荞春昂起墨镜下那张明艳的小脸,透过镜片看着不远处轰隆隆开来的车辆。

    “那是什么?”荞春问他。

    “拖拉机呀。”何树随手扯了根路边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拖拉机?”

    “怎么?没见过吧。”

    “你不会让我坐那个吧?”

    “有这条件就不错了,还挑什么呀。大小姐!”

    “我可是大明星!”荞春嘴巴嘟的老长,又在他伸手时乖乖把行李递到他手里。

    “知道了,知道了,大明星!”他吐掉嘴里的草。

    车子驶近停下,何树和人打了声招呼,一边往车后草垛上丢行李。

    “赶紧上车吧。大明星!”他瞧了一眼一脸茫然又带着点惊奇的荞春催促道。

    “没有座位我坐哪里?”

    何树偏过头无奈的叹着气嗤笑了一声,他转头指着草垛上说:“你的行李怎么坐,你就怎么坐。”

    何树现在有点不确定,带荞春回来的想法是不是个错误。他矫健的一跳攀上草垛。

    荞春墨镜一摘,“我,我怎么上去啊?”

    “爬上来,难不成还要我抱你上来吗?”何树看见荞春的脸染上一丝绯红。他伸出一只手。不自在的说:“抓住,我拉你上来。”

    何树和荞春躺在草垛上,谁也没有说话。眼前只有浮动的流云,两个人就在草垛上随着行李一颠一颠。

    春日的公路上,只有拂过的风在前行的车身里,像一条无形而静谧的河流向后奔腾而去。

    车子驶进小村庄,在一间小瓦房面前停下。荞春从小在城市里长大,没有见过这样的房子,一时间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很新奇。

    房门还是用一根粗木头充当门栓的木板门。推开门,一股陈旧气息混合着空气里的灰尘迎面扑来。

    “好长时间没有住人了,”何树把行李搬进门。“你在附近先转转,我把这收拾收拾。”

    荞春站在门槛边,伸出手抓住木门前后摇了摇。“咯吱咯吱”的声音就从老旧的缝隙里溜出来。

    门前有棵老树才开始抽芽,透亮的枝叶绿油油的。村里时不时传来一阵阵鸟鸣,外加几声狗吠。

    那些嘈杂混乱的声音都消失不见,荞春站在门边呆愣了几秒,有种人生恍若隔世的割裂感。

    她转过头,对着打理行李的何树粲然一笑。“我喜欢这里。”

    何树望着她沉默了几秒。“话别说的太早,乡下可不比大城市。可不是要什么就有什么的。”

    “没关系。”荞春伸起手臂舒展了一下腰身,一边收拾起了屋子一边说:“这不是还有你嘛。”

    “诶,你可别指望我。”他把荞春的东西搬到里间,“你要是对这里有任何不满意呢,我可以立马打包给你丢回去。”

    “诶,我的东西我自己收拾就可以了。”荞春冲进里间。

    “我呢,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会乱翻别人的东西,更没有什么偷窥女孩子隐私的变态癖好。”他走出去。

    “我是怕你搬不动好吗,”他又扛进一大箱子行李。“诶,我说,你不是把你家都搬过来了吧?这么多箱子还这么重。”

    荞春面对他的这番话也不太好意思,她打开行李箱,扯出一件重工的礼服往柜子里挂。

    她边整理着礼服上的飘带,边扭头解释:“我只是不太习惯别人动我的东西。”

    何树则是在看到她拿出礼服时,已经惊呆了眼。“我?你……”他一脸不敢相信的指着那件衣服,“请问我现在是眼花了吗?”

    “怎么了?”荞春不解的反问。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这是……带了件礼服?”

    “嗯。有什么问题吗?”

    “大小姐,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农村?”他走过去蹲下身,将裙子的拖尾塞进柜子里。抬头看她。“你带这种衣服是打算在这里走红毯吗?外头可只有黄泥巴地。”

    荞春捏了捏礼服飘带,只觉得滑溜溜的。“我又没说我要穿,带过来看看不行吗?”

    何树看了看那几个大箱子,感慨道:“我有时候真是不能理解你们女人。”

    “谁要你理解了。”荞春把柜门关上。“我自己收拾就行了,不用麻烦你了。”

    “万一遇到什么老鼠蟑螂,你可不要吓的哇哇叫。”何树起身往外间走去。

    荞春继续收拾行李。“你少在这吓唬我。”

    不多久外面院子里传来一些谈话声,听声音还有一些稚嫩。荞春好奇的走出去,只见几个小孩跑跑跳跳的离开了。

    何树一副慵懒的姿态,松垮的站在院子中间。荞春看着他宽阔的背影,明明是那么不着调的站姿,她却莫名的觉得,他分明同身旁那颗大树没有分别,同样挺拔。

    “吃糖吗?”何树转过身,手里还抓着一把花花绿绿的糖纸。

    荞春跨过门槛,“这是给那几个孩子的?”

    “他们几个是这儿的留守儿童。”何树给她解释,他剥开一颗粉色的糖纸。

    “怎么不都给他们?”糖纸外衣被剥开,露出圆圆的颗粒。

    荞春为了保持身材很少吃甜食,这是工作需要,也是她必要的牺牲和付出。

    “留给你的,尝尝。”何树将圆圆的糖果往她嘴里一推。

    混合着口水,甜腻的味道立刻随着味蕾扩散开,荞春用舌头灵活的将糖果推到一边。腮边立刻鼓起一小块。

    “我不能吃甜食,会发胖的。”荞春说着,舌头在嘴里打了个转儿。

    嗯。甜。

    “那我去烧晚饭,你不要吃就好了。”何树也不待她回答,转身朝厨房走去。

    荞春想着能不能也帮点忙,就跟着他一起去,毕竟人家一整天替她搬行李忙前忙后的。

    “你还会做饭啊?真看不出来。”荞春跟在他身后进了厨房,环顾了四周一圈。

    一根长电丝绕过房梁垂下,吊着个光秃秃的灯泡。细细的蛛网结在房梁与灯泡接口处。灯下一口大锅,已经落了一层灰。角落放着一堆柴火和一个破碗橱。

    何树提来桶水倒了一瓢进锅里。“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嘛。”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生火你会吗?”何树掏了掏灶,又塞了一推柴火进去。

    “不会。”荞春蹲在他身边,随手捡了根木棍递到他眼前。“钻木取火?”

    “你可真看得起我。我像是会那种技能吗?”他从衣袋里掏出打火机,看白痴一样瞟了荞春一眼。“都什么年代了。”

    “开个玩笑嘛。”荞春将木棍塞进火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要烧柴火。”

    “这里就这条件。”何树拍了拍手上的灰。

    “天然气不通也就算了,煤也没有吗?烧煤不是会比柴火方便?”荞春并没有嫌弃这里环境简陋的意思,只是想到就顺口问了。

    “哟。”何树掏出口袋里的烟放进火舌里撩了一下。“你还知道有煤呢?”他将烟蒂送进嘴里吸了一口。

    荞春看着烟火在他嘴角明明灭灭的,她不着痕迹的移开一小步。“我虽然不了解农村,但是我受过教育,好吗?

    “哟,还是个文化人。”他又吸了一口,将还剩大半节的烟蒂丢到脚下捻灭。“你帮我看着点火,我去洗锅炒菜。”

    “嗯。”

    何树把菜丢进锅里,锅里立刻升起白烟,热油滋啦滋啦的响起来。荞春托着腮看着跳动的火苗,心也合着这火苗的节奏一起扑通扑通的跳。

    电灯的细线啪嗒一声拉响。在暖黄色的灯光里,所有的物品像是渡上了一层老旧的滤镜。迷蒙,安宁,又透露着一丝丝亲切的气息。

    灶火还在噼里啪啦的烧着,是剩余的星火在燃尽最后一丝温度。

    两人对桌吃着饭,荞春还是第一次吃柴火饭。她露出惊喜的神色。

    “这个味道好像不一样。”荞春夹了一片青菜叶。

    何树本来在大口扒米饭,他咽下口里的饭说:“青菜还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味道?”

    他以为荞春吃多了星级大餐,吃不惯乡下的饭菜。便说:“我当然比不过那些五星级的大厨了,不过味道应该也还可以吧。这还是何婶家送来的,自己地里种的,吃起来挺新鲜啊?”

    “不是。我是觉得今天的饭菜好像比较香。”荞春又夹了一大筷子。“总之和以前吃的味道不一样。”

    “那是自然了。”何树见她不是吃不惯,又提起筷子开始吃饭。“柴火灶烧出来的饭菜就是会比较香,城市里那冰冷冷的灶台烧不出这种味儿。”

    他指了指浸透在昏黄光线里的房子,洗锅的水还在热灶的余温里冒着丝丝热气。“这才叫人间烟火呢。”

    一顿热乎乎的晚饭吃完,何树让荞春去洗漱,他在厨房收拾碗筷。结果不到两分钟,荞春就跑回来了。

    她手里抓着毛巾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怎么了?水不是给你打好了?”何树站在灶台前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衣袖被卷起了一小节,有几颗小水珠溅到他结实紧绷的小臂上。

    “就一桶水,这里没有淋浴吗?”荞春看了眼他手上的水珠,有点想用毛巾给他擦擦。

    “就用桶里的水洗,我们农村人都这么洗。”他看着荞春苦着一张小脸,打趣道:“下午还信誓旦旦的说喜欢这里,现在受不了了?”

    荞春用毛巾捂住脸,头也不回的冲进了浴室。

    夜晚荞春躺在床上,听见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和蛙鸣。看见窗外透进的夜色平铺一地的微光。竟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何树刚洗完澡就一身湿气的站在荞春的房门口。

    这晚,他在荞春的房门口听了一夜,再没听见哭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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