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宝珠在车厢内学得正专注。

    师父说温故知新,这一路她全在温习之前学的草药知识。

    她跟王顺学医已有四年久矣,最早是学习认药材,待她学会些药材后,就开始帮忙采摘药材、炮制药材。

    而王顺的教学在精不在多,他的打算是让宋宝珠每日都与药材泡一处,日日浸淫在药材堆里,打小开始学,才不算埋没她的天分。

    王顺也这么做了。

    至于辩证之术,是近一年学的。

    医者,最忌讳的是心急。

    只有调理好自个的内心,恢复平静后再去听病患的脉搏。

    这份沉静,多半靠的是心境,还有那一颗治病救人的心。

    王顺仔细看向宋宝珠,她正翻阅着那本薄书,两指捏在书页下角的边,似看到要仔细琢磨的内容,指尖不自觉细细摩挲书页,力道很轻。

    颠簸厉害的时候,宋宝珠下意识护住的不是她自个,左手扑通一拍把书合上,缩回手往小腹处藏。待走过那处,车厢复又稳稳前行后,她这才掏出来继续读。

    他的眼就钉在宋宝珠身上,王顺自己倒是先吐出一口浊气来,眼里突出某种别样的光,甚是坚定的模样。

    他,王顺。

    定要把这好苗子培养成一名民间女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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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林打头大踏步走在最前端,粗浓的眉毛沾有点点水光,手同脚一块顺拐走出去,一摆一摆的,走的好生威武。

    这一天晒人的时间过去后,走的也就不那么磨人些。

    凉风带着边缘微黄的叶子吹下来,一点两点的落在地上,运气好些的落到人脑袋上,高出地上的叶片一等,随着人有时摇头晃脑的走,它也跟着飘起来。

    还是与早间相同的速度,也没见桃花村的队伍各家之间懒散开来,照样是紧凑的。

    抬头观望天空的陈林朝他身边招手示意停下,负责赶车的是陈林的长子,陈家东。

    陈家东见着他阿耶的手势,他非常配合,停下赶牛的手,还甚是体贴的将放在陈家东身后的锣翻找出来,想要递给陈林。

    伸手接过锣的陈林啪啪啪一通敲打,中气十足的大喊:“停!大伙们放家伙休息!”

    第一声锣敲响,大家的腿就停了。听完陈林说的话,更是利落。赶车的松手、走路的一屁股坐下。

    走一块的宋青阳宋青良两人顾不得读书人作派,扯袖子就往脸上擦,只差不端架子往地上坐了。

    他俩这厢模样给车板子上的何莲心见着,她嫌弃般撇撇嘴,停好骡车,转过身从骡车里找出两张帕子就下车,张嘴就开始数落道。

    “停停停,甭擦了甭擦了。”何莲心一手抓俩袖,把袖子从他们的手中夺过来,拿眼瞅瞅他们,把帕子扔他们的怀里,就差没说直话了。

    自家阿娘的嫌弃那是必须得受着。

    俩兄弟抱住怀里的帕子,乖觉地拿帕子复又擦起脸来。

    解决完自个生的两个糟心郎君后,何莲心交代好宋大壮在一旁边休息,边看好牛车骡车,叫宋青安三兄弟沿小路上山去拾柴找大石头。

    嘱咐好他们千万千万呆在山外围捡,何莲心就拿盆接水去了。

    桃花村这一队伍今个停的好。

    近饭点的时间能停在一处路边能见着溪流,临近队伍后方还有一条狭长的山路进出口。

    晚食生火煮食有去处,那可是顶顶好。这两趟下来,虽说中间停留一段时间,但这脚程快的不是一点。

    就差没走到人困马乏的大伙,得吃一碗热腾腾冒气的好饭好菜才能好哩!

    撇去连走两趟累的不行的人,但凡留有力气的人,都动身给家中掌厨的娘子做活,给她装水找柴,这时候可不挑活烦活累,只需给他们好好烧一顿饭就足矣。

    心疼自家夫君的何莲心压下他的蠢蠢欲动,只叫他看车,走到有水的一处,拿起木盆往水里一捞,倒映出木盆底的清水就给她捞上来,何莲心端好木盆直往回走。

    她的身边来来往往,多是拿盆拿锅接水的人家。

    擦过三四人的肩,何莲心就走到牛车和骡车之间的空地,俯身把木盆放到地面。

    宋青安三人亦是没有叫何莲心多等,何莲心清点出粮食拿出来的时候,他们就抱木柴抱石头的回来了。

    石头垒好,垒成能让锅底放下并留出空位放木柴的样子后,何莲心抄起锅往上放,左推一把,右拉一把,就把锅调好位置。

    宋青安蹲下来伸手把木柴送到空隙里,他担起起火的事,推他的大兄二兄休息去。

    许是走的累人,何莲心的兴致不高,她一板一眼的洗米,倒米,倒水。

    待蒸好米,她擦干净前次装水的木盆,把锅里的熟米倒进去。

    再使唤一人去给她洗锅,接一锅水。

    她打算把没热好的饼热起来,佐着饭凑合吃一顿。她复又热一锅水,用帕子擦干净手,一手探出怀里的小方块,摊开,里头是一指头大的盐巴,不白,白就怪了。

    何莲心隔着包裹的布块,一手拿好盐巴,另一手的手指轻轻一捏,捏下三四个小颗粒,全都扫入锅中,她就快速叠好布块,重新包裹好盐巴。

    把锅中的水直往空的水囊里灌,灌满水囊才作罢,至于锅中剩下的盐水,是拿来现喝的。

    桃花村其他家,没人不这么干。

    不吃盐,哪来的力气走?

    已是做好决断准备再次背井离乡,但当脚真真正正踏出许昌县的地界时,心底深处那根与故土相连的枝干有被撕裂开,是拿砍刀一顿一顿往死里砍,只等把它弄成两半。

    频频望向回头路,却没有一人要往回走。

    当然,这里的人指的是知事的大人跟小郎君小娘子。

    队伍里不知事的小娃娃有好几哩。

    复又见不走了的小娃娃左瞅瞅右瞅瞅,唉不对,怎么不见自个的家呢?

    一路全都是不变样的景,他们早就看腻歪了,有眼就能看到天快暗下来,可他们怎么还没有回家。

    小娃娃的脑袋里哪有什么逃荒不逃荒的,只以为出去走一遭玩玩,晚间就可以回家去,舒舒服服躺塌上等睡觉,在梦里回味白天走的这一路。

    想躺塌上,想家去的小娃娃嘴巴一撇,眼角下摆,哇一声就哭出来。

    没哭的小娃娃一听有领头的,那是天不怕地不怕哇哇跟着哭叫。

    他们哭前,宋宝珠正咬一口何莲心蒸好的饼,哭声惊起的时候,她才匆匆把嘴里的饼咀嚼几口,哭声突然且声音尖锐,她也听得一震,嘴里的吃食一滑卡在嘴的深处,有些难吞下。

    咳咳几声,把口中的饼吞下,宋宝珠转头看向离她甚是清楚的方向,和她没差多远的距离,宋宝珠的目力极好,她能看出来哭的是何方神圣。

    她还甚是熟悉。

    是扑她的三个小娃娃之二,男音比女音哭的还要响亮。

    起先其他人有一阵的嘀咕声,惊异小娃娃哭的突然,却在听到他们喊着回家去的时候变得悄然无声。

    大伙都沉默了。

    只听得到小娃娃的阿娘唠唠着小娃娃。

    “哭甚么哭!“

    “甭哭了!”

    眼见有些暴脾气的阿娘举起手,就是要打的模样,临近的其他人立马冲上来劝阻道:“哎哎哎,婶子,小娃娃不知事哭哭,我们可不得凶打。”

    “就是,待打了就又心疼哩!可别打娃娃。”

    被拦下来自是打不成,加上只是一时气急败坏才作这番模样,听着耳边人这么说,她们亦是知趣的顺坡赶驴,放下手。

    冲吓傻了忘记哭的自家娃娃,沉脸警告道:“这次阿娘就不训你了,要是再叫叫,仔细你的屁股!”

    几家有小娃娃的基本上都是劝下了,小娃娃怕阿娘家法伺候,也都吚吚呜呜的小声下来,待哭不动后就抹抹眼泪,摆出一副要哄才会好的神色。唱完红脸的阿娘不理,自然是要唱白脸的阿耶出马,抱起来哄哄又是一阵笑闹。

    独有一家不依。

    那就是陈森家的。

    本就肚子憋有一股子气的陈王氏,她心疼夫君走一天的路不与她换人,准备一人忙活做吃食的所有事,杂事她就都担着。

    原在琢磨自家两个小的能不能给她帮上什么忙,却思及他俩才这么丁点大,叫去帮她干活,她也不能放宽心的陈王氏刚要自个去做事,结果两个小娃娃就嚎嗓子哭出来。

    哭声就跟戳心窝子似的,把里头积攒已久的满腔怒火都给戳出来。

    “哭哭哭!就知道哭!”

    “我都说了要想法子回城,你俩整天村头跑村尾,玩的不是挺快活着吗?”

    “甭给我哭,憋着!”

    作势要打的陈王氏可没有接他们给的台阶下,她如母狮发狠怒吼般,唱念做打一通使出来。

    “还哭哭!这是你们自找的。”

    “我那好好的房子,青砖黑瓦的房子就给你们阿耶大手一松给卖出去了,眼下还要走这望不到头的长路,还摊上你俩个催债的,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陈王氏话头一转。

    陈王氏的声音甚是悲苦,扯破音了还是要说完。她的双手狠狠捂住脸,崩溃的缩起身体。

    见娘子崩溃的陈森是一愣。

    临近几家围上来劝架的宋宝珠等人更是一愣。

    真就,这一瞬看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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