀卿幡然醒悟,万斯翦已从他手中挣脱,朝墙边逃开。他伸手去抓,却让宫战一轮弯刀飞来割破了手臂。

    宫战眼中寒光,凌迟在他的身上,一开口冰封千里:“徐怀卿同样受到了荧影反噬,妖力不及两成。今日定要了结此人,为枉死的数万百姓雪恨!”

    澜婴闻言默念,两指并拢于眉心,四百只剑立时剑身颤动,剑气向四周扩散,风卷寒雪如巨龙升空。

    “还在等什么?给我射穿她的玄武神屋!”徐怀卿眼望天穹,大喊道:“得不到就给我毁了!”

    夜幕霎时被一道耀眼的箭光撕裂。

    宫峥嵘一身轻铠银甲,手持曜灵金弓现身在先前澜婴躲藏的那棵枯树顶端。他没有说话,顶着一张奔丧脸,再次引弓瞄准了澜婴。

    宫战拧眉暗道不好,飞速奔至澜婴身后,以身挡箭。只见金光再次亮起,箭过之处沟壑半尺,就这么直直地朝他们射去。

    含真子的绝世神兵出手,就算是玄武神屋护体,也难保不会重伤。

    一抹胜利在望的笑意在徐怀卿脸上蔓延开来,而后忽然凝住,渐渐转化为惊恐,那金光绕过宫战和澜婴,照亮了他的双瞳......

    几十只鬼八脚迅速层叠为行,挡在他身前,皆被此箭破穿。白骨刃未出,已在强光之中化为白烟一缕,左手化魂钩与之抗衡亦随即烂成血水一滩。他只觉得胸前一阵撕裂巨痛,整个人向后倒下。

    宫峥嵘立于枯树至高点,整个人看上去比漫天的风雪还要沧桑。他冷冷开口,一张脸比在义庄停尸了八天还臭。

    “让老子杀儿子,你算老几?”言毕,再次引弓拉满指向徐怀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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