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口那边，魏陌的部属显然也在强自暗捺，高头大马不住地扭动嘶鸣，全靠骑手紧锁缰绳才没有随着主帅奔冲。
玉京掌心中沁起一层冷汗。
狭窄的小道中，魏陌伏低在马背上，如一支箭般冲进来。
他看见那柄刀从她头顶收回，已经提到口边的那颗心，这才慢慢滑回胸腔内。
近到能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魏陌的眼神都仿佛被点亮了。
他已经一年没有见到她。原以为，还要再等两年，等到每三年一次的皇家祭典时，她才会再来上京。
“玉京！”魏陌一头冲进山脚的小空地，猛提缰绳，赤骝大马高高扬起前蹄，带起阵风，掀起她鬓边散发，见她笑颜如花。
“三哥！”玉京笑着唤他。
魏陌在家行三，玉京在魏府时，唤他魏三哥。因甄氏族内她正好也只有甄暇和甄廉两个哥哥，所以这个“魏三哥”叫久了，便连魏字也省却，只唤“三哥”，倒真像是亲哥哥一般。
“真的是你！”魏陌惊喜之余，却怒气上冲，回头瞪一眼罗欢：“你怎会在此？是他们绑你来的？”
他断案倒是好样儿的。
玉京笑得眼儿弯弯：“不是。我听说你要来，也想效忠王事，故此上山劝说刘将军。”
罗欢正乖觉地解开绑绳，因为他担心有变，这绑绳缚得有些紧，姑娘嫰白的手腕都被捆出两道紫痕。
好在甄玉京暗中关照，早已将袖滑下，遮住了伤痕。
可是绑绳解开，一道道粗麻绳从细嫩的肌肤上擦过，还是疼得玉京眼神一凝，边笑边吸了口凉气。
卫熠看在眼里，扭开头。
心里有气，想说她活该受痛，可这颗心上，却又不说出的滋味，酸软一团。他不知那是心疼，只觉胸腔灼热，手中却无力，连枪都有些握不稳了。
卫熠提缰回转，不想看她与魏陌的久别重逢，可没走出两步，便听她叫：“卫小郎！”
卫熠勒马停住步。
“三哥，我要向你隆重荐举一个人才！”玉京打马追上卫熠，魏陌自然是紧跟着她，一时两人都来到卫熠面前。
“这位是卫义，卫小郎。今年十七，和你一般大！他从一位老兵那里习得你们魏家枪法，当真是出神入化！他与父亲流落到我们沂州，被我发现了！”
玉京得意洋洋地介绍，好像卫熠是一块蒙尘的玉璧。
魏陌脸上皆是千依百顺的笑意，卫熠莫名觉得胸口发堵。
想要弃之不理，可又觉得反着了痕迹，于是朝魏陌抱拳行礼：“草民卫义，见过世子殿下。”
魏陌每日不知要受多少礼，见他衣着寒简，更浑不在意，只笑着道：“既是玉京举荐的人，自然重用！明日下山，你便与我一起入营！”
卫熠不想在这个当口泼他冷水，只应了声喏，便主动侧身让路。
魏陌眼里只有甄玉京，连个眼风也没分给他，只管叫着“玉京妹妹”，二人说说笑笑地，打马当先走了。
卫熠垂下眼帘，余光注意到罗欢，他正与身旁军校小声交待什么，卫熠回过头。
罗欢发现他注视自己，便匆忙说完了话，跨上军校牵来的一匹马，追上卫熠絮絮叨叨地扯起野棉花。
卫熠冷着脸只是不应。
刚才罗欢以为他离得远，听不见实在话语，所以虽然戒备，但还是极快地把话交待完了。
他对那军校说的是：“速去寻到大帅，告诉他，这几日都不要回来！”
卫熠琢磨着那句话……他叫刘抟“这几天都不要回来”。
据简四说，原本刘抟与“神秘故友”达成的协议是，由那位神秘故人将甄玉京弄上山，刘抟杀掉甄玉京，京中的事便会按下，刘抟的性命也就保住了。
他所言“京中的事”，指的自然是王钟秀的穷追滥杀。
只是，刘抟昨晚看见甄玉京后，显然又后怕起来。
毕竟，他是京城人氏，是知道甄玉京的底细的。
她自幼被太后看重，养在宫中多年。要不是她爹触了天子逆鳞，皇帝视甄氏为寇雠，太后亦不会放她回沂州。
即使如此，也没有罢了她皇家祭典迎神女使的职位。
刘抟是正五品武官，按律是要参加皇家祭典的。所以他一定见过，京城万人空巷，男女老幼争相上街观看迎神女使一身盛妆，东出仪门、乘着小驾卤簿，浩浩荡荡去往北芒祭坛的场景。
这样的甄玉京，他得给自己借多大的胆子，才敢沾染她的血。
所以刘抟连夜跑了。
“罗校尉，”卫熠出声，罗欢莫名身子一颤。
“魏世子已经在你手中，我家大人离家数日，只怕大夫人挂念，”卫熠坐在马上，扭身向罗欢抱拳：“卫义要护送大人还家，还请罗校尉不要阻拦。”
罗欢心里一沉。
他就怕有人想起这茬。
“小郎说的哪里话。”罗欢干笑了两声，也抱拳还礼，“小人怎敢阻拦甄大人，便是昨日将军离营，也交待小人定要好好照顾，不可委屈大人。”
卫熠冷笑了一声。
“刘将军怕我家大人还不能令魏侯爷放弃攻山，便以我家大人为质，骗魏世子入营。”
卫熠毫不客气地揭穿刘抟的小九九，罗欢脸色顿时刷地一白。
“可你们想过吗，你们的人潜入沂州，伺机绑走朝廷四品官员，若前天我们在沂州扭住简四二人时，直接送进官府，酷刑之下，你觉得刘将军就能保身脱罪吗？”
罗欢的身体微微发抖。
“我家大人怜悯刘将军痛失爱子，忍着风寒高热，还要上山来救你家将军。可你家将军，却连夜逃走，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军在为什么事铺垫脱罪呢？”
“这！绝无此事！”罗欢断然不敢接卫熠扣来的这个大帽子，虽然他知道卫熠说中了关节要害，可这些话，只要认下，便是死罪。
“小郎真真误会了，”罗欢搜肠刮肚地想着应对之辞，饶是他反应机敏，可也被卫熠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没想到这个卫小郎看起来年纪不大，竟能洞察机窍，偏还不动声色，心计深沉，实在是难以对付。
罗欢下意识地抬手擦了一把汗，道：“将军只是，发现来的是魏世子，知道甄魏两家交情匪浅，可又不敢登门求请，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
他飞快地转着脑筋，突然想到一计，忙道：“世子初来营中，我已叫人备下酒菜，还请大人多关照一晚，明日一早，我定亲自送甄大人出山。”
-
回到寨中，简四娘果然已备好了晚宴。
罗欢将近日军校们打回来的獐兔等野物都拿了出来，又是烧又是烤的，摆了一大桌。虽则简陋，倒也别致。
只是卫熠见到兔肉就想吐。
前世在北疆，茫茫荒漠漫漫草甸，最常能捕到的肉类就是兔子。初时他还有兴致叫老兵变着花样弄来吃，可后来吃多了，闻见那味就想吐。
“世子殿下，甄大人，军中寒素，要委曲二位贵人了。”罗欢端起酒杯，重重强调“军中”二字，希望魏陌能忘记，他现在身处的是流浪叛军之营。
“治军在外，酒就不喝了。”魏陌却根本不领情，黑沉着脸，直接将杯中的酒倾在地上。
他奉旨讨贼，罗欢在他眼中就是贼人，若不是甄玉京在，他根本不会跟贼人坐在一个大帐里。再说，他亲眼见过罗欢将刀架在玉京颈上，对他更添万般嫌恶。
“对对，世子教训的是。”罗欢脑子转的快，忙叫军士重新给他斟上泉水。“山中林泉，世子不要嫌弃。”
罗欢赔着笑，把自己杯中的劣酒也换成清水。
魏陌冷眼看着军士斟满一杯，却碰也不碰，审问似地叫罗欢“有话直说”。罗欢知他高高在上惯了，强迫自己不要在意，只将整件事的首尾一一道来。
“这次的事，就是方才小人所述的经过。大帅得知朝中已定了调子，必要拿他这个主帅，还要株连全军，当日在那个镇子上的所有军校，皆要刺配千里。
“鹿角镇驻军近两千，两千人哪！殿下，大人，小人借酒发疯，说句不当的话，当兵的命，就不是人命吗？！死一个激起民变的方士，竟要这么多人为他陪葬吗？！这天理何在啊！！”
罗欢说着，握着杯伏在案上痛哭。四十岁，胡子拉茬的男人，竟哭得泣不成声。
玉京眼眶也微微发热，不由扭开头。
“这不是一回事。”魏陌正色道，“王钟秀或许是想这样做，可朝中法度仍在，岂容他胡来？且刘洪的案子，爹让我专门去打听过。当日在鹿角镇，那七个军士一哄而上殴打蒋钦若，他是在场的。纵容军校打人本就不对，还将人打死，依军法也必须杀他的头。”
正嗷嗷大哭的声音似乎微微一顿。
魏陌却未察觉，继续说道：“刘将军痛失爱子，可不该糊涂到引军叛走。他自己可以走，但不能把一军之人都带走。这不是害了大家么？
“不仅如此，你们出了蔡州，还一路抢劫，为祸州县。甚至有人落草为寇，打劫行人！你自己看看，你们这都干的什么事儿？”
卫熠掌中的酒杯慢慢握紧。
他知道小世子未经沙场，还欠了些带兵的经验，可没料到，他竟会义正辞严地说出这一番话来。
自古哗变之军，最忌刺激。因为军心不稳，甚至大部分军士都只是从众而行，抚臣外来，本就难以立刻取得信任，必须以招抚为重，让其相信法不责众，还要宣扬天子仁德，若是早日归降，必不会追究往日之过。
“你们干了这么多事，还想跑？往哪儿跑？”魏陌见罗欢垂头丧气，越发觉得自己说中了他的痛处，一鼓作气道：
“我爹在洛阳已经整顿兵马，不日出发。到时候，洛阳两万精锐与我带来的三万禁军完成合围，你们插翅难飞！”
“是，世子教训得是。”罗欢一仰头，将杯子里的清水一饮而尽。
魏陌道，“所以你们只有尽早归降。明日一早，纳旗投降，全军下山到宽平处扎营，我必上奏圣上，减缓你们的罪行。”
“世子殿下。”卫熠听不下去了。要是让这位小世子再说下去，外头群情激昂起来，罗欢也未必压得住。
到时候，他们三个身上无甲，手中无兵，才是真的“插翅难飞”。
“殿下，”他起身揖礼，忽然顿了顿，低下的头微微侧起，但立刻又垂下去。
朔风正劲，一股熟悉的气息从被吹开的毡帘中透入，卫熠心头极快地掠过一个念头。
“草民有一事禀告殿下，”他话锋一转，说道：“小人奉甄大夫人之命保护大人上山，但大人已外出几日，只怕大夫人会挂念，小人乞请世子殿下，允小人护送甄大人下山回府。”
玉京掌心中沁起一层冷汗。
狭窄的小道中，魏陌伏低在马背上，如一支箭般冲进来。
他看见那柄刀从她头顶收回，已经提到口边的那颗心，这才慢慢滑回胸腔内。
近到能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刻，魏陌的眼神都仿佛被点亮了。
他已经一年没有见到她。原以为，还要再等两年，等到每三年一次的皇家祭典时，她才会再来上京。
“玉京！”魏陌一头冲进山脚的小空地，猛提缰绳，赤骝大马高高扬起前蹄，带起阵风，掀起她鬓边散发，见她笑颜如花。
“三哥！”玉京笑着唤他。
魏陌在家行三，玉京在魏府时，唤他魏三哥。因甄氏族内她正好也只有甄暇和甄廉两个哥哥，所以这个“魏三哥”叫久了，便连魏字也省却，只唤“三哥”，倒真像是亲哥哥一般。
“真的是你！”魏陌惊喜之余，却怒气上冲，回头瞪一眼罗欢：“你怎会在此？是他们绑你来的？”
他断案倒是好样儿的。
玉京笑得眼儿弯弯：“不是。我听说你要来，也想效忠王事，故此上山劝说刘将军。”
罗欢正乖觉地解开绑绳，因为他担心有变，这绑绳缚得有些紧，姑娘嫰白的手腕都被捆出两道紫痕。
好在甄玉京暗中关照，早已将袖滑下，遮住了伤痕。
可是绑绳解开，一道道粗麻绳从细嫩的肌肤上擦过，还是疼得玉京眼神一凝，边笑边吸了口凉气。
卫熠看在眼里，扭开头。
心里有气，想说她活该受痛，可这颗心上，却又不说出的滋味，酸软一团。他不知那是心疼，只觉胸腔灼热，手中却无力，连枪都有些握不稳了。
卫熠提缰回转，不想看她与魏陌的久别重逢，可没走出两步，便听她叫：“卫小郎！”
卫熠勒马停住步。
“三哥，我要向你隆重荐举一个人才！”玉京打马追上卫熠，魏陌自然是紧跟着她，一时两人都来到卫熠面前。
“这位是卫义，卫小郎。今年十七，和你一般大！他从一位老兵那里习得你们魏家枪法，当真是出神入化！他与父亲流落到我们沂州，被我发现了！”
玉京得意洋洋地介绍，好像卫熠是一块蒙尘的玉璧。
魏陌脸上皆是千依百顺的笑意，卫熠莫名觉得胸口发堵。
想要弃之不理，可又觉得反着了痕迹，于是朝魏陌抱拳行礼：“草民卫义，见过世子殿下。”
魏陌每日不知要受多少礼，见他衣着寒简，更浑不在意，只笑着道：“既是玉京举荐的人，自然重用！明日下山，你便与我一起入营！”
卫熠不想在这个当口泼他冷水，只应了声喏，便主动侧身让路。
魏陌眼里只有甄玉京，连个眼风也没分给他，只管叫着“玉京妹妹”，二人说说笑笑地，打马当先走了。
卫熠垂下眼帘，余光注意到罗欢，他正与身旁军校小声交待什么，卫熠回过头。
罗欢发现他注视自己，便匆忙说完了话，跨上军校牵来的一匹马，追上卫熠絮絮叨叨地扯起野棉花。
卫熠冷着脸只是不应。
刚才罗欢以为他离得远，听不见实在话语，所以虽然戒备，但还是极快地把话交待完了。
他对那军校说的是：“速去寻到大帅，告诉他，这几日都不要回来！”
卫熠琢磨着那句话……他叫刘抟“这几天都不要回来”。
据简四说，原本刘抟与“神秘故友”达成的协议是，由那位神秘故人将甄玉京弄上山，刘抟杀掉甄玉京，京中的事便会按下，刘抟的性命也就保住了。
他所言“京中的事”，指的自然是王钟秀的穷追滥杀。
只是，刘抟昨晚看见甄玉京后，显然又后怕起来。
毕竟，他是京城人氏，是知道甄玉京的底细的。
她自幼被太后看重，养在宫中多年。要不是她爹触了天子逆鳞，皇帝视甄氏为寇雠，太后亦不会放她回沂州。
即使如此，也没有罢了她皇家祭典迎神女使的职位。
刘抟是正五品武官，按律是要参加皇家祭典的。所以他一定见过，京城万人空巷，男女老幼争相上街观看迎神女使一身盛妆，东出仪门、乘着小驾卤簿，浩浩荡荡去往北芒祭坛的场景。
这样的甄玉京，他得给自己借多大的胆子，才敢沾染她的血。
所以刘抟连夜跑了。
“罗校尉，”卫熠出声，罗欢莫名身子一颤。
“魏世子已经在你手中，我家大人离家数日，只怕大夫人挂念，”卫熠坐在马上，扭身向罗欢抱拳：“卫义要护送大人还家，还请罗校尉不要阻拦。”
罗欢心里一沉。
他就怕有人想起这茬。
“小郎说的哪里话。”罗欢干笑了两声，也抱拳还礼，“小人怎敢阻拦甄大人，便是昨日将军离营，也交待小人定要好好照顾，不可委屈大人。”
卫熠冷笑了一声。
“刘将军怕我家大人还不能令魏侯爷放弃攻山，便以我家大人为质，骗魏世子入营。”
卫熠毫不客气地揭穿刘抟的小九九，罗欢脸色顿时刷地一白。
“可你们想过吗，你们的人潜入沂州，伺机绑走朝廷四品官员，若前天我们在沂州扭住简四二人时，直接送进官府，酷刑之下，你觉得刘将军就能保身脱罪吗？”
罗欢的身体微微发抖。
“我家大人怜悯刘将军痛失爱子，忍着风寒高热，还要上山来救你家将军。可你家将军，却连夜逃走，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军在为什么事铺垫脱罪呢？”
“这！绝无此事！”罗欢断然不敢接卫熠扣来的这个大帽子，虽然他知道卫熠说中了关节要害，可这些话，只要认下，便是死罪。
“小郎真真误会了，”罗欢搜肠刮肚地想着应对之辞，饶是他反应机敏，可也被卫熠杀了个措手不及。
他没想到这个卫小郎看起来年纪不大，竟能洞察机窍，偏还不动声色，心计深沉，实在是难以对付。
罗欢下意识地抬手擦了一把汗，道：“将军只是，发现来的是魏世子，知道甄魏两家交情匪浅，可又不敢登门求请，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
他飞快地转着脑筋，突然想到一计，忙道：“世子初来营中，我已叫人备下酒菜，还请大人多关照一晚，明日一早，我定亲自送甄大人出山。”
-
回到寨中，简四娘果然已备好了晚宴。
罗欢将近日军校们打回来的獐兔等野物都拿了出来，又是烧又是烤的，摆了一大桌。虽则简陋，倒也别致。
只是卫熠见到兔肉就想吐。
前世在北疆，茫茫荒漠漫漫草甸，最常能捕到的肉类就是兔子。初时他还有兴致叫老兵变着花样弄来吃，可后来吃多了，闻见那味就想吐。
“世子殿下，甄大人，军中寒素，要委曲二位贵人了。”罗欢端起酒杯，重重强调“军中”二字，希望魏陌能忘记，他现在身处的是流浪叛军之营。
“治军在外，酒就不喝了。”魏陌却根本不领情，黑沉着脸，直接将杯中的酒倾在地上。
他奉旨讨贼，罗欢在他眼中就是贼人，若不是甄玉京在，他根本不会跟贼人坐在一个大帐里。再说，他亲眼见过罗欢将刀架在玉京颈上，对他更添万般嫌恶。
“对对，世子教训的是。”罗欢脑子转的快，忙叫军士重新给他斟上泉水。“山中林泉，世子不要嫌弃。”
罗欢赔着笑，把自己杯中的劣酒也换成清水。
魏陌冷眼看着军士斟满一杯，却碰也不碰，审问似地叫罗欢“有话直说”。罗欢知他高高在上惯了，强迫自己不要在意，只将整件事的首尾一一道来。
“这次的事，就是方才小人所述的经过。大帅得知朝中已定了调子，必要拿他这个主帅，还要株连全军，当日在那个镇子上的所有军校，皆要刺配千里。
“鹿角镇驻军近两千，两千人哪！殿下，大人，小人借酒发疯，说句不当的话，当兵的命，就不是人命吗？！死一个激起民变的方士，竟要这么多人为他陪葬吗？！这天理何在啊！！”
罗欢说着，握着杯伏在案上痛哭。四十岁，胡子拉茬的男人，竟哭得泣不成声。
玉京眼眶也微微发热，不由扭开头。
“这不是一回事。”魏陌正色道，“王钟秀或许是想这样做，可朝中法度仍在，岂容他胡来？且刘洪的案子，爹让我专门去打听过。当日在鹿角镇，那七个军士一哄而上殴打蒋钦若，他是在场的。纵容军校打人本就不对，还将人打死，依军法也必须杀他的头。”
正嗷嗷大哭的声音似乎微微一顿。
魏陌却未察觉，继续说道：“刘将军痛失爱子，可不该糊涂到引军叛走。他自己可以走，但不能把一军之人都带走。这不是害了大家么？
“不仅如此，你们出了蔡州，还一路抢劫，为祸州县。甚至有人落草为寇，打劫行人！你自己看看，你们这都干的什么事儿？”
卫熠掌中的酒杯慢慢握紧。
他知道小世子未经沙场，还欠了些带兵的经验，可没料到，他竟会义正辞严地说出这一番话来。
自古哗变之军，最忌刺激。因为军心不稳，甚至大部分军士都只是从众而行，抚臣外来，本就难以立刻取得信任，必须以招抚为重，让其相信法不责众，还要宣扬天子仁德，若是早日归降，必不会追究往日之过。
“你们干了这么多事，还想跑？往哪儿跑？”魏陌见罗欢垂头丧气，越发觉得自己说中了他的痛处，一鼓作气道：
“我爹在洛阳已经整顿兵马，不日出发。到时候，洛阳两万精锐与我带来的三万禁军完成合围，你们插翅难飞！”
“是，世子教训得是。”罗欢一仰头，将杯子里的清水一饮而尽。
魏陌道，“所以你们只有尽早归降。明日一早，纳旗投降，全军下山到宽平处扎营，我必上奏圣上，减缓你们的罪行。”
“世子殿下。”卫熠听不下去了。要是让这位小世子再说下去，外头群情激昂起来，罗欢也未必压得住。
到时候，他们三个身上无甲，手中无兵，才是真的“插翅难飞”。
“殿下，”他起身揖礼，忽然顿了顿，低下的头微微侧起，但立刻又垂下去。
朔风正劲，一股熟悉的气息从被吹开的毡帘中透入，卫熠心头极快地掠过一个念头。
“草民有一事禀告殿下，”他话锋一转，说道：“小人奉甄大夫人之命保护大人上山，但大人已外出几日，只怕大夫人会挂念，小人乞请世子殿下，允小人护送甄大人下山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