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逸尔在门外站定，抬手敲门，向门内轻唤了声：*“婆婆。”*
*“进来吧”*，门内传来一个苍老腐朽的声音。
伴随着吱呀吱呀的摩擦声，杨逸尔推开门走进房内。房间的窗户紧紧关着，阳光只能从房顶和墙壁的缝隙勉强挤进来，但没过多远，就会被黑暗吞噬，消失不见。
通过缝隙挤进来的几缕光，依稀能看到靠近内侧墙壁处放着一张床，床上挂着厚厚的帷幔，床尾放着两个摞起来的大木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逸尔啊，今天有太阳吗？……”*
“咳！咳！”还没说几句话，床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婆婆！”*杨逸尔担忧的快步上前掀开帷幔。
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家，她身上的血肉好似都已消失，没有血肉支撑的眼窝和脸颊深陷，露在被褥之下的手也只剩一层皮勉强包裹着骨头。
*“嗯，出太阳了，好大的太阳，可暖和了。”*杨逸尔一边扯着笑对龙婆道，一边把龙婆露在外面的手掖回被子里。
*“帮我搬个凳子出去吧，我想…想去晒晒太阳。”*龙婆缓缓道，语气里有着隐隐的期待。
*“婆婆，外面有风，咱们现在先好好休息，等病好了我陪你晒太阳好不好，嗯？”*杨逸尔伸手把龙婆脸上的枯发抚到耳边，缓缓道。
*“傻孩子…”*龙婆费力的把手从被褥里探出来，杨逸尔见状把自己的头缓缓的放在她手掌下。
*“我没多少时间了…”*龙婆说，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杨逸尔固执地沉默着。
*“乖孩子，去吧。”*龙婆费力的抚摸着她的头。
杨逸尔轻摇着头蹭了蹭龙婆的掌心，终是妥协的叹了口气，轻声应了声好，便起身走出门去。
她从正房搬出来一把椅子和一个小凳子，俯身把它们放在屋檐下太阳灿烂之处。
随即又进屋抱了层被褥铺在椅子上，摇了两下确定椅子稳固后才回房间把龙婆抱出来。
杨逸尔怀了抱着婆婆，躺在她怀里的人几乎没有重量，简直像一片云，只要风一吹就会四散而去，消失无踪。
把龙婆放在椅子上盖好毯子后，杨逸尔坐到旁边的小凳子上，依靠着椅子的把手，手里紧紧的攥着毯子的一角。
灿烂的阳光毫不吝啬的洒满她们的全身，耳边跃过的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龙婆闭着眼睛，微仰着脸感受这久违的温暖柔和的触感，满足的轻叹：*“真暖和啊…”*
静默了一会，却话锋一转的道：*“可惜，再也晒不到了…”*
杨逸尔听着龙婆的话，紧咬着唇没有做声。
*“别伤心，逸尔，这是我的命数”*听到这话，杨逸尔强忍的泪水终是决堤，一股脑的从她的眼眶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在我去了之后，你去我房里上面的箱子里找一封信，信下有一个银簪，你就拿着这封信去找辰崎县的一个叫做田瑞安的老头子，把信和簪子给他，他会照看你的。”*龙婆好似突然来了精神，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杨逸尔听着她突然有力起来的声音，内心一阵苍凉。
*“嗯。”*杨逸尔愣了愣随即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嗡嗡的答应下来。
*“等你找到他，帮我好好看看他现在还俊不俊。”*，龙婆轻笑了起来，对杨逸尔俏皮的眨了眨眼：*“让你看看婆婆当年的眼光。”*
*“嗯。”*杨逸尔看着龙婆的笑容，重重的点头回答，双肩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逸尔，不要伤心，小姑娘，要多…多笑笑”*龙婆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直至消失。
*“嗯。”*杨逸尔感受着身旁一点点消失的温度，感觉心里有块地方在慢慢崩塌。
现在，又只有她一个人了……
沉默着，僵硬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龙婆之前说过的话。
“去找族长。”
对，去找族长，找族长。
杨逸尔浑浑噩噩的想站起身，但是蜷缩太久的腿麻的没有一点知觉。
她剁了剁脚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的向院外奔去。
族长家，院门外
*“族长！族长！”*杨逸尔伸手使劲拍着院门，语音急切。
*“别拍了！别拍了！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族长拎着烟枪忙不迭的来开门，语气责怪，面露不虞。
看到门外杨逸尔着急的模样，他当即便反应了过来，*“是龙婆走了吗？”*虽是疑问，但语气却是肯定。
杨逸尔扶着院门，喘着气闻言点了点头：*“婆婆，婆婆之前说了让我来找您。”
族长双眉紧皱的抬手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沉默长久才缓缓道：*“知道了，接下来我会安排，一切结束前你就不要再回去了。”*
*“可是，我想……”*杨逸尔抬起头想说些什么。
却被族长冷冷的出声打断：*“不要在龙婆家养了几年，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族长站在台阶上俯视着她，脸上的神色被阴影掩盖。
杨逸尔闻言收回扶着院门的手，挺直了身子，直视着族长的眼睛目光坚定道：*“我可以不去墓院里，但是我一定要送婆婆走完最后这一程！”*
族长看着她与她父亲肖似的眼睛，好似透过这双眼又看到了他那个倔强任性的小儿子，心下一软，一言不发的转身回屋吩咐人去召集族人。
杨逸尔知道这是族长退让的默许，低声到了句谢便转身回了小院。
小院
龙婆安静的躺在椅子上，虽然面容枯槁，但神情恬静安然。
杨逸尔走过去把龙婆抱到了房内的床上，整理好她刚掉落和弄乱的枯发，细心的又给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
安顿好龙婆，杨逸尔四下环顾着昏暗阴沉的房间，一股愤怒莫名涌上心头。她三两步冲到到了紧闭的窗前，唰！的一下推开窗户。
阳光瞬时从洞开的窗口挤进房间，推窗的动作招起一阵风，阳光中风带起的灰尘上下翻舞、欢欣雀跃……
杨逸尔冷眼看着飞舞的尘埃，明明是这样死气沉沉的东西，怎么能显得生气勃勃？！
心中的愤怒转而成为讥讽，是啊，连这种死物都能！却偏偏，却偏偏，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
走了，死了，消失了，随便什么直白委婉的说法，他们一个一个，都不会再回来了，都不会再回来了！
杨逸尔猛地一拳打在窗台上，手上传来的疼痛让她稍稍恢复了些理智。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族长带着族人过来了。
有人看到杨逸尔，有些惊讶，但看着前面沉默的族长，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些什么。
待众人在小院站定，族长让几个老妇人进去房内去给龙婆换衣服，又指挥其他人清空正堂，以搭建灵堂。
杨逸尔被众人挤到了小院边缘，只能看着众人忙碌。
三花婶趁着众人不注意把杨逸尔拉到了院外的树后，看着她还在冒着血的手背和木然呆愣的表情，心疼的把她搂进怀里，一下一下的轻抚着她的背。
*“婶婶，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灾星啊”*杨逸尔脸埋在三花婶怀里，良久嗡嗡道。
三花婶重拍了一下她的背，责怪道：*“呸呸呸！不许胡思乱想，你是这世上顶顶好的孩子，不要把什么都往自己头上怪！”*
杨逸尔沉默着没有接话：“……”
三花婶见状更是心疼：*“逸尔，我知道看着亲人一个个离世很苦，尤其你现在还是个孩子，我没法说感同身受，但是会好起来的，你信婶子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三花婶松开她，扳着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
看着三花婶坚定的眼神，杨逸尔的心唔的一酸，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
接下来三天，杨逸尔无视着众人各种各样的眼神，跟着众人哭灵、绕圈、绕寨子……
直到最后一天清晨，众人最后要把龙婆送到墓园里，那是她作为外族人不能踏足的地方，她知道她不能再跟了，她只能送婆婆到这了，只能站在原地目送众人抬着龙婆的棺材远去，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背影。
*“进来吧”*，门内传来一个苍老腐朽的声音。
伴随着吱呀吱呀的摩擦声，杨逸尔推开门走进房内。房间的窗户紧紧关着，阳光只能从房顶和墙壁的缝隙勉强挤进来，但没过多远，就会被黑暗吞噬，消失不见。
通过缝隙挤进来的几缕光，依稀能看到靠近内侧墙壁处放着一张床，床上挂着厚厚的帷幔，床尾放着两个摞起来的大木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逸尔啊，今天有太阳吗？……”*
“咳！咳！”还没说几句话，床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婆婆！”*杨逸尔担忧的快步上前掀开帷幔。
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家，她身上的血肉好似都已消失，没有血肉支撑的眼窝和脸颊深陷，露在被褥之下的手也只剩一层皮勉强包裹着骨头。
*“嗯，出太阳了，好大的太阳，可暖和了。”*杨逸尔一边扯着笑对龙婆道，一边把龙婆露在外面的手掖回被子里。
*“帮我搬个凳子出去吧，我想…想去晒晒太阳。”*龙婆缓缓道，语气里有着隐隐的期待。
*“婆婆，外面有风，咱们现在先好好休息，等病好了我陪你晒太阳好不好，嗯？”*杨逸尔伸手把龙婆脸上的枯发抚到耳边，缓缓道。
*“傻孩子…”*龙婆费力的把手从被褥里探出来，杨逸尔见状把自己的头缓缓的放在她手掌下。
*“我没多少时间了…”*龙婆说，声音轻的几不可闻。
“……”杨逸尔固执地沉默着。
*“乖孩子，去吧。”*龙婆费力的抚摸着她的头。
杨逸尔轻摇着头蹭了蹭龙婆的掌心，终是妥协的叹了口气，轻声应了声好，便起身走出门去。
她从正房搬出来一把椅子和一个小凳子，俯身把它们放在屋檐下太阳灿烂之处。
随即又进屋抱了层被褥铺在椅子上，摇了两下确定椅子稳固后才回房间把龙婆抱出来。
杨逸尔怀了抱着婆婆，躺在她怀里的人几乎没有重量，简直像一片云，只要风一吹就会四散而去，消失无踪。
把龙婆放在椅子上盖好毯子后，杨逸尔坐到旁边的小凳子上，依靠着椅子的把手，手里紧紧的攥着毯子的一角。
灿烂的阳光毫不吝啬的洒满她们的全身，耳边跃过的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龙婆闭着眼睛，微仰着脸感受这久违的温暖柔和的触感，满足的轻叹：*“真暖和啊…”*
静默了一会，却话锋一转的道：*“可惜，再也晒不到了…”*
杨逸尔听着龙婆的话，紧咬着唇没有做声。
*“别伤心，逸尔，这是我的命数”*听到这话，杨逸尔强忍的泪水终是决堤，一股脑的从她的眼眶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在我去了之后，你去我房里上面的箱子里找一封信，信下有一个银簪，你就拿着这封信去找辰崎县的一个叫做田瑞安的老头子，把信和簪子给他，他会照看你的。”*龙婆好似突然来了精神，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杨逸尔听着她突然有力起来的声音，内心一阵苍凉。
*“嗯。”*杨逸尔愣了愣随即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嗡嗡的答应下来。
*“等你找到他，帮我好好看看他现在还俊不俊。”*，龙婆轻笑了起来，对杨逸尔俏皮的眨了眨眼：*“让你看看婆婆当年的眼光。”*
*“嗯。”*杨逸尔看着龙婆的笑容，重重的点头回答，双肩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逸尔，不要伤心，小姑娘，要多…多笑笑”*龙婆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直至消失。
*“嗯。”*杨逸尔感受着身旁一点点消失的温度，感觉心里有块地方在慢慢崩塌。
现在，又只有她一个人了……
沉默着，僵硬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龙婆之前说过的话。
“去找族长。”
对，去找族长，找族长。
杨逸尔浑浑噩噩的想站起身，但是蜷缩太久的腿麻的没有一点知觉。
她剁了剁脚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的向院外奔去。
族长家，院门外
*“族长！族长！”*杨逸尔伸手使劲拍着院门，语音急切。
*“别拍了！别拍了！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族长拎着烟枪忙不迭的来开门，语气责怪，面露不虞。
看到门外杨逸尔着急的模样，他当即便反应了过来，*“是龙婆走了吗？”*虽是疑问，但语气却是肯定。
杨逸尔扶着院门，喘着气闻言点了点头：*“婆婆，婆婆之前说了让我来找您。”
族长双眉紧皱的抬手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沉默长久才缓缓道：*“知道了，接下来我会安排，一切结束前你就不要再回去了。”*
*“可是，我想……”*杨逸尔抬起头想说些什么。
却被族长冷冷的出声打断：*“不要在龙婆家养了几年，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族长站在台阶上俯视着她，脸上的神色被阴影掩盖。
杨逸尔闻言收回扶着院门的手，挺直了身子，直视着族长的眼睛目光坚定道：*“我可以不去墓院里，但是我一定要送婆婆走完最后这一程！”*
族长看着她与她父亲肖似的眼睛，好似透过这双眼又看到了他那个倔强任性的小儿子，心下一软，一言不发的转身回屋吩咐人去召集族人。
杨逸尔知道这是族长退让的默许，低声到了句谢便转身回了小院。
小院
龙婆安静的躺在椅子上，虽然面容枯槁，但神情恬静安然。
杨逸尔走过去把龙婆抱到了房内的床上，整理好她刚掉落和弄乱的枯发，细心的又给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
安顿好龙婆，杨逸尔四下环顾着昏暗阴沉的房间，一股愤怒莫名涌上心头。她三两步冲到到了紧闭的窗前，唰！的一下推开窗户。
阳光瞬时从洞开的窗口挤进房间，推窗的动作招起一阵风，阳光中风带起的灰尘上下翻舞、欢欣雀跃……
杨逸尔冷眼看着飞舞的尘埃，明明是这样死气沉沉的东西，怎么能显得生气勃勃？！
心中的愤怒转而成为讥讽，是啊，连这种死物都能！却偏偏，却偏偏，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
走了，死了，消失了，随便什么直白委婉的说法，他们一个一个，都不会再回来了，都不会再回来了！
杨逸尔猛地一拳打在窗台上，手上传来的疼痛让她稍稍恢复了些理智。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族长带着族人过来了。
有人看到杨逸尔，有些惊讶，但看着前面沉默的族长，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些什么。
待众人在小院站定，族长让几个老妇人进去房内去给龙婆换衣服，又指挥其他人清空正堂，以搭建灵堂。
杨逸尔被众人挤到了小院边缘，只能看着众人忙碌。
三花婶趁着众人不注意把杨逸尔拉到了院外的树后，看着她还在冒着血的手背和木然呆愣的表情，心疼的把她搂进怀里，一下一下的轻抚着她的背。
*“婶婶，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灾星啊”*杨逸尔脸埋在三花婶怀里，良久嗡嗡道。
三花婶重拍了一下她的背，责怪道：*“呸呸呸！不许胡思乱想，你是这世上顶顶好的孩子，不要把什么都往自己头上怪！”*
杨逸尔沉默着没有接话：“……”
三花婶见状更是心疼：*“逸尔，我知道看着亲人一个个离世很苦，尤其你现在还是个孩子，我没法说感同身受，但是会好起来的，你信婶子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三花婶松开她，扳着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
看着三花婶坚定的眼神，杨逸尔的心唔的一酸，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
接下来三天，杨逸尔无视着众人各种各样的眼神，跟着众人哭灵、绕圈、绕寨子……
直到最后一天清晨，众人最后要把龙婆送到墓园里，那是她作为外族人不能踏足的地方，她知道她不能再跟了，她只能送婆婆到这了，只能站在原地目送众人抬着龙婆的棺材远去，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背影。