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就这么个破房子。
除了四面墙壁，一张桌子，啥也没有，其实真没什么好收拾的。
阿远打来水，把仅有的门框窗框和那张四腿都不齐的小木桌给擦了一遍。
毕竟是过小年，毕竟是她家破人亡之后，头一次跟“家人”一起过小年。
她偷瞄一眼卫熠，他仍倚坐在外墙边，屈着一条长腿，从筐中抓出一大把节节草，专心致志地打磨他那根枪杆。
“你既已无父母家人，从此便跟着我可好？”昨天晚上他突然对她说。
她当时都已经缩在墙角草铺上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听见这句话，以为是做梦，可谁知卫熠又抓着她肩膀把她摇醒。
“你从此姓卫，叫卫远，是我弟弟。”他怕她没听清似地，慢慢又说了一遍。
阿远只觉得浑身寒毛都倒立起来了。
“我，我跟你姓？”她猛地坐直起来，跪在他面前两眼都放出光来：“那，那你不管去哪儿都带着我？”她不敢置信地问。
却见他点了下头。
“有马匪你会保护我？有吃的不会忘了我？就算你娶了媳妇也不会赶走我？”
卫熠的眉尖一点点蹙起来，阿远却兴奋地捂起嘴：“天啊！我不是在做梦吧！”
见卫熠起身走开，她忙跳起来，跟在他后面像个尾巴似地摇来晃去：“哥，那我以后便叫卫远啦？卫远，卫远！像个将军的名字哎！”
可惜后面，这位哥再也没理睬过她。
“哥，这两盒人参，反正你也不吃，”阿远拿着锦盒走到卫熠跟前，“要不，咱把它卖了吧！卖了赁个好些的房子，带厨屋的那种，我天天做饭给你吃！”
卫熠余光都没瞥过来一下。
卫远站了好半天，手都僵了，断定他肯定是同意，便道：
“那，我拿去典咯。”她说着，便把盒子收回怀里，正想着今天小年不兴典当，得等明日，可一步还没迈开，便听见身后冷冷一声：
“你敢。”
阿远：？？
“以后甄家给的东西都收好，”卫熠扶着墙站起身，举起那根枪杆放在眼前看了看，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就那么漫不经心地说：“都要还的。”
阿远楞了一下，刚想说“不愧是抠门甄氏，东西都送出去了，还能要回去呀？”可还没等她说出口，先听见一个又高又憨的声音，离得起码还有几丈远便在喊：“师父！师父！”
阿远脑门上顿时阴云翻滚。
那个阴魂不散的甄武，怎么又是他！
“师父什么师父！”阿远冲到院子外堵住甄武：“今儿过小年！你怎么不在你花果山呆着，跑我们家干什么呀！”
甄武来过平康坊几次，心里早把这小乞丐嫌成狗，虽然他今儿洗了个脸，看起来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可依然不妨碍他把此人当狗嫌。
“去去去！我找我师父，你打什么岔！”
甄武一把推开卫远。
比力气，卫远哪里是他的对手？一下子就被推地摔了个跟头。
“师父！”甄武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顾兴冲冲地跑到卫熠面前道：“师父，大夫人叫我来请你回去。说大姑娘年下还有事央你帮附，请你和令……”
他突然想起还有个“令弟”，甄武张大了嘴，慢慢回头，指着刚才被他一把推摔在地上的阿远：“令弟？”
他这傻乎乎的样子把卫熠都逗笑了。
“就是小爷我！”阿远气呼呼地翻给他一个大白眼，“还不快扶小爷起来！”
甄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明明记得这小子一直在沂州的啊，什么时候变成卫小郎的弟弟啦！
可卫熠明显默认了这门亲戚，甄武只好十二万分不情愿地走过去，伸手想拉卫远起来。
只是卫远得理不饶人，脸一昂，鼻孔朝天道：“道歉！”
甄武：？？
心里气呼呼地想：拉你就不错了！别给脸不要脸！
可这话他不敢当着卫熠面说。
“对不住啦兄弟！”甄武潦草地抱了个拳。
“兄、弟？”卫远才不饶过他：“你叫我哥师父，叫我兄弟？是不是想占我哥的便宜！”
甄武无语了。
“那你说叫什么嘛！”
“当然是叫师叔啦！”
“……？！”
卫熠仿佛没听见两个小的吵闹，只是低头继续打磨着那根椆木枪杆。
那天被道士打昏后，他被仙鹤背回甄府，俞大夫人先给他拔除了胞兄埋在他体内的巫咒，又告诉他，他体内还有三道符咒，因不知咒主，她也无法解开。
卫熠当即表示不必管其他，又向她行下大礼感谢救命之恩。
卫熠打磨了一会儿，便有些心慌气短，不得不停下来歇息。
他对咒术不太懂，前世没中过咒术，也不知道它竟如此厉害。
他仰着头靠在粗糙的外墙上，失神地望着大风中飘摇翻涌的树叶。
其实他知道，她昨天之所以那样着急留他，不过是因为他身手好，确实能护住她。若她知道他已成废人……
卫熠再次尝试着握紧拳，那令人绝望的脱力感再次席卷而来，他不由闭了闭眼。
“师父！”甄武好不容易吵完架，连忙摆脱那位难缠的“师叔”，一溜烟跑到卫熠跟前：“要不师父这就跟我走吧！大姑娘早晨去了太师府，回来定想见到师父！”
甄武性格耿直，却也大大咧咧的，该说不该说的都冲口而出。
卫熠抬起眼皮，若有所思地定定看了他一眼。
“原地冲拳五百次，我们便出发。”他站起身，掸了一下袍子上沾的灰土，也不看他，只道：“下次，若再说出甄大人想见外男这种话，便原地冲拳1000次。再有下次，1500次。”
甄武这才明白自己这“冲拳500次”是怎么来的，只好垂头丧气地应声“哦”，蹲下马步，开始一左一右地冲拳。
卫远一见甄武挨罚可高兴了，赶紧去拣了根掉在地上的细枯枝，化身教习，绕在甄武身边，不时拿枝条抽他腿一下，再抽他手一下：“姿势要标准！蹲下一点！你那能叫马步么？”
这些日子以来，卫远也经常被卫熠抓着习武，天天蹲马步，可辛苦了。
卫远从没吃过习武的苦，一开始累得直哭，问卫熠“为什么要天天蹲马步”？
他淡漠地说
逃命的时候跑得快一点。
有时候，卫远会突然猜疑，那个道士是不是真的伤到大哥了，甚至可能令他命不久矣？
不然，突然逼着她习武保命又是为了什么呢？
兄弟二人跟着甄武来到甄府侧门的时候，正好玉京的马车经过。
她听见甄武的声音，不由掀帘来看，一见卫熠，便叫马车停下。橙叶知她要下车，忙忙地替她系上幕篱。
卫熠站在路边，未待她走近，已深揖一礼拒于千里。
玉京也只得在丈许之地停住步，向他款款回礼。她现在越来越怀疑卫熠也是双世之身，因为前世的卫熠，可没有这样知礼。
“阿远，见过甄大人。”他叫过卫远。
卫远蓦地回过神。
其实她在沂州已经呆了几年，早知甄玉京美貌，却从来没有起哄去看过。
或许只是怕见到另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官家女。
原本她也可以如她那般，金尊玉贵，锦衣玉食。便是不及她美貌，她也过得很好。
可就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仪行案”，她的家轰然崩塌，她就像梁间燕，从此失去华屋高门的庇护，在天地间受风雪淋打。
“草民卫远，见过甄大人。”她咽下那口酸涩，下意识地向玉京双膝跪下，行了个大礼。
玉京心下暗惊。
这孩子不是流民么？竟懂得官场初次礼见的规矩。
其实也只有在上京官场，才有这般古板的礼仪。未成年儿郎初次拜见比自己父兄官阶更高的官员时，需跪伏行礼。
“自家人，不需如此。”她上前两步，轻轻抬起那孩子要拜下去的双臂。
阿远也是一怔，感觉自己露出了马脚，却不敢补救，生怕被玉京看出更多破绽来。
“多谢大人。”
玉京微笑，对方既然恪守官礼，她也得有所表示。
所幸今日去太师府送礼，国老夫人也送了她一件颇合适的回礼。
“小橙，将方才老夫人送我的那件东西拿过来。”她回身唤。
橙叶哪里舍得，迟疑地抱紧怀中的嵌红宝礼盒。
“快些。”玉京知道她小气，便摧道。
橙叶见她主意已定，只得嘟着嘴，不情不愿地抱了下来。
“卫兄，”玉京看向卫熠，微微笑道：“今日第一次与令弟见面，我极喜欢，要送他一件见面礼，万望兄台勿阻。”
她回身亲自取过橙叶呈上来的那只礼盒，尺许长、两寸宽的雕莲花嵌红宝紫檀礼盒中，静卧着一支雕刻极精致的白玉如意。
玉色晶莹清润，质地纯透细腻，一看便非凡品。
“这是道宗九华天坛所出的云台玉，雕为如意，亦是道宗护神七宝之一。”
见她刻意强调是道宗之物，卫熠已盘桓舌尖的那句婉拒之辞，到底没有出口。
“今日相赠，愿尊兄弟，四时如意，百福具臻。”
她字字句句都似乎意指自己的伤势，卫熠垂下眼眸。
阿远见他默许，忙接了过来，双手托举过头顶，大礼拜谢。
玉京又道了些勉励之语，这才转向卫熠道：“今日还有件事拜托卫兄。”
卫熠正疑惑她是否已知自己武艺全失之事，骤然听见，只得应道：“大人请讲。”
玉京道，“卫兄曾去过的‘棠梨厅’正堂明厅之上，有一块瓦损坏已久，想请卫兄今日换了。”
卫熠微微一怔，卫远则瞠目。
给屋顶换瓦这种事，不是奴仆干的活儿吗？
她恼怒地侧目看一眼甄武，他明明说过，他家大夫人是“请”他大哥回去的！而且回去也并非给他家为奴，而是做教习来的！
而此刻，甄武的神色亦是诧愕万分，显然并未听说有此事。阿远心中不由更由忿愤，认定甄玉京是故意羞辱卫义。
正当她气得胸脯气伏时，却听见她身前的卫熠平静道：“是。”
“有劳卫兄。”那人羞辱了人，却好像格外得意，笑意盈然地道个别，便带着婢女登车扬长而去。
卫远怒不可遏，看甄武，倒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哼，不愧是厚颜无耻的甄家人！当面侮辱人，现在又装出这个样给谁看！
“让开！”她一肘拐在甄武手臂上，礼盒坚硬的尖角正怼在甄武肋下，痛得他直呲牙。他吸口气，刚想申辩，却想起方才他想解释时大姑娘阻止他的眼神。
很明显，姑娘不想让卫大哥知道她要他换瓦的用意。
除了四面墙壁，一张桌子，啥也没有，其实真没什么好收拾的。
阿远打来水，把仅有的门框窗框和那张四腿都不齐的小木桌给擦了一遍。
毕竟是过小年，毕竟是她家破人亡之后，头一次跟“家人”一起过小年。
她偷瞄一眼卫熠，他仍倚坐在外墙边，屈着一条长腿，从筐中抓出一大把节节草，专心致志地打磨他那根枪杆。
“你既已无父母家人，从此便跟着我可好？”昨天晚上他突然对她说。
她当时都已经缩在墙角草铺上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听见这句话，以为是做梦，可谁知卫熠又抓着她肩膀把她摇醒。
“你从此姓卫，叫卫远，是我弟弟。”他怕她没听清似地，慢慢又说了一遍。
阿远只觉得浑身寒毛都倒立起来了。
“我，我跟你姓？”她猛地坐直起来，跪在他面前两眼都放出光来：“那，那你不管去哪儿都带着我？”她不敢置信地问。
却见他点了下头。
“有马匪你会保护我？有吃的不会忘了我？就算你娶了媳妇也不会赶走我？”
卫熠的眉尖一点点蹙起来，阿远却兴奋地捂起嘴：“天啊！我不是在做梦吧！”
见卫熠起身走开，她忙跳起来，跟在他后面像个尾巴似地摇来晃去：“哥，那我以后便叫卫远啦？卫远，卫远！像个将军的名字哎！”
可惜后面，这位哥再也没理睬过她。
“哥，这两盒人参，反正你也不吃，”阿远拿着锦盒走到卫熠跟前，“要不，咱把它卖了吧！卖了赁个好些的房子，带厨屋的那种，我天天做饭给你吃！”
卫熠余光都没瞥过来一下。
卫远站了好半天，手都僵了，断定他肯定是同意，便道：
“那，我拿去典咯。”她说着，便把盒子收回怀里，正想着今天小年不兴典当，得等明日，可一步还没迈开，便听见身后冷冷一声：
“你敢。”
阿远：？？
“以后甄家给的东西都收好，”卫熠扶着墙站起身，举起那根枪杆放在眼前看了看，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就那么漫不经心地说：“都要还的。”
阿远楞了一下，刚想说“不愧是抠门甄氏，东西都送出去了，还能要回去呀？”可还没等她说出口，先听见一个又高又憨的声音，离得起码还有几丈远便在喊：“师父！师父！”
阿远脑门上顿时阴云翻滚。
那个阴魂不散的甄武，怎么又是他！
“师父什么师父！”阿远冲到院子外堵住甄武：“今儿过小年！你怎么不在你花果山呆着，跑我们家干什么呀！”
甄武来过平康坊几次，心里早把这小乞丐嫌成狗，虽然他今儿洗了个脸，看起来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可依然不妨碍他把此人当狗嫌。
“去去去！我找我师父，你打什么岔！”
甄武一把推开卫远。
比力气，卫远哪里是他的对手？一下子就被推地摔了个跟头。
“师父！”甄武看都没看他一眼，只顾兴冲冲地跑到卫熠面前道：“师父，大夫人叫我来请你回去。说大姑娘年下还有事央你帮附，请你和令……”
他突然想起还有个“令弟”，甄武张大了嘴，慢慢回头，指着刚才被他一把推摔在地上的阿远：“令弟？”
他这傻乎乎的样子把卫熠都逗笑了。
“就是小爷我！”阿远气呼呼地翻给他一个大白眼，“还不快扶小爷起来！”
甄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明明记得这小子一直在沂州的啊，什么时候变成卫小郎的弟弟啦！
可卫熠明显默认了这门亲戚，甄武只好十二万分不情愿地走过去，伸手想拉卫远起来。
只是卫远得理不饶人，脸一昂，鼻孔朝天道：“道歉！”
甄武：？？
心里气呼呼地想：拉你就不错了！别给脸不要脸！
可这话他不敢当着卫熠面说。
“对不住啦兄弟！”甄武潦草地抱了个拳。
“兄、弟？”卫远才不饶过他：“你叫我哥师父，叫我兄弟？是不是想占我哥的便宜！”
甄武无语了。
“那你说叫什么嘛！”
“当然是叫师叔啦！”
“……？！”
卫熠仿佛没听见两个小的吵闹，只是低头继续打磨着那根椆木枪杆。
那天被道士打昏后，他被仙鹤背回甄府，俞大夫人先给他拔除了胞兄埋在他体内的巫咒，又告诉他，他体内还有三道符咒，因不知咒主，她也无法解开。
卫熠当即表示不必管其他，又向她行下大礼感谢救命之恩。
卫熠打磨了一会儿，便有些心慌气短，不得不停下来歇息。
他对咒术不太懂，前世没中过咒术，也不知道它竟如此厉害。
他仰着头靠在粗糙的外墙上，失神地望着大风中飘摇翻涌的树叶。
其实他知道，她昨天之所以那样着急留他，不过是因为他身手好，确实能护住她。若她知道他已成废人……
卫熠再次尝试着握紧拳，那令人绝望的脱力感再次席卷而来，他不由闭了闭眼。
“师父！”甄武好不容易吵完架，连忙摆脱那位难缠的“师叔”，一溜烟跑到卫熠跟前：“要不师父这就跟我走吧！大姑娘早晨去了太师府，回来定想见到师父！”
甄武性格耿直，却也大大咧咧的，该说不该说的都冲口而出。
卫熠抬起眼皮，若有所思地定定看了他一眼。
“原地冲拳五百次，我们便出发。”他站起身，掸了一下袍子上沾的灰土，也不看他，只道：“下次，若再说出甄大人想见外男这种话，便原地冲拳1000次。再有下次，1500次。”
甄武这才明白自己这“冲拳500次”是怎么来的，只好垂头丧气地应声“哦”，蹲下马步，开始一左一右地冲拳。
卫远一见甄武挨罚可高兴了，赶紧去拣了根掉在地上的细枯枝，化身教习，绕在甄武身边，不时拿枝条抽他腿一下，再抽他手一下：“姿势要标准！蹲下一点！你那能叫马步么？”
这些日子以来，卫远也经常被卫熠抓着习武，天天蹲马步，可辛苦了。
卫远从没吃过习武的苦，一开始累得直哭，问卫熠“为什么要天天蹲马步”？
他淡漠地说
逃命的时候跑得快一点。
有时候，卫远会突然猜疑，那个道士是不是真的伤到大哥了，甚至可能令他命不久矣？
不然，突然逼着她习武保命又是为了什么呢？
兄弟二人跟着甄武来到甄府侧门的时候，正好玉京的马车经过。
她听见甄武的声音，不由掀帘来看，一见卫熠，便叫马车停下。橙叶知她要下车，忙忙地替她系上幕篱。
卫熠站在路边，未待她走近，已深揖一礼拒于千里。
玉京也只得在丈许之地停住步，向他款款回礼。她现在越来越怀疑卫熠也是双世之身，因为前世的卫熠，可没有这样知礼。
“阿远，见过甄大人。”他叫过卫远。
卫远蓦地回过神。
其实她在沂州已经呆了几年，早知甄玉京美貌，却从来没有起哄去看过。
或许只是怕见到另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官家女。
原本她也可以如她那般，金尊玉贵，锦衣玉食。便是不及她美貌，她也过得很好。
可就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仪行案”，她的家轰然崩塌，她就像梁间燕，从此失去华屋高门的庇护，在天地间受风雪淋打。
“草民卫远，见过甄大人。”她咽下那口酸涩，下意识地向玉京双膝跪下，行了个大礼。
玉京心下暗惊。
这孩子不是流民么？竟懂得官场初次礼见的规矩。
其实也只有在上京官场，才有这般古板的礼仪。未成年儿郎初次拜见比自己父兄官阶更高的官员时，需跪伏行礼。
“自家人，不需如此。”她上前两步，轻轻抬起那孩子要拜下去的双臂。
阿远也是一怔，感觉自己露出了马脚，却不敢补救，生怕被玉京看出更多破绽来。
“多谢大人。”
玉京微笑，对方既然恪守官礼，她也得有所表示。
所幸今日去太师府送礼，国老夫人也送了她一件颇合适的回礼。
“小橙，将方才老夫人送我的那件东西拿过来。”她回身唤。
橙叶哪里舍得，迟疑地抱紧怀中的嵌红宝礼盒。
“快些。”玉京知道她小气，便摧道。
橙叶见她主意已定，只得嘟着嘴，不情不愿地抱了下来。
“卫兄，”玉京看向卫熠，微微笑道：“今日第一次与令弟见面，我极喜欢，要送他一件见面礼，万望兄台勿阻。”
她回身亲自取过橙叶呈上来的那只礼盒，尺许长、两寸宽的雕莲花嵌红宝紫檀礼盒中，静卧着一支雕刻极精致的白玉如意。
玉色晶莹清润，质地纯透细腻，一看便非凡品。
“这是道宗九华天坛所出的云台玉，雕为如意，亦是道宗护神七宝之一。”
见她刻意强调是道宗之物，卫熠已盘桓舌尖的那句婉拒之辞，到底没有出口。
“今日相赠，愿尊兄弟，四时如意，百福具臻。”
她字字句句都似乎意指自己的伤势，卫熠垂下眼眸。
阿远见他默许，忙接了过来，双手托举过头顶，大礼拜谢。
玉京又道了些勉励之语，这才转向卫熠道：“今日还有件事拜托卫兄。”
卫熠正疑惑她是否已知自己武艺全失之事，骤然听见，只得应道：“大人请讲。”
玉京道，“卫兄曾去过的‘棠梨厅’正堂明厅之上，有一块瓦损坏已久，想请卫兄今日换了。”
卫熠微微一怔，卫远则瞠目。
给屋顶换瓦这种事，不是奴仆干的活儿吗？
她恼怒地侧目看一眼甄武，他明明说过，他家大夫人是“请”他大哥回去的！而且回去也并非给他家为奴，而是做教习来的！
而此刻，甄武的神色亦是诧愕万分，显然并未听说有此事。阿远心中不由更由忿愤，认定甄玉京是故意羞辱卫义。
正当她气得胸脯气伏时，却听见她身前的卫熠平静道：“是。”
“有劳卫兄。”那人羞辱了人，却好像格外得意，笑意盈然地道个别，便带着婢女登车扬长而去。
卫远怒不可遏，看甄武，倒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哼，不愧是厚颜无耻的甄家人！当面侮辱人，现在又装出这个样给谁看！
“让开！”她一肘拐在甄武手臂上，礼盒坚硬的尖角正怼在甄武肋下，痛得他直呲牙。他吸口气，刚想申辩，却想起方才他想解释时大姑娘阻止他的眼神。
很明显，姑娘不想让卫大哥知道她要他换瓦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