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瞬间凝固。
银嫽不着痕迹看了他一眼，低头摸了把乌鸦，语气带上些许坦诚的挑衅，继续道：“亡夫常说，若无君三尺锋，北地入觳也并非难事。”
计骁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是那祸害说得出的。
意识到有些失礼，他干巴巴地安慰道：“斯人已逝，夫人保重身体。”
【关键节点播报：北地使者向安国求娶公主。】
“为谁求？那半截身子入黄土的老东西？”
【不，是计骁。】
几乎是瞬间，千万思绪交织成一个棋局。
银嫽低头浅笑，试探道：“听闻，王上在琉璃殿设宴款待北地使臣，殿下怎会在此处？”
“我……头晕，出来散散步。”
“哦……”银嫽点头。有意思，不情愿却不拒绝，不像是计骁的作风。
她将那乌鸦揣进怀里，对计骁道： “更深露重，妾身也该回了。途经琉璃殿，殿下同归否？”
眼见银嫽凑近，计骁越发慌乱。空气中花香淆乱浓郁，他勉强分辨出了栀子和茉莉。现在确实是茉莉的季节，茉莉开花很好看，花蜜也香甜……
太近了……他认输似的微侧脑袋。
心潮如石子落湖，荡碎了他的胡思乱想。
银嫽停在他身前，摘下他发顶的柳叶，又伸出右手，说了些什么，眸光微亮。
这双眼睛似乎在某个梦里出现过，他怎么想不起来。
“灯笼……”计骁无意识地重复银嫽口型，猛然回神，将灯笼递给她，几乎算得上狼狈。
隔着两个人的距离，计骁默默跟在银嫽身后。
“出息！”
他低眸暗骂一声。
月辉柔和，银嫽身上的银饰却反出些微渺的寒光。
计骁眯起眼睛，姓公夏的果真没一个好东西。好歹是亲王遗孀，竟只能用银饰。偌大王宫竟如此欺人太甚！
他心中泛起怜惜，摘下腰间玉轻声道：“夫人。”
尚且不知计骁在心中问候了自己全家，银嫽回头，只见计骁朝自己伸手道：“多谢你引路，这个……请不要嫌弃。”
拿去打点下人，她的日子也能好受点。
看清他手上的物件，银嫽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她语气复杂迟疑道：“殿下……送我玉璜？”
路旁树上蝉声嘲哳，听起来像是嘲笑。
玉璜，从来是……定情之物。
计骁的脸登时涨得通红，他一向不在意配饰，没想到今日闹出这等笑话。
“我并非轻薄夫人……”
似被火燎了一下，计骁迅速收回手，若此人是只犬，此刻它的大耳朵必定羞得狠狠耷拉下去。
前方灯火葳蕤，待视线明了，银嫽轻笑道：“前面便是琉璃殿，宁王殿下自便。”
“多谢。”计骁目光柔和。
银嫽想了会，提了提灯笼道：“引路的报酬我便收下了。”
“好。”计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转角，银嫽冷下笑意，沉沉目光似要穿透红墙。青石板路上，委地的灯笼“唰”地爆出火焰，整个灯笼化作一团烈火，将干燥的竹制提手烧得劈啪作响。
她挑眉抱臂，若有所思。
“我不嫁！”
刚进门，紫檀木圆凳骨碌碌滚至银嫽脚边。
长公主踹完凳子，扑进主位的王上怀里，撒娇哭道：“父王，女儿绝不嫁那野人！”
就容貌而言，计骁素有美名。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向来是少女倾心的不二人选。当年的公夏嫣也不例外，画卷话本满足不了，吵着要跟银嫽上战场。
上战场岂是闹着玩的！若是这独女出了什么闪失，叔父必要活剐了自己。银嫽让婶母看好公夏嫣，可她还是恩威并施，买通了一个手下，装成小兵一路溜进军中。
公夏嫣换回女装，示威似的大咧咧进了主帅营帐，正和北地死磕的银嫽一个头两个大。这时候再送她出去已经晚了，作为“堂兄”，银嫽只差没把这个蠢妹妹拴在腰带上。
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知道。战场归来，长公主便将那些书画连同她的女儿心思付之一炬，绝口不再提计骁，即使不得不提，也只恨恨啐道：“那个野人。”
倒是银嫽，挨了她叔父好一顿家法，思及此，银嫽心有余悸地舔了舔后槽牙。
见银嫽过来，王上无奈朝她道：“阿嫽来了。”
长公主闻言，拂去泪痕，端庄坐好，眼睛红得像兔子。
银嫽绕过地上的碎瓷器跪下，缓缓开口：“北地只求娶公主，却未谈及哪位公主。嫽得蒙王恩，安养至今，愿替长公主和亲北地。”
说罢，她稳稳叩头。
“不成！”长公主跳起来，泪珠还挂在睫上，“北地苦寒，钧哥哥新丧，你身子又弱，这种事情哪轮得到你？”
她攥着拳头看向银嫽，继续道：“留你在宫中是为了让你享福，不是让你糟践自己。”
最依赖的堂兄新丧，她心中怜惜这个寡嫂，见她执意留在宫中，自己心里又犯嘀咕，怕她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自银嫽入宫来，便对她别扭得很。
银嫽的提议对长公主百利而无一害，她不必去北地受挫磨，也不必忧心银嫽别有居心。就算银嫽受封公主，也是即刻出嫁，断然分不走父王母后的宠爱。
可惜，她长了一颗天真的良心。
长公主咬着嘴唇，别过脑袋。
王上神色未变，只是沉默地俯视她。
到底没白疼这个蠢妹妹。
银嫽拔下一只簪子抵在颈侧，直视王上。随侍见利器如临大敌，王上随意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废帝败逃北地前，以嫽为饵，诱宁王于宣文殿处决，编造其谋逆狂悖大罪。嫽于牢中待死，幸得王上解救。”
“此番和谈，若北地不肯遣其回大安，嫽便替王上清理门户。一报王上救命之恩，二替亡夫报仇。”
她目光坚决，情真意切，挑不出破绽。
人总是贪心，拿到了王位，又想名正言顺，无后顾之忧。只要尚存于世，就算废帝逃到天涯海角，于公夏明心中，仍旧是根刺。
“可钧儿尚在新丧。”公夏明不疾不徐道。
银嫽从怀中袖中抽出一个信封，转交给近旁随侍。
“这是王爷留给阿嫽的休书，他曾言，若其身故，嫽当嫁娶随意，不必守孝。”
“若王上不允，阿嫽宁愿此刻随殿下去了。”银嫽伏在地上。
“是钧儿的字迹。”
公夏明起身折好那纸休书，俯视她的发顶，满意地眯起眼眸，负手看向内侍。
“父王……”长公主难以置信。
“传旨，民女银嫽孝和有仪，秉心柔顺，寡人收其为女，赐姓‘公夏’，封号‘和柔’，享公主食禄。”
“今日起，你不再是宁王侍妾，是朕的女儿，大安的公主。”
唯恐他反悔，银嫽当即谢恩：“儿臣公夏嫽，拜见父王。”
果真是造化弄人，银嫽叹息。
二十年前她拒绝的名字，二十年后又以另一种途径回到了她身上。
两日后，护国寺厢房
檀香袅袅，几缕白烟柔柔攀向屋顶，又顷刻消散。
“为何去北地？”
着常服的年轻武将稳稳落下黑子，抬眸看向银嫽，语调平和，似乎银嫽不是远嫁而是去串门。
他舒朗眉眼中含着文人的书卷气，左手戴着精巧结实的乌木手甲。
银嫽没有说话，过了会终于眉头舒展，将白子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她将手腕伸到他眼前，谢承尘会意，推开她腕上碍事的佛珠，凝神切脉。
“两年，就算用天材地宝吊着，你也至多活两年。”谢承尘收回手。
银嫽抚掌赞道：“谢将军旧日的本事还没忘干净。”
“什么时候的事？”他低眉道。似专心研究棋局，谢承尘不再抬头。
“一年前。我叔父有的时候就是比较心狠。”
那时，作为王同父异母的“兄长”，银嫽做了两年的摄政王。
并非是她没有野心，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
只是系统当年给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扶持幼弟公夏钦上位，在位时间最少三年。
系统这厮的任务做了有奖励，不做被抹杀。
甜枣加大棒，从来最拿捏人。若非如此，王位究竟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幼帝即位之初，银嫽也曾以身为刀，劈开一条不算委屈他的路。
宗室虎伺狼窥，她便率军至封地问候，闯禁入境如踏青游冶；老臣不怀好意，她便一一弹压，实在无法，就帮忙添几桩丧事。
反正名声早就臭完了，史书民间也不差这两句。
两人堂上唱红白脸，堂下演宇文邕和宇文护。
他有治国之才便是“王上上宽和仁厚，宁王悖行狂乱”；能力不济，也不过是“少主懵懂，宁王擅专”。
银嫽算得极好。
眼见任务只剩一年，少年君王根基渐稳。他们的叔父坐不住了，准备一只奇蛊，先送宁王归西，剥去王上倚仗。
没算到叔父当真会对她下手，银嫽命悬一线。一碗一碗保命汤药送进来，光是人参就耗去了小一半国库。
王上不愿假手于人，亲自给银嫽灌药。如此半月，银嫽的蛊毒勉强压住，也算捡回一条命。
银嫽一睁眼，蓬头垢面，满眼血丝的王便抓着她的手，又急又喜，泣涕横流，叫魂似的哥哥，嫂嫂，姐姐乱喊一气。
蠢东西……这些话岂能给人听到？
她抽出手腕，作势要打，王忙不迭地把脸凑过去。银嫽失笑，最后却也只是轻轻捏了把他的脸。
银嫽嗓音微哑：“别怕。”
语调从容，如以往千百个险境中一样。
“据说解药在北地，”银嫽拨弄着棋子，棋局乱得不像样子，她自嘲道，“谢将军知道的，我从小就惜命得很，就是一线生机也得去搏一搏。”
那你也不用嫁过去。谢承尘这样想，但他终究没有说出来。
“这些是我在北地的排布的细作，”谢承尘将一个火漆密封的信封连同一块微凉的黑蛇佩推给银嫽，淡淡道，“他们只听令于黑蛇佩，就像你的部下只听令于虎符。”
闻言，银嫽摩挲着手上的宝石戒指，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她左右看着这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撕开后随意看了几眼，便起身随手将其置于供台的烛火上。
银嫽看着那团燃烧的火，背对谢承尘道：“多谢。”
谢承尘没有答话，只有棋盘落子的脆声。
突然，银嫽头痛欲裂，喉管似有千百只小虫噬咬，她一口鲜血喷在供桌上。
上辈子第一次蛊发似乎也是差不多的时刻。她想。
“阿嫽？”
银嫽看到无数黑色的棉絮层层叠叠落在她眼前，她不由向后倒去。意料之中，谢承尘于背后迅速接住她。
“没事，是蛊发。香囊中有药。”
银嫽整个人软了下去，谢承尘握住她的小臂顺势半跪，方便她倚在自己怀中。
失去意识前，随身的丸药被塞进嘴里，银嫽不自觉含糊道：“少爷……”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谢承尘一顿。
他声音沉定，在她耳边有条不紊道：“我明白，收拾痕迹，对外只称你气血亏损，祈福时体力难支，莫要担心。”
你攥得太紧了，银嫽想说。
银嫽不着痕迹看了他一眼，低头摸了把乌鸦，语气带上些许坦诚的挑衅，继续道：“亡夫常说，若无君三尺锋，北地入觳也并非难事。”
计骁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是那祸害说得出的。
意识到有些失礼，他干巴巴地安慰道：“斯人已逝，夫人保重身体。”
【关键节点播报：北地使者向安国求娶公主。】
“为谁求？那半截身子入黄土的老东西？”
【不，是计骁。】
几乎是瞬间，千万思绪交织成一个棋局。
银嫽低头浅笑，试探道：“听闻，王上在琉璃殿设宴款待北地使臣，殿下怎会在此处？”
“我……头晕，出来散散步。”
“哦……”银嫽点头。有意思，不情愿却不拒绝，不像是计骁的作风。
她将那乌鸦揣进怀里，对计骁道： “更深露重，妾身也该回了。途经琉璃殿，殿下同归否？”
眼见银嫽凑近，计骁越发慌乱。空气中花香淆乱浓郁，他勉强分辨出了栀子和茉莉。现在确实是茉莉的季节，茉莉开花很好看，花蜜也香甜……
太近了……他认输似的微侧脑袋。
心潮如石子落湖，荡碎了他的胡思乱想。
银嫽停在他身前，摘下他发顶的柳叶，又伸出右手，说了些什么，眸光微亮。
这双眼睛似乎在某个梦里出现过，他怎么想不起来。
“灯笼……”计骁无意识地重复银嫽口型，猛然回神，将灯笼递给她，几乎算得上狼狈。
隔着两个人的距离，计骁默默跟在银嫽身后。
“出息！”
他低眸暗骂一声。
月辉柔和，银嫽身上的银饰却反出些微渺的寒光。
计骁眯起眼睛，姓公夏的果真没一个好东西。好歹是亲王遗孀，竟只能用银饰。偌大王宫竟如此欺人太甚！
他心中泛起怜惜，摘下腰间玉轻声道：“夫人。”
尚且不知计骁在心中问候了自己全家，银嫽回头，只见计骁朝自己伸手道：“多谢你引路，这个……请不要嫌弃。”
拿去打点下人，她的日子也能好受点。
看清他手上的物件，银嫽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她语气复杂迟疑道：“殿下……送我玉璜？”
路旁树上蝉声嘲哳，听起来像是嘲笑。
玉璜，从来是……定情之物。
计骁的脸登时涨得通红，他一向不在意配饰，没想到今日闹出这等笑话。
“我并非轻薄夫人……”
似被火燎了一下，计骁迅速收回手，若此人是只犬，此刻它的大耳朵必定羞得狠狠耷拉下去。
前方灯火葳蕤，待视线明了，银嫽轻笑道：“前面便是琉璃殿，宁王殿下自便。”
“多谢。”计骁目光柔和。
银嫽想了会，提了提灯笼道：“引路的报酬我便收下了。”
“好。”计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转角，银嫽冷下笑意，沉沉目光似要穿透红墙。青石板路上，委地的灯笼“唰”地爆出火焰，整个灯笼化作一团烈火，将干燥的竹制提手烧得劈啪作响。
她挑眉抱臂，若有所思。
“我不嫁！”
刚进门，紫檀木圆凳骨碌碌滚至银嫽脚边。
长公主踹完凳子，扑进主位的王上怀里，撒娇哭道：“父王，女儿绝不嫁那野人！”
就容貌而言，计骁素有美名。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向来是少女倾心的不二人选。当年的公夏嫣也不例外，画卷话本满足不了，吵着要跟银嫽上战场。
上战场岂是闹着玩的！若是这独女出了什么闪失，叔父必要活剐了自己。银嫽让婶母看好公夏嫣，可她还是恩威并施，买通了一个手下，装成小兵一路溜进军中。
公夏嫣换回女装，示威似的大咧咧进了主帅营帐，正和北地死磕的银嫽一个头两个大。这时候再送她出去已经晚了，作为“堂兄”，银嫽只差没把这个蠢妹妹拴在腰带上。
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知道。战场归来，长公主便将那些书画连同她的女儿心思付之一炬，绝口不再提计骁，即使不得不提，也只恨恨啐道：“那个野人。”
倒是银嫽，挨了她叔父好一顿家法，思及此，银嫽心有余悸地舔了舔后槽牙。
见银嫽过来，王上无奈朝她道：“阿嫽来了。”
长公主闻言，拂去泪痕，端庄坐好，眼睛红得像兔子。
银嫽绕过地上的碎瓷器跪下，缓缓开口：“北地只求娶公主，却未谈及哪位公主。嫽得蒙王恩，安养至今，愿替长公主和亲北地。”
说罢，她稳稳叩头。
“不成！”长公主跳起来，泪珠还挂在睫上，“北地苦寒，钧哥哥新丧，你身子又弱，这种事情哪轮得到你？”
她攥着拳头看向银嫽，继续道：“留你在宫中是为了让你享福，不是让你糟践自己。”
最依赖的堂兄新丧，她心中怜惜这个寡嫂，见她执意留在宫中，自己心里又犯嘀咕，怕她存了不该有的心思。自银嫽入宫来，便对她别扭得很。
银嫽的提议对长公主百利而无一害，她不必去北地受挫磨，也不必忧心银嫽别有居心。就算银嫽受封公主，也是即刻出嫁，断然分不走父王母后的宠爱。
可惜，她长了一颗天真的良心。
长公主咬着嘴唇，别过脑袋。
王上神色未变，只是沉默地俯视她。
到底没白疼这个蠢妹妹。
银嫽拔下一只簪子抵在颈侧，直视王上。随侍见利器如临大敌，王上随意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废帝败逃北地前，以嫽为饵，诱宁王于宣文殿处决，编造其谋逆狂悖大罪。嫽于牢中待死，幸得王上解救。”
“此番和谈，若北地不肯遣其回大安，嫽便替王上清理门户。一报王上救命之恩，二替亡夫报仇。”
她目光坚决，情真意切，挑不出破绽。
人总是贪心，拿到了王位，又想名正言顺，无后顾之忧。只要尚存于世，就算废帝逃到天涯海角，于公夏明心中，仍旧是根刺。
“可钧儿尚在新丧。”公夏明不疾不徐道。
银嫽从怀中袖中抽出一个信封，转交给近旁随侍。
“这是王爷留给阿嫽的休书，他曾言，若其身故，嫽当嫁娶随意，不必守孝。”
“若王上不允，阿嫽宁愿此刻随殿下去了。”银嫽伏在地上。
“是钧儿的字迹。”
公夏明起身折好那纸休书，俯视她的发顶，满意地眯起眼眸，负手看向内侍。
“父王……”长公主难以置信。
“传旨，民女银嫽孝和有仪，秉心柔顺，寡人收其为女，赐姓‘公夏’，封号‘和柔’，享公主食禄。”
“今日起，你不再是宁王侍妾，是朕的女儿，大安的公主。”
唯恐他反悔，银嫽当即谢恩：“儿臣公夏嫽，拜见父王。”
果真是造化弄人，银嫽叹息。
二十年前她拒绝的名字，二十年后又以另一种途径回到了她身上。
两日后，护国寺厢房
檀香袅袅，几缕白烟柔柔攀向屋顶，又顷刻消散。
“为何去北地？”
着常服的年轻武将稳稳落下黑子，抬眸看向银嫽，语调平和，似乎银嫽不是远嫁而是去串门。
他舒朗眉眼中含着文人的书卷气，左手戴着精巧结实的乌木手甲。
银嫽没有说话，过了会终于眉头舒展，将白子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她将手腕伸到他眼前，谢承尘会意，推开她腕上碍事的佛珠，凝神切脉。
“两年，就算用天材地宝吊着，你也至多活两年。”谢承尘收回手。
银嫽抚掌赞道：“谢将军旧日的本事还没忘干净。”
“什么时候的事？”他低眉道。似专心研究棋局，谢承尘不再抬头。
“一年前。我叔父有的时候就是比较心狠。”
那时，作为王同父异母的“兄长”，银嫽做了两年的摄政王。
并非是她没有野心，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
只是系统当年给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扶持幼弟公夏钦上位，在位时间最少三年。
系统这厮的任务做了有奖励，不做被抹杀。
甜枣加大棒，从来最拿捏人。若非如此，王位究竟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幼帝即位之初，银嫽也曾以身为刀，劈开一条不算委屈他的路。
宗室虎伺狼窥，她便率军至封地问候，闯禁入境如踏青游冶；老臣不怀好意，她便一一弹压，实在无法，就帮忙添几桩丧事。
反正名声早就臭完了，史书民间也不差这两句。
两人堂上唱红白脸，堂下演宇文邕和宇文护。
他有治国之才便是“王上上宽和仁厚，宁王悖行狂乱”；能力不济，也不过是“少主懵懂，宁王擅专”。
银嫽算得极好。
眼见任务只剩一年，少年君王根基渐稳。他们的叔父坐不住了，准备一只奇蛊，先送宁王归西，剥去王上倚仗。
没算到叔父当真会对她下手，银嫽命悬一线。一碗一碗保命汤药送进来，光是人参就耗去了小一半国库。
王上不愿假手于人，亲自给银嫽灌药。如此半月，银嫽的蛊毒勉强压住，也算捡回一条命。
银嫽一睁眼，蓬头垢面，满眼血丝的王便抓着她的手，又急又喜，泣涕横流，叫魂似的哥哥，嫂嫂，姐姐乱喊一气。
蠢东西……这些话岂能给人听到？
她抽出手腕，作势要打，王忙不迭地把脸凑过去。银嫽失笑，最后却也只是轻轻捏了把他的脸。
银嫽嗓音微哑：“别怕。”
语调从容，如以往千百个险境中一样。
“据说解药在北地，”银嫽拨弄着棋子，棋局乱得不像样子，她自嘲道，“谢将军知道的，我从小就惜命得很，就是一线生机也得去搏一搏。”
那你也不用嫁过去。谢承尘这样想，但他终究没有说出来。
“这些是我在北地的排布的细作，”谢承尘将一个火漆密封的信封连同一块微凉的黑蛇佩推给银嫽，淡淡道，“他们只听令于黑蛇佩，就像你的部下只听令于虎符。”
闻言，银嫽摩挲着手上的宝石戒指，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她左右看着这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撕开后随意看了几眼，便起身随手将其置于供台的烛火上。
银嫽看着那团燃烧的火，背对谢承尘道：“多谢。”
谢承尘没有答话，只有棋盘落子的脆声。
突然，银嫽头痛欲裂，喉管似有千百只小虫噬咬，她一口鲜血喷在供桌上。
上辈子第一次蛊发似乎也是差不多的时刻。她想。
“阿嫽？”
银嫽看到无数黑色的棉絮层层叠叠落在她眼前，她不由向后倒去。意料之中，谢承尘于背后迅速接住她。
“没事，是蛊发。香囊中有药。”
银嫽整个人软了下去，谢承尘握住她的小臂顺势半跪，方便她倚在自己怀中。
失去意识前，随身的丸药被塞进嘴里，银嫽不自觉含糊道：“少爷……”
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谢承尘一顿。
他声音沉定，在她耳边有条不紊道：“我明白，收拾痕迹，对外只称你气血亏损，祈福时体力难支，莫要担心。”
你攥得太紧了，银嫽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