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消毒水和酒精的气味持续不断地钻入寒的鼻子，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充斥着她的大脑，白日光灯照在她的眼皮上灼热疼痛。
她好像被困在这具身体里，她可以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却无法清晰地形成脑内的意识和逻辑，就像碎片一般，这里一点那里一点，怎么也拼不成一个完整的东西来。
无边的孤独和恐惧。
忽然，一阵剧痛袭来，无法被掌控地身体皱起了眉，呻吟出声。这股尖锐的疼痛终于让身体与意识重新连接。
寒挣扎着睁开眼睛，她醒了。
这股古怪的剧痛来自于她的腹部，更准确地，来自于那个蜷缩在身体内部的婴孩。不可思议地，当她苏醒之后，尖锐的疼痛消失了，反倒是有一种温暖的力量由腹部而来，游走于她的全身，寒身体的疲惫和虚弱也被这股力量一点点消灭了。
“你醒了？”一个女性医生来巡房看见她醒了之后，她看起来是个中年女性，整个人看起来很和蔼，但对寒的态度冷淡。
“嗯。”寒也用了同样冷淡的态度回敬。
医生不再说话，看了看放在病床上的病例，再添了几笔之后就准备离开。但在离开的时候，她在门口徘徊踱步，寒有些警惕地看着她，这个医生形迹可疑，不知道她是不是被魔性浸染了会暴起伤人。
医生纠结了许久，叹了一口气回头开始长篇大论地说教。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半夜三更地不在家里呆着乱跑什么？警察查了监控你就一个人跑到一个没人的小巷子里，你躺在小巷子里不怕遇到危险？！啊！还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要不是有好心人发现你打电话报警把你送到医院来，你现在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不要以为你年纪轻就可以随便糟蹋身体，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五个月了，如果要引流的话对你身体伤害也很大……”
“谁说我要引流的？”寒刚清醒，意识还有些模糊，突然听到医生这一大堆的话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医生说要引流…….
“我绝对不会不要它！”寒斩钉截铁地说，这个孩子是灸亣镸荖家的血脉，是铁时空下一代的希望，更是…….她和灸舞如今唯一的联系。
“啊？那就好那就好，但下次不要再自己一个人半夜出门了，那多危险啊！”医生愣了愣，她本不该说这么多，说了还可能会被人嫌弃多管闲事，但医者父母心她实在见不得有女孩在她眼前乱来糟蹋自己，当知道原来是她误会了之后绽放出最亲切友好的笑容，让寒无所适从。
“好好。”寒呆愣着送走叨叨絮絮的医生，躺在病床上整理自己的记忆。
自灸舞被她和夏天逼问终于维持不了那平静的假面，给了她一个最残忍的答案之后，她就没有再见过他了。寒想见他，即使只有一年，即使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即使他不爱她，她也想陪在他的身边。
可该说不愧是铁时空的盟主吗？他如果存心要躲她，她根本毫无办法。
灸舞下了死命令，要所有人挡住她。灸舞待人真诚随和，他的下属对他也很亲近，能无所顾忌地开玩笑，可当他真的使用起盟主的命令和威严时，他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属们会严格执行他的命令，按照他的意志行动。
寒想去异能转换所里找他，被他的下属们挡住不让进；想回家里等他，他干脆不回家了；她想拜托修，令还有兰陵王告诉她灸舞的行踪，他们无奈为难却始终一言不发；她满心期待地等着一月一次的例行大会上，却被告知例行大会将在九五虚拟招待所里举行，而虚拟招待所没有灸舞的允许谁也进不去。
有好几次夏宇经不住夏天和她的请求，偷偷告诉她灸舞在哪儿，她刚赶过去，却在人群中失去了他的踪影。他是独步铁时空的易容高手，也许下一个转身，他就已经换了一副面容离开了。
寒苦涩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对着差点受到伤害的孩子说抱歉。
魔界又开始发动新一轮的进攻了，这次他们把突破口放在了铁时空内部。他们利用人性的贪婪，将魔界的魔石投入其中引发魔性的浸染。那是一种萤紫色的矿石，它晶莹剔透，神秘莫测，令人趋之若鹜，但只要人类一接触到它并产生据为己有的念头，那么魔性就会潜藏在心里最深处，发出致命一击。
最近铁时空被这件事搞得焦头烂额，这魔石杀伤力并不大，潜藏的魔性很少，顶多就影响一些低阶异能行者和麻瓜，和能将灸舞这最纯正白道异能行者入魔的冥界磁石根本没法比。但它的棘手之处在于数量繁多，世界各地都有它的身影，而且因为它的外形精美，很多麻瓜根本不愿交出来。而异能行者又不能在麻瓜面前现身，只能用钱财购买，为此还和麻瓜之间有了冲突。
这件事不算危险，就是麻烦透顶，没有人手可以处理。高阶异能行者人员稀少，要全力防备蠢蠢欲动的魔界和魔化异能家族，低阶异能行者又很容易被污染。
因此寒主动请缨来参与处理这件事，她的异能高强但因为身体原因，其它人并不让她过多劳累，这件事说起来并不危险倒也不用担心。
那些人讨论了一整天，终于在她快不耐烦准备打上门时的时候勉强同意了。
昨天晚上是她在追查一个已被完全污染伤了人的低阶异能行者，本来她己经游刃有余地制住了他，他却把反手魔石抛出来。她没有在意，因为魔石本身没有攻击力，没成想它在半空爆炸了。
巨大的异能冲击使她一时不察受了伤，制服那个人之后体力不支，强撑着把那个人的身影遮掩起来，又用凝结术将他强行凝结让他没办法逃跑，最后再修改了监控之后才放心地晕了过去。
现在想来这个魔石的作用不仅仅是迷惑人心，是魔界的阴谋还是意外？
寒闭上眼睛沉思，如果是意外事件那还好，可若这是魔界的阴谋，那这魔石的真实作用是什么？据她所知，魔石因为微弱的魔性，被联盟回收之后一直存放在九五科学院一个隐秘的地方，如果大量会爆炸的魔石放在一起，被引爆那会是什么后果？那么引爆的究竟是魔石本身还是皆由魔石存在的异能了？可回收了那么多次，又为何唯独这一次爆炸了呢？引爆的条件是什么？
她刚醒来，身体疲倦不堪，即使腹部有一股能量滋养着她，但依然不够用，还思考着这些问题，不一会儿，她便沉沉睡去。
这一回，格外香甜。
再次醒来竟已是黄昏，金黄的余辉洒在寒的身上，暖意融融。她睁开眼睛，意外发现有人伏在她的病床边也在沉睡。
他还是穿着一件万年不变的夹克，长发毛毛躁躁地炸开不似以往妥帖地贴着脖子，他的眼睛下青黑一片，呼吸细密绵长，眉头紧皱。
寒弯起嘴角，肌肉的牵动导致她的眼睛酸涩。
灸舞。
她好想他。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要能就这样看着他就好。他一定最近处理事务累坏了，不然怎么会在满是陌生人的地方睡过去还迟迟不醒？
她注视着他，怕吵醒他，很小心地将手轻轻地搭在灸舞的手背上。只要这样就好了。
心里深处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向那不存在的神祈求，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没有铁时空，没有魔界，没有逼至眼前的寿命，没有夏天…….
寒从来都是独立坚强的，自小一个人和母亲相依为命，韩克拉玛虽然是她的姓氏，她也有韩克拉玛家的血脉，但她根本上是叶赫那拉刀片计划的基因复制人而已。早在初中的时候，她就学会了在外打工养活自己，早就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会来救你，同样也没有会无缘无故帮助别人的人。
所以当她遇见为了她不顾生死，不求回报的夏天时，她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能带给她温暖的男孩子。
可是她爱灸舞，爱他所有的一切，爱他撒娇耍赖就为了多吃一包薯片；爱他随时随地身上都带着零食；爱他开玩笑捉弄下属；爱他把难吃的青菜扔掉对她露出个心虚的笑；爱他耍着盟主的威风；爱他在对付魔界时自信满满的样子；爱他算计魔化异能家族是露出的危险……
同样也爱他为了铁时空经常晕倒；爱他不顾身体摇摇欲坠的模样；爱他对她的感情无动于衷；爱他始终对夏天心怀亏欠；爱他冷酷无情地用那种方式拒绝她……
说起来讽刺，她因灸舞拒绝她而伤心欲绝，可是只有这样的灸舞才值得她爱。
寒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灸舞趴在手臂上的脸，时间逐渐流逝，病房内的阳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她却完全意识不到。
“吱呀”，病房的门打开了，那个面相温和亲切的女性医生又来查房了，她开了灯，一下惊醒了灸舞。
他茫然无措地四下瞄了瞄，瞄到寒那张冷艳如弯月般的脸和她被好像被水浸润过的透亮的眼睛，完全清醒了过来，手微微动了动，死盯着个白床单就是不敢看她。
寒见他这副样子眼神也黯淡下来，但手上的力气加重，将手挤入他的手心内，牢牢地抓住他。
医生看见这幕，火一下就往上窜了，她见过太多次这种场面了。年轻男女朋友一时擦枪走火怀了孩子，男方逃避不想负责躲着不见人，女方有的引流有的自己一个人抚养。怪不得昨天女孩子一个人在巷子里呢，估计是吵架了离家出走。
“你是病人男朋友吧？你这个做人家男朋友的怎么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你女朋友肚子都五个月了，你居然把她一个人放在外面过了一夜？就算你没有想过结婚不想负责但怎么也该知道孕妇是需要好好照顾的……”
“医生医生医生，我会好好照顾她的。”灸舞懵然，一醒来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看医生还有长篇大论的架势赶紧打断她。
“不要敷衍我，要是人家父母知道你这么糟蹋人家女儿，搞大了人家肚子还不肯负责，他们一定会很难受的。你都这么人家姑娘都没想过要把这个孩子打掉，你是个男人怎么…….”
灸舞已经不是用满脸懵逼可以形容了，他很克制地把头稍微地偏了偏，发现寒和他的表情一样困惑，放心下来。至少不是寒因为他特意躲她让医生给她出一口恶气。
说真的，他已经被无处不在的怨气，谴责和不解的眼神中抑郁了，连加量的臭豆腐和薯片都拯救不了。
“不是的，医生，我们结婚了。”寒知道医生是在为她着想，她露出了个腼腆的笑容。
“是这样吗？”医生看向灸舞。
他听见他的心在叹气。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承认过这个身份，即使在抽屉里躺着两本结婚证，即使寒已经有了孩子，即使灸莱和令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
即使夏天和寒都把事实摆在他面前强迫他面对了。
他就像是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有了沙子的掩盖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就算有人把他从沙子里面拔出来，他还是可以继续当成他还在沙子里。
“…….，我们结了婚。”灸舞安慰自己为了寒的身体，是为了医生不再摧残他的耳朵和大脑。
“那你更应该好好照顾你老婆，她年纪这么轻就怀了孩子要好好补补身体的。”
“医生，因为我们吵架了，然后我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跟他没关系。”寒瞥见医生看她的眼神格外恨铁不成钢，寒有些惭愧地低头。
“唉，你们夫妻的事情我也不多说了，千万要记住不要让她劳累，要多吃一点补身体的东西。”
“那，她还要在医院待多久？”
“大概还要两天吧，病人身体有点虚，怀孕本来就废体力，还昏迷了一夜，不好好补补孩子可能会先天不足。”
“谢谢医生。”
灸舞站起来，几乎可以是点头哈腰地送走了威慑力十足的医生，在她走后驼着背塌着腰坐回椅子上，然后又猛然惊醒僵硬地想要抽出手。
“你怎么会来？”寒的力气很大，昏迷和怀孕让她身体变得虚弱，但她可是韩克拉玛家的女战士，灸舞又顾及她的身体根本不敢用力。
当他发现自己除非要拼命才能抽出手之后，灸舞放弃了这个小动作。
“你失踪了一夜，所有人都在找你，沿着你的异能痕迹找到了那个被你掩藏起来的人之后，医院的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里，我告诉了夏天和修之后就赶过来了，给你交了住院费进来找你就看见你在睡觉。”这些话是他悄悄用完隔音罩之后说的。
灸舞左右看了看，确定病房里没有贴什么不准吃零食的标签之后，用另一只手从夹克的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咬开糖纸塞进嘴里。
一只白皙带着薄茧，无名指上戴着翡翠银戒，还连着吊针的手张开手心。
灸舞撇撇嘴，又从口袋里拿出另一根棒棒糖放进她的手心，“你现在可以吃吗？”
“不知道，我也不准备吃。”
“那你还要啊，我身上就带了几个。”他睁大眼睛控诉她。
“你不回家的时候吃了多少？”寒轻描淡写几句地就堵住了他的嘴。
“我低血糖嘛…….”灸舞在心里疯狂唾骂自己堂堂一代铁时空盟主如此没出息，但声音越来越小。
“你昏迷了一晚，之后又在睡觉，那你岂不是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他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皱起了眉。
寒和灸舞难得地在这个问题上调换了位置。
“我出去买东西回来。”
寒低着头，一语不发，执著地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去。她怕这一次放开了手，他就会离开，等到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场盛大的葬礼上，是他安详地躺在冰棺里接受整个铁时空对他的追悼。
“我保证回来可以了吧？我还要向你询问那个魔石的问题呢！”灸舞指天发誓，然而他的信誉在他老是爱开玩笑的时候透支了。
“我以铁时空盟主的名义保证。”
寒的手松开了，因为长久的紧握出了些许汗。她知道，灸舞这一辈子最在乎的就是铁时空的荣誉和责任，为了铁时空的安危他可以付出他拥有的一切。
她扬起头冲他笑，期待地，羞涩地，灼热地。
让灸舞恐惧地。
血管里的热气又一次涌起，心脏的跳动又一次加速，大脑又一次忘记了很多东西。
他用尽毕生所学在寒面前平静地逃出了病房。
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放了个烟花，为自己鼓掌。没有露馅，好样的。
“我也不知道这个魔石为什么会爆炸，它就丢过来了。我觉得它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用处，但不知道魔界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寒吃完在外面买的玉米排骨汤饭，擦了擦嘴说道。
他们正处于灸舞所设的空间结界里，他们说的话在外界听来都是很普通的情侣争吵或者亲密。
对面的灸舞捧着一碗红烧牛肉面吃得津津有味，因为辣平常没有血色的脸变得红通通，时不时还嘶嘶两声，不断灌水。
“应该不是，这种魔石在魔界随处可见，我找过鬼凤，他不屑地说估计是魔界这种垃圾太多了丢到铁时空里清清垃圾。”灸舞又灌了一口水下去，结果水喝完了让他急得满头大汗，把口袋里棒棒糖又剥了一根放进嘴里，用甜味减轻辣味。
寒见他这样生气又心疼，“你干嘛要买辣的啊，你胃不好你不知道吗？”
“A Chord说这家牛肉面新开张，嘶嘶，之前太远一直没机会吃，刚好就在这家医院旁边我当然要试试啦，要是A Chord敢骗我我就扣他工资。”
“那你怎么没给我也买牛肉面？”
“你是孕妇嘛，吃辣的对身体不好。”开玩笑，他可是佝偻着背去外面问那个超可怕的医生孕妇应该吃什么。
“那——”
“不说这个了，九五科学院正在加班加点地研究那个魔石，你说它异能爆炸这点引起了高度关注，也许这种魔石可以给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灸舞嘴里塞一根棒棒糖地说回来正事，一本正经的样子被棒棒糖破坏了。
“那这对我们有什么帮助吗？”
“这些还很难预料，目前还不知道这玩意儿对我们到底是好是坏，但最起码这不仅能诱惑人心还会异能爆炸的石头回收力度要加大了，监管力度也要加强，这一个就能让韩克拉玛家的女战士昏迷一晚上，那科学院里数以万计的魔石一起爆炸会怎么样我可不敢想。”灸舞的声音里藏着笑意。
寒瞪了他一眼，他随即收敛正容。
“好了，我要先走了，寒，照顾好自己。 我明天再来看你。”灸舞站起身，收拾掉一切垃圾准备离开。
一股阻力从衣角转移到他的身体上，他配合地停下脚步。
“我不想去求什么未来和永远，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就好，能让我陪你走完最后，就好。”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流下。
泪眼朦胧的寒望着他的背影，长年累月的身体亏空让他的背影显得有些瘦弱，高热量的食物进了他的身体好像进入了一个无边黑洞，让人疑惑那些食物都去了哪。
他转过身来，唇边的笑意盈盈。
摇了摇头。
“不行。”
“这是灸亣镸荖家的使命，我为此心甘情愿。可是寒，你还有很多年的生命，为什么要把感情浪费在我身上？”
“你以为现在拒绝我会让我移情别恋吗？你觉得你一直躲我就可以让我放弃吗？”寒满脸愠色。“我告诉你，我不会！我会一辈子记着这次失败，即使你死了我也会一直记着你。你不如让我呆在你身边也许我很快就不爱你了！”
“可是我不爱你。”他用这句话让她知难而退。
“我知道，可是我现在只想在你身边。”寒不甘示弱。
他们的视线胶着在一起，谁也不服输，他们就像两头暴怒的狮子誓要争个高低。
良久，灸舞似是认了输，颓然地转身。
他在寒面前经常认输。
“好吧。”
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应许让寒绽开了最灿烂的笑容。
就像春雨后的樱花。
她好像被困在这具身体里，她可以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却无法清晰地形成脑内的意识和逻辑，就像碎片一般，这里一点那里一点，怎么也拼不成一个完整的东西来。
无边的孤独和恐惧。
忽然，一阵剧痛袭来，无法被掌控地身体皱起了眉，呻吟出声。这股尖锐的疼痛终于让身体与意识重新连接。
寒挣扎着睁开眼睛，她醒了。
这股古怪的剧痛来自于她的腹部，更准确地，来自于那个蜷缩在身体内部的婴孩。不可思议地，当她苏醒之后，尖锐的疼痛消失了，反倒是有一种温暖的力量由腹部而来，游走于她的全身，寒身体的疲惫和虚弱也被这股力量一点点消灭了。
“你醒了？”一个女性医生来巡房看见她醒了之后，她看起来是个中年女性，整个人看起来很和蔼，但对寒的态度冷淡。
“嗯。”寒也用了同样冷淡的态度回敬。
医生不再说话，看了看放在病床上的病例，再添了几笔之后就准备离开。但在离开的时候，她在门口徘徊踱步，寒有些警惕地看着她，这个医生形迹可疑，不知道她是不是被魔性浸染了会暴起伤人。
医生纠结了许久，叹了一口气回头开始长篇大论地说教。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半夜三更地不在家里呆着乱跑什么？警察查了监控你就一个人跑到一个没人的小巷子里，你躺在小巷子里不怕遇到危险？！啊！还有了五个多月的身孕！要不是有好心人发现你打电话报警把你送到医院来，你现在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不要以为你年纪轻就可以随便糟蹋身体，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五个月了，如果要引流的话对你身体伤害也很大……”
“谁说我要引流的？”寒刚清醒，意识还有些模糊，突然听到医生这一大堆的话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医生说要引流…….
“我绝对不会不要它！”寒斩钉截铁地说，这个孩子是灸亣镸荖家的血脉，是铁时空下一代的希望，更是…….她和灸舞如今唯一的联系。
“啊？那就好那就好，但下次不要再自己一个人半夜出门了，那多危险啊！”医生愣了愣，她本不该说这么多，说了还可能会被人嫌弃多管闲事，但医者父母心她实在见不得有女孩在她眼前乱来糟蹋自己，当知道原来是她误会了之后绽放出最亲切友好的笑容，让寒无所适从。
“好好。”寒呆愣着送走叨叨絮絮的医生，躺在病床上整理自己的记忆。
自灸舞被她和夏天逼问终于维持不了那平静的假面，给了她一个最残忍的答案之后，她就没有再见过他了。寒想见他，即使只有一年，即使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即使他不爱她，她也想陪在他的身边。
可该说不愧是铁时空的盟主吗？他如果存心要躲她，她根本毫无办法。
灸舞下了死命令，要所有人挡住她。灸舞待人真诚随和，他的下属对他也很亲近，能无所顾忌地开玩笑，可当他真的使用起盟主的命令和威严时，他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属们会严格执行他的命令，按照他的意志行动。
寒想去异能转换所里找他，被他的下属们挡住不让进；想回家里等他，他干脆不回家了；她想拜托修，令还有兰陵王告诉她灸舞的行踪，他们无奈为难却始终一言不发；她满心期待地等着一月一次的例行大会上，却被告知例行大会将在九五虚拟招待所里举行，而虚拟招待所没有灸舞的允许谁也进不去。
有好几次夏宇经不住夏天和她的请求，偷偷告诉她灸舞在哪儿，她刚赶过去，却在人群中失去了他的踪影。他是独步铁时空的易容高手，也许下一个转身，他就已经换了一副面容离开了。
寒苦涩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对着差点受到伤害的孩子说抱歉。
魔界又开始发动新一轮的进攻了，这次他们把突破口放在了铁时空内部。他们利用人性的贪婪，将魔界的魔石投入其中引发魔性的浸染。那是一种萤紫色的矿石，它晶莹剔透，神秘莫测，令人趋之若鹜，但只要人类一接触到它并产生据为己有的念头，那么魔性就会潜藏在心里最深处，发出致命一击。
最近铁时空被这件事搞得焦头烂额，这魔石杀伤力并不大，潜藏的魔性很少，顶多就影响一些低阶异能行者和麻瓜，和能将灸舞这最纯正白道异能行者入魔的冥界磁石根本没法比。但它的棘手之处在于数量繁多，世界各地都有它的身影，而且因为它的外形精美，很多麻瓜根本不愿交出来。而异能行者又不能在麻瓜面前现身，只能用钱财购买，为此还和麻瓜之间有了冲突。
这件事不算危险，就是麻烦透顶，没有人手可以处理。高阶异能行者人员稀少，要全力防备蠢蠢欲动的魔界和魔化异能家族，低阶异能行者又很容易被污染。
因此寒主动请缨来参与处理这件事，她的异能高强但因为身体原因，其它人并不让她过多劳累，这件事说起来并不危险倒也不用担心。
那些人讨论了一整天，终于在她快不耐烦准备打上门时的时候勉强同意了。
昨天晚上是她在追查一个已被完全污染伤了人的低阶异能行者，本来她己经游刃有余地制住了他，他却把反手魔石抛出来。她没有在意，因为魔石本身没有攻击力，没成想它在半空爆炸了。
巨大的异能冲击使她一时不察受了伤，制服那个人之后体力不支，强撑着把那个人的身影遮掩起来，又用凝结术将他强行凝结让他没办法逃跑，最后再修改了监控之后才放心地晕了过去。
现在想来这个魔石的作用不仅仅是迷惑人心，是魔界的阴谋还是意外？
寒闭上眼睛沉思，如果是意外事件那还好，可若这是魔界的阴谋，那这魔石的真实作用是什么？据她所知，魔石因为微弱的魔性，被联盟回收之后一直存放在九五科学院一个隐秘的地方，如果大量会爆炸的魔石放在一起，被引爆那会是什么后果？那么引爆的究竟是魔石本身还是皆由魔石存在的异能了？可回收了那么多次，又为何唯独这一次爆炸了呢？引爆的条件是什么？
她刚醒来，身体疲倦不堪，即使腹部有一股能量滋养着她，但依然不够用，还思考着这些问题，不一会儿，她便沉沉睡去。
这一回，格外香甜。
再次醒来竟已是黄昏，金黄的余辉洒在寒的身上，暖意融融。她睁开眼睛，意外发现有人伏在她的病床边也在沉睡。
他还是穿着一件万年不变的夹克，长发毛毛躁躁地炸开不似以往妥帖地贴着脖子，他的眼睛下青黑一片，呼吸细密绵长，眉头紧皱。
寒弯起嘴角，肌肉的牵动导致她的眼睛酸涩。
灸舞。
她好想他。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要能就这样看着他就好。他一定最近处理事务累坏了，不然怎么会在满是陌生人的地方睡过去还迟迟不醒？
她注视着他，怕吵醒他，很小心地将手轻轻地搭在灸舞的手背上。只要这样就好了。
心里深处有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向那不存在的神祈求，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没有铁时空，没有魔界，没有逼至眼前的寿命，没有夏天…….
寒从来都是独立坚强的，自小一个人和母亲相依为命，韩克拉玛虽然是她的姓氏，她也有韩克拉玛家的血脉，但她根本上是叶赫那拉刀片计划的基因复制人而已。早在初中的时候，她就学会了在外打工养活自己，早就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会来救你，同样也没有会无缘无故帮助别人的人。
所以当她遇见为了她不顾生死，不求回报的夏天时，她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能带给她温暖的男孩子。
可是她爱灸舞，爱他所有的一切，爱他撒娇耍赖就为了多吃一包薯片；爱他随时随地身上都带着零食；爱他开玩笑捉弄下属；爱他把难吃的青菜扔掉对她露出个心虚的笑；爱他耍着盟主的威风；爱他在对付魔界时自信满满的样子；爱他算计魔化异能家族是露出的危险……
同样也爱他为了铁时空经常晕倒；爱他不顾身体摇摇欲坠的模样；爱他对她的感情无动于衷；爱他始终对夏天心怀亏欠；爱他冷酷无情地用那种方式拒绝她……
说起来讽刺，她因灸舞拒绝她而伤心欲绝，可是只有这样的灸舞才值得她爱。
寒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灸舞趴在手臂上的脸，时间逐渐流逝，病房内的阳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她却完全意识不到。
“吱呀”，病房的门打开了，那个面相温和亲切的女性医生又来查房了，她开了灯，一下惊醒了灸舞。
他茫然无措地四下瞄了瞄，瞄到寒那张冷艳如弯月般的脸和她被好像被水浸润过的透亮的眼睛，完全清醒了过来，手微微动了动，死盯着个白床单就是不敢看她。
寒见他这副样子眼神也黯淡下来，但手上的力气加重，将手挤入他的手心内，牢牢地抓住他。
医生看见这幕，火一下就往上窜了，她见过太多次这种场面了。年轻男女朋友一时擦枪走火怀了孩子，男方逃避不想负责躲着不见人，女方有的引流有的自己一个人抚养。怪不得昨天女孩子一个人在巷子里呢，估计是吵架了离家出走。
“你是病人男朋友吧？你这个做人家男朋友的怎么一点责任心都没有？你女朋友肚子都五个月了，你居然把她一个人放在外面过了一夜？就算你没有想过结婚不想负责但怎么也该知道孕妇是需要好好照顾的……”
“医生医生医生，我会好好照顾她的。”灸舞懵然，一醒来就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看医生还有长篇大论的架势赶紧打断她。
“不要敷衍我，要是人家父母知道你这么糟蹋人家女儿，搞大了人家肚子还不肯负责，他们一定会很难受的。你都这么人家姑娘都没想过要把这个孩子打掉，你是个男人怎么…….”
灸舞已经不是用满脸懵逼可以形容了，他很克制地把头稍微地偏了偏，发现寒和他的表情一样困惑，放心下来。至少不是寒因为他特意躲她让医生给她出一口恶气。
说真的，他已经被无处不在的怨气，谴责和不解的眼神中抑郁了，连加量的臭豆腐和薯片都拯救不了。
“不是的，医生，我们结婚了。”寒知道医生是在为她着想，她露出了个腼腆的笑容。
“是这样吗？”医生看向灸舞。
他听见他的心在叹气。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承认过这个身份，即使在抽屉里躺着两本结婚证，即使寒已经有了孩子，即使灸莱和令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
即使夏天和寒都把事实摆在他面前强迫他面对了。
他就像是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有了沙子的掩盖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就算有人把他从沙子里面拔出来，他还是可以继续当成他还在沙子里。
“…….，我们结了婚。”灸舞安慰自己为了寒的身体，是为了医生不再摧残他的耳朵和大脑。
“那你更应该好好照顾你老婆，她年纪这么轻就怀了孩子要好好补补身体的。”
“医生，因为我们吵架了，然后我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跟他没关系。”寒瞥见医生看她的眼神格外恨铁不成钢，寒有些惭愧地低头。
“唉，你们夫妻的事情我也不多说了，千万要记住不要让她劳累，要多吃一点补身体的东西。”
“那，她还要在医院待多久？”
“大概还要两天吧，病人身体有点虚，怀孕本来就废体力，还昏迷了一夜，不好好补补孩子可能会先天不足。”
“谢谢医生。”
灸舞站起来，几乎可以是点头哈腰地送走了威慑力十足的医生，在她走后驼着背塌着腰坐回椅子上，然后又猛然惊醒僵硬地想要抽出手。
“你怎么会来？”寒的力气很大，昏迷和怀孕让她身体变得虚弱，但她可是韩克拉玛家的女战士，灸舞又顾及她的身体根本不敢用力。
当他发现自己除非要拼命才能抽出手之后，灸舞放弃了这个小动作。
“你失踪了一夜，所有人都在找你，沿着你的异能痕迹找到了那个被你掩藏起来的人之后，医院的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里，我告诉了夏天和修之后就赶过来了，给你交了住院费进来找你就看见你在睡觉。”这些话是他悄悄用完隔音罩之后说的。
灸舞左右看了看，确定病房里没有贴什么不准吃零食的标签之后，用另一只手从夹克的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咬开糖纸塞进嘴里。
一只白皙带着薄茧，无名指上戴着翡翠银戒，还连着吊针的手张开手心。
灸舞撇撇嘴，又从口袋里拿出另一根棒棒糖放进她的手心，“你现在可以吃吗？”
“不知道，我也不准备吃。”
“那你还要啊，我身上就带了几个。”他睁大眼睛控诉她。
“你不回家的时候吃了多少？”寒轻描淡写几句地就堵住了他的嘴。
“我低血糖嘛…….”灸舞在心里疯狂唾骂自己堂堂一代铁时空盟主如此没出息，但声音越来越小。
“你昏迷了一晚，之后又在睡觉，那你岂不是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他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皱起了眉。
寒和灸舞难得地在这个问题上调换了位置。
“我出去买东西回来。”
寒低着头，一语不发，执著地抓着他的手，不让他离去。她怕这一次放开了手，他就会离开，等到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一场盛大的葬礼上，是他安详地躺在冰棺里接受整个铁时空对他的追悼。
“我保证回来可以了吧？我还要向你询问那个魔石的问题呢！”灸舞指天发誓，然而他的信誉在他老是爱开玩笑的时候透支了。
“我以铁时空盟主的名义保证。”
寒的手松开了，因为长久的紧握出了些许汗。她知道，灸舞这一辈子最在乎的就是铁时空的荣誉和责任，为了铁时空的安危他可以付出他拥有的一切。
她扬起头冲他笑，期待地，羞涩地，灼热地。
让灸舞恐惧地。
血管里的热气又一次涌起，心脏的跳动又一次加速，大脑又一次忘记了很多东西。
他用尽毕生所学在寒面前平静地逃出了病房。
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放了个烟花，为自己鼓掌。没有露馅，好样的。
“我也不知道这个魔石为什么会爆炸，它就丢过来了。我觉得它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用处，但不知道魔界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寒吃完在外面买的玉米排骨汤饭，擦了擦嘴说道。
他们正处于灸舞所设的空间结界里，他们说的话在外界听来都是很普通的情侣争吵或者亲密。
对面的灸舞捧着一碗红烧牛肉面吃得津津有味，因为辣平常没有血色的脸变得红通通，时不时还嘶嘶两声，不断灌水。
“应该不是，这种魔石在魔界随处可见，我找过鬼凤，他不屑地说估计是魔界这种垃圾太多了丢到铁时空里清清垃圾。”灸舞又灌了一口水下去，结果水喝完了让他急得满头大汗，把口袋里棒棒糖又剥了一根放进嘴里，用甜味减轻辣味。
寒见他这样生气又心疼，“你干嘛要买辣的啊，你胃不好你不知道吗？”
“A Chord说这家牛肉面新开张，嘶嘶，之前太远一直没机会吃，刚好就在这家医院旁边我当然要试试啦，要是A Chord敢骗我我就扣他工资。”
“那你怎么没给我也买牛肉面？”
“你是孕妇嘛，吃辣的对身体不好。”开玩笑，他可是佝偻着背去外面问那个超可怕的医生孕妇应该吃什么。
“那——”
“不说这个了，九五科学院正在加班加点地研究那个魔石，你说它异能爆炸这点引起了高度关注，也许这种魔石可以给我们意想不到的惊喜。”灸舞嘴里塞一根棒棒糖地说回来正事，一本正经的样子被棒棒糖破坏了。
“那这对我们有什么帮助吗？”
“这些还很难预料，目前还不知道这玩意儿对我们到底是好是坏，但最起码这不仅能诱惑人心还会异能爆炸的石头回收力度要加大了，监管力度也要加强，这一个就能让韩克拉玛家的女战士昏迷一晚上，那科学院里数以万计的魔石一起爆炸会怎么样我可不敢想。”灸舞的声音里藏着笑意。
寒瞪了他一眼，他随即收敛正容。
“好了，我要先走了，寒，照顾好自己。 我明天再来看你。”灸舞站起身，收拾掉一切垃圾准备离开。
一股阻力从衣角转移到他的身体上，他配合地停下脚步。
“我不想去求什么未来和永远，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就好，能让我陪你走完最后，就好。”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流下。
泪眼朦胧的寒望着他的背影，长年累月的身体亏空让他的背影显得有些瘦弱，高热量的食物进了他的身体好像进入了一个无边黑洞，让人疑惑那些食物都去了哪。
他转过身来，唇边的笑意盈盈。
摇了摇头。
“不行。”
“这是灸亣镸荖家的使命，我为此心甘情愿。可是寒，你还有很多年的生命，为什么要把感情浪费在我身上？”
“你以为现在拒绝我会让我移情别恋吗？你觉得你一直躲我就可以让我放弃吗？”寒满脸愠色。“我告诉你，我不会！我会一辈子记着这次失败，即使你死了我也会一直记着你。你不如让我呆在你身边也许我很快就不爱你了！”
“可是我不爱你。”他用这句话让她知难而退。
“我知道，可是我现在只想在你身边。”寒不甘示弱。
他们的视线胶着在一起，谁也不服输，他们就像两头暴怒的狮子誓要争个高低。
良久，灸舞似是认了输，颓然地转身。
他在寒面前经常认输。
“好吧。”
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应许让寒绽开了最灿烂的笑容。
就像春雨后的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