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是第二日早上才醒来。

    她迷迷糊糊地望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瞬之间,竟有种今夕何夕的惘然。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做了个可怕的却又怎么也醒不过来的梦。

    梦里刀剑交加,她不住地奔逃着,可血色的天空笼罩大地,所到之处,不是血海便是白骨。

    “噫!大人醒啦?”

    帐帘蓦地被挑开,凛冽的寒气扑入,一身单衣坐起的玉京顿时又连连咳嗽起来。

    简四娘忙将一件厚实的披风捂在她肩头,一迭声地道:“快躺着!昨夜下了大雪,寒气烈着呢!大人多穿些!可不能再着凉!”

    玉京一怔,下雪了么?

    她被简四娘大力压回被中,面露为难之色,鼓了好半天勇气才细声道:“四娘,可有恭桶?”

    简四娘一楞。

    她见玉京美如天仙,却没虑到天仙也是要解手的。

    “有,有!”简四娘忙爬起身,“大人稍待,我去拿干净的来!”

    玉京羞怯地点点头。

    没一会儿,简四娘将自己的恭桶洗净了着急忙慌地送来,为免玉京难堪,她扶她穿好衣便退出帐外等候。

    前面阴沉了好几日,昨夜总算降下一场大雪。山间到处白茫茫的,比之前光秃秃的样子却是悦目许多。

    简四娘四下张望,没看见卫熠。

    早上她破晓即起,一掀帘吓了一跳。

    那个卫小郎,竟然一直站在帐外,大雪落了他一身,他无声无息地,把她骇得心都差点跳出来,以为他冻毙了!

    “四娘,”玉京在里面唤她。

    简四娘忙应声进去。小姑娘大概有生以来头一回使用如此简陋的恭桶,羞得小脸通红,简四娘怕她不适,飞快地将恭桶取走。一忽儿收拾完,又忙端了清水来伺候玉京梳洗。

    一进帐,没想到她竟自己将床铺收拾完了,铺被整齐,入目焕然,丝毫不像个娇滴滴只靠人伺候的千金小姐。

    见简四娘一脸惊诧,玉京笑了笑解释道,“我自幼修道,虽住在宫观,但师父要求严格,事事都要自己做的。”

    简四娘更是惊讶了:“姑娘、修道?!姑娘生得如此、如此美貌,怎能去修道?”

    玉京见她惊得都呆住,盆也不拿过来,只好走过去,笑道:“家父家母皆是方士,我幼承家学,自然是要修道的。”

    简四娘楞了一瞬。

    家父家母……原来是可以成亲的。

    她松了口气。如此天仙一般的人物,若是终身守在庙里,那可太可惜了。

    简四娘拧好帕子,伺立在侧,看着她自己细细地洗好脸,忙将帕子双手奉上。玉京净过面,回到床边坐了,任由简四娘小心翼翼地给她打散发髻,用一柄缺了齿的木梳给她梳发。

    玉京细细询问简四娘昨天入营之事,简四娘都一一告诉了,讲到卫义与那两位罗家枪高手比试,不由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只见那卫小郎就这般‘呼!呼!扎!’,三招两式,就将王胡子和刘办两人都打倒了!”

    简四娘身子肥胖,学了两下便累得呼哧带喘,玉京被她逗得抿唇而笑。这一笑,花颜顿开,玉容生辉,仿佛将简陋的军帐都照亮了。

    简四娘看得恍了神,忽然便能理解卫小郎那般高强的人,竟愿意委身护卫。若是她有这一身武艺,也愿售与甄氏,只为每天都能近处一睹玉颜。

    玉京提起卫熠,不由四下里看了看,问道:“卫小郎呢?”

    简四娘忙道,“他在大人帐外站了一整夜,这会儿想是去哪里打盹去了吧!”

    玉京讶住。

    “外面,不是下雪了么?”她扭头朝门口望,正巧毡帘被大风掀起一道缝,顿时银亮雪光泄在帐前。

    “可不是么?”简四娘一手握着玉京那一把缎子似的乌发,一边又比划起来:“早晨我一出帐门,被他吓得差点栽个跟头!大雪盖了他满身,他也不掸一下,就那样直杵杵地站着,可把我吓坏了,还以为他冻毙了呢,哎?大人!”

    玉京却已从她手中夺回长发,一边熟稔地在头顶挽发髻,一边快步朝外走去。

    刚出了帐门,却见卫熠正从远处走来。

    他原来的那身蓝布军袍大概被雪浸湿了,换了一身武胜军的墨色军袍。革带也换了,铜钩半新,亮亮的。

    玉京讶然地望着他。她忽然发现,他把头发扎起来了。

    在沂州城中时,他总是像小乞儿似地蓬着头,想是常年吃不饱饭,发色枯褐,蓬草似地张开着,将脸都遮了大半。

    现在将头发扎起,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玉京本不太在意外貌,先前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她一样欣赏他坠城杀敌的英勇与武艺。

    然,虽是如此,可换了副模样的卫义,还是让她忍不住驻目了片刻。

    他的个子挺高了,应该比大哥还高一点,走起路来大步流星,心无旁骛。不知道是不是披了一夜的雪,他像是眉宇都浸了冷意,面容清冽,一身不豫之气,谁也不想搭理的样子。

    卫熠本一直埋头走路,忽然觉察到什么,抬眼一扫,却看见甄玉京站在她那顶小帐前,面上带着不常见的俏皮笑意,微微歪头瞧着自己。

    卫熠步子都乱了一下。

    玉京迎着他走过来,微笑询问:“小郎夜来睡得可好么?”

    卫熠朝她恭敬行了个礼,“谢大人垂问,睡得很好。”

    本是客套话,耳中却不意听她微提了个轻俏的声调,说:“骗人。”

    卫熠正要收回的抱拳的手都悬在半空,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她,却正巧与那双秋月流光般的妙目对上,她掠他一眼,半似不满,半似撒娇。

    “你昨夜根本没睡。”她转身进帐,见他还呆在原地,又回头:“进来。”

    卫熠知道此刻那算是她的闺房,自己不该就这样跟了进去,奈何身不由己。

    “四娘送来了朝食,你吃了便去睡。”她在床边坐了,一指几案上的瓦盆。里面装了半盆热气腾腾的馒头,旁边还有一盘摆得浅浅的熟牛肉。

    刘抟叛离镇所,一应军需根本不敢多带,能有一盘熟牛肉,这大概是大帅一人的份例。

    见卫熠站着不动,玉京主动拿起一个馒头,纤纤素手剖开,取来竹箸,将牛肉夹在馒头里。

    “我不爱吃牛肉,这些都是你的。”她双手捧着那个馒头,走过来送到他面前。

    卫熠蹙着眉峰没接。

    他知道她喜欢吃牛肉,何况,他其实并不饿。

    前世驻守北疆,一年到头,几乎没有几天能吃顿饱饭。

    行军打仗自不必说,便是平素,军需供给也并不能及时。

    本朝不准军队屯田自足,一应军粮皆靠四时转运。

    北地偏远,气候更是恶劣,八月飘雪,四月开河。一年中大半时节都是北风呼号,运粮的民夫根本不肯来。

    他所在的镇戎军,满员四万八千众,一日的口粮都是1400石,只靠朝廷的供应根本不能够。

    便是刨地寻食,北疆万里荒漠,也没有那么多吃食。

    所以他才去的时候,军中每天都有饿死的人。

    后来他和几个低级军校商量,去夺北凉军的口粮。

    没想到一战成名。

    玉京疑惑地望着他。

    看他的样子,一脸嫌弃,好像被她碰过的馒头都不香了似的。

    “没关系,你想吃什么样的可以自己弄。”玉京也不生气,乐呵呵地收回自己做的肉夹馍,走到几案边,亲自俯身,将那片卷了边的破席片整理一番,这才与他对面坐下,隔桌指了指席片招呼他:“来呀。”

    卫熠顿了顿,才走近来,单膝点地,拿起被她放回瓦盆里的那个肉夹馍。

    “多谢大人。”他拿着它抱拳一礼,退了出去。

    玉京:“……”

    他刚才不拿,原来是怕触碰到她吗?

    玉京感慨。初识卫义时还觉得,他虽出身低微,倒是个知礼之人。

    可这也太知礼了。显得不只是生分,还有些莫名的……嫌弃?

    玉京坐在席上,慢慢掰着一个馒头吃尽了,又饮了口水。

    她听简四娘说路上她高热昏迷时,是卫义在树林里找到草药,她喝了那草药后便好了。

    玉京按了按嗓子,虽然那种粗砺的难受劲完全消失,可她也完全变回了甄玉京。

    丹药在家里,再想装甄文也装不了了。

    玉京起身,掀开帐帘发现卫义竟然还在帐外。那笔直的站姿,真把自己当卫兵了么?

    “卫小郎,”她唤他。

    他立刻回身抱拳:“大人。”

    玉京气得想笑:“我不是让你去睡?”

    他果然还是打官腔:“谢大人体恤,卫义不累。”

    玉京浅浅吸了口凉气。

    “站了一整夜还不累,你这身板,不去投军都可惜了。”

    卫熠顿了顿,说:“卫义此来是扈卫大人,不敢相离。”

    “可你这样,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的。到时候真要你出手时,你累得动不得,岂非误事?”

    见他被自己怼得一噎,玉京又心软了,她见简四娘恰好在往这边走,便提起帘子一指门内,对卫熠道:“你便坐在这里,我若出这个帐门,便叫醒你,可好?”

    卫熠知道自己今日要是不装个睡,她是不会罢休的,只得弯腰进了帐内。

    见他真的乖乖在自己指过的地方席地而坐,怀里抱着那杆枪,背挺得笔直假寐的样子,玉京好笑地撇了撇嘴。

    刚回案边坐下,便见简四娘掀帘进来,她是来收盆碗的。一看瓦盆里一大盆馒头几乎没动,她吃惊地先瞄一眼门边假寐的卫熠。

    “营中简陋,”简四娘讪笑一下:“饭菜也粗糙,怠慢二位了。”

    玉京面色平和,道:“多谢四娘,我们都吃好了。”

    她看了看外面,又问:“不知刘将军此时可方便?我想去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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