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霏微从掩身的纱帐后走出,冷静地扫视着廊中贵女,蓦地讥笑了一声:“我还道这金陵城中的贵女们都是什么高凡气度,今日一见…也不过是一群在背后人云亦云的俗物,真令人大失所望!”

    贺竹萱听了这话直接沉下了脸:“你什么意思?”

    杜霏微:“字面意思,还请笑纳。”

    贺竹萱:“你一个在乡下长大的村姑,不识礼数欺辱婶母,居然还如此嚣张,简直岂有此理!”

    杜霏微寸步不让:“那也比你们虚伪做作、恶意重伤为国捐躯的朝廷命官好得多!”

    贺竹萱:“你……!”

    永安侯府的瑛瑶郡主却是对杜霏微的情况有所了解,连忙打圆场道: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诸位都是我邀请入府的,相逢即是缘,不如卖我一个面子,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清河崔家的小姐也温婉笑道:“是啊,最近几场大雪,好不容易放了晴,今日又是赏茗宴,依我看来,倒是有个玩耍的好法子。”

    瑛瑶郡主:“我就知道你最有点子了,快来说说!”

    崔漪,崔老太师的嫡孙女,虽说杜芷珊常年坐着金陵第一才女的交椅,可那是因为崔漪不争。

    崔漪若是要争,天下无人比得上她,这是金陵城中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清河崔家的女公子,当朝太师的嫡孙女,确实有着超脱于世俗的资本。

    杜霏微看着崔漪轻轻笑了笑,原来这就是未来皇后。

    可喜,也可叹。

    明明是那么耀眼的一个人,才思惊人,遗世独立,却仍旧躲不过家族的桎梏,送进了东宫那个华美的囚笼中,明珠蒙尘,成了个循规蹈矩的死美人。

    杜霏微上一世嫁给老尚书之后,鲜少出现在人前,却时常往京郊的几个野寺里晃悠,不料有一次竟在一座荒草丛生的寺庙后院中偶遇了当朝的太子妃娘娘,也就是面前的崔漪。

    崔漪倒是一眼认出了她,他们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草垛边望着天边的余晖一点点将金陵城从浮华中剥离开来,露出黑暗的獠牙,将人吞噬。

    杜霏微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崔漪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即将嫁给三皇子了,也知道祖父崔老太师正极力将三皇子送上太子之位,只可惜三皇子却并没有什么治世之才,甚至连守成之君都勉强,崔漪与他之间只有相敬如宾。

    看着眼前眉梢间灵动的崔漪,杜霏微很难把那天傍晚和她一起抱着胳膊看落日的枯木联系起来。

    崔漪:“我听说,前朝的陆云大师精于茶道,膝下曾有弟子三千,以斗茗为乐,今日既有瑛瑶郡主做东,我们不妨也仿效前人,来一场斗茗宴,如何?”

    瑛瑶郡主一乐:“好啊,你们尽管玩,我让下人们来安排。”

    崔漪:“莫急,既然是斗茗,少不得要有点彩头,大家不妨各自取一件心爱之物放在盘中,再两两结为一对,胜者可将盘中两个人的东西全都取走,不想参与的姐妹们便充当裁判,最后,我们还要选出今日最好的花茗来,我今天出门恰巧带了一对填丝绿白独玉手镯,谁若是赢了就拿去,可好?”

    瑛瑶:“哪能让漪姐姐您破费?既如此,我近日新得了一件湖水绿文绣琵琶袖锦鹤氅,也一并拿来作为彩头好了。”

    崔漪:“如此甚好。那既如此,诸位不妨开始吧!”

    杜霏微对这类玩乐兴致缺缺,却发现崔漪有意无意地看了自己一眼,心下正在纳闷,这时,杜芷珊却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杜芷珊:“姐姐莫怪,刚刚是妹妹说错了话,本是无心的,切莫伤了我们姐妹俩的和气,不妨妹妹给姐姐烹茶一盏,聊表歉意,如何?”

    既是斗茗宴,她却要烹茶道歉,意思是,她不屑于我争了?

    杜霏微冷笑:“不必,既是斗茗,不妨妹妹从我身上挑个东西,若是你赢了,今日之事便就算了。”

    此话一出,园子里原本叽叽喳喳的贵女们都纷纷凑了上来,姐妹相杀,分外热闹!

    热情的一号吃瓜群众:“我没听错吧,居然是那个乡巴佬想挑战杜芷珊?她知不知道全金陵的点茶手加在一起都敌不过杜芷珊一个啊?”

    热情吃瓜群众二号:“是啊是啊,就她这个上不得台面的样子,还想赢过她妹妹,也太狂妄了些,杜芷珊的点茶技艺,可是完全师承于陆云大师的嫡孙陆光老先生,就连陛下都赞不绝口呢。”

    热情的吃瓜群众三号:“照理说,他们毕竟是亲姐妹,总不可能直接当着咱们外人的面闹得太难看吧,要我说,这个杜芷珊应该会让一让她姐姐,就当是为她母亲缓和缓和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四号:“你们该不会不知道吧,想当年,杜霏微才是金陵城的第一才女,只是杜大人与其夫人双双离世,没多久,杜霏微也离开了京城,这才让杜芷珊成了名。”

    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小道消息专业户五号:“我可听说,当年杜侍郎夫妇死得蹊跷的不得了,那杜侍郎为人正派、才华横溢,深得陛下器重,谁知竟在回京路上死于山匪的流矢,与他同行的夫人也不能幸免,只有杜霏微当年因高热留在金陵,才保下了一命。”

    “我还听说,当年杜霏微是在杜侍郎出殡当天夜里偷偷跑出金陵城的,连一个身边的丫鬟都没带,保不齐里面还有什么蹊跷呢!照我说,这个事儿,不简单,杜霏微此番回来,怕是来者不善。”

    贺竹萱冷哼一声:“凭她怎样,如此行事,也忒霸道了点!难不成,她那婶母,还不能教训她几句?”

    洛阳王家的二小姐王宛妙也凑过来道:“没错,那韦夫人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善婆婆,怎么可能苛待侄女呢,莫要恶意揣测!而且芷珊姐姐向来温婉端仪,此事定是那村姑刻意为之!”

    吃瓜群众五号——礼部侍郎家的三小姐蒋嘉音不再言语,内心却腹诽道:

    你们等着瞧吧,今天就是杜芷珊栽跟头的时候!

    崔漪与瑛瑶郡主坐在上位,浅浅喝了口茶,杜霏微,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

    点茶是一门手艺活,茶饼碾碎,以釜注水,茶筅击拂,茶沫为画,久久不散,是为上品。

    若想烹得一杯好茶,需是水的温度、茶粉的细腻度、茶筅击打时的节奏都掌握得恰到好处才行,整套动作下来不急不躁,从容轻缓,方是名士雅范。

    杜霏微随手从身上取下了一块玉佩,众人没怎么见过,刚有人想嘲讽,便听崔漪道:“这是羊脂玉吗?倒是个稀罕物件。”

    杜霏微挑眉:“崔家姐姐好眼力。”

    杜芷珊也不甘示弱,从鬓边拔下了一根錾花并蒂芙蓉琥珀钗来,一并放在托盘上。

    双方落座,杜芷珊虚抬了手,示意杜霏微先开始。

    杜霏微也并不客气,让身边的觅夏将带来的器具一应摆好。

    炙茶、碎茶、碾茶、罗茶、入盏、注汤、击拂、置托。

    所谓斗茗,无非是看二者的速度、茶沫的纹样以及茶汤的口味,三者缺一不可。

    杜芷珊的点茶技艺众人早已熟知,却不料杜霏微看起来也颇有章法。

    她今天穿了一件墨水蓝飞花纱衣,只在袖口处有些飞鸟点缀,看起来颇有古风,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眉宇间却显出一分从容与庄重,她的动作不疾不徐,然而好像每一步都比杜芷珊快了一点点。

    反观杜芷珊那边,她最开始志得意满,却不料杜霏微不知道从哪里学的古法,看起来竟然不比她差,心下一乱,当即慌了,水沸了一分。

    应该没事,他们看不出来,杜芷珊自我安慰道。

    她不敢再轻敌,拿出了十分的认真一丝不苟地做着接下来的步骤,却不料杜霏微已经将茶盏送到了台上。

    来不及了,杜芷珊心道。

    她定了定,将茶沫调整完毕,也赶忙将茶盏送了上去。

    杜芷珊今日用茶沫泡出了两朵牡丹,看上去极为逼真,就连细节的花蕊处都照顾得到。

    饶是她师父来了,也不能比这个再精细了,杜芷珊心想,这已经是她的全部实力了。

    而崔漪看到杜芷珊的茶盏的那刻,却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她往杜霏微的茶盏一望,居然是一副白鹤江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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