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灵隐峰沉闷而寒冷，整座山峰都被积雪覆盖，轮廓模糊不清。
皑皑白雪，万物凋敝。
冬青自冥想中醒来，已然忘记山中岁月，她自打坐的石台上起身，向室外踱步。甫一推开门，便被天地白茫茫一片的雪景晃了下眼睛。
她走出石室，站在雪地里，呼吸凝结成白色的雾气很快消失，又再次出现。天地一色，她于天地，宛若白纸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墨点。
师父说的没错，在离开天目山后，她的状态好了很多，灵气不再阻滞，幻听也逐渐消失。
或许，她不该再回去，不该再见到那个人，再听到任何与他相关的消息了。
一个雪球不合时宜地砸在她肩上，打断了她的思绪。
往雪球飞来的方向望去，有一个陌生少年正站在那里。
那少年身材修长，容貌俊俏，犹如春柳初长。他身着一袭白色长衫，罩青色外袍，下摆处绣有修竹纹样。腰间系深色束带，显得腰肢尤为纤细。玉带束发，发丝自然垂落，随风摇曳。
眼前的少年清贵如竹，宛若仙姝降世，只是看冬青的眼神算不上和善，他手中还残留着些微雪水，是他“罪行”的证据。
少年似乎认识她，开口第一句便是：“你就是冬青？”
冬青缓缓颔首。
少年见她确认，漂亮的眉头紧蹙，“听闻你自来了灵隐峰就一直闭关修炼，未曾踏出房门一步？”
冬青不应，她心中已隐约猜到了这位少年的来意，她拂落肩上的雪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身向石室内走去。
那少年见她不理，也不恼怒，待她打开石门时，方才一手撑在门扉上。
“灵隐峰有规定，凡是入门弟子，皆须参与每日早课，你已无故缺勤三个月，我是来叫你去上早课的。”
那少年看着纤瘦，力气却十足大，冬青使出全力都合不上那扇石门，最终，她无奈转身朝那位少年回道：“我并非灵隐峰弟子。”
那少年闻言一笑，笑容疏朗，却带有促狭之意：“不是我灵隐峰弟子，为何住在我灵隐峰上？”
冬青意识到，这又是一个来找茬的人，自她遭遇瓶颈，修为停滞后，总会遇到这样的人，他们或讥讽或奚落，她早已习惯。
冬青冷冷地望着他，不再言语。
只是少年说完那句话后，便没了下文，只是挑眉看着她。
沉默笼罩着二人，寒冷的空气中，唯余呼吸间的白雾交缠在一起。
远处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清脆动听，打破了这份难得的静谧。
冬青妥协，他大概是真的来找她上早课的。
“那些知识我早已学完，重复再听也没有意义。”
“学过了就等于领会了吗？”少年人似乎长于辩论，很快抓到冬青言语的漏洞。
“我的理论考核是甲等。”
少年撇撇嘴，“甲等又如何？你今天必须去。”
冬青头一次遇到这样蛮不讲理的人，久违地头疼起来。
她去或者不去，又有什么意义？左右不过几节早课而已。
“为何我一定要去？”
“为何？嗯...”少年似乎被她问住了，他捏着下颚垂首，认真思索着。他的睫毛纤长，随着低头的动作，在下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苦恼的表情透露出几分孩子气。
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头，对冬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因为这是师长的命令。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你的师叔——楚沐。”
......
冬青跟随楚沐到达讲演堂时，早课尚未开始。
堂内，弟子们三五聚集，或嬉戏玩闹，或低声交谈，讲演堂内嘈杂不已。
随着楚沐推开大门，四周陷入片刻寂静。
“小师叔！”一名弟子率先认出楚沐，激动地叫出声，其他弟子们也注意到，纷纷加入，一时间“小师叔”这三个字此起彼伏。
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真的是他们的师叔。
眼看着聚过来的弟子越来越多，冬青选择在场面一片混乱前溜走。她从楚沐身后绕开，进入讲演堂内，找到一张位于后排的书桌，静静坐下。
“小师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师叔，这次你去了好久，我们好想你。”
随着时间推移，聚过来的弟子越来越多，很快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弟子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各种声音交织在一处，几乎把讲演堂的房顶掀翻。
“小师叔，你给我们带礼物了吗？”
在弟子们连珠炮般的问题中，楚沐终于找到了空隙，他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储物袋，向众人展示，“当然，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
话音未落，弟子们便迫不及待地涌了上去，争抢他手中的储物袋，场面一时间陷入混乱。
“不要抢！每个人都有！”
“南星，那个是商陆的！这个才是你的！”
楚沐大喊着，试图维持秩序，但很快，这点微弱的声音也被弟子们激动的叫声掩盖。原本还能隐约看见身形的楚沐，被众人遮挡，只剩一只手还露在外面，不甘地高举着，像一面充当比赛头彩的旗帜。
好一番鸡飞狗跳的情景，冬青暗自庆幸自己离开的及时。
一片混乱后，每个弟子都如愿以偿的收到了自己的礼物，楚沐身边聚集的人群逐渐散去，维余几人还在与他交谈。
此刻的师叔微微侧着身子，在听一位小弟子讲话。他笑容和蔼，眼神温柔，比早上初见他时多了几分烟火气。
突然，他转头看向冬青，四目相对间，冬青立马低下头。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视线内，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冬青对面。
那双靴子的主人盘腿坐下，用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还是那副温和的笑容，“怎么不来找师叔要礼物？”
冬青把头从书中抬起来，脸上满是疑惑：“我也有吗？”
“自然，我说了每个人都有的，当然也包括你。”说着小师叔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冰蓝色的剑坠，呈雨滴状。由和田玉雕刻，上附莲花纹路，坠白色流苏。
“这是铸剑山庄的特产——莲花剑坠。我的师侄里，就属你的剑法最为出众，送你再合适不过了。”小师叔笑容真挚，似是真心实意的为她感到骄傲。
冬青被那笑容刺痛，她有意回避他的目光，手更是不自觉地攥紧剑坠。
她收下剑坠，缓缓道谢：“谢谢师叔。”
...
灵隐峰的早课和天目山没什么两样，昏昏欲睡的弟子，喋喋不休的老师。讲堂上，老师正不厌其烦地讲如何汇聚天地灵气，讲堂下，弟子们支着下颚，眼睛半睁半闭。
而那个把她抓来上早课的小师叔，早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一个纸团飞快的从冬青眼前掠过。
她微微愣神，久违的早课，久违的热闹，她似乎好久没有和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过了。年幼时，她尚是这些弟子中的一员，那些或困惑，或窃喜的年轻脸庞，似乎都能看到熟悉的影子...
不，她狠狠掐断漫游的思绪，将回忆从脑海里赶了出去。
早课结束后，冬青抱着书避开众人从后门离开，她行色匆匆，急需回到石室内打坐清心。却不想，在半途遇到一个不速之客。
“冬青师侄，快来帮帮我。”
那不速之客正是楚沐，他正抱着一筐土豆朝她挥手。他的脚边还有几个箩筐，装着些看不出样子的“泥疙瘩”。
楚沐还穿着今早那件长衫，外袍不知道被他脱在哪里，长衫的下摆和裤腿一同被挽起，莹白的肌肤上沾着些微的泥浆。他头上戴着顶有些歪斜的斗笠，穿着一双破旧的草鞋，看起来十分滑稽。
难怪这位师叔发完礼物就不见踪影了，原来是去做这事了。
她接过楚沐怀中的土豆，听他抱怨道，“我在山上种了好些作物，谁知下山游历，一去去了大半年，回来就入冬了，现在只剩药田里还有些土豆和红薯了...”
这师叔，竟然把种灵草的药田拿来种土豆和红薯，真是暴殄天物，冬青暗自摇头。
冬青在他的指挥下，把土豆一路搬到厨房。
“谢谢冬青师侄，就放在那边吧。”
此时的厨房里挤满了小弟子，一见他们进来，纷纷报以期待的目光。
冬青放下土豆，抬脚欲走，楚沐及时将她拦下。
“冬青师侄，别急着走，留下来吃点东西吧，顺便帮我削一下土豆。”他将几个土豆塞在冬青手里，不管她愿不愿意，顺势就要将她推进厨房里。
冬青十分抗拒，脚抵着门口不愿进去，“师叔，我已辟谷多年，早不吃这些世俗之物。”
楚沐却不以为意，“偶尔品尝一下尘世之物，方能感悟人生百态，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冬青心中不忿。
眼前之人是个实打实的天才，未及弱冠，便已步入元婴境界。他的修行之途一定顺风顺水，所以他才能如此轻慢。
见冬青还是抗拒，楚沐拿出杀手锏：“不可以拒绝，这也是师长的命令。”
最终，冬青和一个小女孩一起被打发到旁边削土豆。
那小女孩穿着寻常弟子袍，容貌俏丽，尤其一双眼睛，生的明眸善睐，秋水盈盈。那双眼睛几次望向冬青，想开口搭话，最后都因害羞而选择沉默。
冬青见女孩坐立难安，为缓解尴尬的气氛，有意挑起话题。
“大家似乎和师叔关系很好呢。”
那女孩见冬青主动搭话，大眼睛扑闪着，很是可爱，“是...是的。”
“为什么不见五师叔。”
“师父他近日闭关。”
“楚师叔他在代替五师叔管教你们吗？”
聊到这个，女孩终于有些活络，“小师叔年龄未到，收不了弟子。刚巧，前几年师父开山收徒，弟子多的他一人照顾不过来，所以就把小师叔喊来帮忙，说是提前积累些带徒弟的经验。”
难怪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冬青暗暗腹诽。
聊到楚沐的话题，小女孩眼见得话多起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手中动作不停，很快框中的土豆便已见底。
任务完成，冬青拍拍身上的灰尘，起身欲离开，还未走出几步，就被小姑娘叫住。
“师叔做的菜很好吃，你要不要留下来吃点？”
这已经是第二次被叫住了，冬青躲避着女孩的目光，语气颇为严肃，“尘世之物没有灵气，于修行无益，吃多了还会影响行气，要想提升修为，我建议你也少吃些。”
女孩因着这番话脸蛋通红，她连忙摆手，向冬青解释，弟子们刚入山时年纪尚幼，大多因为辟谷饿哭，于是小师叔专门开了个菜园子，给他们做些吃食，慢慢帮他们辟谷，现在也只是偶尔吃一次。
她虽言辞恳切，但因着急为楚沐辩解，话语间有些磕磕绊绊。
冬青不置可否，还是推门离开。
路过窗口时，还能隐约听见厨房里小师叔和弟子们喧闹的声音。
炊烟袅袅，灶台的热气与炭火的气味悠悠偕游，蔬果的香气混合着沸腾的水烟翩翩起舞，那些气味隔着窗户，缓缓侵入冬青的生活，而她只能落荒而逃。
......
傍晚，石室内的烛火摇曳，给屋内的每个角落都染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冬青于桌前温书，面部被笼罩在烛光里，忽明忽暗。
“砰砰”几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石室的宁静。
冬青起身开门，见四下空无一人，只一碟土豆饼孤零零的放在地上，那土豆饼煎得金黄酥脆，看起来极为诱人，因着刚出锅，还冒出缕缕白气。
她木着脸将门关上。
不过片刻，阖上的门突然被打开个小缝，缝里伸出一只手，悄悄将那叠土豆饼端进了屋里。
皑皑白雪，万物凋敝。
冬青自冥想中醒来，已然忘记山中岁月，她自打坐的石台上起身，向室外踱步。甫一推开门，便被天地白茫茫一片的雪景晃了下眼睛。
她走出石室，站在雪地里，呼吸凝结成白色的雾气很快消失，又再次出现。天地一色，她于天地，宛若白纸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墨点。
师父说的没错，在离开天目山后，她的状态好了很多，灵气不再阻滞，幻听也逐渐消失。
或许，她不该再回去，不该再见到那个人，再听到任何与他相关的消息了。
一个雪球不合时宜地砸在她肩上，打断了她的思绪。
往雪球飞来的方向望去，有一个陌生少年正站在那里。
那少年身材修长，容貌俊俏，犹如春柳初长。他身着一袭白色长衫，罩青色外袍，下摆处绣有修竹纹样。腰间系深色束带，显得腰肢尤为纤细。玉带束发，发丝自然垂落，随风摇曳。
眼前的少年清贵如竹，宛若仙姝降世，只是看冬青的眼神算不上和善，他手中还残留着些微雪水，是他“罪行”的证据。
少年似乎认识她，开口第一句便是：“你就是冬青？”
冬青缓缓颔首。
少年见她确认，漂亮的眉头紧蹙，“听闻你自来了灵隐峰就一直闭关修炼，未曾踏出房门一步？”
冬青不应，她心中已隐约猜到了这位少年的来意，她拂落肩上的雪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身向石室内走去。
那少年见她不理，也不恼怒，待她打开石门时，方才一手撑在门扉上。
“灵隐峰有规定，凡是入门弟子，皆须参与每日早课，你已无故缺勤三个月，我是来叫你去上早课的。”
那少年看着纤瘦，力气却十足大，冬青使出全力都合不上那扇石门，最终，她无奈转身朝那位少年回道：“我并非灵隐峰弟子。”
那少年闻言一笑，笑容疏朗，却带有促狭之意：“不是我灵隐峰弟子，为何住在我灵隐峰上？”
冬青意识到，这又是一个来找茬的人，自她遭遇瓶颈，修为停滞后，总会遇到这样的人，他们或讥讽或奚落，她早已习惯。
冬青冷冷地望着他，不再言语。
只是少年说完那句话后，便没了下文，只是挑眉看着她。
沉默笼罩着二人，寒冷的空气中，唯余呼吸间的白雾交缠在一起。
远处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清脆动听，打破了这份难得的静谧。
冬青妥协，他大概是真的来找她上早课的。
“那些知识我早已学完，重复再听也没有意义。”
“学过了就等于领会了吗？”少年人似乎长于辩论，很快抓到冬青言语的漏洞。
“我的理论考核是甲等。”
少年撇撇嘴，“甲等又如何？你今天必须去。”
冬青头一次遇到这样蛮不讲理的人，久违地头疼起来。
她去或者不去，又有什么意义？左右不过几节早课而已。
“为何我一定要去？”
“为何？嗯...”少年似乎被她问住了，他捏着下颚垂首，认真思索着。他的睫毛纤长，随着低头的动作，在下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苦恼的表情透露出几分孩子气。
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抬起头，对冬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因为这是师长的命令。对了，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你的师叔——楚沐。”
......
冬青跟随楚沐到达讲演堂时，早课尚未开始。
堂内，弟子们三五聚集，或嬉戏玩闹，或低声交谈，讲演堂内嘈杂不已。
随着楚沐推开大门，四周陷入片刻寂静。
“小师叔！”一名弟子率先认出楚沐，激动地叫出声，其他弟子们也注意到，纷纷加入，一时间“小师叔”这三个字此起彼伏。
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真的是他们的师叔。
眼看着聚过来的弟子越来越多，冬青选择在场面一片混乱前溜走。她从楚沐身后绕开，进入讲演堂内，找到一张位于后排的书桌，静静坐下。
“小师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师叔，这次你去了好久，我们好想你。”
随着时间推移，聚过来的弟子越来越多，很快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弟子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各种声音交织在一处，几乎把讲演堂的房顶掀翻。
“小师叔，你给我们带礼物了吗？”
在弟子们连珠炮般的问题中，楚沐终于找到了空隙，他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储物袋，向众人展示，“当然，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
话音未落，弟子们便迫不及待地涌了上去，争抢他手中的储物袋，场面一时间陷入混乱。
“不要抢！每个人都有！”
“南星，那个是商陆的！这个才是你的！”
楚沐大喊着，试图维持秩序，但很快，这点微弱的声音也被弟子们激动的叫声掩盖。原本还能隐约看见身形的楚沐，被众人遮挡，只剩一只手还露在外面，不甘地高举着，像一面充当比赛头彩的旗帜。
好一番鸡飞狗跳的情景，冬青暗自庆幸自己离开的及时。
一片混乱后，每个弟子都如愿以偿的收到了自己的礼物，楚沐身边聚集的人群逐渐散去，维余几人还在与他交谈。
此刻的师叔微微侧着身子，在听一位小弟子讲话。他笑容和蔼，眼神温柔，比早上初见他时多了几分烟火气。
突然，他转头看向冬青，四目相对间，冬青立马低下头。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视线内，一双黑色的靴子停在冬青对面。
那双靴子的主人盘腿坐下，用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脸上还是那副温和的笑容，“怎么不来找师叔要礼物？”
冬青把头从书中抬起来，脸上满是疑惑：“我也有吗？”
“自然，我说了每个人都有的，当然也包括你。”说着小师叔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冰蓝色的剑坠，呈雨滴状。由和田玉雕刻，上附莲花纹路，坠白色流苏。
“这是铸剑山庄的特产——莲花剑坠。我的师侄里，就属你的剑法最为出众，送你再合适不过了。”小师叔笑容真挚，似是真心实意的为她感到骄傲。
冬青被那笑容刺痛，她有意回避他的目光，手更是不自觉地攥紧剑坠。
她收下剑坠，缓缓道谢：“谢谢师叔。”
...
灵隐峰的早课和天目山没什么两样，昏昏欲睡的弟子，喋喋不休的老师。讲堂上，老师正不厌其烦地讲如何汇聚天地灵气，讲堂下，弟子们支着下颚，眼睛半睁半闭。
而那个把她抓来上早课的小师叔，早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一个纸团飞快的从冬青眼前掠过。
她微微愣神，久违的早课，久违的热闹，她似乎好久没有和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过了。年幼时，她尚是这些弟子中的一员，那些或困惑，或窃喜的年轻脸庞，似乎都能看到熟悉的影子...
不，她狠狠掐断漫游的思绪，将回忆从脑海里赶了出去。
早课结束后，冬青抱着书避开众人从后门离开，她行色匆匆，急需回到石室内打坐清心。却不想，在半途遇到一个不速之客。
“冬青师侄，快来帮帮我。”
那不速之客正是楚沐，他正抱着一筐土豆朝她挥手。他的脚边还有几个箩筐，装着些看不出样子的“泥疙瘩”。
楚沐还穿着今早那件长衫，外袍不知道被他脱在哪里，长衫的下摆和裤腿一同被挽起，莹白的肌肤上沾着些微的泥浆。他头上戴着顶有些歪斜的斗笠，穿着一双破旧的草鞋，看起来十分滑稽。
难怪这位师叔发完礼物就不见踪影了，原来是去做这事了。
她接过楚沐怀中的土豆，听他抱怨道，“我在山上种了好些作物，谁知下山游历，一去去了大半年，回来就入冬了，现在只剩药田里还有些土豆和红薯了...”
这师叔，竟然把种灵草的药田拿来种土豆和红薯，真是暴殄天物，冬青暗自摇头。
冬青在他的指挥下，把土豆一路搬到厨房。
“谢谢冬青师侄，就放在那边吧。”
此时的厨房里挤满了小弟子，一见他们进来，纷纷报以期待的目光。
冬青放下土豆，抬脚欲走，楚沐及时将她拦下。
“冬青师侄，别急着走，留下来吃点东西吧，顺便帮我削一下土豆。”他将几个土豆塞在冬青手里，不管她愿不愿意，顺势就要将她推进厨房里。
冬青十分抗拒，脚抵着门口不愿进去，“师叔，我已辟谷多年，早不吃这些世俗之物。”
楚沐却不以为意，“偶尔品尝一下尘世之物，方能感悟人生百态，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冬青心中不忿。
眼前之人是个实打实的天才，未及弱冠，便已步入元婴境界。他的修行之途一定顺风顺水，所以他才能如此轻慢。
见冬青还是抗拒，楚沐拿出杀手锏：“不可以拒绝，这也是师长的命令。”
最终，冬青和一个小女孩一起被打发到旁边削土豆。
那小女孩穿着寻常弟子袍，容貌俏丽，尤其一双眼睛，生的明眸善睐，秋水盈盈。那双眼睛几次望向冬青，想开口搭话，最后都因害羞而选择沉默。
冬青见女孩坐立难安，为缓解尴尬的气氛，有意挑起话题。
“大家似乎和师叔关系很好呢。”
那女孩见冬青主动搭话，大眼睛扑闪着，很是可爱，“是...是的。”
“为什么不见五师叔。”
“师父他近日闭关。”
“楚师叔他在代替五师叔管教你们吗？”
聊到这个，女孩终于有些活络，“小师叔年龄未到，收不了弟子。刚巧，前几年师父开山收徒，弟子多的他一人照顾不过来，所以就把小师叔喊来帮忙，说是提前积累些带徒弟的经验。”
难怪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冬青暗暗腹诽。
聊到楚沐的话题，小女孩眼见得话多起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手中动作不停，很快框中的土豆便已见底。
任务完成，冬青拍拍身上的灰尘，起身欲离开，还未走出几步，就被小姑娘叫住。
“师叔做的菜很好吃，你要不要留下来吃点？”
这已经是第二次被叫住了，冬青躲避着女孩的目光，语气颇为严肃，“尘世之物没有灵气，于修行无益，吃多了还会影响行气，要想提升修为，我建议你也少吃些。”
女孩因着这番话脸蛋通红，她连忙摆手，向冬青解释，弟子们刚入山时年纪尚幼，大多因为辟谷饿哭，于是小师叔专门开了个菜园子，给他们做些吃食，慢慢帮他们辟谷，现在也只是偶尔吃一次。
她虽言辞恳切，但因着急为楚沐辩解，话语间有些磕磕绊绊。
冬青不置可否，还是推门离开。
路过窗口时，还能隐约听见厨房里小师叔和弟子们喧闹的声音。
炊烟袅袅，灶台的热气与炭火的气味悠悠偕游，蔬果的香气混合着沸腾的水烟翩翩起舞，那些气味隔着窗户，缓缓侵入冬青的生活，而她只能落荒而逃。
......
傍晚，石室内的烛火摇曳，给屋内的每个角落都染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冬青于桌前温书，面部被笼罩在烛光里，忽明忽暗。
“砰砰”几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石室的宁静。
冬青起身开门，见四下空无一人，只一碟土豆饼孤零零的放在地上，那土豆饼煎得金黄酥脆，看起来极为诱人，因着刚出锅，还冒出缕缕白气。
她木着脸将门关上。
不过片刻，阖上的门突然被打开个小缝，缝里伸出一只手，悄悄将那叠土豆饼端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